我在边关被我爹糙养了十七年。
京城的人却传言我在江南娇养了十七年,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生得倾国倾城。
后来凭着这名气,我成亲了,我爹要我无论如何要伪装好,不能露馅。
幸好我夫君冷若冰霜,不爱搭理我,甚至厌烦见到我。
后来听说,原是他心爱的女子去世了,所以整日心情欠佳。
我也不在意。
只是某天无意间闯进他的密室,发现里面密密麻麻挂满了我的画像。
是我身为昭华将军,戴着面具的画像。
而昭华将军这个身份,在我离开边关那天就假死弃用了……
01
「世子妃,世子爷在书房等您。」
我点点头,微微提起裙摆,迈着小步朝书房走去。
肖寒临一向不会主动找我,甚至在侯府与我不小心碰见时都是微皱起眉头,今天怎么有点反常?
难道,是终于忍不住要跟我和离了?
我按捺住心头的激动,脸上带着恬静温婉的笑容。
迎面过来一行丫鬟,她们搬着新采买的花瓶,正往后院送去。
看见我,她们恭敬地站在一旁。
最末尾的丫鬟被过高的花瓶遮挡了视线,没注意到脚下的台阶,身子一歪就往旁边倒去。
我目光一凝,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稳稳拽了回来。
丫鬟站稳后,心有余悸地朝我道谢告罪。
我笑了笑,施施然离开。
小丫鬟忍不住扭头看了我一眼,小声嘀咕:「真奇怪,世子妃的力气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大……」
她身边的丫鬟扑哧一笑:「你吓傻了吧!咱们世子妃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听说未出阁之前可是在江南被娇养了十七年,生得弱柳扶风,琴画双绝……」
我耳力极好。
两个小丫鬟的话一句不漏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错啦!
不是在江南娇养了十七年,我前十七年可是一直在边关漠北度过。
跟着战士们一起天为被地为席,爬山渡河,风餐露宿,可担不得「娇养」二字。
至于为什么会嫁进这镇南侯府,做了个无趣的世子妃,这事说来话长,一言难尽。
02
我至今都记得我率领小队把突厥残余部队剿灭归营时,老爹看我的目光。
得意,欣慰,如释重负。
我以为是我的战功打动了他,可他把我拉进营帐里,第一句话就是:「时之啊,你回京城吧,爹已经给你物色了一门好亲事!」
晴天霹雳,把我劈得外焦里嫩。
我扯了扯嘴角:「爹,您糊涂了?」
「没糊涂。」他拉着我的手,看着我手上大大小小的伤痕,「突厥可汗已经派使者送来了降书,如今他们元气大伤,至少十年不会再来犯我大齐疆土,而我大齐更是国库空虚,无力再战,已然决定接受他们的降书,正式讲和。」
他撩起眼皮看我,眼角堆起层层皱纹:「时之,当初你要上阵杀敌为你娘报仇时答应了我什么,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
当时我跪在他面前,求他让我以女子身份入军营,上战场。
作为条件,只要有朝一日突厥被赶出大齐,那我就要做回宋家小姐,听从爹的一切安排。
我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
一时竟有些无措,呆愣在原地不说话。
老爹慢慢走到案桌前,把盒子里的圣旨递给我。
「前些日子京城送来了圣旨,陛下感念我劳苦功高,有意召我回京受赏,另外,他要给你跟镇南侯世子赐婚。」
「时之啊,你乖啊,爹老了,生怕哪天就护不住你了。」
「你若能安生待在京城,那爹便也能放心了。」
他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好反驳的。
婚姻于我而言,并非那般重要……
离开边关那天,我扭头看了眼天边绚丽的残阳。
那么浓烈的景象,我回了京城后便再也不曾看过了。
京城确实繁华,女子雍容,男子俊朗,处处奢靡,迷人心智。
也是回了京城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京城人一直以为我这位宋家大小姐一直娇养在江南。
还说我自幼习得琴棋书画,生得倾国倾城,弱柳扶风,性子更是温婉可人。
我震惊地冲进了老爹的书房。
「你传出去的?」
老爹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也有些虚荣心嘛,谁不想自家女儿被人夸!」
所以就来坑我。
怪不得皇帝突然想起来把我跟光风霁月的第一公子肖寒临赐婚。
原来我在京城还有这样的名气!
虽气急,可也无可奈何。
故而,临出嫁的前几个月,我白天在府中弹琴学棋读书练画,晚上则坐在祠堂闭目养神,磨磨性子。
在砸了十张琴,掀了二十张棋盘之后,我终于小有所成。
至少,能装成一个大家闺秀了。
老爹还从神医谷给我找了一个药方,夜夜全身浸泡于汤药之中,身上的伤疤也渐渐消失不见。
他嘱咐我:「千万不能让人发现你在漠北的身份。」
一来皇帝因为我这大家闺秀的名声给我跟肖寒临赐了婚,一旦事情败露,那就是犯了欺君之罪。
二来,京城风云四起,不少突厥奸细藏匿其中。
万一发现我是在漠北斩杀无数突厥人的昭华将军,那难免会盯上我。
老爹不想我涉险。
我对婚后生活并没有多大期待。
能耐着性子忍受这么多,全然是因为我老爹年纪大了。
他老来得子有了我,在我娘被突厥奸细害死之后,他一下子就颓废了。
又为了我重新振作起来,这么多年,他真的经不起我折腾了。
03
我出嫁那天,老爹喝得酩酊大醉。
我鼻头酸涩,弯腰进了花轿。
从此以后,什么狂风黄沙,大漠残阳,金戈铁马,统统与我再无关系。
对于这段婚姻,我唯一庆幸的就是,我的这位夫君,镇南侯世子肖寒临似乎格外地不喜我。
看我柔若无骨地歪在榻上会皱眉,看我绣花时不小心扎了手疼得抽气会皱眉,看我多愁善感地月下弹琴时还会皱眉。
他看见我时,眉头就没有哪一刻是舒展开的。
我也不在意,反正我也不喜欢他。
我巴不得他再厌恶我一点,最好连我的院子也不要踏进半步。
这样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后来一次宴席之上,肖寒临的郡主表妹笑着来敬我酒。
她邀我到无人处赏花,然后原形毕露。
「你嫁给了寒临哥哥是不是很得意?」她恶狠狠地瞪着我,「拿你爹出生入死换来的战功嫁进侯府过好日子,宋时之,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哦。」我这才明白,原来这位郡主是对我那夫君爱而不得。
我也不是事事忍让的性子,于是直接反问了回去:「郡主是在怪自己没有一个能出生入死换取战功给你铺路的爹?」
郡主气急,跺脚指着我骂:「你你你……你就算嫁进了侯府,也不会得到寒临哥哥的爱的!」
我转头看着她,她似乎是有了倚仗和底气,于是神情都放松下来,有股子疯感。
「寒临哥哥有个放在心尖上的女子,而那个女子,已经死了,寒临哥哥这辈子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
郡主看着我的目光带了怜悯:「宋时之,你说你可不可怜?」
这有什么好可怜的。
肖寒临的爱很珍贵吗?谁爱要谁要,反正我不要。
我没跟她掰扯太多,转身离开。
回去侯府的路上,我与肖寒临共乘一辆马车。
他靠在车上,闭着眼睛,与我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我打量着他,心中了然。
怪不得天天一副死人脸,原来是心上人死了。
啧啧啧,可怜见的。
04
我以为我在侯府的日子会一直过得平淡无趣。
直到有一天夜里,有小贼闯进了侯府,我下意识追了出去,然后误闯进了肖寒临在书房的密室。
这一进去,直接让我头皮发麻,整个人僵直在原地。
肖寒临在调查我?
不对,确切地说,是在调查作为昭华将军的我?
密室里挂满了我的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穿着黑色劲装,劲装外套着红甲,头发半扎,戴着一张全脸鬼面。
大齐是允许女子为官为将的,当年我因为战功得到了皇帝封赏,成了漠北的一名小将军。
而传闻中昭华将军脸上有伤,日日戴着面具示人,这是众所周知的形象。
后来我要回京做回大家闺秀,昭华将军便被我爹安排「死」在了战场之上。
按理来说,我爹在漠北有着绝对的权力。
这件事应该没有什么漏洞。
可肖寒临为什么要调查我?他怀疑了什么吗?
万一真被他查到了什么,那我爹就是欺君之罪啊!到时候再被有心之人安上个别的罪名,他这条老命怕是得搭进去!
哦,我估计下场也好不到哪去。
书房外传来动静,我来不及思索便急匆匆逃离现场。
回到房间,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整整一夜。
我觉得,我不能再在侯府待下去了。
肖寒临这人城府极深,我得离他远一点。
怎么才能离开侯府呢?
唯一的办法,是和离,最好,是他亲自提出和离。
打定了主意,我很快就付诸了行动。
肖寒临不喜欢我矫揉造作的模样,那我就造作给他看。
我让厨房给我烧了好多菜,烧好之后又说自己没胃口不吃了。
等下人把饭菜撤走后,我又怨声载道地说有点饿,让他们再做一份。
我在心里默默跟他们告了罪。
再忍忍,等肖寒临跟我和离了,就没人折磨你们了。
来来回回好几次,终于有人忍不住在管家面前提了这事。
我也不知道这事有没有传进肖寒临的耳朵里。
总之,他没啥动静。
见肖寒临无动于衷,我又让人把院子里开得正盛的梨花挨个全都打落了。
这次肖寒临有反应了。
毕竟他酷爱梨花。
据说是某位友人所赠的梨枝养成的,费了很多心思。
他来我院子质问我时,我红着眼睛哭得让人恶心:「妾闻了那梨花香心里烧得慌,夜夜睡不着,怎么?那些梨花我竟碰也碰不得?」
肖寒临阴沉着脸看着我,而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看得出来,是真生气了。
切,什么友人所赠,八九不离十是他那心上人所赠。
我找到了关键,于是逮着那两棵梨树霍霍。肖寒临忍到今日,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05
抬脚迈进书房时,我又恢复了那柔弱不堪的模样。
其实心里已经开始哼起了小曲。
忍不住了吧,那就别忍了,和离书手印一按,咱们一拍两散,各自逍遥,岂不快活。
此时天色已经深了,我走到肖寒临的案桌前站定。
「世子,您找我?」
他没有抬头看我一眼,只静静看着身前的纸。
我快速瞥了一眼。
和离书!的的确确就是和离书!
好好好。
肖寒临声音微沉。
「今日让你过来,我是有事要跟你商议。」
「你进侯府已经几个月了,这几个月来你也能感觉得到,你我之间没有丝毫情谊。」
我脸上露出受伤的神色。
肖寒临顿了顿,似乎坚定了某个决心:「所以,我想跟你……」
他话还没说完,窗外一条黑影一闪而过。
砰——
精致雕花木窗被人破开,几个蒙面的黑衣人便快速跃进,提剑就往肖寒临身上刺。
是刺客!
肖寒临有点功夫,但不多,他慌张应对了两招就被其中一人一脚踹倒在地。
眼看着,就要一命呜呼。
本来,我是可以放手不管的,毕竟他死了,那我就安全了,就没人调查我和我爹了。
可我不能放手不管。
因为这几个刺客是突厥人,我看了一眼他们的招式就认出来了。
而我宋时之,最恨突厥人。
在那刺客的剑刺入肖寒临心口的瞬间,我抬脚把一旁的凳子踹过去,凳子将那刺客砸倒在地。
我快速上前一把抓起地上的剑就上了。
一会儿工夫,刺客全都倒地。
有一刺客想要翻窗而逃,我抓住了他的腿将他拽了回来,然后按着他的头狠狠砸在了地上。
都还剩一口气。
我挨个卸了他们的下巴,防止他们服毒自尽。
等侯府侍卫赶来时,我缩在角落,瑟瑟发抖,肖寒临坐在椅子上,呆若木鸡。
侍卫长赞叹:「世子爷武艺高强!区区贼人简直手到擒来!」
肖寒临目光极为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挥了挥手,让侍卫们把人带下去了。
书房再次只剩下我们两人。
我也不用再装了。
我站起来,拍了拍衣裙,将散落在地上的和离书拿了起来,从上到下扫了一遍。
写得不错。
我咬破手指在上面按了个手印,然后朝肖寒临笑了笑:「世子爷,咱们接着谈没谈完的事,这个和离书,该你了。」
他抬眸看着我。
又仿佛在透过我看别的什么人。
「世子爷,就当是报答我救了您的命,这和离书您……」
我话说到一半,愣住了。
一向矜贵风雅的肖寒临拿起那和离书,然后团了团放嘴里嚼了。
我:「……」
他慢条斯理喝了口水。
「什么和离书,本世子没想过要跟世子妃和离,世子妃是不是……误会了?」
误会你奶奶个腿!
我从不知道肖寒临还有这么无赖的一面。
烛光点点,他抬头看着我,眼里,盛着掩不住的笑意。
我没有被他的皮相迷惑,只微眯了眯眼。
「肖世子,你莫不是在耍我?」
「我为什么要耍你?」肖寒临又恢复那般云淡风轻的模样,「世子妃是想与本世子和离?」
「可惜了。」他叹了口气,「这门亲事是陛下赐婚,我们若要和离,需得陛下恩准,陛下若是因为这事生了气,再牵连到宋将军,那就不好了。」
我额角一抽。
威胁老娘?
「所以啊,此事再议。」肖寒临合上手中的册子,「世子妃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我抬头看他。
肖寒临说:「世子妃这身武艺,藏得真深啊。」
06
「我是将门之女,习点武艺强身健体怎么了?」
「可我听说宋小姐自小娇养在江南,擅长的是琴棋书画……」
「有冲突吗?」自从在他面前暴露了武艺之后,我竟一时连性子也懒得再收敛了,整个人懒散地靠在门框处,斜着眼睛看他,「我又擅长琴棋书画,又会舞刀弄枪,不行吗?」
「这只能证明我聪明,其他的,什么也证明不了。」
「而且……」我话锋一转,故作哀愁,「我这三脚猫功夫我爹都是瞧不上眼的,从不让我在旁人面前卖弄,怕我给他丢脸。」
所以啊,你连我的三脚猫功夫都不如。
我笑着朝他行礼告退:「世子爷早点歇息吧,毕竟今晚,世子也是累着了。」
肖寒临脸色一僵。
我嘴角微勾。
对,就是在阴阳怪气。
堂堂镇南侯世子居然这么弱鸡,真是没用。
次日从丫鬟那听来,在我走后,书房的烛光亮了整夜……
自从那天之后,肖寒临有意无意便要试探我,起先还是不小心在我身边摔落茶盏来测试我的反应速度,后来就变本加厉。
自从成亲以来,他鲜少踏足我的院子,更别说跟我同床而眠了。
所以我现在看着面前这个若无其事在我面前脱外袍的男人,额角直抽。
「世子爷这是做什么?」
肖寒临懒懒道:「睡觉啊,本世子想了想,这段日子确实冷淡了你,以后不会了,世子妃且安心吧。」
哦,又来试探我了。
他果然怀疑我了。
我指着房间后的浴池:「妾现在要沐浴,世子爷也要跟着一起吗?」
肖寒临:「哦?未尝不可。」
我这个提议怕是正中他的下怀。
毕竟他来我房里要跟我同睡不就是想看看我身上有没有刀伤箭伤吗?
那我就给他看看呗。
我看了他一眼,然后径直走向浴池。
身后跟来了脚步声,我没回头,伸手解了衣裳。
衣裳半褪,我光滑白嫩的后背裸露在肖寒临的视线里。
哐当——
我听见一声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
应该是门口的屏风。
再回头时,已经没有肖寒临的身影了。
呵,不过如此。
我没理他,抬脚迈入浴池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顺便,想想该怎么反击。
07
三日后,镇南侯回京。
侯府一早就忙起来了,肖寒临亲自去城门迎镇南侯回府。
镇南侯夫人去世得早,镇南侯也一直未曾有过续弦。
他们一进门,就看见了站在前院的我。
肖寒临看着我有些错愕,就连老侯爷也是微愣。
我跟肖寒临成亲第二天老侯爷便奉命去浮山郡巡查去了,现在才回来,此时看到脸白如鬼,形容憔悴的我难免惊讶。
「时之,你这是怎么回事?」
他有些担忧地询问我。
我咳嗽了几声,脚步虚浮地上前去:「回侯爷,儿媳没事。」
说完,还故作不经意地看了眼肖寒临。
老侯爷浸淫官场多年,他多精明啊,转头就看向肖寒临,声音微沉:「你苛待冷落她了?」
肖寒临还没说话,我就扑通一声跌坐下来,然后慌忙拽着老侯爷的衣摆。
「侯爷,不关世子的事,是儿媳自己的问题,因我自幼体弱不得不跟着我爹学了点功夫以求增强体魄,世子嫌弃我舞刀弄枪也是应该的,所以他自成婚以来就没来过儿媳房中,这完全能够理解。」
「儿媳虽然琴棋书画有所小成,可没能让世子满意,也定还是我学艺不精……千说万说都是儿媳的错,侯爷您可千万别罚他啊!」
肖寒临就这么看着我,直到老侯爷抬腿踹了他一脚。
听说肖寒临被罚去跪了一个时辰的祠堂,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虽然知道老侯爷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安抚一下我,可看到肖寒临吃瘪,总归是让我心情愉悦。
此时祠堂里。
肖寒临从地上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膝盖。
老侯爷从门外进来,瞥了他一眼。
「跪好了?」
「跪好了。」
老侯爷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了笑。
「你这新妇挺有意思。」老侯爷问他,「她平时也是这般矫揉造作的?」
「矫揉造作?」肖寒临重复了一句,嘴角微扬,「父亲不觉得挺可爱率真的吗?」
有仇必报的率真。
老侯爷看了自家儿子一眼,没说什么,自顾自往祠堂深处走去:「你过来,我有事交代你。」
08
我爹病了。
我收到宋府来信时,失手打翻了茶盏。
肖寒临此时倒是有几分人样,他命人去给我收拾衣裳。
「你先别着急,我陪你回宋府看看,若是宋将军病得厉害,你便留在宋府多待几天也是无妨的。」
我慢慢回神,抬眸看向肖寒临,哑声道谢。
「你我既已成亲,便不要再如此生分了。」
说罢,他便朝外走去,让人去取马车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有些疑惑。
肖寒临这个人我真的是有点看不懂了。
回到宋府的时候,我去看了看老爹。
他看样子确实是病了,看着消瘦不少,原先还有点肉的脸颊都有些凹下去了。
看着他这个样子,我忍不住红了眼睛。
「时之啊,你先出去,我跟世子说会儿话。」
我有些惊讶。
他们能有什么话好说?
老爹又看了我一眼,我没再多留,转身出去,顺便替他们关上了门。
他们在里面说话,我在跟管家打听我爹的病。
管家也不太清楚:「老爷这病病得蹊跷,而且来势汹汹,是两天前在朝堂上突然晕倒了,隔了一天才醒过来,陛下派太医来看过了,都瞧不出到底是什么毛病。」
他这么一说,我反而放下了心。
这种奇怪的病症,倒是像极了我爹之前从神医谷带回来的虚神丸的效果。
当年我爹在漠北意外救下了神医谷少谷主,为了报答,神医谷给我爹送了不少药。
处理刀伤箭伤的居多,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秘药。
这虚神丸就是其中之一。
肖寒临很快就从我爹房间里出来了。
他走到我身边:「宋将军让你进去。」
他抬起手,似乎是想拍拍我的肩膀,可我太着急进去,很快便从他身边掠过,肖寒临的手悬在半空,愣了愣,然后若无其事地又放了下来。
我推开老爹的房门,快步进去。
老爹半躺在床边朝我招了招手。
我走过去,蹲了下来,低声询问:「爹,你用了虚神丸?」
他看了我一眼:「你倒是聪明。」
见我面露疑惑,他扫了眼窗外,声音也压低下来。
「突厥议和使团已经离京,他们答应把占据多年的嘉北和郁安两城交还给大齐以示诚意,陛下命我年后带兵去那边驻守。」
「我不久前得到消息,突厥安插在大齐的奸细们似乎又有了动静,他们的目的,似乎在我。」
「我年纪大了,自是万事小心谨慎,暗地里探查许久,终于让我发现了这个组织的蛛丝马迹……」
老爹声音一顿,下意识往窗外看了一眼。
我福至心灵地站起身过去,悄悄将窗户开了条缝。
院外,肖寒临正和管家说话。
我皱了皱眉:「爹,你怀疑肖寒临有问题?」
「还不确定。」他装模作样咳了几声,「刚刚把他叫进来试探了一番,一无所获。」
「所以时之,爹想让你帮个忙。」
09
回侯府的马车上,我闭目养神,突闻一阵甜香。
肖寒临弯腰从外面进了马车,将手中的糕点递给我。
「珍馐坊新出的糕点,听说京城贵女都喜欢,你也尝尝。」
我愣了愣,伸手接过。
老爹让我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探一探镇南侯府。
既然要查肖寒临,那我便要多多少少跟他拉近些关系。
思及此,我朝他颔首:「多谢。」
肖寒临坐在我对面,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我:「你怎么不在宋府多留几天?」
「本是想留在府中侍疾的,可明日贵妃娘娘不是邀了我们同去赏花宴吗?总不好让你一个人去的。」
我故作善解人意。
肖寒临愣了愣,轻声道:「无妨,你若是实在放心不下,可以留下来的,赏花宴我去了自会替你向娘娘请罪,娘娘宽宏大量,不会怪罪。」
这是真的在替我着想?还是想把我支开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我就更得回去了。
我又解释:「明日赏花宴上应有不少贵人,他们接触的神医圣手也多,我还想着去询问一番……」
肖寒临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他没再过多纠结,转头掀开车帘看向外面。
「时之,你看那个糖人甚是有趣,你想要吗?」
除了我爹还没人会这么喊我,我有些不太自在。
在他看过来时,我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时之,你看那儿有耍猴的,你要不要下去看看?」
这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聒噪?
我又摇头。
肖寒临看着窗外,突然眼中一亮:「时之,那边有卖兔子的,我去给你买一只。」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让马夫停了车,自顾自跳下马车。
我眨了眨眼睛,突然听见马夫的声音。
「世子爷为了哄世子妃开心真是煞费苦心,两位贵人感情甚好,令人艳羡。」
啊,我恍然。
肖寒临这是在哄我开心啊?
我没被人哄过,一时没反应过来。
肖寒临很快就回来了,他递给我一只小兔子,白色的,红眼睛。
我摸着那兔子,眸光微闪。
肖寒临问我:「你喜欢吗?」
「不喜欢。」我说,「兔子这种动物在原野上是众多猛禽野兽捕猎的对象,它太柔弱。」
「那你喜欢什么?」
「滑翔的雄鹰,奔跑的狼和豺狗,抑或蛰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毒蛇,都好。」
我转头掀开车帘看着外面。
京城百姓安居乐业,欣欣向荣,这里与漠北全然没有半点相似。
他们没有体验过漠北的严寒酷暑,也不知道将士们就连睡觉吃饭都要多分出一道神警戒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的突袭。
环境造就人和物,我突然就有些恐慌。
我总感觉,我若再在这富贵迷人眼的京城待下去,我身体里身为战士的血性与敏锐会被一点点消磨殆尽。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总有一天,我会从狼变成兔子。
我不想这样,也不愿这样。
我将手中的兔子放进了一旁的笼子里,抬眸看了眼肖寒临,在他看过来时移开视线,一路无话。
回了侯府,我便自己回了院子。
我在房间里扎了半个时辰的马步,练了一个时辰的拳。
等到夜幕降临,月上柳梢,我穿上夜行衣,轻车熟路翻上房顶。
既然要探镇南侯府,我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就是肖寒临的书房密室。
那间挂满了我画像的密室。
上次匆匆一瞥,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细看。
我快速避开侯府侍卫的视线,悄悄潜进了肖寒临的书房,借着月光,我扭动书架上的青瓷瓶,角落的书架自动移开,露出只供一人通行的小道……
10
我又来到了那间密室。
我点了烛火,在那些画像上挨个看过去。
这十几张画像画的都是我,有我骑马的,练剑的,甩鞭的……这十几张画像所画时间皆不同,最新的像是这两年的,最旧的,已经有些泛黄了,上面的我身形瘦削,看起来像是十二三岁时的模样。
我皱了皱眉。
肖寒临这么早就开始调查我了?
不太可能吧?
他那个时候也才十二三岁,能知道什么啊?
还有就是这画他是从哪个地方得来的?
也不太能说得通,我那时候只是漠北军中的一个无名小卒,谁会画我啊?
我没再理会那些画像,开始翻箱倒柜找别的线索。
找了半天,一无所获。
我有些气闷,今晚难道要无功而返?
正犹豫着,旁边突然传来一阵轻响。
我连忙把烛火熄了,藏在暗处。
细细一听,发觉这声音是从密室旁边传来的。
好家伙,密室旁边是更大的密室?
我轻手轻脚靠近那面墙,然后摸了半天摸到一块已经松了的小砖块,我小心翼翼把那砖块取下来,凑过去往里看。
只见偌大的密室里,肖寒临与老侯爷正相对而坐。
「事情安排妥当了?」
「安排妥了,七日后子时,我会去见巴什图。」
我瞪大了眼睛。
巴什图?突厥可汗的小儿子?
那个传闻中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的神童?听说巴什图已经是突厥人公认的小可汗,他会出现在大齐国都?
肖家父子与巴什图密会是想干什么?老爹说他怀疑肖家与突厥人勾结看来不是空穴来风……
我心如擂鼓,那边的说话声好像停了。
我又看过去。
只见又有一人进来,穿着简单的黑色劲装,瞧着像是暗卫。
我听见肖寒临唤他:「九剑,世子妃睡了吗?」
「房间的烛光灭了。」那人回道,顿了顿又问,「世子爷需要属下去确认一下吗?」
我心里一惊。
「不用了。」肖寒临抿了抿嘴,「她今天应当是累了,让她好好休息,你别吵到她。」
「是。」
一旁的老侯爷笑了:「寒临,我记得你原先似乎不太喜欢这丫头的,当初赐婚旨意下来的时候,你还跟我闹,说是此生非那谁不娶……」
「父亲。」肖寒临面不改色,「人都是会变的,我现在觉得宋时之很好,我很喜欢。」
我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现在全部精力都被我放在了抬起头站在一旁的男人身上。
此时他抬起了脸,我也看清了他的样貌。
那人……不就是那天晚上刺杀肖寒临引得我出手的刺客之一吗?
当初他想逃还被我拽回来猛捶了几下。
他是肖寒临的人?
一个突厥人,听从肖寒临的话?
他们果然有猫腻!
那天的刺杀估计也是为了试探我……我被算计了!
不对,是我们宋家被算计了……
我思绪混乱,眼看着那三人已经要动身离开,我也没法再耽搁下去,匆匆忙忙逃离,将砖块恢复原样,然后逃离密室,脚步不停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刚躺上床,门外就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一道身影立于门外,犹豫了片刻推门而入。
我闭着眼睛,放缓了呼吸。
肖寒临身上的冷香袭入我的鼻腔,他走到床边低头看着我。
也没做什么,就光看着。
我被他看得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险些就要破功。
肖寒临伸手将我滑落在腰腹处的被子往上提了提,然后将我搭在床沿边的手塞进了被子里。
动作很轻,带着些小心翼翼。
我心里愕然。
肖寒临没有过多的动作了。
他在我房里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可我却是一夜未眠。
次日还有贵妃娘娘的赏花宴。
一大清早就有丫鬟来给我梳洗打扮。
她们给我换上一身繁复的月牙凤尾罗裙,走起路来步步生花,极好看,也极难穿。
我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这裙子束缚住了。
我走到前院,肖寒临已经在那等我。
他抬头看见我,不由愣怔。
我看了他一眼:「世子爷不走吗?时辰要到了。」
肖寒临敛眉,掩住眼里的情绪。
他拉着我上了马车,一路朝着宫门晃晃悠悠而去。
前来参加赏花宴的人很多,精美奢华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
我还看到了肖寒临的那位郡主表妹,夏晚儿。
她看着我与肖寒临相携的手,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赏花宴会上,男宾女宾并不在一处。
我由宫女领着去了另一个地方。
不少官太太贵妇人来同我说话寒暄,我一一应付过去了。
这种皇家宴会实在无聊。
不远处一个宫女抱着一把古琴经过,被夏晚儿喊住了。
「你这琴是谁的?」
宫女低头回话:「贵妃娘娘叫来琴师助兴,这是那位琴师的古琴。」
夏晚儿听了这话,眼珠子一转,下意识看了我一眼。
看她那眼神我就知道这家伙憋着坏呢。
我正要找借口离开,夏晚儿便说话了:「要什么琴师啊?世子妃琴艺高绝,我一直都很想领教一番,此时机会难得,大家难道不想听听世子妃的琴音吗?」
她这么一说,众人纷纷附和。
毕竟我这名声流传在外,又没人亲眼见过或听过我所谓精通的琴棋书画,所以或多或少,大家对我是有那么一点好奇的。
眼看着闻风而来的人越来越多。
「出了什么事?」
「世子妃要弹琴了。」
「是啊,听说还要弹凤求凰,世子妃琴艺高绝,很有自信。」
我:「……」
不是,我还没说话呢。
我没想到贵妃娘娘正好在附近,她也被惊动了,兴致盎然地过来,说要听听我的琴音。
我被架在了高处,下不来了。
我虽然紧急学了几个月琴,可那就只是皮毛,我没那么高的音律天赋,今天一弹,肯定露馅。
我面无表情站在原地,内心却有些焦急。
要不装晕?
有点丢脸,但不失为一个办法。
我打定主意,正要两眼一翻晕过去,就听见外围一道清润的声音传来。
「时之。」
众人闻声望去。
肖寒临穿过众人朝我走过来,夏晚儿看他都看愣了,轻声喊了句「表哥」。
肖寒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夏晚儿咬着唇,眼睛有些发红。
不过瞬息之间,他已经来到了我身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他朝贵妃娘娘告罪:「娘娘,时之她前些日子在府中不小心伤了手,眼下弹不了琴。」
贵妃娘娘脸上有些不悦:「怎会如此不小心?」
肖寒临又道:「但时之曾指导过臣琴艺,娘娘若不弃,臣愿代她为娘娘献上一曲。」
贵妃脸色稍霁:「如此也好。」
众人哗然。
他们没人听过肖世子弹琴,今天也算是开眼界了。
宫女为肖寒临搬来蒲团,他就坐在蒲团上,将那古琴放于膝上。
我站在他面前不远处看着他。
肖寒临察觉到我的视线,抬头朝我笑了笑。
似是安抚。
我觉得心脏跳动得有些快。
这变化让我不安,眉头皱得更深。
琴音骤起,四周变得安静。
如流水般叮叮作响,从肖寒临修长的指间流淌而出。
如鸣佩环,余音袅袅。
一曲终了,众人才缓缓回神,而后便是对肖寒临滔滔不绝的赞美。
有人惊叹:「世子如此琴艺竟也需要世子妃指导?」
肖寒临谦逊颔首:「吾不及时之千分之一。」
一场危机就这么被他轻而易举地化解。
肖寒临去跟贵妃娘娘说了几句话,便带着我离开了纷扰之地。
剩下的赏花宴傍晚时分才正式结束。
我们坐着马车回府的路上,肖寒临在闭目养神。
我忍不住偷偷去看他。
说实话,他要是不跟突厥人勾结,我现在真觉得这人其实还不错。
可没办法,他已经触碰到了我的底线。
我忘记把目光收回去,然后被突然睁眼的肖寒临抓了个正着。
「世子妃在看什么?」
短暂的慌乱之后,我很快镇定下来:「看你。」
肖寒临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好看吗?」
「不好看。」
他也不恼:「那世子妃觉得,什么样的男子才称得上好看呢?」
我想了想,道:「有礼,讲义,行仁道,有修养,有正气。」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肖寒临看着我没有说话,马车里突然沉默下来。
很快便到了侯府门口,我避开肖寒临想要来牵我的手,率先下了马车。
肖寒临落在后面,他摩挲了一下抓住了空气的手指,苦笑一声。
「如此看来,我应该也能称得上是个好看的人吧。」
他声音极低,几不可闻。
11
七日后的夜里,一辆极不显眼的马车晃晃悠悠从侯府后门出去了。
我穿着夜行衣远远跟在后面,隐匿着行踪。
今夜是肖寒临约定与巴什图见面的时间。
马车绕过了好几个巷子,左拐右拐终于停在了一座宅院前。
院门紧闭,马夫跳下去敲门对暗号。
我看准时机一个滑跪冲过去,钻进了马车底下,艰难扒在底下跟着他们进了院子。
感觉到肖寒临下了车,我便从车底钻了出去,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肖寒临进入一间屋子。
里面光线昏暗,只点了一根蜡烛。
我蹲在墙角,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肖世子倒是守时。」
巴什图!
我跟他在战场上交过手,他的声音我记得。
「肖世子,本王要的漠北十三城的城防图你带来了吗?」
我手一抖,猛地抬头看向屋内。
透过被戳破的窗户纸,我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肖寒临将几本册子放在了巴什图的面前:「小可汗答应我的事也莫要食言。」
「放心吧。」巴什图宽厚的手掌在他背上拍了拍,「镇南侯镇守南疆,我定会送他几场胜仗,待到他得胜回朝,镇南侯定有无限荣光。」
「到时候什么宋将军张将军,统统都要靠边站!哈哈哈哈哈!」
我听得额角直跳。
肖家人是疯了吗?
为了战功卖国?
不对,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我正要再抬头看,便听见巴什图话锋一转:「肖世子,你身后一直跟着的那条尾巴,似乎不太老实。」
我几乎立刻就动身逃离,可身体却使不上劲。
中迷药了?
我竟一点都没有察觉。
我看了眼屋内燃了一半的香烛,心中懊恼。
巴什图慢慢走过来推开窗门,他居高临下看着跌坐在墙角的我:「肖世子,这好像是你的世子妃啊。」
12
我被人五花大绑带了进去。
巴什图站在我面前看着我,突然轻咦了一声:「你这双眼睛,我似乎在哪见过。」
他伸手欲遮住我的半张脸,肖寒临却突然出现挡在我们之间。
「小可汗见谅,我这世子妃从小娇生惯养,性子骄纵得厉害,她应该是以为我半夜出门是去寻花问柳,一时情急便藏在马车里跟着我过来了。」
巴什图探究的目光还落在我身上。
「世子妃的武功不错?」
肖寒临:「花拳绣腿,登不上台面的。」
「可她听到了我们的话,」巴什图看向肖寒临,「肖世子,你说说该怎么办?」
肖寒临转头看着我,眼里有情绪暗涌。
片刻之后,他沉声道:「我会处理好,小可汗放心。」
他们对视了几秒,巴什图朗声大笑。
「肖世子是个妙人,那本王就相信肖世子了。」
肖寒临带着我上了马车。
我们沿着来时路回去,路过一片寂静竹林时,肖寒临伸手敲了敲窗户。
马车停下,马夫走到远处警戒四周。
肖寒临叹了口气,伸手替我解开身上的绳子,迷药药性未退,我无力地瘫在车壁上。
就这么睁着眼睛看着肖寒临拿出马车上的药箱,替我给勒破皮的手腕上药。
上完药后,他说:「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想问的?太多了。
我直截了当:「你通敌了?」
肖寒临摇头:「没有。」
「我去了你书房密室,你在调查我们宋家,你身边的暗卫,还是个突厥人,还有……」我顿了顿:「你都来这跟巴什图密会,把城防图交出去了,你还说没有?」
最后一句咬牙切齿地问出口。
我用积攒起来的力气猛地倾身,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听我解释。」
肖寒临没有半分慌乱,他抬眸看着我,眼神更是坦荡。
我冷哼一声:「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所以你听我解释吗?」
他被我掐得声音有点变调,可眼神却依旧敞亮。
我咬了咬牙,撤开:「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肖寒临揉了揉脖子。
他微微垂眸:「先说我那个暗卫吧,他不是突厥人,是正儿八经的大齐人,我们肖家历代会训练出这样一支军队,可以模仿突厥人的说话、行为以及武功招式,他们在战场上的作用很大,这点你应该很清楚,昭华将军。」
我没作声,默默应下了这个称呼。
「我让九剑他们去试探你,这是我的私心,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我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我抬头看着他,有些疑惑。
肖寒临说他没有在调查宋家,他调查的,始终都只有我。
他说起了一段往事,一段我早就遗忘的往事。
肖寒临至今仍记得十二岁那年。
少年人经常做的梦,是英雄梦,肖寒临听多了旁人对他父亲的称赞,便也想像父亲一样上阵杀敌。
可镇南侯不同意,还把他关在家里让他好好读书。
肖寒临也曾有过叛逆的时候,一日午后,他避开家中下人,一个人溜了出去,他想去参军,可镇南军他不能去,一去就会被父亲发现。
于是他转头就去漠北军中。
那时突厥与大齐打得很凶,到处都在招兵买马,肖寒临没费多少力气就进了漠北军中,成了最底层的一名兵卒。
从京城前往漠北的途中。
肖寒临没少被欺负。
因为他从小金枝玉叶长大,没吃过苦,身体更是娇贵,小伤小病就能让他吃大苦头,同行的新兵们都排挤欺负他,觉得他像个女人。
欺负得多了,肖寒临就忍不住了。
他开始反击,他用了三言两语挑拨了其中两人的关系,又暗中使计,让两人在百夫长面前大打出手,他们双双被罚。
事后回过神来,才想起来教训肖寒临。
肖寒临在被几人按着打时碰到了宋时之。
她骑着马,熟练地一拉缰绳,新兵们慌忙避开,一匹骏马自肖寒临头顶越过,然后稳稳落地。
「你们几个人欺负一个,要不要脸?」
小姑娘蒙着半张脸,皱眉看着他们。
那几人面面相觑,连忙告罪离开。
「这女的谁啊?」
「别问了,是咱们军中最年轻的百夫长,只知道叫昭华,也不知道姓什么……」
「丑八怪连脸都不敢露,有什么好得意的?」
肖寒临听见他们离开时嘀嘀咕咕的声音,抬头看向站在他身前的姑娘。
「喂,还不起来。」
小姑娘看起来脾气不太好。
肖寒临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向她道谢。
小姑娘轻嗤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我这几天都在这练马,你算准了时间引他们过来,还正好在他们欺负你时被我碰上,你想让我替你出头?」
肖寒临有些惊讶。
他以为没人能看出来……
「别把别人想得这么笨。」小姑娘有些不高兴。
她翻身上马,一甩缰绳便驾马离开。
次日训练场上,肖寒临又见到了那个让他一整晚没睡着的姑娘。
她径直走过来,把他带到了无人处。
「你叫林寒萧?」
林寒萧是他用的假名字。
「我看了你的资料,你这段时间的训练效果很不好,你根本就不适合练武。」
她很直白地给了肖寒临致命一击。
肖寒临微微错愕,又听见她说:「但我觉得你很适合学兵法,以后若是能当个军师也很不错。」
见他沉默,小姑娘似乎有些烦躁:「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我就是觉得你很聪明,如果能好好利用这聪明,以后也定会有一番作为。」
她随手折了一枝梨花递给他:「艳静如笼月,香寒未逐风。桃花徒照地,终被笑妖红。你可以去做梨花,未必非要与桃花争艳。」
「以后我是要当将军的,若那时你听到了我的名声记得来找我,我想,你可以做我的军师。」
「如果那时的你让我满意的话。」
她很自信。
也目标明确,她说自己要做将军,就一定会做成将军。
肖寒临知道她在笨拙地宽慰他,可神奇的是,这很有效。
一直以来练武不得要领,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进步的抑郁在一瞬间一扫而空。
肖寒临接过了她手中的梨枝,在她离开时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是听到那群人说了吗?我叫昭华。」
那群人编排她的话她都清楚。
只是不在意,所以不计较。
她说她总有一天会用实力让他们心服口服……
那天之后,肖寒临找到了军中将领自曝身份。
将领吓坏了,没有声张,派人悄悄把他送回了京城。
他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即将枯萎的梨花养了起来。
第二件事就是自觉去跪了祠堂,然后在镇南侯大发雷霆前开口。
「父亲,我想读书,请您为我找最好的先生。」
回忆戛然而止。
记忆里的那个姑娘与面前的这个女子慢慢重叠。
肖寒临笑了笑:「昭华,好久不见。」
13
我回忆了好久才从久远的记忆里把林寒萧这个人翻了出来。
我恍然:「原来是你。」
从军十几年,我安慰过不少人,我都忘了。
我摸了摸鼻子:「所以,你为什么要调查我,这个你还是没说。」
肖寒临有些错愕:「你还没明白?」
我愣了一下:「我应该明白吗?」
看着他的脸,我突然福至心灵地一怔。
夏晚儿说肖寒临有个放在心尖上的人,那人还去世了……
管家说肖世子很喜欢梨花,说那梨花是个极重要的人送给他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怎么像是在说我?
我脱口而出:「你该不会……心悦……我?」
肖寒临失笑:「我以为我表达得足够明显。」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
确实明显。
是我在这方面有些迟钝了。
如今把话说开了,我有些无所适从,于是生硬地扯开话题。
「好了,这事先跳过。」我恢复了严肃的神情,「现在,我们来说说你跟巴什图的事?」
肖寒临问我:「你真觉得我会做出通敌叛国的事吗?」
从小就想当将军,甚至离家出走隐瞒身份去军营的人,会在长大后变成一个通敌叛国的人吗?
我觉得不会。
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不是吗?
我想了想:「所以,那城防图是假的?」
「不是,是真的。」
我愕然。
肖寒临说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比如,突厥奸细在大齐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的规模,他们还成立了组织,无孔不入。
而漠北城防图已经在一个月前就被巴什图拿到手了。
他来找肖寒临合作只是为了试探那张城防图的真假。
我反应了一下,然后彻底想通了。
「巴什图这人极为谨慎,不会这么轻易就跟你合作,他也肯定早就打听过你,打听过肖家是什么人。所以从你答应跟他合作的那一刻开始,这件事在巴什图那就已经不对劲了,那么你拿出的城防图他未必会信。」
双方不过是各怀鬼胎,各自试探。
谁也不信谁。
「如果他认为你给他的城防图是假的,那么他看到手下送来的那张真的城防图,可能会以为那个也是假的,而且会让他动摇对突厥奸细组织的信任。」
「他会怀疑,他的奸细组织是不是也混进了大齐的人,只为了用一张假的城防图来动摇他。」
肖寒临看着我的眼里满是笑意。
这种毫不遮掩的欣赏与情意让我着实招架不住。
我庆幸此时马车里光线昏暗,他看不见我微红的脸。
肖寒临说:「为了以防万一,我原本是打算不日就去跟宋将军坦白,然后让他尽快回漠北调整十三城城内布防。」
我意识到自己的贸然出现可能是坏了他们的计划。
肖寒临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
他的声音温柔,很容易让人冷静下来。
「没事,这事我会安排妥当,只是这段时间要委屈你尽量不要外出了,待在侯府便好。」
「我知道轻重。」我点头,「我们快点回去,巴什图可能会派人盯着你,我们在这耽搁太久会让他起疑。」
肖寒临叫回了马夫。
马车又晃晃悠悠走了起来。
14
我在侯府闭门不出将近一个月。
其间肖寒临秘密去了宋府,跟我爹彻夜长谈了一整夜。
我爹的怪病开始慢慢痊愈,然后在半个月后彻底好了。
他接了皇帝的圣旨要去漠北了。
那里终究是离不开他。
他带兵离开那天,我扮成了肖寒临的丫鬟,跟着他一块去城门送他。
老爹知道我现在的处境。
即使我这么明显地在众人面前出现,也不能让巴什图知道肖寒临什么都没对我做。
因为即使肖寒临是在假意合作,也不会露出这么大的破绽。
我们不能让巴什图多想,他想得越多,变数也就越多。
老爹穿着一身铠甲,那铠甲很重,可他的背却没被压弯半分。
他头上生了银丝,脸上爬满了皱纹。
前段时间消瘦不少,还没长回来,就又要去漠北了。
我有点心疼他。
可他却在笑。
我知道,他也离不开漠北。
「这里风大,回去吧,回去吧。」他骑在马上,朝着这边摆手。
他领着队伍,浩浩荡荡往北边去了。
老爹走后的半个月,听肖寒临说巴什图离开京城了。
走得神不知鬼不觉,连派人刺杀都无法安排。
他离开了,我也没怎么出侯府。
每日准时起来扎马步,练拳,练枪。
我不敢松懈,我总觉得有一天我会回到那个战场。
我需要时刻做好准备。
但我没想到,那一天来得这么快。
那夜大雨滂沱,我从睡梦中惊醒。
我做了个噩梦,梦里,老爹骑着马往前走,每走一步,身上的伤就多一道,他浑身鲜血淋漓,可仍然不停地往前走。
我在后面喊他,可他不理我。
我追不上他,怎么也追不上。
惊醒之后,我坐在床边许久未动,胸膛里的心脏跳动得极快。
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心有所感翻身下床,赤着脚跑去开门。
门外,肖寒临撑着伞,衣服上还是溅上了不少水。
可见雨多大,他又走得多急。
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怎么了?」
肖寒临垂眸看着我,声音低沉:「宋将军,出事了。」
肖寒临说漠北今天才传来的消息。
说是突厥单方面撕毁盟约,卷土重来,率先对嘉北城发起进攻。
说是我爹在嘉北城出城迎击时,被引入一处山谷,再不见踪影。
次日,有士兵在那山谷外发现了我爹的马,马嘴里衔着我爹的一条胳膊……
我眼前一黑,只觉得天旋地转。
肖寒临伸手扶住了我:「时之,你别着急,事情还有转机。」
「是,还有转机。」我自言自语,「只是一条胳膊,说明不了什么,我爹可能还活着。」
我想到什么,转身就要去收拾包袱。
「时之。」
「别拦我!」我有些激动,压抑着的情绪翻涌,「我得去找他,必须去找他。」
对上我通红却没有流泪的眼睛,肖寒临眉头皱了皱,他伸手抚了抚我的脸,见我没有反应,他伸手将我拉进怀里。
他抱着我,一下又一下轻抚着我僵硬的脊背。
「我知道,我知道,没有不让你去。」他声音有些哑,带着微微颤抖,「等明天好不好,等雨停了,我送你出城,好不好?」
近乎乞求。
我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埋头在他胸膛处沉默许久。
直到他身前的衣服被我洇湿,我才缓缓离开。
肖寒临揽着我躺在了床上。
静静地等着天亮,等着天晴,谁都没睡。
次日清晨,雨停了。
天刚蒙蒙亮时,肖寒临已经送我到了城外,我们骑着马并排立在一处山坡之上。
他把包袱递给我,又替我仔细戴上了帏帽。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说话。
肖寒临微微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了出来,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
递给我:「时之,签了这份和离书,从此天高水远,再没有什么能够困住你了。」
我既然要以昭华将军的身份出现在漠北,那世子妃的身份便要弃了,不然会让人生疑。
「我会放出消息,宋家女宋时之与我和离后便回了江南,我会替你处理好一切身后事,只求你这一趟能平安顺遂。」
我低头看着那份和离书,有些愣怔。
以前,我心心念念要同他和离,现在他亲手捧到我面前了。
可心里怎么就这么难受?
我咬破了手指在和离书上按下了手印。
肖寒临也按下了自己的手印,我看着他咬破手指时留在唇边的血,还有他唇边的苦笑,突然就想肆意一回。
我拉过他的衣领,微抬头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肖寒临,谢谢你。」
肖寒临身体有片刻的僵硬,随即很快灼热起来,他伸手扶住我的后颈,将这个吻不断加深。
「宋时之,别忘了我。」
迎着夕阳,我拽了拽缰绳,马儿调转方向,朝着北边疾驰而去。
我再没有回头去看。
但我知道肖寒临一直在那。
15
漠北接连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一是,宋云虎大将军战场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二是,半年前就已经死在漠北的昭华将军居然死而复生回来了!
她说她身受重伤摔下山崖,被一户农家捡到照顾,所以这么久才找回来。
虽然昭华将军还是戴着面具,可没有人怀疑她的真假,因为那样一双明亮的眸子,一看就能认出来。
昭华将军一去漠北嘉北城就带着小队去了宋将军失踪的那片山谷。
找了一遍又一遍,日日都去,从不停歇。
16
「昭华将军,于副将醒了。」
有人急急忙忙进来禀报。
我放下手中的战报,起身往外走:「带我去找他。」
满是药味的房间里,我看到了老爹昔日的副将,于满。
他像是苍老了许多岁,身上的伤让他只能在床上躺着,动也不能动。
当初我爹之所以贸然带兵闯进陌生复杂的山谷,听说是突厥人抓了于满,用于满的性命要挟。
于满一看见我,就着急地想要下来:「昭华将军,宋将军……找到了吗?」
「没找到。」我说。
于满闻言,埋头痛哭:「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用!是我害得将军身陷险境!我对不起将军!」
「你确实对不起他。」
听了我的话,于满浑身一震,错愕地看着我。
我抽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于满,你通敌叛国,谋害主将,这是死罪!」
「昭华将军……您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通敌叛国!我这条命都是宋将军救回来的,我怎么可能害他!」
他神情激动,声泪俱下。
可我的剑却没有偏离半分。
「你说是突厥人挟持了你,所以宋将军才会进那片山谷?」我摇头,「他不是这么草率的人,他也不会不提前探查就带着那么多兵马进去送死。」
「于满,是你提供了错误的情报把宋将军引进去的,你这一身伤也是你自己弄出来迷惑大家的。」
我用剑挑开于满胸前的衣服,他心口的一道疤痕裸露在外。
「突厥人喜欢在心口纹上喜欢的姑娘的名字,你也纹过吧?后来为了当好一个合格的奸细,就把那纹生生烫没了?」
于满震惊地看着我。
「你才是巴什图埋在漠北军中最深的棋子,漠北城防图也是你送出去的,可巴什图不信任你,甚至怀疑那城防图是假的,所以你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铤而走险设计了宋将军。」
他没想到我会知道这么多,整个人呆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才低低地笑起来。
他不装了,不屑去装了。
伪装了太久,他也累了。
「不愧是宋将军的女儿。」他笑着笑着又咳了,他能知道我的身份,我一点都不奇怪。
巴什图之前在京城认出我了。
「你以为我靠什么把宋云虎引进去的?」于满笑得恶劣,「我找了一个背影跟你长得极像的女子,穿上了你的衣服,打扮成你的样子,从后面看,几乎跟你分不出来。」
我紧握着拳头,死死盯着他。
于满却还在说:「他亲眼看着『你』被人捉住,被好几个男人压在树上欺辱,你猜,作为父亲,他忍不忍得住?」
「他忍不住!」于满大笑,「他带领的那支军队里有不少人都曾是你的兵,他们一个也忍不住,他们迫不及待地冲进去想要解救自己的将军,迫不及待地进去送死啊!哈哈哈哈哈!」
我上前一步,抬剑狠狠刺进了他的肩膀。
于满痛呼出声,再也笑不出来。
我恨不得杀了他,可我还不能杀他,我要撬开他的嘴,问出我老爹的下落。
17
齐顺十三年,我爹从死人谷失踪。
我用尽酷刑,终于让于满这个叛徒张了口,他说我爹舍了一条胳膊,冲破了突厥人的围堵,跳进了死人谷的一条暗河里。
他说暗河阴冷无比,说我爹没了一条胳膊,根本游不动的,光流血都流死了。
可我不信,我总觉得我爹还活着,他在某个地方等我去找他呢。
我送于满去见了阎王。
朝廷派新的将军来接管了漠北十三城。
我一边辅佐他,一边带着人一路沿着死人谷的暗河往下找。
村庄,寨子,部落,我一个都没放过。
这一找就找了两年。
这两年间,我听到了不少肖寒临的消息。
听说他任职大齐监察院副使,一上任就显现出极高的能力,协助抓获了不少突厥安插在大齐国都的奸细。
突厥的奸细组织元气大伤,已经把据点渐渐撤离了京城。
我还听说,突厥派了不少刺客去刺杀肖寒临。
可肖寒临很谨慎,而且运气好,好几次铤而走险,捡回了一条命。
我收到这些消息的时候,也替他心惊,然后心里想着,若是以后能见到,得多嘱咐他练练功夫了,毕竟他那仨瓜俩枣,实在有些不够看。
可是,以后还能见到吗?
我不知道。
突厥可汗在半年前突然暴毙,突厥部落形势大变,几个王子明争暗斗,已然开始内乱。
已经被封为小可汗的巴什图更是成了众矢之的。
一边防止被兄弟背刺,一边又要操心这边的战事。
而人一旦太忙,就容易出现纰漏。
他在一天夜里多喝了点酒,也就在那天夜里,我们向他们的营地发起了攻击。
火光漫天。
突厥军队仓皇应战,主将巴什图被人从帐篷里抬出来,落荒而逃。
这场胜利是碾压式的。
我带兵去劫杀巴什图,他被我们逼至死人谷时,酒也终于醒了。
他眯着眼睛看了看我:「世子妃啊,好久不见。」
酒还是没醒。
等我把他脑袋砍下来时,他应该就能醒了。
我一把抽出背后弯刀:「给我杀!」
双方在死人谷进行激战,我提刀杀到巴什图面前。
这些年午夜梦回,我总能看到老爹在死人谷满身血污的场景。
一想到,一想到他是因为我才中了计,我只觉得心如刀绞,难受得喘不过来气。
这些年的怨怼、不安、愤怒,此时全都化成了实质,它们附着在我的刀锋之上,一下又一下砍向巴什图。
巴什图有些应对不住了,他猛地朝我挥出一击,然后就转身要逃。
我甩出鞭子将他的手臂牢牢捆住。
另一只手不停,刀锋银光一闪,巴什图的胳膊就落了地。
「啊!」
巴什图惨叫着,用突厥语咒骂我。
他怨愤地往后爬,然后跳进了我再熟悉不过的那条暗河。
残余部队看到主将被逼着跳了河,当即士气全无,纷纷缴械投降。
我甩了甩手上的刀,带人去了暗河下游。
我在下游的臭沟里发现了巴什图的尸体。
手下将士兴奋地欢呼吼叫。
我默默吐出一口气,抬手割下了巴什图的人头。
「你没有我老爹运气好。」
18
我升官了,肖寒临也升官了。
陛下召我回京受赏,回京前一天,我又去了死人谷。
人人都说这里阴森可怕,仔细聆听,甚至能听见死人的啼哭声。
可我却不怕,因为这是我爹失踪的地方,我爹会保佑我。
他最疼我,舍不得吓我。
我正要离开时,被不远处冒出的一个人头吓了一跳。
那是个清秀少年,看起来懵懵懂懂。
我问他:「你是谁?」
「我是王明。」他说,「我是神医谷的采药人,死人谷有一味珍稀的药材,我们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采摘。」
我点点头,转身要走,走了几步之后,我又急急忙忙赶了回去。
「每年都来?」
「是的,每年都来。」
「在哪里采药?」
「这里,还有下面的岸边。」
我抓着少年的手,指甲不自觉嵌入了他的手腕,少年疼得眉头直皱。
「三年前,你们在这采药的时候,有没有……捡到什么人?」
我问得艰难,心跳也渐渐加快。
「三年前……」少年呢喃,几秒后一拍脑门,「你说的是独臂大侠吗?」
19
我爹还活着,被神医谷的人救了。
只是刮花了脸,摔伤了脑袋,记不得以前的事了。
我去神医谷见他的时候,他正在教神医谷的小弟子们练功夫。
「哎!手抬起来!站直了!」他凶神恶煞,「一个个身体弱得要命!我家丫头一只手都能把你全都掀翻!」
「独臂大侠,你还有丫头啊?那你丫头多大了?」
老爹一只手挠了挠脑袋:「不记得了,应该有吧。」
「可能十二三岁?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我看着他,哭得泪流满面。
我在神医谷待了三天,每天都去找老爹。
他很喜欢我,会跟我说很多话。
可他还是不认识我。
他也不愿意跟我离开。
我没办法在神医谷久留,只能把老爹托付给神医谷照顾。
他在这里会生活得很好。
我回到京城的时候,肖寒临在城门口接我。
他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一点没变。
他陪我进了宫:「你真要向陛下坦白一切?」
「是啊,遮遮掩掩,太累了。」我笑,「又不是见不得人,我想让大家知道我是谁,昭华将军是谁,我想让他们知道,宋将军的女儿不比任何人差。」
「你知道的,我爹好面子。」
肖寒临勾了勾唇角:「你爹的消息,你要告诉陛下吗?」
我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
「不告诉了,我爹现在上不了战场,也不认识陛下,我想让他快乐地度过余生。」
我已经想好了。
陛下若是以后知道了要罚我,那我也无话可说,只能多攒点战功让他少气一点。
肖寒临说:「若你的战功不够,那就加上我的,这么多年我在京城也是做了不少事的。」
出乎意料地,皇帝没有怪罪我。
只叹息着在我的面前缓缓踱步,他看着我:「宋时之,你小时候,朕曾见过你。」
「那时朕还是太子, 宋云虎,你的父亲, 他是朕最喜欢的小将军。」
「他喜欢让你骑在他的肩头, 带你到处炫耀。」
想到了以前的往事, 陛下脸上浮现出回忆。
「宋将军大义, 为国牺牲至此,朕无法好好补偿他就已经觉得心痛,又怎么因这点小事来罚你?」
皇帝冲我们摆了摆手:「回去吧,朕会昭告天下,宋时之宋将军乃国之重才,吾心甚慰。」
肖寒临与我并肩离开养心殿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又走进了殿内。
刚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愣了愣。
「寒临啊,你这是又做什么啊?」
肖寒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言辞恳切:「求陛下为臣与宋将军赐婚!」
为一对新人赐婚两次,这事还从未有过。
因而我与肖寒临的婚礼也容不得我们低调。
那天,来了很多人。
可没有我的父亲,我考虑了很久要不要请他过来, 可又总觉得见了太多旧人旧物,对他未必是好事。
他这样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做他的独臂大侠, 在神医谷当个武夫子, 这样很好。
可没想到, 我与肖寒临成亲那日,老爹还是跟着神医谷少谷主来喝了喜酒。
他与以前的模样判若两人,几乎没人认出来他。
我看着他红了眼睛,他却生气了。
「你这丫头,你在神医谷与我相谈甚欢, 我把你引为忘年交, 你怎么连成亲也不请我来喝杯喜酒?」
我朝他举起酒杯:「那我向你赔罪可好?」
「不好。」他摇头, 「我要罚你。」
「罚我什么?」
「罚你这辈子能跟肖寒临白头偕老, 恩爱一生。」
我总觉得,老爹好像想起了什么?
后记
宋时之宋将军被陛下亲封镇北将军,奉命驻守漠北。
肖寒临在老侯爷因病去世后, 承袭镇南侯爵位。
死人谷彻底被大齐军队接管, 突厥人被彻底赶出大齐境内。
宋时之在死人谷盖了一栋小木屋, 两人每年约定在死人谷相见, 相守一月, 然后各自奔赴战场。
乐此不疲,甘之若饴。
肖寒临在一个宴会上被友人调笑:「副使大人现在可真是守活寡了,偏偏那些烟花之地也半点不踏足。」
「我若是你啊,才不会放任心爱之人远离,我就是绑也要把她绑在身边。」
肖寒临依旧浅笑:「所以啊, 你不是我。」
一声鹰鸣自天空传来。
肖寒临抬头看着上面, 眸光带笑。
他的娘子是雄鹰,是孤狼,她不愿做被圈养的兔子, 他就不做禁锢她的牢笼。
只要知道彼此相爱,心灵相通,就够了。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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