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在家里没有【名字】。
永远处于边缘化。
最近她爱上了一个男网红。
不惜背上麻袋，跨越两千公里去找他。
家里人都说她是得了失心疯。
「人都这么老了，还不正经！」
爷爷面色阴沉，死死盯着她。
「敢跑我就打死你。」
1
奶奶生日当天，她宣布一个决定。
「我要去浙江找那个网红。」
话音一落，家里落针可闻。
爸爸脸色难看：「妈，你是不是糊涂了？」
奶奶摇摇头，拿出早就收拾好的麻袋。
「我是认真的。」
场面再度静默。
我瞪大了双眼。
虽然知道奶奶最近总是看视频里的一个男网红。
但我从没想过，她居然想线下追星。
我委婉问她：「奶奶，你和那个网红约定好了吗？」
奶奶佝偻着背，比我矮小的身子背上麻袋，仿佛被压得更低了。
「没有，我就是想去看看他。」
爸爸在房间来回踱步：「妈，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其他亲戚也纷纷劝她。
「你都这么老了，别不正经了。」
「那些都是年轻人喜欢的。」
奶奶眼里盛满泪光，「我看完他就回来。」
始终沉默的爷爷突然拍桌而起，脸色阴沉得将要滴水。
「你敢去，腿都给你打断！」
「越活还越回去了。」
奶奶僵在原地，瘦小的身子一颤一颤。
她用恳求的目光环视周围人一圈。
但没人替她说话。
我心疼她，揽住她的肩膀。
「我陪奶奶去。」
爸爸扯我的手臂，「你别添乱，滚一边去。」
我真诚发问：
「她想去就让她去啊，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老年人也可以追星。」
爷爷指着我的鼻子骂：
「这叫什么纲常伦理？你看看哪个村子里有这样的女人？」
「为老不尊！」
奶奶的脊背一寸寸弯下去，仿佛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我大口大口喘气，反驳爷爷：
「你都没出过县城，你怎么知道其他地方没有这种事情！」
爷爷死死盯着我，怒不可遏。
妈妈连忙拉住我，打圆场。
「都少说两句，今天是妈的生日。」
妈妈安排大家坐在位子上吃饭。
气氛终于和谐起来。
爷爷夹到一块肥瘦肉。
他把肥肉剃下，扔到奶奶碗里。
「以后这种话你就别说了。」
奶奶沉默看着碗，没动筷子。
爷爷大快朵颐。
2
我看在眼里，愈发愤怒。
小时候我跟奶奶一起生活。
爷爷总爱把鸡屁股、肥肉。
所有不好吃的食物，扔到奶奶碗里。
美名其约，奶奶喜欢吃这些东西。
可在我记忆里，奶奶从未说过喜欢这些肥肉。
家里做饭洗碗永远是奶奶。
洗衣服也是奶奶。
我问爷爷为什么不干活。
他翘着二郎腿，神情严肃：「娶媳妇不就是做这种事。」
奶奶干活慢点，就会被爷爷数落。
从山顶骂到山脚。
我听得心烦，直接怼他：
「有脾气去外面发泄，对我们骂什么骂？」
他眼睛瞪大，脸颊的肉抖动。
猛地拔高嗓音：「那你们滚出去！别待在我家！」
我怔住了。
他明明知道奶奶早就没了亲人，只有我们。
说完这些话，他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走。
在家里等着奶奶做饭。
吃完饭继续冷暴力，撂下碗筷，回房看电视。
谁能想到这样的男人。
在外面和别人说话，都会手抖。
奶奶是个怯弱的女性。
我曾经无数次劝她：「你直接打他！骂他啊！」
奶奶用手背抹眼泪。
目光柔和地看我：
「我以前没反抗，现在已经习惯了。」
我当时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
但善良、软弱不是她的错。
我无法批判她当下的生活方式。
只能趁着和她在一起的时间，约束爷爷的行为。
我永远做奶奶的护卫。
直到我跟随爸妈去城里。
奶奶送我到村口，给我塞了许多水果饼干。
她眼睛雾蒙蒙的，「晴晴，好好读书啊。」
我紧紧抱住她，不想离开她。
她轻抚我的后背，不停教导我：
「在学校不要被欺负了，有空就给我打电话。」
我坐在车里，通过后视镜，看见她的身影越来越小。
我请求爸妈把奶奶一起接到城里。
妈妈叹气：「她不愿意，怕给我们添麻烦。」
我在车里大哭出声。
3
我用筷子戳碗，想直接指出爷爷这种行为不对。
可妈妈拍了拍我的大腿。
她皱眉提醒我。
我读懂她眼里的意思：要尊重长辈。
我讨厌这个词。
明明今天是奶奶的生日。
他们一桌人其乐融融，寿星却受尽委屈。
我吸了吸鼻子，正打算开腔。
奶奶突然把碗里的肥肉夹出来，扔进爷爷碗里。
「你不吃，就不要扔给我。」
场面再度陷入沉默。
爷爷脸色难看，开始辩解：
「你吃块肥肉怎么了？寿星吃肥肉寓意更好。」
奶奶放下筷子。
「这么多年，你哪次不是把肥肉扔给我，瘦肉留给自己？」
「你这就是自私。」
她仿佛破了一个决堤之口，滔滔不绝：
「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你对我哪里好了吗？」
爷爷脸色青一会儿，白一会儿。
他咬牙切齿：「你是不是看到什么视频说的？」
奶奶声音哽咽：「是视频里的人，跟你一模一样！」
爷爷猛地摔下筷子。
「你真是有了个手机，心都野了！」
「一会儿是去看男网红，一会儿对我嫌弃。」
他冲进屋里，翻出奶奶包裹严实的手机。
狠狠砸在地上，还用脚踩了好几下。
「我砸了，看你还怎么看视频。」
奶奶眼里的泪水轰然落下，嘴唇颤抖。
亲戚们连忙去拉爷爷。
安抚他：「你冷静一下，砸手机干什么？」
「好好的生日，怎么搞成这样。」
我再也忍不住了，指责爷爷：
「你凭什么摔这个手机？这是我买给奶奶的，你有什么资格摔坏它？」
爷爷脸色阴沉：「这种毒品，我就要摔！」
我毫不留情地揭穿他。
「你太窝囊，只会对老婆发脾气，有本事去外面，和外人发脾气！」
「冲家里人树威严，你算什么男人？」
爷爷被我气得瞳孔瞪大，想冲上来打我。
亲戚们急忙将他拦下。
还不忘回头说教我：
「晴晴！你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爸爸脸色难看，用手指我：「道歉！」
我死死盯他们：「他给奶奶道歉，我就道歉。」
现场又陷入沉默。
他们都知道爷爷好面子，不会低声下气道歉。
妈妈试图拉架：「都说一句道歉好了。」
爷爷挥手，嗓门洪亮：
「我还要给她道歉，叫什么体统？」
我笑了，冲进他房间，翻出爸妈给他买的智能手机。
不小心按亮屏幕，锁屏上美女壁纸让我感到恶心。
我重重喘粗气，高举手机。
「我帮你道歉。」
随后当着众人的面，把手机摔得稀碎！
爷爷捂住胸口，作势要晕倒。
爸爸瞪我，狠狠打了我一巴掌。
他声音颤抖：「你怎么能气爷爷！」
妈妈护住我，「你个神经病，打孩子干什么？」
我的脸颊火辣辣得疼，却比不上心里的酸麻。
「爸，你看到我气爷爷了。」
「没看到爷爷怎么对奶奶的吗？」
我强忍哭腔，不解发问：「奶奶不是你的妈妈？」
「还是因为她对你的好没有成本，你把她当成边缘人物？」
爸爸脸色煞白，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奶奶擦干净眼泪，佝偻着背，捡起手机零件。
她拉住我的手，默默回到房间。
这次争吵，又是以奶奶妥协结束。
4
我将门反锁，隔绝外界的争执声。
奶奶坐在床上，手里捧着那堆碎零件，眼睛湿润。
「晴晴，对不起……」
我握住她干枯的手。
「奶奶，没事的，你已经很努力了。」
她默默掉眼泪，看得我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这个手机是我用第一次兼职工资，给奶奶买得。
我教了她许久，她才学会怎么给我打视频电话。
怕她无聊，我给她装了短视频平台。
看见屏幕里给妻子洗脚的丈夫，她眼里布满震惊。
奶奶只有三年级文化。
在她的世界里，妻子依附丈夫。
是普通平常的事情。
她从未接触过外界女性。
拥有了短视频后，奶奶的思想越来越开放。
她喜欢用特效拍视频。
虽然美颜参数太大，导致她的脸扭曲不成样。
但她还是很紧张地发给我看。
笑呵呵解释：「真的和我年轻时好像。」
我毫不吝啬地赞美她。
她对短视频越来越上瘾。
她告诉我喜欢上一个男网红时，我还有些惊讶。
感慨奶奶也会追星了。
结果她掏出一些照片，全是她年轻时拍摄得。
上面的她穿着时髦的裙子，笑容�i丽。
我眼睛都看呆了。
不敢置信这是奶奶。
她又给我看了她和一位男性的合照。
这位男性和那个网红竟然有几分像。
两人青涩地靠在一起，不敢和彼此对视。
照片后还有一行字。
陈慧君与刘叶于西湖摄。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奶奶的名字叫陈慧君。
此前，爸妈称呼她为「妈」。
爷爷称呼她「老婆子」。
我需要尊称她为「奶奶」。
她和我不在一个户口簿，我甚至忘记了奶奶也有名字。
奶奶目光温柔：「这是我以前的未婚夫。」
我瞪圆了眼睛，「那你为什么没和他在一起。」
奶奶喟叹：「我家里出了点事情，遇到了你爷爷。」
「媒人说他老实、能吃苦，我就嫁给他了。」
我心里一片冰凉。
她的婚姻一点也不幸福。
奶奶用布满老茧的手擦拭照片，眼底珍视将要溢出。
她一字一句道：「晴晴啊，我想离婚了。」
5
我怔住了，本能想鼓励她。
话还没出口，门被重重敲响。
爸爸进门后，脸色阴沉：「我不允许。」
奶奶无措看他。
爸爸撩了撩头发，眉头紧锁。
「妈，你别闹了，你多大了，还想离婚？」
「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我嗓子眼仿佛被堵住了。
心里觉得绝望、崩溃。
奶奶试图和他讲道理：
「你们现在大了，有自己的家庭，不需要我了。」
她用手指比了个数字：
「我今年都快七十五了，活不了几年了，我就想自己呆着。」
爸爸眼神痛苦，「妈，你离婚了，谁照顾你？」
奶奶声音嘶哑：「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
爸爸坚决不同意。
「这太不切实际了！」
奶奶肩膀耷拉下去，肉眼可见的失落。
我忍不住出声：
「爸，你太自私了。」
我声线颤抖：「你怎么能拖你妈妈下泥潭？」
爸爸唇色苍白，辩解：「你个小孩子懂什么？」
他劝说奶奶：「我待会就让爸给你道歉，夫妻两，没什么事解决不了。」
奶奶攥紧照片，哭着说：
「儿子啊，我真的受够了。」
我的心揪着疼。
长时间的压迫，导致她沉默、无私奉献。
吸血虫就这样一刻不离扒着她吸血。
爸爸抿唇，叉腰在房间内不停走动。
妈妈进门，深吸一口气：
「让妈出去见见世面，回来再说这事吧。」
爸爸张嘴想反抗，妈妈强行将他拽出房间。
6
我决定带奶奶去浙江找那个男网红。
奶奶背上麻袋，重重点头。
「我要去。」
我心里难得欣慰。
拿上证件，我们刚推开门，爷爷堵在门口。
他面色不善地盯着奶奶：「去哪里？」
我理都不理他，拉着奶奶出门。
爷爷突然暴怒，猛地用手砸我脑袋。
「畜生！畜生！怎么有你这种的种？！」
我吃痛护在脑袋，但还是被砸了很多下。
妈妈心疼抱紧我，怒不可遏：
「你打我女儿做什么？」
爷爷眼睛瞪大，脸颊的肉抖动。
「就是她买的手机，把你妈带坏了！」
「这种早知道就打掉。」
我妈气得大口大口喘气，狠狠推搡爷爷的肩膀。
「嘴巴给我放干净！」
爸爸揉眉心，拽着我们朝外走。
「回家。」
我不愿，强行要带走奶奶。
一群亲戚挡在我面前。
奶奶嚎啕大哭，不停恳求：「让我走！让我走！」
表姑抱住奶奶。
「老婆婆，那个网红比你年轻那么多，你就别想吃天鹅肉了！」
爸爸强行将我锁在车上，我看见奶奶的身影越来越小。
他脚踩油门，开车直奔家。
我拍车窗，「放我下去。」
「奶奶要跟我一起走。」
我绝望痛哭：「奶奶要跟我一起走！」
妈妈忍不住擦眼泪，爸爸始终一声不吭。
「妈妈，我们把奶奶接回家吧。」
爸爸猛按喇叭，冲我咆哮：
「你能不能闭嘴！别去惹事！」
气氛陷入僵持。
我的胸腔沉重得喘不过气，眼前一片雾蒙蒙。
妈妈偷偷掐我的手心。
到家后，我将自己锁在房间里。
妈妈给我转了一大笔钱，叮嘱我：
「自己偷偷出去，注意安全。」
我强迫自己冷静。
拿上必要的证件，偷偷出门。
打车到达乡下后，已经是半夜。
四周静悄悄的，连司机都感到毛骨悚然。
我拿出备用钥匙，轻轻打开房门。
一抬眼，客厅里坐着一个人影。
我倒吸一口冷气，后背生寒。
借着浅淡的月色，我看清了，那是奶奶。
她踉跄朝我走来，压低声音：
「晴晴，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我吸了吸鼻子，握住她的手，将她拽出这扇大门。
「奶奶，我们逃跑吧。」
她扯出一个笑，缓缓点头。
7
我们先是坐大巴车，然后是公交。
最后到达高铁站。
坐高铁时，奶奶不停看向窗外，对每一秒风景都好奇。
奶奶很拘谨，只坐了半个屁股。
我提醒她：「这个坐垫会清洗的。」
她这才敢靠在椅背上。
我睡一觉醒来，她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窗外。
像是刚接触世界的孩童。
手机不停震动。
爸爸的消息几乎将我淹没。
「你带奶奶去哪里了？」
「自己回来，不然我报警了。」
我大致扫了一眼，随后全部清屏，关掉手机。
奶奶坐电梯的次数很少。
因为失重感，她站不稳，必须扶着把手。
害怕给我丢脸，她尽量缩在角落里。
冲我傻傻的笑。
她不会使用电子公交卡。
车还没来，她就早早掏出零钱备用。
钱在手里不断抚平，怕司机看不清。
我发现后，收起了手机，主动让她投钱。
投完钱后，奶奶的背影肉眼可见挺直了一些。
我们辗转几趟，才到达网红所在城镇。
奶奶逐渐兴奋起来，找了个路人询问。
「妹，你知道那个大网红住哪里吗？」
阿姨扫了她几眼，哄然大笑：
「你都这么老了，还来找他啊？」
奶奶双手不停摩挲。
「我是他的粉丝。」
阿姨嗤笑：「我不知道，我要干活，谁关注这种东西。」
她潇洒离开。
奶奶失落地站在原地。
天将要黑，我决定先带奶奶入住酒店。
躺床上刷视频时，我试图翻找一些线索。
点开相关词条，居然看见了熟人。
表姑不知什么时候用手机偷拍下奶奶。
语气感叹：「这么老的人了，还要追星。」
「还去外省找男网红，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这个视频评论量激增。
「老年人也玩得花。」
「男网红有我帅吗？（图片）」
我快速划动评论区，心脏跳动愈发加速。
我立即私信表姑，她却装哑作聋，不回应。
我打电话给她，她也不接。
没过一个小时，她更新了新视频。
居然是爷爷。
爷爷在家里砍柴，眼神阴沉地看向镜头：
「自己滚回来。」
我生气、愤怒。
打了一大串字，在网上控诉这些奇葩亲戚。
不停举报这些视频。
网友半信半疑。
奶奶探头探脑看我。
我想藏起手机，却还是被她发现了这件事。
奶奶眼睛雾蒙蒙的。
我安抚她，「奶奶，我已经举报这些视频了。」
我告诉表姑准备起诉她。
她怕被追责，迅速隐藏视频。
但还是被许多新闻媒体转发。
那一整晚，我都在举报视频。
8
隔天我们继续找男网红。
本以为又得多次问路人。
谁知他自己出现了。
中年人身材，本人比视频里还普通一些。
他精明的视线扫过奶奶：「你就是我的粉丝吧？」
奶奶拘谨点头。
网红故作亲昵地揽住她，带我们去家里。
「欢迎粉丝来找我玩。」
他家是自建小洋房，二楼阳台还有个女人在晒衣服。
我好奇：「那是你老婆吗？」
他摇头：「我请的保姆。」
他始终态度谦和，十分照顾奶奶的情绪。
甚至邀请我们吃饭。
保姆在厨房忙碌，奶奶想去帮忙。
他拦下我们，笑着说：
「你们是客人，坐着就好。」
网红走进厨房，轻轻关上门。
我想喝口水，找不到饮水机。
打算去问问他，却听见他的吐槽。
「这个老太太年纪太大了，一股老人味。」
「如果不是为了流量，谁留她吃饭。」
透过磨砂玻璃，我看见他和保姆抱在一起。
我瞬间明白。
哪来的保姆，他们是夫妻。
奶奶脸上洋溢幸福。
什么都不知道。
吃饭时，他老婆一直在里面忙碌。
又是洗碗，又是扫地。
网红从旁边掏出一个三脚架，打开手机。
「我中午吃饭要直播，你们和我一起行吗？」
奶奶呆呆点头，本能坐直身子。
紧张地盯着手机屏幕。
9
网红面对镜头，展现最完美的一面。
「今天和粉丝一起吃饭。」
滚动的弹幕全是对他赞美。奶奶眼神慌张地看我。
我和她换了个位置，让她离开镜头。
网红立刻挂上不满的表情。
我冷冷扫了他一眼。
他立刻换了副表情。
他老婆端菜出来。
身材发福，腰间系着脏兮兮的围裙。
奶奶视线跟随着她移动。
女人手臂上青青紫紫。
脸上还贴着一个创口贴。
奶奶心疼，碍于身份，还是没戳破。
网红不耐烦扫了老婆一眼，用气音说：
「滚回去。」
他老婆立刻蹑手蹑脚回到厨房。
奶奶震惊了。
网红满不在乎：「她出镜影响流量。」
我看见奶奶眼底的伤心与失望。
她也明白这一切只是骗局。
饭后，奶奶和网红在外面聊天。
我小心翼翼靠近保姆。
她被我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
我对她做手势，指了指伤口。
她警惕地捂住，不让我看。
我好奇：「你不报警吗？」
她眼神怯弱，支支吾吾：
「报警没用。」
我恨铁不成钢。
「你拍下证据曝光他啊。」
她耷拉下脑袋，「这样会把他毁了。」
我被她的脑回路震惊到了。
「你被打了，还为他着想！」
她茫然盯我。
许久，才喃喃道：「我哥靠他发家。」
我叹了一口气，无法理解她的难处。
奶奶决定提前离开。
网红面露不满，作势挽留我们。
「吃晚饭在走吧。」
奶奶摇头不答应。
直到走出他的视野。
她才怅然若失：「视频的人和现实里不一样。」
我和她解释：「这叫表里不一。」
她点头，声音苦涩：
「你爷爷也是这样的人，这就是他的本质。」
我庆幸，奶奶终于清醒了。
奶奶频频叹气，「我不会喜欢他了。」
当晚我亲眼看见她把那人拉黑了。
10
回程前一晚，我刷到这个大网红塌房了。
还是子女曝光的。
监控记录显示。
我和奶奶离开当晚。
夫妻两人又发生了争吵，他们女儿恰好回家撞见。
自己妈妈被压在地上打，居然不会反抗。
她拼命推开网红，劝妈妈离婚。
她妈愣了几秒，才颤声说：：「我不忍了！」
「忍了这么久，我永远只是你的保姆！」
奶奶看完视频很有触感。
一直提不起精神。
在返程的火车上。
她再次和我商量，声音轻轻的。
「晴晴，我想离婚了。」
我笑得轻松：「离吧。」
我能感受到奶奶的紧张。
她不停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我们辗转坐车，重新回到小山村。
她让我回家。
「晴晴，等我把事情处理完，就来找你。」
我吸了吸鼻子，舍不得离开她，害怕发生意外。
「奶奶，我们现在直接离开这里。」
她眼里闪烁泪光。
「我要彻底跟他离婚，死了都不跟他有关系。」
奶奶推我出门：「走吧。」
爷爷面色阴沉地坐在院子里。
嘴一瘪：「还知道回来！」
奶奶充耳不闻，拿着东西进屋。
回家后，我一刻不停地用监控观察奶奶。
她不停翻找证件，躲在角落里叹气。
中午奶奶做饭，失手把盐放多了。
爷爷又开始数落她。
「怎么出去玩几圈，就忘了怎么做饭？」
「你是真的好日子过多了。」
他语气酸溜溜的，听得让人心里刺痛。
奶奶无措无措站在原地，双手颤抖。
爷爷用手指她：
「给我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
「再出去，我就打死你！」
奶奶彻底不忍了。
她解下围裙，扔下铁铲。
「我不做了！我们离婚！」
爷爷当场怔在原地。
不敢置信：「你再说一遍？」
奶奶重复：「我要跟你离婚！」
爷爷脸色难看，把桌上的碗筷全部摔碎。
屋内发出乒乒乓乓的响声。
他陡然拔高音量，嗓音尖锐：「离婚就离婚！」
「你这么老了，看谁还要你！」
奶奶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喘气。
11
爸爸不知从哪里知道这个消息。
带着我们连夜驾车回家。
他坚持不让奶奶离婚。
甚至用赡养作为借口。
谎称离婚后，他不方便赡养两位老人。
「妈，你和爸住在一起，以后养老也方便。」
「可以互相照顾。」
奶奶摆摆手：「我有存款，可以自己养活自己。」
「我一个人生活就行。」
爸爸唇色全无，怎么劝奶奶都不听。
他暴躁撩头发：「别幼稚了，你都这个年纪了。」
「再婚也不会有人娶你了。」
奶奶眼里无光。
「我不会嫁给任何人，我只要一个人生活。」
妈妈实在看不下去。
「你尊重老人意见吧。」
爸爸怒吼：「这种想法值得尊重吗？有哪对夫妻这么老了，还离婚？」
奶奶偷偷擦掉眼泪，推他出去。
「以后我不用你养我，你也别干涉我的选择。」
爸爸无力地在门外劝说：
「我跟爸说一声，让他收敛下脾气，你也退几步……」
我看在眼里，只觉得可笑。
爷爷怎么会道歉。
果不其然，听见被要求道歉。
爷爷扭头就走，瞳孔瞪大。
「凭什么要我给她道歉，我供她吃穿，还让她住我家里。」
「她不知道感恩，还上房子揭瓦！」
爷爷摆摆手，「离就离！」
直到现在，他还以为奶奶只是发小脾气。
我打算把奶奶带走，爸爸拦下我。
「让长辈自己谈心，你别去捣乱。」
我冷冷看他，「这是你自己的私心吧。」
爸爸脸色涨红，嘴唇发抖：
「你再乱说话，信不信我打死你！」
妈妈拽我的手心，暗示我不要多言。
我重重喘气。
刚准备和他辩论，奶奶突然打开门。
她轻轻摸我的脑袋，声音温柔：
「晴晴，你回去上学，我等你接我走。」
我吸了吸鼻子：「奶奶，我们现在就走。」
爷爷凶狠地推我们出去。
「滚！滚出我家！」
妈妈差点摔倒。
门被爷爷重重关上，我想踹门，爸爸拉住我。
他咬牙切齿，处于暴怒边缘：
「回家。」
奶奶站在二楼，佝偻着背朝我挥手。
我知道她的意思。
只有离婚了，她才能彻底离开这里。
后视镜里，她的身影越来越小。
最后成了一个点。
我捂住嘴，嚎啕大哭。
12
回到家，我不停翻看小时候和奶奶的合照。
上面的她慈祥又疲惫。
眼里从没有光。
妈妈进屋，深深叹气。
她找到自己和奶奶合照的那一页。
「你外公外婆走得早，我嫁过来时，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
妈妈喃喃低语：「我特别害怕不被接纳，没有家。」
「结果你奶奶心很善良，把我当女儿。」
妈妈不停摩挲那些照片。
「这些年我不是没发现你爸的坏脾气，但想到你奶奶和你，我都忍了。」
「如果我们走了，这个老太太怎么活下去？」
「不会有人再爱她了。」
妈妈抓住我的肩膀，双眸充血：
「晴晴，你一定要鼓励奶奶离婚。」
我想起妈妈曾经发烧，在家里上吐下泻。
爸爸借口上班，不照顾她。
他认为是小病，不送妈妈去医院。
只给她吃了一颗退烧药。
我摸着妈妈的手越来越烫，脸颊坨红。
额头上全是汗水。
我只能打电话给奶奶。
奶奶连夜坐面包车来家里。
一看见妈妈，就心疼得掉眼泪。
「怎么烧成这样！」
她给妈妈降温，守着妈妈过夜。
妈妈清醒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转而悄无声息地离开回家。
13
我每天守着老家的监控。
看见奶奶不再早早爬起来，为一大家子做饭。
她睡够了才起床，只做自己的份儿。
吃完就洗碗，上床玩我给她买得新手机。
爷爷看见锅里没米，脸色难看。
但仍旧不愿意屈服。
他故意把锅碗瓢盆摔在地上，发出响声。
试图吸引奶奶注意。
可根本没有用。
奶奶时常通过摄像头和我说话。
「晴晴，你不用担心我。」
「我没有饿着，睡觉很安心。」
「等你爷爷同意离婚了，我就来找你。」
爷爷躲墙角听见这些话，脸色变了又变。
他开始冷暴力奶奶。
奶奶提离婚，他置若罔闻，背手出门。
奶奶晚上睡客房，爷爷赶她出去。
「滚！这是我家！房产证没有你的名字！」
我看见奶奶孤零零的身影。
恨不得冲进去，撕碎爷爷。
奶奶淡淡看了他一眼，随后扔下被子。
她拿上所有存款。
借着月色摔门离开。
铁门发出哐哐的响声。
爷爷怔愣在原地。
反应过来后，亦步亦趋地站在门口，偷看奶奶的背影。
可奶奶走的很决绝。
爷爷独自坐在空寂的房间里，一夜未眠。
直到天亮，奶奶也没回去。
此时我已经接到奶奶了。
妈妈知道这事后，给她租了一间小房子。
连爸爸都不知道。
等了两天，爷爷彻底坐不住了。
他给我们打电话。
「老婆子去找你了吗？」
妈妈谎称奶奶去旅游了。
爷爷立即破口大骂：
「出去旅游不要钱吗？她花得还不是子女的钱。」
妈妈沉默了，许久才说：
「她有自己的存款。」
对面静默几秒，爷爷最终狠狠挂断了电话。
14
奶奶在城里认识了几个姐妹。
每天在广场跳舞。
人都开朗活泼了许多。
我们突然收到一个消息。
爷爷生病了，需要证件报销手术费。
而夫妻共同材料在奶奶手里。
奶奶有些犹豫。
我能看出她不想回去，不想面对爷爷。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把资料给我吧，我交给我爸。」
奶奶这才松了一口气。
结果资料还没交到我手上，爸爸闯了进来。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
爸爸脸色苍白，额上满是细汗。
「妈，别躲了。」
奶奶肩膀耷拉下去。
我挡在她前面，「爸，奶奶不想回去，资料你带回去。」
爸爸紧紧抿唇，许久才说：
「你不是想离婚吗？爸同意和你谈谈了。」
奶奶双眸瞬间明亮。
虽然我心里有怀疑，但还是决定相信一次。
能和平离婚最好。
到家后。
爷爷脸色红润，气血充足。
根本不像生病的样子。
奶奶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头一次骂出脏话：
「你个老不死的！心怎么这么坏！」
爷爷眼神阴沉，却采取怀柔政策。
他试图理性劝奶奶。
「你这么老了，以后病了谁照顾你？」
「别提离婚了。」
「你都忍了几十年，再忍一下不行吗？」
奶奶眼中带泪，情绪处于崩溃边缘：
「不能忍！一刻都不行。」
爸爸揪住头发，「妈，你就相信爸一次吧。」
奶奶失望地看他：
「儿子，我养你这么大，不求你以后对我多好。」
「但你连为我着想都考虑不到。」
「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不会生下你！」
爸爸唇色全无，眼神慌乱辩解：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想维护这个家。」
我恨恨看他：「你跟爷爷是亲父子，却一次次伤害奶奶。」
「爸，你不适合做儿子，应该做太子。」
爸爸脸色涨红，抬手想抽我巴掌。
奶奶用瘦小的身体挡在我面前。
「你打我孙女试试看！」
爸爸目眦欲裂，最终还是放下了手。
他颓丧出门，躲在角落吸烟。
始终沉默的爷爷突然出声：
「老婆子，你真的想离婚吗？」
奶奶坚定点头：「必须离！」
爷爷脸色阴沉：「我们去拿证件。」
我感觉不对劲，想跟着他们一起去。
爷爷却拦住我，灰白双眸定定注视我：
「让我和你奶奶谈些事情。」
奶奶思考了许久，才答应。
「晴晴，你就在门外等我。」
我紧紧握拳，还是选择尊重奶奶的意见。
15
等了四分钟，房间内迟迟没有反应。
我敲门：「奶奶？」
奶奶没有出声。
我呼吸急促，用力撞门：「奶奶！你还好吗！」
屋内传来重物的落地声。
一下又一下撕扯着我的心脏。
爸爸听见动静，急匆匆跑进来。
他也发现不对劲了。
敲门无果后，选择直接破门而入。
昏暗的屋子里，奶奶躺在地板上，四肢抽搐。
爷爷还骑在她身上。
他用被子捂住奶奶的口鼻，不让奶奶出气。
他竟然对奶奶动了杀心。
奶奶不停挣扎。
我崩溃哭出声，肾上激素猛增，用力推开殴打爷爷。
「杀人犯！杀人犯！」
爸爸双眸失神，不敢置信喃喃：
「为什么这样，爸，你疯了吗！」
爷爷嗓音尖锐：
「离婚不可能，除非她死了。」
爸爸额头全是冷汗，背着奶奶飞速去医院。
我则报警和拨打 120。
索性爸爸开车快，急时赶到医院。
奶奶抢救回来了，但仍未苏醒。
妈妈匆忙赶来，抓住爸爸的肩膀摇晃。
「怎么回事？」
爸爸捂脸痛哭，不愿回答。
我冷声重复刚才的场景。
妈妈听后，无声流泪，狠狠拍打爸爸的脸。
「你神经病！那是你亲妈？」
「你怎么把你亲妈推进杀人犯手里？」
爸爸麻木抬头：「我不知道事情会这样。」
「我以为只要哄哄妈，就跟以前一样……」
妈妈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你真是耳濡目染你爸的模样！」
爸爸没有反抗。
我擦掉眼泪，问他：「你同意奶奶离婚吗？」
他沉默了。
许久，才哑着嗓子说：「同意。」
16
奶奶清醒后，时常看着窗外发呆。
我用劲一切方式逗她笑。
她却好像生病了，头发花白的程度越来越深。
妈妈长长叹气：「起诉老爷子，可能只算家暴调解。」
我打了个寒颤。
红色的小本本就像死亡笔记。
没人为奶奶申冤。
妈妈勉强挤出一个笑。
「但是这样，你奶奶就可以上诉离婚了。」
妈妈跑上跑下，起诉爷爷。
爷爷的谋杀只被定义为家庭矛盾。
我担心奶奶的安全，决定让她来城里住。
搬家那天，奶奶用一个行李箱，装完自己的所有东西。
临走前，奶奶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房子。
眼里流露悲痛：
「我在这里生活这么久，到头来！只是个外姓人！」
我也忍不住哭了，紧紧握住她的手。
「奶奶，你永远是我的家人。」
来城里后，奶奶心情逐渐豁达，结交了很多朋友。
还有了兴趣爱好。
她养了一只狗，躺在椅子上晒太阳。
难得露出柔和的笑容。
爷爷始终不肯离婚。
民政局工作人员劝和。
「你们这个年纪，真的要离婚吗？」
「有什么事解决不了，彼此都考虑一下吧。」
我直接怼她：
「能够解决的话，我们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她脸色又青又白。
爷爷还是坚持不离婚。
我们只能等待分居时间达成，再次起诉离婚。
终于在奶奶 76 岁时，她离婚成功了。
17
办理证件那天，我和妈妈陪在她身边。
防止意外发生。
爷爷不敢相信，他真的要和奶奶离婚。
「她当了我半辈子媳妇, 凭什么离婚！」
奶奶恨恨看他。
工作人员不停劝说爷爷。
「老爷子, 法院判定你们离婚。」
爷爷情绪激动，什么话都不听。
「什么破法院！滚！都给我滚！」
工作人员无法, 只能抢过他的证件，强行办理手续。
填好所有资料后。
奶奶深吸一口气，突然发怒，不停殴打爷爷。
仿佛在发泄几十年的怒火。
「我真想杀了你！」
她用手打爷爷的脑袋, 踢爷爷。
爷爷缩在椅子上。
「疯婆子！疯婆子！」
众人拉了许久，才把他们拉开。
拿到小本子那一刻，奶奶在门口嚎啕大哭。
爷爷在身后落寞地盯着他。
想说什么话, 却碍于面子，迟迟不张嘴。
奶奶用所有存款租了一间房。
开始老年独居生活。
爷爷骚扰她, 试图闯进她家里。
奶奶直接拿菜刀砍他。
「滚！滚出我家！」
爷爷脸色煞白。
曾经说过的话，成了回旋镖, 扎进他心里。
爷爷颤颤巍巍走了。
18
因为没有奶奶照顾, 爷爷下楼时, 摔了一跤。
死掉了。
几天后，抄水表的人才发现他的尸体。
已经僵硬透了。
奶奶知道这个消息，叹了一口气。
没为他掉一滴泪。
就连葬礼也没参加。
她曾偷偷告诉我：
「晴晴, 我以前就盼着你爷爷快点死掉, 我就轻松了。」
「可后来我怕, 如果我死得比他早，我就是他一辈子的奴隶。」
奶奶温柔地抚摸小狗。
「还好我离开了他，不然还要为他守丧。」
奶奶享受新的生活，和老姐妹报团旅游。
她甚至鼓励妈妈离婚。
「别受委屈了，他对你不好, 就离开吧。」
「你永远是我的女儿。」
妈妈理性思考：「我再衡量一下。」
奶奶只能叹气。
爸爸多次想去看奶奶，都被奶奶拒绝了。
「我之前就说过，不用你赡养, 你就当没我这个妈。」
爸爸血色全无，跪在地上痛哭。
「妈，我求你别不要我, 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奶奶叹气：
「我曾经也求你让我离婚，儿子, 你同意了吗？」
「你甚至伙同你爸骗我, 不让我走。」
爸爸身子颤抖, 肩膀垮下。
奶奶情绪激动：
「我当了你的母亲后, 再没人叫过我的名字。」
「这几十年来, 没人再叫我陈慧君！」
她倔强擦掉眼泪，「你走吧，我不想当你妈了。」
奶奶毫不留情, 重重关上房门。
爸爸失落了很长一段时间, 天天喝酒晚归。
妈妈视若无睹, 带着我频繁进出奶奶家。
没多久, 爸爸就得了胃病。
他暴怒质问妈妈：「你为什么不提醒我少喝酒！」
妈妈冷冷扫了他一眼。
「我又不是你妈，为什么管你？」
爸爸当场怔在原地。
妈妈转身回房, 徒留他一人失落。
19
没有爸爸和爷爷骚扰。
奶奶的生活清净许多，她每天都笑呵呵的。
可惜她当初生育后，落了一身病。
奶奶没享几年福就离开了。
在生命的最后时光, 她终于知道享受生活。
我跪在她的遗照下。
照片里的奶奶笑容慈祥，没有苦相。
她的墓碑上，没有刻是谁的妻。
是谁的母亲。
只有自己的名字。
陈慧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