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嫡姐嫁给裴郢当天,他递给我一把算筹,冷声道:
「裴家不养闲人,你想要在这待着,吃用便拿算筹来付。」
我胆小慎微,兢兢战战地为他操持家事,将里外照顾得周全,才得以留下。
直到嫡姐生辰,他豪掷千金为赠,我才恍然大悟。
原来裴家并不清贫,他也并非小气之人,唯独对我斤斤计较罢了。
我拎起包袱,留下一封和离书,恰逢婢女前来催促,下月居住的算筹还没交。
我头也不回道:「你跟夫君说,裴家太贵啦,阿竹去别家住了。」
1
夏日炎炎,蝉鸣阵阵。
屋檐下滴落一颗颗水珠,砸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我撑着把青竹伞,包袱里装着阿娘的骨灰罐,一步一步地从裴家侧门踏出。
门房正缩在槛上躲懒,见状掀起眼皮问了一句:「夫人可是要使马车?」
「只不过今日主子们都出门去赴宴了,只剩下次等些的,您付半根算筹即可。」
我摇头拒绝。
又不回来了,坐什么马车。
只听得身后隐隐有人啐了一口,低声骂骂咧咧:「穷酸……」
我心中未起波澜,只是仔细想着,去抚州要坐船好还是跟着商队走。
下人行事不过是看主子脸色。
裴郢不喜我,他们便把我当成暂住在裴家打秋风的过客。
我虽不是下人,却也看过好多脸色。
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先去商行瞧瞧。
毕竟阿娘生前没坐过船,我怕她在天上瞧着时也会觉得晕。
燕京的街头上很是热闹。
行人熙熙攘攘,就连乞儿也敢在渡桥口讨饭。
我生性谨慎,花了两个铜板从他们口中打听出来一家名声较好的瓷器商,不日就要出行,恰好经过抚州。
那瓷器商的门店就开在樊楼边上。
比起天下第一酒楼的繁华,倒是算不上拥挤。
我正和掌柜的讨价,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嗓音。
「那点翠头冠可送到沈家去了?」
是裴郢。
我抬眼望去,只见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服,腰佩玉环,俊美面容上浮现丝丝笑意,慢悠悠地从樊楼里走出。
他身旁的长随点头哈腰道:「自然是送到了!离茵小姐甚是惊喜呢!就是……」
「就是夫人也在场,面色瞧着不太好看,您要不要和她解释解释。」
另一位摇扇的公子摆了摆头,「掷千金博美人一笑乃是佳话,嫂子有意见又如何,裴兄不会是惧内吧?」
闻言,裴郢那双好看的剑眉微微皱起,连笑意都淡了不少。
「她吃我的用我的,还想有什么意见。」
「再说了,离茵可是她姐姐,总该大度些。」
我站在店内,原地怔愣了许久。
2
大约没多少人记得,我和嫡姐的生辰是在同一天,连出生的时间都没差多少。
只不过嫡长女总比庶长好听。
父亲大手一挥,沈离茵便成了我名义上的嫡姐。
她生性娇纵,几乎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
而我天生胃口大,连吃饱都是种奢望。
阿娘身子病弱,生下我后便失了宠,常年流连于病榻上。
月银都拿来买药了,哪还有打点厨房的份。
阿娘性子温柔手巧,时不时会用碎布给我缝些头花,有一次被嫡姐看到了,二话不说就从我手里抢走。
我与她争执,她嚎哭几声,父亲手里的竹条便落在了我身上。
嫡母倒是没说什么,只冷冷地瞧了我一眼。
我隐约察觉到自己做了错事,却又不知晓做错了什么。
回到院子,向来慈爱的阿娘却喊我在外边跪足了好几个时辰。
冬日严寒,她颤着声,抚摸着我身上的伤痕,滴滴泪珠浸湿衣襟。
「离竹,你记得,以后万不可与别人争抢。」
「阿娘无用,护不住你……」
从那以后,我便学会了退让。
可日子还是一天比一天难过,厨房送来的粥越发稀薄,就连月例也被恶奴克扣。
那时沈裴两家常来往,订下婚事后,裴郢逢年节也会上门拜访。
有一次恰好撞见了我和恶奴冲突的场景。
许是少年侠气时,又或许是顺手而为。
总而言之,那恶奴被少年裴郢处置了。
我时常像只见不得光的鼯鼠,偷偷看他来带嫡姐去放风筝,在心里种下一粒名为艳羡的种子。
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那面如冠玉的少年郎会成为我的夫君。
3
彼时新皇刚登基。
裴家站错队,爵位从侯府降到了伯府,就连意气风发的裴小郎君也从马上摔伤,瘸了双腿。
父亲素来看重名声。
他不肯在这时退亲,又不愿让嫡姐去受苦,于是便想起了我。
我第一次见那张严肃的面容上浮现出慈爱的神色。
像戏偶套上的面具,浮夸又虚假。
他抚着胡须喟叹:「离竹都这般大了,也该嫁人了。」
嫡母温和地凑过来拍了拍我的手背,意味深长道:
「我知你是个孝顺的姑娘,想必也想让你姨娘过上好日子罢?」
「只要你肯嫁去裴家,好好在那待着,你姨娘吃的药钱可记到公账上。」
我想了想,点头答应。
没多久,便穿着不合身的嫁衣,带上十抬薄薄的嫁妆,成了裴郢的娘子。
我期许过自己未来能与夫君和和美美,亦可是相敬如宾。
却不想新婚夜当晚,裴郢便大发雷霆,砸了凤烛和酒盏,冷冷地道:
「呵,你们沈家真是好样的,拿一个庶女来打发我。」
「既得了名声,又能让我养着一个吃白食的,天底下竟还有这般好事。」
我赧然地垂下头,想到了阿娘,也只能厚着脸皮留在这。
「我……我什么都能干,我不会吃白食的。」
他想了想,从架子上拿下一把算筹递给我,狭长的凤眼中充满讥讽。
「好啊,裴家不养闲人,你想要在这待着,吃用便拿算筹来付。」
一根算筹一顿饭,住两日。
就连裁月事带的布,也得拿算筹去换。
而我织的衣,纳的鞋,却不值半根。
唯有里里外外操持好家事,令裴郢满意了,他才会多给些。
可我满打满算,如何也吃不饱。
叫人好生难过。
冬日时冻得人手脚发麻,我手里的算筹换不起银炭,便低声下气地问他能不能先预支一部分。
裴郢没说同意也没拒绝,只笑着道:「你这样的女子我见得多了,明明没甚骨气,还非要强撑着装模作样。」
说完,他随手写下了封和离书,语气轻蔑:
「若你肯归家去,我送你百筐银炭也使得。」
我沉默着收起了那封写着裴郢姓名的薄纸,心想道:
骨气又不能当药吃。
没有就没有吧,只要阿娘能病愈。
我捱过了好几个冬日。
若不是阿娘许久没与我来信报平安。
若不是我回沈家赴宴时,碰见他以千金买来的点翠头冠为嫡姐赠礼。
若不是宴会上众人的指指点点实在令人难堪。
我大抵也不会生出,想要离开的念头。
4
和瓷器商老板定好的出发时间是在第二日卯时。
天光破晓,一轮红日从河边升起。
商队的人不少。
精美的瓷器全用软布框在木架内,再推至马车上,其余留出来的空隙便由行客坐。
带队的领头挥了挥鞭子,警告道:「手脚都干净些!不该碰的别碰,否则别怪我等不客气!」
众人接连应是。
我囊中羞涩,只好在路上当了半个厨娘,用来减免一半的路费。
熟悉后还有人调侃:「小娘子手艺这般好,定能讨个俏夫郎哩!」
途中也不是一直太平,好在遇到的劫匪都不成气候。
期间我们还在官道上看见了一队骑兵,气势汹汹地不知前往何处。
我见识了许多未曾见过的风景,心口的郁气仿佛也在逐渐散开,想起裴郢的次数也少了些。
等到达抚州时,已是九月中旬。
落在肩上的杏叶卷边开始枯黄。
瓷器商队的领头还赠了我一个小巧的瓷杯,不值钱,但值心意。
我珍重地放入行囊,拱手道:「祝君一路平安。」
抚州接连着运河,是座温婉的水乡。
我打听到阿娘老家的地址,才发现到头来还是得坐船。
小小的乌篷船上有老叟,撑杆笑着揽客。
「二铜板,二铜板,走最后一趟喽!」
我急忙上了船,生怕耽搁。
船行至一半,突然抖了抖,撑船的老叟惊呼道:「下边有人!」
5
啊?
我胆子小吓了一跳,颤颤巍巍地扒拉着船边探出头去瞧,果不其然看见了水波里的身影。
是个身穿黑衣的男子。
墨发缠绕在瓷白的脸上,隐在水中看不清面容。
老叟毫不犹豫就要绕开:「小娘子勿要管,也不知还有没有气,管了容易摊上事。」
我抿了抿唇,忽然透过起伏的衣袖下看到了里边的山文甲。
那是朝中将领常穿的内甲。
「救!」我抓住男子的手,急忙道:「劳烦船家搭把手,我加钱!」
「好嘞!」
这下可好,老家是去不得了。
我背起生死不明的男子赶去医馆。
好在去得及时,大夫搭脉一看,人还吊着半口气,连忙扎针喂药。
大夫上了年纪,发须皆白,一边给伤者处理伤口一边骂道:
「你这小娘子!怎地等到夫君病得快死了才送来!」
我羞红了脸,摆手否认:
「他、他不是……」
解释的话语还没说完。
「咳咳——」
床上的男子忽然半睁开眼,拽住我的手便喊:「娘……别丢下怀真……」
「原来是后娘!」一旁的大夫瞪着眼,不知脑补了什么,摇头感叹道: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我:「……」
可恶。
我泄愤似的狠狠挠了挠他手掌心。
却没看到,男子浓密的羽睫在微微颤动。
6
另一头的裴家。
往日明亮的府邸却暗沉着。
裴郢回到院落,如往常那般喊了声:「沈离竹!」竟无人应答。
通常这个时候,女子就会捧着热好的吊梨汤过来问渴不渴。
然后备好换洗衣裳,围在他身旁转。
今日却唯余寂静。
裴郢想起长随说的话,摆了摆手吩咐下人,「去问问门房,夫人从沈家回来了吗。」
没多久,门房便来禀报:「奴才瞧着夫人回来了一趟,没多久便又走了,也不知是不是算筹不够,连马车都不肯坐。」
管账的婢女也道:「夫人不肯交下月居住的算筹,说是……裴家太贵了,她要去别家住。」
裴郢冷哼:「这分明是在给我甩脸色呢!」
「去别家住?她还能去哪,沈家吗,沈侍郎可不见得能留她!」
裴郢不悦极了,觉得沈离竹太斤斤计较。
不过是送了个生辰礼,又没做什么。
她竟然要闹着出走?!
难得见沈离竹与他置气,可他也不打算低头。
裴郢阴沉着脸想——
最好是让她在沈家吃个桂落,沈离竹才能明白,自己这个夫君才是待她最好之人!
因着生气,他没注意到,妆台上还放了封书信。
他的腿伤没好多久,到了夜晚又开始隐隐泛疼。
平常有沈离竹帮忙按摩换药,尚不觉得有这么难受。
如今摸着身旁空荡荡,裴郢也觉得心头空落落起来,哪哪都不适应。
又过了两日。
一大早他便软了语气,特意叮嘱长随:
「你带着辆马车到沈家门口候着,接一接她。」
想了想又道:「这回不要算筹。」
可他不曾想到,沈离竹这一走,就没再回来。
7
我在抚州待了一个多月,陆怀真的伤势才渐渐好转。
本就不多的银两,愈发见底。
我捶碾着药粉,气呼呼道:「陆公子,陆大官人,日后你可要十倍还我药钱!」
「好阿竹。」青年眉眼带笑,清风疏朗,「你瞧我身上哪有半个铜板,只有一身无用的骨头,不知你收不收?」
他这人脸皮忒厚。
说了名字,道了年龄,唯独不提来历和出身。
伤好了后就开始用木棍在地上写一些奇怪的符号和数字,说那是什么公式。
我懒得探究。
只待他付完药钱,我就带阿娘回老家安葬。
闲暇时候,我喜欢用草编一些小东西,或是用木头做些小机关。
机关精巧且有妙用,都是手巧的阿娘教我的。
陆怀真每次都惊为天人,莫名慷慨道:
「阿竹,你明明是个天才!」
「要是在后世,说不定还能当个发明家。」
发明家是什么?不太懂。
我呆愣了片刻,感觉心里像吃了糯米糍糕那般甜。
原来被夸赞的滋味竟是如此愉悦。
那明明只是些不足为道的小东西。
8
陆怀真背上有道刺骨的刀伤。
我雇不起奴仆,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只好亲自帮他换药。
反正也是做惯了的。
最起码,他不像裴郢那般讲究,擦拭只用软布,需得是先熏烫过,力道稍重点就会发脾气。
男子瞧着瘦,臂膀和背部的肌肉线条在烛光下却尤为明显。
明明是凉爽的秋日,脱下衣裳没多久,汗水便沿着喉结滴落,榻上水光淋漓。
陆怀真这时候就没了厚脸皮,侧着脑袋耳尖发红,时不时催促道:
「阿竹,好了吗?」
「阿竹,能不能快些。」
「阿竹,你再不好我可真要不好了……」
竹竹竹,竹你个头!
不知为何,在他面前我的好脾气彻底变了样,气愤地拍了拍手底下的背:
「别催,再忍忍。」
陆怀真突然转过头来。
我才发觉,靠的距离好像有些近。
他呼出的热气砸在我鼻尖上,激起阵阵痒意。
周围气温骤升。
「你……你转回去。」
我推了推他,却没推动。
青年忽而轻笑,眸子亮如繁星,上挑的眼尾还泛着红意。
我只觉得眼前好似炸开了一簇簇烟花,
陆怀真握拳咳道:「我想到要教给你什么了。」
我愣愣问:「什么?」
「琉璃。」他盘了盘腿,扯过衣裳盖住腹下,说:「我教你烧琉璃,这个能赚很多药钱。」
很奇怪。
我突然又不想让他那么快还完药钱了。
9
但对于烧琉璃这件事,我有着极大的兴趣。
谁会不喜欢能赚银两的下蛋金鸡呀!
如今世面上的琉璃基本是外邦进贡,或者是舶来品,价格极为昂贵。
堪称有市无价。
之前我曾听裴郢吹嘘过,他有门专卖琉璃的生意,每年能赚万两金。
陆怀真说他只有方子,具体的操作还得靠我来。
我很喜欢这种被人相信的感觉。
起初我们失败了许多次。
他却从未恶口相向,反而劝我慢慢来。
「日子还长,总能做出来的。」
「我们阿竹可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小娘子。」
裴郢就从不会说这样的话,他只会讽刺我赖在裴家吃白食。
我吃上热腾腾的饱饭,于是有了更多的力气和手段。
满院子的坩子土,再加上叶腊石和熟瓦片。
日复一日的捶打和烧制。
终于在某个清晨变成了清澈无杂质的琉璃。
巴掌大小的琉璃杯,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炫人心神。
「陆怀真!」我捧着琉璃杯,激动地跑入厨房中,递到他面前,「你快瞧!」
「嗯?」青年将发带松垮地系在脑后,放下锅铲转过身来,又仔细地洗了手,方才接过。
「定情信物吗?那我收下了。」
说完,他将琉璃杯塞到了袖口中。
我杏眸圆瞪:「???」
我可没有说过这种话呀!
「你怎么还泼人脏水呢……」
陆怀真将手帕沾湿了水,拧干后凑过来替我擦拭脸上的灰尘,慢条斯理道:
「你看了我的身子,吃了我做的饭,又送我宝物,哪桩哪件冤了你?」
他在『身子』二字上咬得极重。
我红了脸颊,喃喃道:「那、那也不能这般说。」
「你又没送我,我才不要送——」
其余的话语被他倾身而下的动作吞没。
陆怀真在我的唇瓣上轻咬了一口,微叹道:「傻阿竹,我早就说过,把自己送给你了。」
10
月明星稀,凉风阵阵。
我听着胸腔里的咚咚声,想起了十几年来的忍让,最终决定由心肆意一回。
「陆怀真。」
我抬起头,抚过那光滑如玉的下颚:「我曾嫁过人的。」
虽说当下民风开放,但也会有人介意。
而我不想欺瞒。
「你现在出去,我可以当作无事发生。」
「我知晓。」陆怀真声音平静,「你不过是遇到了一个糟糕的人,难道我要因为一个糟糕的人对你心生芥蒂吗?」
「不会的,阿竹。」
「要怪也只能怪我出现得太晚。」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我拥入怀中。
「我的身份暂时不好与你明说,但我双亲皆亡家中唯有一兄长。早已去信告诉他,替我准备好聘礼迎娶你。」
窗边的星辰好似跑进了我的眼眶里,又变成小珍珠垂落。
我扯过他的衣袖,擦了擦湿润的眼眶,声音细若蚊鸣:
「没有聘礼也没关系。」
「你明日去买对喜蜡,盖头我自己缝。」
阿竹想要的,仅此而已。
11
又是一年春好日。
抚州码头停满了来往的货船。
裴郢拢了拢身上的狐裘,脸色苍白地从客船上下来。
这一路的奔波能让娇生惯养的人吃上不少苦头。
抚州琉璃如今闻名于天下,导致他的万两金成了泡沫。
恰好前些日子从一瓷器商那打听到,沈离竹好似在此地下了脚,他便亲自来一趟。
抚州城内有座琉璃阁,是他的目的地。
裴郢想的是看能不能把那琉璃方子买下,独自垄断。
据说是一对年轻的平民夫妻在卖。
不肯也没关系,大不了用上些手段。
没一会,他便到了琉璃阁。
里里外外皆是人,竟比樊楼还要来得热闹。
忽然,他第一眼便从人群中瞧见了那张熟悉入骨的面容。
女子脸圆润了些,挂着对小小的梨涡,杏眼明亮地朝他所在的方向奔来。
「夫君——」
见到他就这般开心?
霎那间,裴郢心中的气便全消了。
也罢,就当没看见那封和离书,等回去了就多给她点算筹用。
他整理好仪容,张开了双臂。
却见沈离竹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犹如一只欢快的雀鸟儿,径直落入了别人怀中。
10
「你怎么才过来呀?」
我吸了吸从陆怀真身上传来的雪松冷香,手脚并舞道:
「今儿个卖了快一千两呢!」
陆怀真挥掉我肩上的落叶,十分配合地道:「嗯,我们阿竹不愧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小娘子。」
「兄长派人来寻我,打发他们走需要点时间。」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充满怒意的嗓音。
「沈离竹,你看清楚!到底谁才是你夫君!」
男子双眼赤红,仿佛是被画面刺激到了,犹如一头暴怒的野兽,二话不说就要上前来拽。
见到裴郢的那一瞬间,我惊诧了半响。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想了想,如今阿娘已魂归故土,我已经不用留在裴家了,也不必忍让。
我抑制着胆小的本能躲开,颤声骂道:「裴郎君还请自重!和离书上已经写了,从此一别两宽。」
「如今我已再嫁,夫君是谁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
11
「和离?」
裴郢几乎咬碎了牙,目眦欲裂。
「我从未同意!自然不算!就为了一个生辰礼,你就与我置气到这等地步吗?!」
「走,快跟我归家,之前的事我都可以不计较。」
一旁的陆怀真眉头微微蹙起,似是想说些什么。
我按了按他胳膊,朝他摇摇头,示意自己可以解决。
「我并非和你置气。」
「只是算筹不好挣,夜里起身换药太冷,也不愿再像小狗似的围着你转。」
「裴家从来都不是阿竹的家,哪有交了算筹才能住的家呢?」
「你大可再去向嫡姐提亲,而不是在此多说无用的话。」
裴郢眼里出现了明显的慌乱,「我……我没想过要另娶沈离茵。」
他说着,想要来扯我的袖子,「离竹,你听我解释——!」
陆怀真忍不住了。
他一把拍掉裴郢伸来的手掌,似笑非笑道:
「裴伯爷,别来无恙。」
「我娘子说的话你可否都听清了?她讲道理,我是不爱讲的。」
最后一句话语吐出时,青年脸上已带上了厉色,素来温和的眉眼透出几分锐利。
我闻言一怔。
后知后觉地发现,前夫和现夫好像是熟人。
我小声地问陆怀真:「你怎么没和我说呀。」
青年低垂眼眸,轻揉了下我脑袋,「怕你多想。」
裴郢听到声音,烦躁地侧过头去看,「滚开——」
他这才看清了陆怀真的面容,表情忽然凝滞住,不假思索地吐出了对方的身份。
12
「淮王?!」
「你不是已经……怎会在此!」
陆怀真不容置喙地牵起我的手,大方炫耀。「多亏了我娘子的悉心照料,才得以苟活。」
「她在哪,本王就在哪,夫妇哪有分隔两地的道理呢。」
我还没从知晓陆怀真身份的震惊中回过神,下意识点了点头,「对,没错,是这样。」
「阁里还有客人等着,娘子,我们走罢。」
吃醋的某些人格外小心眼,还特意在经过时拍了拍他肩膀,感慨道:
「对了,多谢裴伯爷的有眼无珠。」
「……」
裴郢握紧了拳头,面色青白交加,却又不敢再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和陆怀真并行渐远。
13
到了傍晚。
人间烟火升至天边,燃起一片片火烧云。
我们和往常的日子那般,去街巷范记铺子那买了桂花糕,再另外买上几张肉饼归家。
忙的时候就不会下厨。
一路上,我肚子里藏了好多的话语,斜睨着他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陆怀真好似并没有被裴郢的出现所影响,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在想什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推开了院门,转过看我。
我抿了抿唇,叹气道:「你怎么会是淮王……」
就算我不太懂朝中之事,但也曾听闻过淮王的大名。
据说许多增产粮食的种子,都是他给大虞带来的。
我和阿娘吃不饱饭的时候,也会去买那些圆溜溜的薯果。
新皇和他乃一母同胞所出,又年长了他十多岁,两人感情很是深厚。
陛下真的会让他娶一个和离过的女子当王妃吗?
想到这,我有些难过。
陆怀真也跟着叹气,「淮王就不能讨媳妇了?」
「我、我不想做妾。」
阿娘那种身不由己如履薄冰的日子太难熬,我不愿再步上她的后尘。
陆怀真屈指轻敲了下我脑门:「我可没有纳妾的想法,皇兄那你不用担心,他若不同意,我便去寺庙待段时间。」
我:「啊?」这也行吗。
他撩起衣袖,将吃食放入盘中,没有丝毫作为小王爷的架子。
「这两日把琉璃阁的事安置好了,我们回燕京一趟,把你和离的事落实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我把所有忧愁都抛到脑后,拿起肉饼大块朵颐。
既然是他想要娶我,那问题就该由他来解决,我不必杞人忧天。
14
吃饱喝足后。
我细数起今日挣的银两,越数越开心。
陆怀真忽然站起身,将我打横抱起。
「你的心事解决了,也该解决我的心事。」
我望着那晦暗不明的眼眸,方才察觉到,原来他并没有表面展现的那般平静。
我主动揽住他的脖颈,凑过去亲。
「就一次,行不行。」
「嗯。」
……
春光旖旎,一夜荒唐。
我睁开眼,看到青年正伏于床榻旁的矮桌上疾笔,连件里衣都没穿。
身上没了粘腻的感觉,已经有人擦拭过。
想到他昨晚的疯劲,我摸了摸酸软的腰肢,气恼地抬起脚踢过去。
陆怀真握住我脚踝轻轻揉搓,淡然道:「昨晚叫你抬高你不肯,这会又抬了?」
「明明说好的一次,你……你言而无信!」
「言而有信那是君子的事,恰好为夫是小人。」
我耳面微热,想要挣脱,却被他反手拉近,脚踝也被搭到肩上。
他放下笔,神态端方,问:「时辰还早,再来?」
「……」
「不要了。」我呜咽出声。
迷迷糊糊地祈祷着,裴郢千万不要再出现了。
15
然而事与愿违。
我每日去琉璃阁时,都能察觉到紧盯在身上的视线。
也不知他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
还遣了长随来给我送信。
「夫人,自打您离开裴家后,郎君他四处找您腿伤又犯了,许久都不曾笑过……」
这是打苦情牌。
我直言推拒:「我已经不是什么夫人了,更不是神医,可以去看看大夫,说不定不爱笑也是一种病。」
长随表情苦哈哈的,就差给我当场磕头,「小的求您,您就看一眼再烧掉也不迟,小的也好交差。」
昔时他也曾为我说过两句好话。
我抿了抿唇,揭开信封。
裴郢让我念一念他的好。
说什么淮王不可能娶一个和离过的小小庶女之类的废话。
裴郢对我好过吗?
其实也是有的。
他偶尔心情好了,也会给我买上一支簪子,或是让厨房多做几块桂花糕。
若长辈刁难,他也会护上几分。
但我知晓,那点随手施舍的好,和在路边看到条小狗摇尾巴喂吃食没什么区别。
他没有什么大错,只是我不想再过上处处忍让吃不饱饭的日子。
我把纸张丢进火盆,火舌一跃而上,卷走了所有的过往。
目睹了一切的裴郢紧紧攥住了手里的扇炳,喉咙忽而涌上腥甜。
他走过来一脸倔强地说:「你是我妻,我不会就这么放手……」
我指了指琉璃阁大门,笑眯眯道:「好走不送。」
还好陆怀真近日忙着事,不然……真是难以
收场。
抚州靠岭南很近。
而岭南的土司氏族近来不太安分,不知勾结了多少朝廷官员。
大虞强盛时,它们就会俯首称臣,一旦稍有疲态,便会像野兽般扑上来咬一口。
陆怀真之前就是为了调查土司勾结之事,差点没了性命。
我从燕京出发时看到了那队骑兵,便是来寻他的。
后面他为了方便调查,便故意放出自己已经亡故的消息。
还瞒着我,焉坏地很!
待两日一过。
一队黑甲卫便整整齐齐地出现在了院落外边。
种下的梨树刚结出青果,根底还埋了坛女儿红。
我看着小院里的一切,这舍不得,那也舍不得。
陆怀真被逗笑了:「傻阿竹,又不是不回来了。」
也是。
所以我只带走了敲琉璃的铁锤,以及一个捡回来的俏夫郎,坐上了回燕京的马车。
16
「什么?你要和离?!」
沈宅。
沈侍郎一脸怒意地站在厅堂里,手指颤抖地指着我骂道:「辱败我沈家门楣的不孝女!」
我蹙起眉头:「不是要和离,是已经和离了,长姐都能离,我为何离不得。」
当年我嫁去裴家没多久,沈离茵便嫁给了一位侯府公子。
然而那位公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大白天在书房和小厮卿卿我我被抓个正着。
沈离茵娇纵惯了,哪里受得了这种气,二话不说便和离回了娘家。
「你——!」沈侍郎吹胡子瞪眼,扬起巴掌便要扇过来,「茵茵岂是你能比的!」
陆怀真留下的两个会武侍女上前拦道:「沈老爷莫要对我们主子动手。」
嫡母沈夫人也捂着胸口嚎道:「反了天了,简直是反了天了!你快派人去裴家,看事情能否回转。」
我回来就是为了落实,怎么可能让她有回转的机会。
沈夫人咬了咬牙,面目狰狞道:「好好好,看来你是不准备孝顺你姨娘了。」
「姨娘?」我故作不解,「说起来,我险些忘了问父亲母亲,当年你们说会给阿娘熬药请大夫,那她又怎会活生生病死呢?」
他们想要我好好待在裴家,却又不肯施舍些好处,叫我怎能不怨!
嫡姐生辰宴上,是一个曾受过阿娘恩惠的洒扫婆子,偷偷跑过来告诉我,阿娘在我出嫁没多久后就病死之事。
那婆子抹泪诉说:「奴能做的事不多,只得偷敛了骨灰等待时机给小姐。」
我被瞒得好苦,连阿娘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沈离茵迟迟赶来,轻嗤道:「妹妹竟也舍得离开裴家那富贵窝?还是裴郎君嫌了你上不得台面。」
她鬓发间还戴着那顶点翠头冠,颇有炫耀的意味。
啪——
侍女一巴掌扇到她左脸上。
「对我们主子出言不逊,当打!」
沈离茵脸颊高高肿起,尖叫一声就要扑过来和我拼命。
「沈离竹,你个小贱种也敢让人打我!」
啪——
女子左右脸瞬间对称了。
我甩了甩手,淡淡道:「我不止让人打你,我还要亲自打。」
沈侍郎和沈夫人想来帮忙,照样挨了揍。
叫来家丁,结果发现打不过两个通晓武功的侍女。
我美滋滋想道:陆怀真的手下确实好用!
也不知他那里如何了。
到了燕京,我们便暂时兵分两路,他去找新皇赴命提交朝廷官员勾结土司的证据,而我先回沈家住几天。
和离了总得大张旗鼓回趟娘家。
17
我和阿娘住的院落偏僻。
重回故地,我不禁有些恍惚,眼前仿佛出现了女子温和慈爱的笑貌。
床架子上还残留着我幼时做的小巧玩物,如今落满了灰尘。
两个侍女打了水来擦拭,很快便焕然一新。
我躺上阖眼,以为会一夜无眠,却突然听到外边传来声响。
是翻墙进来的陆怀真。
他大抵是忙坏了,满眼疲惫,熟捻地缩进被裘与我相拥。
「好阿竹,且在等我两日。」
「皇兄他答应了,处理完土司之事便下旨赐婚。」
「真的吗?」我开心地捧住他脸亲了一口,「那你可要快些来迎我过门。」
男子眼神幽暗,轻叹道:「虽爬了墙,今夜却有心无力。」
听懂隐喻的我:「……」
次日一大早,身侧已没了暖意。
我有心报复,便又带着侍女去闹了一通,把沈离茵屋里的贵重饰物全塞到自个儿箱子里,当嫁妆。
沈侍郎好颜面,又不肯向外求助,生怕别人知道他家宅不宁。
反正也不是他损失东西。
结果隔日,我便拿走了他那爱惜如命的上好砚台,以及许多珍藏的字画。
「……」
沈侍郎忍不住了。
他怒发冲冠,气势汹汹地请来了沈氏一脉的族老。
「我要将这逆女除出家谱!!!」
祠堂内。
族老们捋了捋胡子,看向我和嫡姐的眼神里满是不喜,「外嫁之女和离,岂不是影响我沈氏女子名声?!你这竟还有两个!」
「老夫倒有个主意,不如送她们去痷庙里落发修行,常伴青灯古佛,便不用除出家谱。」
「不必。」我摇头拒绝,「父亲都这般说了,若我忤逆他意思,岂不是不孝。」
沈侍郎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气得嘴唇发抖。
见劝解无用,族老们叹了叹气,请出族谱将我的名字划去。
就在这时。
外头传来敲锣鼓鸣声。
有小厮匆忙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老、老爷、夫人!」
「您快去瞧,淮王上咱家来提亲啦!」
18
淮王?提亲?!
众人瞬间支棱了起来,竖起耳朵去听。
沈侍郎急忙问:「你可瞧清楚了?真是往咱家来的?」
那小厮不停点头:「是!聘礼都抬进来了!」
「好!好啊!」族老们更是满面红光,与荣俱焉,「我沈氏女出了位王妃,快去烧香告知列祖列宗!」
我浅笑不语。
沈氏女?现在不是了。
又有族老问:「可知迎娶的是哪位女郎?」
沈夫人将一脸羞怯的沈离茵推出来,笑得合不拢嘴,「当然是我们离茵了!」
「我记得之前在宴会上,淮王就对离茵多有关照呢。」
「我儿美貌如花,德行出众,只有她配得上王妃之位!」
我:有这回事?
沈家就两个女儿,沈离茵已经确信是自己,眼中满是得意地朝我低声道:
「好妹妹,你就看着我风光大嫁罢!池塘里的淤泥如何也比不上荷花出众。」
我懒得拆穿她:「拭目以待。」
众人簇拥而去,倒没人在意我也混入了其中。
19
前院。
陆怀真身穿紫色蟒袍,站在人群里格外显眼。
他一眼便瞧见了我,嘴角微微勾起。
沈离茵一脸娇羞地凑上前行礼:「见过淮王。」
陆怀真没理,张开手里的明黄色圣旨,一字一句念出:
「今……二者天造地设,特赐沈氏离竹与淮王成婚!」
一时间,众人深吸了口气,齐齐望向我。
我站起身,接过圣旨,与陆怀真并行。
「我们走罢,如今我已不是沈氏女了。」
陆怀真颔首同意,挥了挥手让底下人把聘礼和我整理好的嫁妆抬去王府。
「——等等!」
沈离茵不敢相信。
她连忙拽住陆怀真的衣袍,「您是不是念错字了?我才有资格做王妃!沈离竹不过是个低贱的庶女,啊——!」
下一秒,一截断指伴随着女子的痛呼声落地。
陆怀真将剑刃收回剑鞘,牵起我的手,头也不回地抛下一句:
「本王不希望再听到,任何贬低吾妻的言论。」
一时间,整座沈宅闹得人仰马翻。
20
汀花雨细,水树风闲。
屋檐的喜鹊叽叽喳喳叫唤着。
淮王府修建得并不华丽,却处处温馨舒适。
陆怀真今日的开心言于外表,他抱出来一个小木箱子,让我打开看。
我惊讶地瞪圆了眼:「你怎么会有我以前做的木鸢?」
「自然是有人送过来的。」陆怀真解释起由来,「当年裴家惹得皇兄震怒,他便送来许多奇珍异宝,想要我帮忙美言几句,我只留下了这个。」
「我当时只觉得能造出此物之人很是厉害,以为是他造的,因此多有赏识。」
「他看出来了,后来又送了许多。」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
每次我制作完不同的机关物出来,裴郢就会多给些算筹,找各种理由讨走。
我还以为他是喜欢我做的东西,还开心了许久。
好在我已经不会因为他而难过了。
我想了想,问陆怀真:「住王府也需要付算筹吗?」
「我可不是那等小气之人。」
他从容淡泊地递过来一枚玉牌,「这是库房的钥匙,阿竹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银子在哪爱就在哪,天地昭昭,日月可鉴。」
我唇畔漫开笑意,决定也给他回礼,「那你想要什么?」
陆怀真眼眸低垂,「偏心。」
他抬眼看我,眸中星辰闪烁,「这里已经有一个觉得你很厉害的人在了。」
「阿竹余生可否多偏心我?」
「好。」
窗外石暖苔生。
亦是昭昭如愿,岁岁安澜。
21
番外 1
大虞元启五年,岭南土司起兵叛乱。
皇帝震怒,惩治了一批与其勾结的官员。
断头台的血水流了三夜都没流干净。
裴家也在其中,只不过罪不至死,被赐了个流放三千里。
自从裴家没落后,裴郢一直想恢复往日荣光,挣钱亦不择手段。
他利用商队,偷卖了一批上好的铁甲给岭南土司。
结果到头来还是翻车了。
流放的囚车出城时,我和陆怀真恰好带着小女儿归来。
远远地便瞧见,昔日的贵公子如今头戴枷锁,成了狼狈不堪的罪人,正和后娶的妻子打成一团。
长长的队伍经过,已成了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
小姑娘趴在马车窗边,问:「阿娘,他们在干什么呀?」
我摸了摸她头顶的小花苞,道:「找你爹问去。」
陆怀真放下书卷,满脸无奈:「……」
他只能认命地抱起娃哄。
这些年我和陆怀真四处游玩,若非有了女儿平荌,加上南边不太平,还不知什么时候回燕京。
皇帝每年都来信催。
我摆弄着手里的机关连弩,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说,把这个献给陛下,他会不会愿意帮咱养孩子?」
「当然。」
陆怀真提笔,在图纸上稍作改动,「这样会不会更好?」
我眼神一亮,「等回去就试试!」
夫君有聪明脑袋却手残,好在我有双巧手。
除了琉璃,我们还造出来了许多东西。
交给朝廷负责售卖,我只负责收银两。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裴家的生意因此倒了大半。
入了宫拜见,龙椅上的皇帝抱着平荌,笑得合不拢嘴。
「还是娇娇儿好,不像那群臭小子,只会盯着朕的皇位。」
他没有女儿,只能眼馋别人的。
皇帝起初并不待见我。
直到后来我献上一件又一件的利民之物,他不待见的对象就成了裴郢。
皇帝不讲道理,他只觉得是裴郢耽搁了我,不然还会有更多的好东西出现。
我也没法告诉他,这些东西少了陆怀真也不行。
陆怀真身上有秘密。
但我不在乎。
毕竟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22
番外 2 陆怀真视角
我有个秘密,但我没告诉阿竹。
我带着前世记忆出生时,母后和父皇的关系已降至冰点,没有人期待我的到来。
为了活下去,我抱上了皇兄大腿。
但皇兄也有自己的家。
遇上阿竹前,我是没有家的。
坠入河里沉浮时,是她将我从暗处拉了上来。
小姑娘长着一张鹅蛋脸,一双杏眸耀耀生辉,却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出彩。
我趁着旁人不注意,将这块璞玉叼回了家中雕琢。
后来,我知道了她和姓裴的过往。
但我不在乎,只是免不了有些醋意。
好在最后她还是选择了我。
阿竹很厉害,阿竹拎铁锤的模样也好看。
若不是姓裴的阴魂不散追过来,拆穿了我的身份,我还能和阿竹在抚州待许久。
回到燕京后,皇兄听闻我要娶一个和离的女子勃然大怒。
「世上有那么多好女子,你非要娶她?!」
「是。」我淡淡点头,「旁人再好,也不及她半分。」
「不行,朕不答应!」
我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那贫僧先行去出家了,施主保重。」
皇兄:「……」
「兔崽子!你回来!罢了罢了,你要娶便娶吧。」
他叹了口气,欲言又止:「你可知,朕本来想着日后将皇位传给你……」
我知晓。
可我并不想当什么皇帝。
我只想和阿竹有个小家, 闲时种树,忙时栽花。
后来我听闻姓裴的贼心不死, 想在街上同阿竹来个巧遇。
好在我是个小人。
想了想,记起来他以前甚是喜欢阿竹的嫡姐, 便选择成人之美。
后来的后来,我和阿竹皆白了头。
我才想起来问她:「重来一次, 你还会选择救我吗。」
她咬着甜糕, 笑眯眯露出两个小梨涡,「会呀。」
「我认得你身上穿的甲衣。」
「以前偷偷溜出去给阿娘买药时, 遇到醉汉吓唬人,亦是穿着这件甲衣的人帮我驱赶。」
我释然一笑。
原来有些缘分, 早已注定。
23
番外 3 裴郢视角
我从未想过, 有朝一日会失去沈离竹。
起初我自是不喜欢她的。
我摔了腿, 沈家便换了个庶女嫁过来,这分明就是折辱。
让她用算筹过活不过去我置气的话语。
可沈离竹却当了真, 接纳了我所有的坏脾气。
我吃饭挑嘴,只吃得下她亲口做的饭菜。
我的腿伤大夫说需得仔细照顾,她便日夜不眠地照料。
哪怕我再凶, 她也从来不会生气,像一坨柔软的面团。
不知何时起,我就习惯了她的存在。
后来我曾无数次想, 若那天我没有掷千金给沈离茵送那顶头冠, 她是不是就不会离开了呢?
我之所以给沈离茵送头冠,不过去想炫耀一番, 想让她后悔嫁错了人,并无别的心思。
可沈离竹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裴家。
她走时什么也没有带。
我以为她只是置气, 便想冷一冷。
毕竟在这燕京城中, 她只有我能依靠。
沈侍郎不会为她出头, 她生母又是个小小的姨娘。
直到我看到了那封曾亲手写下的和离书, 才隐约察觉到, 她大抵是真的失望了。
可沈离竹这些日子里, 我如同少了一双手脚,处处都不适应。
如何也没想到, 再见到她时, 她已嫁作人妇,嫁得还是大名鼎鼎的淮王。
我悔恨且不甘,女子眼中已没了我的身影。
我日夜饮酒麻痹自己, 有一次醉了恍惚间以为又见到了她,睁开眼看到身边躺的却是啜泣的沈离茵。
这段年少时的情缘, 最终造就了一段怨偶。
沈离茵脾气坏,我也坏,谁都不让着谁。
后来我们双双流放, 互相诅咒着对方不得好死。
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的我才知道,原来吃不饱饭竟这般难捱。
路途遥远, 腿伤常犯。
这回再也没有人替我上药了。
元启六年, 我死于流放途中,尸身在野外被野狗啃食。
恍惚间,灵魂飘至上空, 我终于又看到了沈离竹。
她抬起头,轻唤了声:「夫君。」
陆怀真问她:「明日想吃烧排骨还是酱猪肘?」
「都要都要!」
……
旧人笑声远去,而我长眠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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