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烧得一手好菜,被送去东宫照顾孱弱的太子。
太子掀翻了一桌的菜,
「一个奴婢也敢劝孤,让你站在东宫,便已是给你脸了。」
我沉默地收拾完一地的狼藉,又重新做了一桌。
九年里,哄着捧着,孱弱的太子被我养得面色红润,高大威猛。
皇后戏言,等太子成亲后,就抬我做妾。
太子听着,骄傲地丢给我一根金钗,大家都说是定情信物。
那日冬猎,他的准太子妃嫌我菜做得淡了,罚我在雪地里跪了一夜,他路过只扫了一眼,
「是孤以往太宠你了,你也该被立一立规矩。」
回宫后,得知好友被人陷害,下了大狱,我去求他,他忙着陪佳人折纸鸢,
「一个奴婢,死活都是命,还值得你兴师动众烦孤?」
那夜,我端着一碟点心,去了扶华殿。
这宫中的规矩,都是位高者立的,那别人可以,我又为何不行?
1.
我自扶华殿出来。
关门时,门内人道,
「朕明日出宫巡查春播,七日后回宫,你乖乖等着朕。」
我垂眸理了衣襟,「春天冷,圣上记得多带些衣物。」
门内人轻应了一声,「你那好友,朕已吩咐过了,你回去便能见到她。」
我叩谢了圣恩,快步离开了扶华殿。
推开门,便看到月余没见的元清,她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但上天庇佑,她还活着。
「央儿。」元清挣扎着坐起来。
我扶着她,忍着一眶的眼泪,
「姐姐。我从太医院拿了药已在煎了,一会儿熬好给你端来,你仔细养着,切莫伤神熬心,一切有我在。」
元清的眼泪,顺着枯槁似的脸颊流下来,
「你为救我,去求的谁?一夜未归,又去的哪里?」
我垂眸,将她的被子拢好,「我去了扶华殿。」
元清声音哽咽,「你跟了圣上?可我知道你心里有太子。」
我摇了摇头,叹气道,「算了。」
算了……
2.
当今圣上不贪色,后宫加上皇后娘娘,一共只有三位贵人。
子嗣也单薄,除了太子外,便只有云婕妤生的小公主。
是以,太子从出生至今,都是金尊玉贵地娇养着。
可惜,他身体孱弱食欲不佳,天下名厨换了个遍,也没哪个得了他的眼。
所以,后宫里的人,都说我有福气。
要不然我一个小丫头,做的菜能比名厨好?只是有福气,恰巧合了太子的胃口。
过去九年,我也是这样想的,太子亦如此。
进东宫那天,我因和元清分离,又舍不得翠韵宫的主子,哭得眼睛都肿了。
太子负手站在我面前,皱着清秀的眉头,
「眼皮子浅,东宫还能比翠韵宫差?」
我抬头望着高高在上的太子,九岁的他,瘦瘦小小的,声音轻轻的,但语调却已有上位者的骄矜。
我叩了恩,顶着红肿的眼睛,去做了一桌的菜。
他却掀翻了桌子,踢了我一脚,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劝本孤,让你站在这里,就是给你脸了。」
我不敢多言,收拾了一地的狼藉,又做了一桌。
时日久了,我摸清楚了他的脾气和胃口,他吃饭时,大家不敢上前,都叫我跟前服侍着。
其实我也没什么特别的本事,只先由着他发脾气,再轻声细语地捧着哄着,吃一口再吃一口。
就这么捧着哄着,他身体渐渐好了起来,脸上也有了血色。
皇后娘娘高兴,点了我做他贴身的婢女。
轮到我值夜时,他最喜欢做的,便是让我给他读书听。
经史策论、四书五经,有时一读一整夜,他便是睡着了,也能知道我打瞌睡停下来,
「不许停,你想让孤睡不好觉?」
十三岁时,他开始长个子,一天要吃五六顿,有时半夜喊我起来给他做夜宵。
吃饱喝足,他心情极好,会丢我一个他亲手做的木簪子,或者珠串,
「仔细收着,别人没这恩宠。」
我一直仔细收着的,如今已攒了半匣子。
匣子里还有那年他第一次冬猎,打到的野鸡吃剩的一根骨头。
他让我留着,我便将骨头磨成水滴状的坠子,钻了个眼,坠着络子。
他不甚满意,说我编络子的手艺得再练练。
九年一晃眼过去了,皇后娘娘定了博阳侯府的大小姐为太子妃。
那天我哭了。
道理我都懂,没想要什么,可心里就是难过,像这十月的天,灰蒙蒙的,刮着凛冽的冬风。
皇后娘娘打趣,说等他成亲后,就抬我做妾。
那夜他破天荒丢给我一根金钗,东宫的人都笑着说是定情之物,是太子表的心意。
我依旧珍之重之地收着。
冬猎出行时,我正病着,他说自己吃不惯别人做的菜,让我跟着去盯着,我不动手,指点厨子几句就好了。
可去了后,他将我从床上拉起来,说徐小姐想尝尝我的手艺。
我强撑着做了几个菜,却不料徐小姐嫌菜味淡,罚我在雪地里跪一夜。
他路过时,轻描淡写地道,
「是孤以往太宠你了,你也该被立一立规矩。」
那夜我没跪完,后半夜便晕了,好在有人路过,将我送回帐子里。
我病了一场提前回了宫,才得知元清被人陷害,下了大狱,我等太子回来,去求他。
他正兴致勃勃地和徐小姐折纸鸢,
「一个奴婢,死活都是命,还值得你兴师动众烦孤?」
可明明小时候,他也夸过元清好,我们三个人还曾一起在湖上泛舟,一起烤肉,一起放纸鸢……
我轻叹一声,将御膳房送来的菜摆在厨房。
他吃饭精细,鱼刺要一根一根挑出来,肉不能太肥也不能太瘦,蔬菜只吃嫩尖尖的那一星半点……
正忙着,他从外进来,看到我皱了皱眉,
「脖子上的红痕怎么回事,莫不是生天花了?」
我扯衣领遮住,低声道,「约是被虫子咬的。」
他从我身边过去,过了一会儿又喊我,
「胳膊疼,你来给捶捶。」
我慢慢捶着,他忽然想到什么,
「听说元清被放出来了?」
「是!」
「你这是什么态度,在怨孤?」
「奴婢不敢。」
「孤知道,自从孤定亲后,你心里就有了疙瘩,可成亲这种事,孤也做不了主。再说,母后不是说,让你做妾,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没什么不满意的,我是有福之人。
既是有福的,那去哪里,都会有福的。
小蔡公公领着徐小姐进来,她睨了我一眼,表情阴冷。
「下去吧,我有话和太子说。」
我应声出门,她却在我耳边道,
「我知道你照顾了他九年,情分不一般。但你最好记住,奴婢就是奴婢,想一步登天,你没这个命。」
小蔡公公跟着出来,关上门,冷笑着,
「徐小姐出身高贵,金枝玉叶,你一个死丫头,拿什么和她比,老实听话才是你的保命符。」
小蔡公公临走时,还不忘瞪了我一眼。
他素来嫉妒我,觉得我只会做菜,可做菜这种事,谁都能学能做……
他不服气,
「后日圣上回宫,钦天监就要送太子成亲的日子来了,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圣上后天就回来了吗。
时间过得真快。
3.
用膳时,皇后也来了。
我做了六菜一汤,都是太子的口味。
徐小姐吃得皱眉,
「上回在猎场,我当你是生病,手艺有所折损,今儿再尝,这菜做得实在不怎么样嘛。」
我躬身回道,「太子口淡,奴婢是照着太子的口味,下次您来,奴婢做得口味重些。」
徐小姐笑盈盈地对太子道,
「表哥,这种菜有什么难做的,不就少放些盐,这么简单的事,九年来倒让她一个人得了脸了。」
太子看了我一眼颔首道,
「所以说她有福气,在东宫享了九年的荣华富贵。」
徐小姐哼了一声,说明儿给东宫送两个厨子来,一准做得比我好。
皇后颔首,
「也确实该换换了,一件事靠着一个人,倒显得离不开她似的。」
徐小姐接了话,「那将她放出宫吧,她今年也十九了。」
放我出宫?
我看向太子,他皱了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表哥不同意吗?」徐小姐问他。
「有什么不同意的,一个宫女而已。」太子证明似的,挥着手,「今儿就走。」
徐小姐甚是得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没什么可说的,主子没让我死已经是厚恩了。
「是!」我行了礼,自殿中退了出来。
小蔡公公在门外等着我,「走吧,杂家看着你,免得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我朝他笑了笑,说去给元清告别。
他终于得了机会踩我,使劲戳着我的额头,
「徐小姐让你出宫已是恩典,不然她随便找个由头,打死你又怎么样?」
他一向拜高踩低,我并不意外,所以寻了个姑姑,替我和元清说一声,便回了自己房里。
我住的房间,离太子的书房近,这是他当初特意给我腾的地方。
说离他近,他唤我时,我能立刻听到。
不过,房间很小,小到只能放下一张床,所以,我也就没什么东西需要收拾。
仅有的一个匣子,护着惜着九年。
匣子我没带走,只捡了两件还能穿的衣裳,和这些年攒的银子。
出宫的路,这九年也走过几回,但今日却格外不同。
我四岁爹娘就死了,后来被不知哪个亲人卖出来,倒腾了几手,九岁前的记忆,只有那几个人牙子。
所以,我无处可去。
在京城转悠了半日,花一两银子,赁了半间小院,添了些东西,收拾完,倒也挺像个家。
隔壁住的婶子,一直打听我的来历,说我漂亮,看着像大户人家的小姐,为何独自一个人出门。
我敷衍过去,却没有打消她窥探的念头。
住了两日,实在想不到去哪里,唯一有想去的地方,便是看《山河志》时,读到的那一句「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想去看看到底是个怎样的美景。
4.
付恒这两日也忙着,钦天监将成亲的日子送来了。
定的是明年九月初八。
时间有点紧,他的太子府尚在修装中,而他还要准备冠礼,夫子那边要年终考核。
他团团转了两日,没好好吃饭,也没时间睡觉。
今儿总算能歇半日,才觉得饿,喊小蔡公公给他摆膳。
吃饭的时候他问小蔡,「元央这两日都没出门?」
小蔡公公应是,「除了买菜,一次都没出过门。」
付恒很满意,他就知道,元央没有家人,这天下她最亲的人,就是他和元清。
所以她离宫后,一定会在离皇宫不远的地方租个房子,因为离他和元清近。
那只金钗送给她的时候,他已表明了心意,等他成亲后,就抬她做妾。
虽非正妻,可她的出身,能做太子的妾,已经是她最大的造化了。
她当时一定喜极而泣了。
「再晾晾她,等我冠礼那日,再让她回来。」
他都能想到,她含着眼泪望着自己时的光景。
只要他在的地方,元央眼里没别人,只能看到他。
她是极喜欢极喜欢自己的。
他享受这份纯粹的,独一无二的呵护和喜欢,这种感觉,他在皇后身上都没感受过。
只有元央给他了。
他是元央的天。
「这饭菜怎么这么难吃,撤了。」
吃了几口,付恒便没了胃口,徐琳琅送来的厨子根本不行,说什么少放几粒盐,盐是少放了,菜却一点鲜味都没有。
算了,再忍五日,元央就能回来了,到时候再好好吃一顿。
付恒如是想着。
「殿下,圣上来了。」门外,小内侍回道。
付恒有些奇怪,圣上很少来东宫,今天怎么突然来了。
他慌忙迎过去,本以为圣上要问年底小考的事,却不料,圣上只是在东宫闲逛了一遭,便走了。
他疑惑了好久,也没猜透天子的想法。
转眼到了十月二十七,付恒一早吩咐小蔡公公,
「你亲自去接她,就说……」
付恒想,不能说太想她了,免得她骄傲起来,占着九年的情分,目中无人。
「就说孤怕她在外面胡乱行事,坏了东宫的名声,现在开恩,让她重新回来。」
小蔡公公心里不愿意,暗骂元央命好,恨自己不是女子。
没想到,去了元央的住处却扑了个空,他特意问了隔壁的妇人。
那妇人话多得很,有用的没用的说了一堆,最后告诉他,元央三天前就走了。
「被人接走的,什么人?可说了去哪里?」
妇人摇头,但凭她看人的经验,觉得来的人非富即贵。
女人长得漂亮就是好,根本不愁嫁。
小蔡公公站在巷子里,冷风一吹,他打了个哆嗦,转念一想,元央肯定是想拿捏太子。
「真当自己是香饽饽呢,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有你后悔的日子。」
小蔡公公回去,将妇人的话添油加醋转述了一遍。
付恒勃然大怒,「反了她了,你立刻遣人去找,找到了就……关她在新建的太子府里,饿她九顿,好好反思。」
小蔡公公应是,正要吩咐羽林卫去找,外面小内侍来回话,说似乎在宫里看到元央了。
「原来是耐不住想我,偷偷回来了。」
付恒笑了,他就知道,元央离不开她。
「你们所有人,看到她都不要理她,她有这个胆子自己回来,就得有这个能力承受后果。」
第二日便是冠礼,皇后一早就起了,这两日她都没睡好,因为听说圣上自宫外带了个女子回来,不但封了婕妤还亲赐了封号。
最重要,他将人安置在了扶华殿。
扶华殿是圣上儿时的住所,一直空置着,当年她入宫时想住过去,圣上都没允。
她好奇,那到底是个什么女人,能让一向冷清的圣上乱了心。
「娘娘,吉时快到了。」
皇后对镜照了照,她才三十五,也不老,更何况,她儿子是太子,皇后之位谁都撼动不了。
她不怕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圣上可说什么时候来?」皇后边走边问。
「圣上还在上朝,说辰时过来。」
皇后颔首,心也定了,去到琉璃殿,便看到付恒一席蟒袍,器宇轩昂地立在殿门外,正东张西望地找着什么。
「找什么呢?」
「母后,没找谁。父皇呢,怎么没和您一起?」
「刚遣人来说,他辰时再过来。」
付恒让皇后先进去,他则依旧立在殿门外。
他又站了一刻钟,还是没发现元央的踪迹。
但他敢肯定,元央现在肯定躲在什么地方,在偷看他。
她若再拿乔不出来,他就生气了。
再不许她回东宫,也不会抬她做妾。
便是跪着求他,他也不会心软。
付恒拂袖进了殿内,徐琳琅送了他一幅他寻了很久的画,他喜爱得紧,当即让人铺开,细细欣赏。
门外,小内侍传圣上和舒婕妤来了。
「表哥,舒婕妤就是圣上从外面带回来的女子?」徐琳琅问道。
付恒敷衍地点了点头。
「你见过没有,长什么样子?」
付恒摇头,他吃饱了撑的,关心父皇的女人干什么。
「也奇怪,圣上一向清心寡欲,怎么会突然动了凡心。」她正琢磨,忽然看到圣上自门口进来。
「你快看,她来了!」徐琳琅推了推付恒,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会是她!」
「谁,你认识?」付恒抬起头来,看向他父皇身后跟着的女子,随即,像魂被抽离了似的,直愣愣站在了原地。
5.
是元央,她穿着一袭雾蓝的宫装,身形清瘦高挑,付恒第一眼都没认出来。
元央很漂亮,他是知道的。
和别人的漂亮不同,她的漂亮不是第一眼的明艳。
她很素淡,秀眉杏眼,不施粉黛,也不喜戴首饰,但她却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美。
越是了解、越是接触,便越会觉得她美。
她今日的打扮依旧是素淡的,但却和以往不一样了,她多了一份自信和贵气。
这让他一时不敢确认。
但他也只是愣神了一下,立刻就反应过来,元央是为了他打扮的。
她特意盛装出现,为的就是给他一个惊喜。
她心里有气,憋着一口气,想要在他的冠礼上证明自己。
他能理解她的心情,可他还是有点生气,这太失礼了。
「元央。」付恒快步过去,皱眉道,「怎么这么没规矩,过来。」
元央怎么跟在圣上身后了,她可是最讲究规矩的人。
可元央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便又半垂着眼眸,站在离圣上半步之远的地方。
没应他,也没动。
付恒又喊了一声,「元央,过来。」
圣上皱眉,斥责道,「你今日已成年,还这么不稳重。朕教过你多少遍,做事三思而后行。」
「是,儿臣记住了。」付恒责备地瞪了一眼元央,若非她不懂事,他也不会当众被父皇训斥。
待会儿便要罚她,她这次的事做得太过分了。
圣上在主座上落座,并指着云贵妃的下首一座,「你也坐。」
元央应是,在所有人的震惊中,斯斯文文地坐下来。
在场所有人都懂了,元央就是圣上新封的婕妤。
徐琳琅不敢置信,元央不跟太子跟圣上了?
那以后她见到元央是不是还要行礼?
付恒大步上前去,失态地拉住了元央的手腕,野蛮地想要将她从位子上扯下来,
「胡闹什么,这岂是你能坐的地儿,给孤过来。」
元央皱了皱眉,不等她说话,皇后呵斥道,
「太子,不得胡闹,这是舒婕妤。」
付恒踉跄了一下,望着元央,几近哀求地求证着。
元央拂开他的手,「祝太子殿下生辰安康,弱冠礼成,一生顺遂。」
「怎么会……你……是舒婕妤?」
付恒还要追问,皇后给正发呆的小蔡公公打眼色,小蔡公公赶紧上来,将付恒拉开。
付恒脑子嗡嗡响着,浑浑噩噩加了冠礼。
他要去问问元央到底怎么回事,可被皇后押送去了太子府。
「让人看好了,太子无召不许他入宫。」皇后怒道。
6.
入宫第四日,我其实还没适应。
我也没有料到,圣上会将扶华殿给我住。
我刚入宫的时候就知道,扶华殿对于圣上的特别,因为他儿时和他的母妃就住在这里。
这里承载了他所有的回忆。
他母妃去得早,他一个皇子,不但在后宫活下来,还最终做了君王。
这背后经历的事和伤痛不会少。
年岁渐长后,圣上不去各宫主子那里歇着时,就会独自住在扶华殿里。
所以,扶华殿是特别的,我受宠若惊。
「娘娘。」元清带着宫女鱼贯入内,「圣上晚上过来,奴婢们先伺候您沐浴更衣。」
我握住元清的手,元清回应地捏了捏我的手。
「太子被皇后娘娘撵去太子府,往后不许他再住回东宫了。」元清给我梳着头发,轻声细语地说,「今天看到他,心里可难过?」
我摇了摇头,「过去的都过去了,不去想了。」
「嗯。」元清将我抱在怀里,「好央儿别怕,姐姐会一直陪着你。」
我帮她擦了眼角的泪,
「往后换我护着姐姐,我们姐妹再不会担惊受怕。」
元清哽咽着,「大家都说你有福气,其实他们不知,最有福气的是我,有你这样的妹妹。」
圣上近亥时才来,我正伏案抄写经书,他停在我面前忽然出声,
「怎么没先睡?」
我放了笔行礼,他虚扶我起来,翻看我写的字,
「字形不错,但少了些底气。不过,你怎么写这个字体?」
「奴婢……妾身偶尔得了一张字帖,觉得字好看,所以悄悄练的,是不是不妥?」我问道。
圣上没回我,只提笔也抄了一行字,而后笑而不语地看着我。
我吃惊不已,「原来那字帖是您的,妾身不知。」
他放了笔,「没什么不妥,你写得不错。」
我红着脸应是。
7.
其实,我和圣上的机缘,还要多谢徐琳琅。
冬猎那天,她罚我跪在雪地里,后半夜我晕了,但没有太子首肯,没有人敢救我。
幸好圣上路过,看到我倒在雪地里,人已被新雪埋了半截,他问清了原委,亲自将我送回帐子里。
我一直抓着他的手喊着冷。
天快亮时我醒过来,吓得三魂去了六魄。
圣上好脾气地往炭盆里添了两块炭,又将药递给我,让我仔细歇着,
「开了七副药,仔细吃完,不许浪费。」
圣上离开许久,我的魂才回来,懊恼自己刚才失了规矩。
那其后几日,我都没再出帐子,一直到提前回宫,我也都没有见过圣上。
直到,圣上他们冬猎回宫,我求了太子救元清,被他拒绝后,我才咬牙去了扶华殿。
我其实没有抱希望,毕竟扶华殿不是谁都能进的。
可没想到,我在门口遇到了圣上。
他看到我很意外。
我端着一叠凉透了的梅花糕,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他还像那夜那样,往炭盆里添了一块炭,等我喝了暖烘烘的茶,才开口问我出了什么事。
我如实将元清的事说了。
他没说什么。
我跪在他面前,生涩鲁莽地,将手搭在了他的膝盖上……
姚公公在宫中待了几十年,头一次被吓得失了态,摔了一个茶盅盖。
后来我才知道,他伺候圣上三十年,这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
圣上自小性子清冷,克己复礼,情感淡漠,无论听从先帝的命娶皇后,还是后来添的良贵妃和云贵妃,都不是他主张娶的。
三位贵人,也没有谁厚得过圣宠。
圣上都是一月三日,初一在良贵妃的宜春宫,十五歇在皇后的坤宁宫,二十五则去云贵妃的翠韵宫。
十多年来,一直如此,后宫也没有添新人,圣上也没有打算添新人。
其实,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更加无地自容。
若非那夜,我真的心灰意冷走投无路了,也不敢去扶华殿。
8.
付恒浑浑噩噩回到太子府。
小蔡公公喊了他七八声,他才回神,哑着声音道,
「孤饿了……」
小蔡公公赶紧传膳,各式各样的菜,按着以往口味做的,摆了一桌。
付恒吃了两口,便掀了桌子,
「这做的什么,本宫是狗吗?狗都不吃!」
小蔡公公怕伤着付恒,赶紧让人来收拾,付恒看着他烦,踹了他一脚。
小蔡公公忍着痛,跪在地上汗如雨下。
付恒赤红着眼睛看着小蔡公公,
「你说她为什么?」
小蔡公公也不知道。
他以为元央顶多就是生气,耍小性子,等太子来哄她而已。
谁知道她居然做了圣上的婕妤。
他到现在都没回神。
「是父皇逼她的,一定是父皇强迫她的,她明明心里只有我!」
付恒想不明白,眼里只有他,看到他眼睛会发光的元央,会离开他,跟了另一个男人。
唯一的可能,便是她被圣上强迫了。
「殿下,殿下您不能去宫里,皇后娘娘说了,这段时间,无召您不得入宫。」
「凭什么不能入宫,孤就要去问个清楚。」
付恒拂开所有人要出太子府,但到府门口,还是被十几个侍卫拦住了。
无论付恒如何打骂发脾气,这些人都岿然不动,打定了主意,不让他出府。
付恒这段时间没睡好,也没吃好,今天情绪大起大落,大闹一通便脱了力,让人抬回了卧室。
他浑浑噩噩间做了个梦,梦里面,是元央站在他身边,伺候他吃饭。
他喜欢吃元央做的饭的原因,不只是她做的口味是他最喜欢的,还有她每次站在桌边,轻声细语地哄着他的样子。
好像他吃饭,是她天大的事,他多吃一口,她都会高兴一整天。
有时候他心情好,会故意少吃两口,这一天,元央都会想方设法地再哄他吃些别的。
这一整天,她都围着他打转,求着哄着。
其实别人也哄他,但他能感觉到,别人的哄是例行公事,是害怕被责罚。
只有元央,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他多吃些,养好身体。
「元央你一定不愿意对不对,是父皇强迫你的对不对?」
9.
「圣上早些歇着吧,您今日累了一天。」
「确实累了。」
我踮着脚给圣上解衣领,因为紧张,手微微抖着。
圣上垂眸望着我,柔声道,
「太子那边,你不必担心,皇后会处理。」
我应是。
他又问道,「朕今日故意让你露面,可是为难你了。」
我错愕地看着他,他在问我,有没有为难。
我好一会儿才适应,他是在为我的情绪和立场考虑。
以前,太子不论做什么,都是命令,至于我的想法,并不重要。
「妾身没什么的,只是羞愧,妾身的身份……恐怕要给您引些非议了。」
我虽未被太子收房,可到底在东宫待了九年。
认识我的人都认定了,我将来会是太子的人。
现在出宫转了一圈,回来竟做了圣上的婕妤。
悠悠众口,又怎么堵得住呢?
「朕做事,他们不敢非议,便是敢,朕也听不到,你不必有负担。」
我低声应了。
圣上牵着我坐在床畔。
我又紧张起来。
姚公公说,圣上克己复礼,对女色寡淡,我也一直这么认为,可是第一夜在扶华殿……
我连元清都没敢说过,圣上做那事时,很……有些渴骥奔泉……
我沉沉浮浮想着,直到后半夜才歇下,圣上搂着我在怀中,轻叹一声,
「朕今日孟浪了。」
我红着脸,没敢回他的话。
第二日虽累得很,但圣上早朝时,我还是醒了,他给我掖了掖被子,
「再睡会儿,等午时朕再来陪你用膳。」
「好。」我一出声才惊觉自己的嗓子哑了,他轻叹一声,喊姚公公传太医来,「莫要惊动旁人。」
王太医给我诊脉后,也有些吃惊地看了我一眼。
他大约也和我一样没有想到,我面红耳赤地垂着头。
王太医低声道嘱咐了我几句,说我气虚,平日多动一动,临走时又留了一瓶药膏给我。
元清进门来,眼底藏着笑。
中午圣上来陪我用午膳,午休时,他规规矩矩抱着我,将睡不睡时,我迷迷糊糊似是听他说了一句,
「王太医的药,你记得用。」
夜里亦是如此,但后半夜他又去拧了冷帕子擦了擦,我唤了他一声,他道,
「朕白天睡多了,现在索性不睡了,接着把没看完的折子看了,你且睡吧。」
我也没了睡意,便拢着衣裳,坐在一侧做针线,时不时给他添茶、磨墨……
圣上其实看上去一点不像三十六的人,剑眉星目,肩背宽厚,他个子也很高,穿什么都挺拔如松,器宇轩昂。
我听姚公公说,有一回圣上微服私访,路过一处庙会,才走了半条街,就被姑娘们塞了一怀的帕子荷包。
不过他不常笑,眉头一直皱着,显得过于端肃,无论宫内还是朝堂,大家都很惧他。
「做的什么?」
「袜子。」我拿给他看,他还真接过去仔细打量,「给朕的?」
其实我是给自己做的,但他这么问,我只能说是。
他很高兴,又看了好一会儿,还指着上头的小花说好看。
我无地自容,趁着他不注意,又给他赶制,等做好他迫不及待地穿上,还提起长袍,露出脚踝处的碎花,给姚公公展示。
晚上,他左右手不腾空,和姚公公一起,抱了一堆东西来扶华殿。
「投桃报李,朕给你找了些东西出来,你看看,若是不喜欢,朕带你去挑。」
我赶紧翻看,都是些稀奇奇巧的玩意儿。
他兴冲冲地等我回答。
「都喜欢,谢谢圣上。」我确实很喜欢,认认真真将这些东西或收在柜子里,或摆在多宝阁上。
他兴致勃勃地看着我摆弄,又忽然变法术似的拿了个毽子出来,问我会不会。
「妾身踢得很不错,圣上也会吗?」
我便和他一起,关着门来踢毽子。
他踢得很好,还会踢花样,看得我眼花缭乱,「圣上哪里学的,怎么踢得这样好?」
他笑而不语。
我后来才知道,他小时候因为踢毽子被先帝骂过轻浮。
自那以后他再没踢过毽子。
今晚他再踢,估计是因为王太医说我身体虚,应该多动动。
他便陪我活动。
踢毽子累了一身汗,他沐浴后又不睡,接着看折子。
「我帮您读吧,您闭着眼睛歇一歇?」
「你会读?」
「嗯。您听听看,若是不满意,您教教妾身。」
圣上就递了折子给我,我读给他听,他听着听着,忽然道,
「这位刘达仁,每个月一封折子,说的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真当朕很闲。」
刘大人的折子从去年秋收说到今年秋收,又提到了小麦……
「圣上,这折子好像有些不一样。」
我没看过折子,只是觉得这位知府大人,得有多闲,才会一直给圣上写同样内容的折子。
所以多看了一眼。
「哪里不同?」圣上接过去,我指了指折子的奇怪处,「每一列都有数字,按照数字的指引,找出这列的一个字。」
圣上眉头蹙了起来,读道,「圣上,富春府已六年不见春播种,请圣上做主。」
「春播的种子没有?他怎么不直接说?」
圣上捏着折子,大约立刻就想明白了其中关节,他腾地起身,「你先睡,朕回乾坤宫。」
我赶紧拿了斗篷给他披上,他定定看着我,「还是你心细,不然他写一百封,朕也看不出。」
「妾身是女人的心思罢了。」
圣上摸了摸我的头,快步而去。
10.
每年的年三十早上,皇后都会领着太子和两位贵妃去皇庙祭拜。
付恒等了足足一个月,终于等到了这天。
他一早强迫自己吃了早饭,早早去庙门等着。
好不容易等到宫里的马车来,远远的他就在人群里看到了元央。
她似乎养胖了一些,皮肤比以前更白了,眉宇间更温柔平和了。
她和云贵妃说笑着,跟在皇后身边朝这边走来。
他立刻迎过去,喊了一声母后,目光却忍不住往元央身上飘。
元央没和他对视,皇后却是哽咽了,喊了一声,「我的儿,怎么瘦成这样了。」
这半日,皇后看元央的目光中,带着浓浓的愤恨。
她很清楚,付恒今天这样,都是因为元央。
她就是个害人精。
付恒如坐针毡地又耗了一个时辰,终于看到元央落了单,他冲过去,拉扯她要进厢房。
元央推开他,脸色很冷,「太子殿下自重。」
付恒咬着后槽牙问她,「你是不是被父皇强迫的?」
「不是,我心甘情愿的。」
付恒不信,他质问元央为什么,他对她那么好,她为什么不识好歹。
「殿下已弱冠,行事还是讲究些的好,免得落人口舌。」
元央不想和他多说,一如她当时和元清说的。
算了……
「他抢了儿子的女人,不怕落人口舌,孤还……」
元央打了他一巴掌。
小蔡公公吓得跌坐在地上,汗如雨下。
他觉得元央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元央,她怎么敢……她怎么敢的。
「殿下慎言。」元央绷着脸道。
付恒不敢置信,元央会和他动手,
「你心里明明有我,你怎么可能变心。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要娶太子妃,所以你拈酸吃醋?」
「你真可笑。在殿下眼中,我从来不是一个人,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婢而已,你何必如此伤心动气。」
付恒摇头,「你为何这么想,孤从未当你是……孤很看重你的。」
元央自嘲地笑了笑,「殿下是太子,怎么想都对,你让谁给你效命都是应该的,可现在,殿下求的太多了。」
你可以要求属下忠心,却无法要求属下真心。
真心,要求不来的。
元央没再逗留,和皇后打了招呼,提前回了宫。
她走后,付恒失了魂似的,一直喃喃自语……皇后吓得不轻,亲自送他回太子府。
他抓着皇后的衣袖,将元央的话说了一遍。
「畜生蝼蚁?她难道不是?不过一个奴婢,竟还心高气傲,当自己是个人。」
付恒震惊地看着皇后。
他以往没有注意过这些,他都是理所应当地行事,他是太子,他周围的一切都理所当然围着他转。
他要考虑的是家国大事,其他人在想什么,高不高兴,自己处理就好了,来烦他,便是逾矩了。
他如遭雷击,过往做的一切,都浮现在眼前。
11.
回宫时下马车,我晕了。
等醒过来时,圣上正满面喜色地坐在床边。
「圣上,妾身……」我想和他解释今早在皇庙发生的事。
「元央,」圣上握着我的手,「太医说你有身孕了。」
我不敢置信。
我有孕了?
「太医说的吗?」
圣上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我尚且平坦的小腹上,
「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来过了,你确实有孕了。」
我喜极而泣,元清也站在一侧,哭红了眼睛。
因我有孕,过年各宫随意聚了一下,便散了。
圣上陪着我在扶华殿吃年夜饭。
「你早上见到太子了?」圣上给我夹菜。
我点了点头,将上午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他沉默着,我心里有些慌,小心翼翼地喊了他一声。
「朕没生气,你别怕。」他摸了摸我的头,「朕只是在想,以他的性子,这些年你在他身边,定是吃了不少苦。」
我心头顿时酸涩起来。
他没怪我行事没分寸,和太子拉扯不断,反而是心疼我这些年吃的苦。
「妾身能进宫,吃饱穿暖,活到今天,已经是天大的福气,那些苦,在妾身眼里都不算苦。」
「那倒未必,朕虽是君主,可这天下却是天下人的,有人在吃苦,便是朕的能力不足。」
我认真望着他,心想,人和人真的不一样。
吃过饭,他给了我一个大红包,一边陪我守夜,一边看折子。
他的折子好似看不完一般。
「不想睡?」他问我。
「您不睡,妾身也睡不着。」
他笑着,放了一摞在我面前,说一起看。
我便帮他一起看,有的能批的,我就帮他批了,不能的,我便放在他手边,写上重点标注。
这样他看起来会更轻松省力一些。
「你做得比姚公公好。」圣上忙着批红,间隙抬头笑看着我,「朕是捡到宝了。」
「是您教得好。」
我好像也变得有用了。
12.
自从我住进扶华殿,圣上便不再去良贵妃和云贵妃那里。
只每月十五去坤宁宫坐坐。
皇后传了我几次去坤宁宫,我去小坐过,她看我的眼神依旧像是要吃人。
但却没敢对我做什么。
其他两位贵妃处我其实都想去的,但我位分低,又是得宠的,去了又怕她们觉得我在嘚瑟。
索性算了。
但我没想到,云贵妃会来扶华殿看望我。
「这里我还没来过……」云贵妃四处打量着,「还是你有福气,竟住在这风水宝地了。」
我不敢接话。
我对云贵妃是不一样的,初进宫时,我就在她的翠韵宫当差。
她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待人体贴脾气温和,当时在我和元清的眼中,她宛若天上的神女。
「开玩笑的,看把你吓的。」云贵妃戳了戳我的额头,「还是原来那副样子,谨小慎微的。」
我松了口气,
她笑着和元清一起,打趣了我一下午。
我知道她在宽慰我,怕我心里有负担,我便更感激她了。
天气逐渐暖和起来,太医让我多出去走动,有利于将来生产,我便开始出去散步。
只要出门,便会遇到人,以前一起当差的熟人,有的人看见我,便是满眼的不忿和嫉妒。
有的则只是远远看着。
「那个徐姑姑记得不,当时咱们进宫的时候,她嫌我们洗衣服慢打我们,愣是打断了一根棍子。」
我记得,我和元清疼得发着高烧,可也不敢歇。
「你说,要不要重新立个规矩,宫里教训人,不许用棍子?」
我笑着道,「行啊,明儿咱们和贵妃娘娘一起,把这个规矩定下来。」
「那我可有好多规矩想改的。」元清哈哈大笑,抬头用脸接着阳光,「央儿,这是我这辈子最舒心的日子了。」
她说完,再回头时,已泪流满面,
「你说得对,只有站得高,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才有本事帮到想帮的人。」
「嗯。好像……这样活才有了一点意义似的。」
13.
这年九月初六,我生下一个儿子。
生的时候难产,圣上不顾皇后阻拦,冲进了产房里,陪在我身边。
我握着他的手,求他善待我们的儿子,求他保元清衣食无忧。
他答应了我,红着眼睛坐在我身边。
生了一天一夜,好在母子平安。
圣上抱着孩子坐在我床头,让我摸一摸孩子的小手,
「你给他取个乳名吧。」
我望着他的眉眼,哽咽着道,
「就叫念哥儿可好?」
念恩、念情……
他垂眸,轻声细语地冲着孩子道,「念哥儿,往后可要孝顺你母妃。」
我惊讶地看着他。
他摸了摸我的头,「朕这么多年都没添子嗣,你生念哥儿立了大功,升你为妃不为过。」
「谢谢圣上。」
九月初八是太子大婚,圣上和皇后一同去观礼,回来后,圣上似乎不太开心,但我问,他又笑盈盈说没什么。
我趁他不在,悄悄问姚公公。
「太子殿下和圣上单独在偏殿,关着门,圣上出来时脸色就不好看了,奴婢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我一时愣怔,不知怎么办。
念哥儿周岁宴那天,我又见到了太子。
他瘦了很多很多,几乎脱了相,这让我想到第一次看到他时的样子。
很瘦弱,仿佛风一吹就倒。
我抱着念哥儿,他忽然上前来,笑盈盈地伸着手,
「让孤也抱一抱吧。」
我看了一眼圣上,他绷着脸没出声。
太子低头看着念哥儿的小脸,目光柔和,像透过他在看别处似的。
他只抱了一刻,就将念哥儿还给我,交换时,他在我耳边道,
「孤知道,你为什么弃了我选择父皇了。」
我震惊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眸。
这夜,圣上没来扶华殿,我等到天亮……
我骤然发现,这一年我已经习惯了每夜有他在身边,习惯了他的呵护和关爱。
他不在,我魂不守舍。
我悄悄问姚公公,圣上在哪里。
「在乾坤殿,最近西北下了大雪,今年估计有雪灾,圣上正为此烦神。」
我等了一天又一天,元清心疼我,「两年了,圣上对你是不是也厌了?」
「再等等吧,他忙完了这阵或许会来了,他不想我,也会惦记念哥儿的。」
这一等,便进了十月。
圣上打算亲自去西北看看。
我知道时,已是他动身启程的前一天。
几个宫的娘娘都去送了衣裳点心,我犹豫再三,还是去了。
站在乾坤殿外,我踌躇着,还是姚公公开门出来看到我,眼睛笑开了花,
「贵妃娘娘来了,外面冷,快请进。」
我小声问他,「没打扰圣上吧?」
「没有没有,您快去吧。」
我第一次进乾坤殿,也第一次认真打量这里。
乾坤殿很大,所以地龙不怎么热,凉飕飕的,圣上就坐在龙案后,听到声音看向我。
过去二十多天,我都挺好的,虽吃得不好睡得不踏实,但我没什么伤心。
在我心中,他是主子,他要来便会来,我去找他,便是逾矩了。
但此刻,我竟是没忍住。
没来由的心酸、委屈,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圣上。」我的声音已不由我自己控制,喊完这一声,眼泪已落了下来。
他丢了笔,快步过来,将我搂在怀里。
我哭湿了他的衣襟,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受什么委屈了?」他问我。
我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坦诚,「二十二天没见到您,我患得患失,又是想你,又怕你厌弃我……」
他捧着我的脸,吻了下来。
我回吻着他,他愣怔后,便再顾不得其他,将我抱进偏殿。
这次不仅是他孟浪,我也是。
事后他笑容满面地在我耳边问我,「哭是因为想朕了?」
我点头。
「想朕怎么不来找?」
「妾身不知道圣上是怎么想的。」
「朕不管怎么想的,你就不能来质问朕,为什么不去找你?朕是变心了,还是吃醋了,生气了?」
我错愕了一下,坐起来看着他,
「吃醋,生气?」
他咳嗽了一声,哑声道,「说出来丢人,朕吃自己儿子的醋。」
太子成亲那日,和他说了许多我在东宫的事。
我如何如何喜欢太子,又为太子做了多少事。
圣上又不能和太子吵,父子两个争一个女人,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他本想问我,可又觉得事情都过去了,他就不该吃醋,可心里那个酸劲儿,怎么都消散不了。
本来他打算忍忍,可念哥儿周岁宴,他看我和太子对视,眼里分明还有光,他便酸得忍不了。
「朕想问问你,你心里有没有朕?」
我握着他的手,使劲点着头,「妾身心里只有您。」
他将我搂在怀里,反复说着对不起。
14.
念哥儿很聪明,圣上说像他小时候。
六岁的时候,他的识字量已完全能自己读书看书了。
圣上为他请了夫子,但也常亲自教导。
这一年,良贵妃病了,我第一次去她的宜春宫。
她父亲是战功赫赫的镇国将军,当年她入宫,是徐老将军亲自求的。
她入宫的第二年,徐老将军就病逝了,镇国将军府如今只有她的义弟。
他义弟没成亲,也收养了两个儿子,大的七岁,小的才牙牙学语。
「娘娘。」
我在良贵妃的床畔坐下来,这些年我只逢年过节才能见到她,她每次也不说话,看上去很孤傲,不屑与任何人来往。
她朝我点了点头,「你过得不错,面色红润,比以前胖了一些。」
「成日没事做,吃了睡睡了吃,不胖很难。」我苦笑道。
「你是有福气的,不像我,」她叹了口气,「圣上待你不错,你当年得亏没有留在东宫。」
我惊讶了一下,因为这话太直白了,我和她不熟,她不该说的。
「我就这个性子,平时不说话,不是高傲,而是懒得绕弯子打机锋。」
我哭笑不得。
「我没什么,暂时死不了,你回吧。」
我没多待,留了礼便走了。
晚上和圣上说起良贵妃,「云贵妃有公主相伴,唯独她一个人……太孤单了。」
「那是她自己的事,朕也没办法。」圣上一副铁面无私、不近人情的样子。
我却是没听懂,追着他问了半天他才说。
当年徐老将军之所以将良贵妃送进宫里来,是因为良贵妃和他义弟生了情。
徐老将军不同意,棒打鸳鸯差点闹出人命。
思来想去没办法,将良贵妃送宫里来了。
圣上敬重徐老将军,只好将人安顿在宜春宫,这么多年,良贵妃和圣上也没有圆房。
「难怪她没孩子……」
「你不知道,当年我和她一起跟着徐老将军习武,她嫌朕长得矮小,不知欺过朕多少回。」
我瞠目结舌,「圣上矮小吗?」
「嗯,朕小时候吃不饱,一直到十四岁才长个子。朕去拜师时,她都已经习武六年了,朕哪是她的对手。」
我笑了半天,「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
圣上很骄傲,「她后来可打不过朕了。」
15.
良贵妃的病并没有她说得那么轻松。
太医说是心病,恐怕撑不到明年春天。
我心里难受,抓心挠肝地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和圣上商量。
「能不能悄悄放她出宫?」
圣上沉默了一会儿道,
「她要是愿意,也不是不行。」
我自告奋勇,去问良贵妃,她听到时,一开始不愿意,可经不住我劝。
年前,宫里为她办了丧事,对外只说病逝,风风光光葬了空棺。
实际上,将她送回了镇国将军府。
那天晚上,来接她的人是他义弟,我跟在圣上身后悄悄偷看了一眼,长得很年轻,而且,个子比圣上高。
回宫后,圣上看着我在笑,就掐着我腰,质问我是不是在笑他个子矮。
「您个子不矮,是那徐大爷太高了,竹竿似的,不好看。」
圣上很满意。
闹着闹着,我一阵头晕目眩,没站稳跌坐在地上,圣上吓得不轻,赶紧喊太医来。
我又诊出了喜脉。
圣上开玩笑说他老来得子。
云贵妃来看我,顺道提了个要求,她看中了一位公子,想让我在圣上面前提一嘴,她打算给公主召驸马。
「殿下还小,您急什么。」
「好男儿抢手,若定得迟了,被人抢了怎么办。」云贵妃笑着道,「我不像你,有圣上陪同在侧,我现在只想她早日成亲,我好含饴弄孙。」
我想想也对。
晚上真的帮她说了,圣上说他会留意。
过些日子,云贵妃笑盈盈提着礼来答谢我,说女婿定下来了。
还约我悄悄去相看。
小公子才十四岁,长得清秀俊朗,听说学识也极好,看着就讨人喜欢。
「本朝驸马不禁官,这也是他的福气了。」
云贵妃恨不得女儿一天就长大,然后给她生一堆外孙。
「娘娘这么闲,帮我养孩子吧。」我抚着肚子笑着道。
「你可真行。」云贵妃道,「你多生点儿子,待会儿坤宁宫那位就坐不住了。」
太子和徐琳琅成亲第二年没有子嗣时,皇后就往太子府中塞了两个侧妃,隔了两年又送了两个妾。
如今,太子府里五个女人,都没动静。
大家都怀疑是太子不行。
「那么瘦,估计……真不行。」云贵妃冲着我挤眉弄眼地道。
她能打趣我却不敢笑,只能憋着,我这副样子越发逗着她了,她笑得更欢快。
16.
承德二十二年,我生了个小公主,这次圣上没让我取名,他亲自取了「怀嘉」。
怀嘉学走路的时候,正是春天。
她喜欢花,每天天一亮,就嚷嚷着要去御花园。
我和元清牵着她的手,陪着她来回在小径上学走路。
「哎呦,我的老腰都要断了。」元清抱着怀嘉,一屁股坐在蒲团上不肯起来,「二公主,您就可怜可怜老奴吧。」
我掐了元清一下,「不许在她面前自称奴婢,你是姨母。」
前几年我让元清出宫,寻个良人嫁了。
她闹死闹活地不肯。
「跟个男人有什么意思,为人家洗衣服做饭养孩子,我还不如为你洗衣做饭养孩子呢。」
我真真儿无言以对。
「我没亲人了,就赖在你身边,将来我若走在前头,你给我认个义子,买块地就行。」
我拗不过她,由着她去了。
她高兴就好。
「元央。」忽然,身后有人喊我,我顿了一下,回头便看到付恒站在花丛中。
他面黄肌瘦,听太医说是生病了,至于什么病,皇后娘娘瞒得死死的,我也没去打听。
「太子。」我坦然打了招呼。
他快步走过来,停在我面前,又垂眸望着怀嘉,「她长得真像你。」
「大家都这么说。」
怀嘉好奇地看着从未谋面的付恒。
这次付恒没说要抱她,尴尬地道,「我身体不大好,别过了病气给她。」
他说着,递给我一个水滴坠子,
「前几年收拾东宫的时候,找到了你走时落下来的匣子,那些,你还要吗?」
「是我故意留下的,不要了。」
「不要了啊……好……好……」他苦笑了一下,便失魂落魄地走了。
我以为我还能再见他,但仅过两个月,便很突然地传来了他病重的消息。
「很严重吗?」我问圣上。
「靠药吊着的,太医说应该死不了,但只能慢慢养着。」圣上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疲惫不已。
「怎会如此?」
「吃得少,还喝酒。」圣上叹了口气,「他自小就挑嘴,这不吃那不吃,乳娘都换了十多个。」
太子确实是,菜有一点不同,他都能吃出来。
也不知舌头是怎么长的。
17.
大公主成亲那天,云贵妃哭得眼睛都肿了,我问她是不是后悔嫁公主了。
她可怜巴巴地靠在我怀里,说后悔了。
「往后您没事就去公主府住一住。」
「可以吗?」
「圣上肯定会同意,就算不同意不还有我嘛。」
「那倒是,你点头他不会反对。」云贵妃破涕而笑,「那我还能借机出去游山玩水。」
我想到了泰山,笑着道,「那先去泰山,帮我看看,到底有多美。」
「好!我在泰山顶上为你画一幅画给你带回来。」
说安乐公主出嫁的日子,仿佛在眼前,一晃眼,就有人和我提怀嘉定亲的事。
我惊了好半天,「我的怀嘉都能议亲了?」
「他都十三了,有什么不能的。」圣上靠在床头,闭着眼睛,「念哥儿都十九了,朕记得你当年来找朕的时候,就是十九?」
我点头,「十月,那天夜里正下雪,圣上孟浪得很,妾腰疼了好几日。」
圣上将我拢在怀里,闭着眼睛,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勾着笑,
「再来一次,朕还要更孟浪。」
我哭笑不得。
「圣上。」姚公公的徒弟严公公哽咽着冲进来,在他身后,跟着小蔡公公。
小蔡公公噗通跪下了,「圣上,太子……不行了。」
圣上猛地坐起来,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
18.
付恒早知道自己好不了。
但没想到,他能拖这么多年没死。
有时候他想,还不如死了,可又知道,他如果死了,他母后也活不成了。
徐琳琅前两年常常发疯时骂他,说他是孬种,为了一个女人毁了一辈子。
他撑着起来,打了她一巴掌。
若当年她不罚元央跪在雪地里,元央就不会被父皇救,他们就不会认识。
徐琳琅大笑着,砸了他一房的东西。
幸好,他将元央留给他的木匣子藏在了被子里。
她不知道。
付恒这辈子悔恨的事太多了,如果能重来,他一定收敛一下脾气,好好待元央,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子。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情分,硬生生被他葬送了。
徐琳琅生气时,往他嘴里塞各种吃的。
他就是吃不下。
小时候他其实也是这样,那么多厨子哄着,可他吃了就吐。
也不知道元央怎么做的,他吃着就是觉得顺口。
「小蔡。」他含含糊糊喊了一声,也不知是清醒的还是在梦里,小蔡公公哭着上前去,应了一声。
就听付恒道,「孤想藕圆子,你让元央给孤做。」
「殿下……」小蔡公公眼泪止不住,「没有元央了。」
「孤要吃,孤饿死了……好饿好饿……」
小蔡公公想,就算是砍头他今天也要去求元央。
于是他连滚带爬去了宫里,求了一路到了严公公面前。
严公公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可对方是太子,他不敢耽搁。
就带着小蔡公公去了扶华殿。
严公公道:「圣上,娘娘,太子殿下他……他不行了。」
圣上惊得坐起来。
小蔡公公使劲磕着头,「贵妃娘娘,求求您,给……给殿下做几粒藕圆子吧,殿下说他……说他饿。」
元央看着圣上。
圣上点了点头。
元央许多年没进厨房了,但做藕圆子却没有忘。
那九年做了太多回了,因为付恒喜欢吃。
「元央。」小蔡公公跪在灶台边,咚咚磕头,「当年是奴婢错了,奴婢不该说那些话。」
元央将他扶起来,「都过去了,还说那些做什么,眼下最要紧的是太子的身体。」
小蔡公公擦着眼泪,捧着藕圆子回了太子府。
皇后娘娘和徐琳琅都在。
「殿下,元央做的藕圆子来了。」
付恒回光返照一般,坐了起来,「拿来给孤。」
他伸手去接,却突然横扫过一只手臂,打翻了碗,藕圆子骨碌碌滚了一地。
「她害了你一辈子,到这个时候你还想着她。你想着她,我算什么!」
付恒将她推开,从床上摔下来,顾不得脏,捡了个藕圆子塞进嘴里。
他嚼着嚼着,躺在了地上,仿佛又回到九岁那年,元央捧着碗蹲在他面前,
「好殿下,再吃一口饭,就一口,奴婢晚上给你多读一个时辰的书。」
「元央……你怎么能一次机会都不给我……」付恒念着,念着,闭上了眼睛……
徐琳琅吓得扯着他的衣襟喊着他的名字,皇后将她推开,扇了她一耳光,
「太子若没了,你也别活了。」
太子府乱作一团,但还是没救活太子。
19.
付恒死后,圣上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岁。
他晚上经常失眠,我便想着法地陪着他出去散步,哄着他和我踢毽子。
「当年你想让妾身动一动,哄着骗着踢毽子。」
圣上怔怔看着我,没说话。
我吓得哭了,抱着他,哄着他……
自那天开始,我又开始下厨,摸着圣上的喜好,给他做各式各样的吃食。
也是哄着捧着。
「原来他当年是这种感觉。」圣上就着我的勺子,吃了一口饭。
我不解,「是什么感觉?」
「漆黑的眼睛里,只有朕,没别的东西。」圣上凑过来,盯着我的眼睛,「好像,朕是你的全部。」
我很认真地点头,
「确实,圣上就是妾身的全部。」
圣上又吃了一口饭,很高兴,「那朕,再多活几年,陪陪你。」
「您还年轻呢,不说什么生死。」
圣上摸了摸我的头,说好。
这年年底,皇后也去了。
她去年要见我,圣上没让我去,他一个人去了坤宁宫。
我听元清说,皇后在坤宁宫里倒满了桐油,幸好我没去,否则她看到我,一定会放火。
我心有余悸。
圣上眼睛看字开始有点模糊,批折子的事都交给我了。
他说我做得越来越娴熟,让我以后多帮帮念哥儿。
「有你帮着他,朕就算走了也放心。」
我哭着让他不要说。
但人都会老都会死,太子会、皇后会、圣上也会……
他去的那年,他七十二,我五十五。
我以为他会长命百岁,可他没有,而且走得很突然……
一口汤没咽下去,就倒在了我怀里。
弥留之际他握着我的手,问我,下辈子可还想和他在一起。
我点头,使劲点头。
「圣上等等元央,元央很快就来找您。」
「那朕晚点投胎,这回,朕要和你一起长大。」
他心满意足地走了。
我常想,当年是谁说我是有福之人的……
我确实是有福之人。
那年冬天遇到圣上,而后孤注一掷来扶华殿找他,我那只手搭在他膝盖时,我的心都要跳停了。
还好,他没推开我。
我一直没问,他为什么没有推开我。
那不重要了,这三十六年,我过得太值了。
圣上您等等妾身,等孩子们都安顿好了,妾身就来寻您。
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我们都在一起。
付庭知番外
朕知道东宫有个叫元央的小丫头。
会做饭,很乖巧。
但一直没怎么在意过。
直到冬猎那天,朕打算去太子住处看他一眼,却不料半道看到了昏迷的元央。
她直挺挺躺在雪地里,身上已经被雪厚厚盖了一层。
朕将她抱回她的帐子里,本打算喊了太医来,朕就离开。
可没想到,那丫头一直抓着朕的手,不许朕走。
她糊涂了,朕知道。
可朕也不忍掰开她的手,任由她冻死在这里。
她胡乱喊着冷,钻在朕的怀里,那手冰冰凉凉的,蛇似的,也不知从哪里钻进来,贴着朕的肉。
朕一夜没睡,她早上醒来不但不记得,还吓得三魂去了六魄,若是朕是旁人,恐怕都要倒打一耙。
朕也没和她计较。
本以为只是个插曲,朕素来对男女情爱没什么心思。
人活一世要做的事很多,更何况朕是天子,肩负的责任更重,关注的事更多。
可没想到,那天朕回扶华殿,竟又看到那丫头。
她可怜巴巴地穿着单衣,捧着一叠冻成冰疙瘩的点心,站在门口。
她大约是遇到难处了。
朕让她跟着进来,她亦步亦趋跟在朕身后,连落脚的地方都小心翼翼, 踩着朕的脚印走。
没留下她自己的痕迹。
朕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明明很害怕, 可还是很平和地叙述着事情的来龙去脉,没哭没闹,说得清清楚楚。
朕正要答应她, 却不料, 她将冻得通红的小手, 搭在了朕的膝上。
这么多年,朕一直克己复礼守着规矩, 从未做过一件荒唐事。
可那天晚上, 朕看着她的脸, 脑子里想的是, 不知这么倔强乖巧的人儿, 在朕怀里哭着闹着, 是个什么样子。
朕这么想了, 也这么做了。
等回神时, 她已经含着眼泪躺在朕的身下了。
既是做了便认, 朕让她等朕回来。
可等朕回宫,特意去东宫绕了一圈, 竟没看到她,于是让姚公公去打听, 才知道她被放出宫了。
朕去找她, 问她可愿意回宫。
如果那时她说不愿, 朕不会勉强她。
可她同意了,朕很高兴。
她话很少, 乖巧听话, 她还很软, 每每靠在朕的怀里时,朕都会忍不住意乱情迷。
朕常想, 如果这辈子没遇到她,朕会是什么样子?
一板一眼地过一辈子?
大约是的。
毕竟, 在遇到她前过得其实也不错。
只是遇到她后, 朕知道了什么是心动,什么是喜欢, 什么是波澜壮阔,什么是小意柔情……
朕的人生, 多了许多的色彩。
不再单一。
朕宠着她, 爱着她, 想要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她也没辜负朕的宠爱,聪明、好学,还能帮朕处理政务。
将来有她帮衬,念哥儿登基也会轻松顺利许多。
朕要走了,舍不得她, 但还是忍不住问问她,下辈子还要不要一起。
她说愿意, 一如当年跟朕回宫时的回答,坚决,毫不犹豫。
那下辈子,朕要和她一起长大。
也尝一尝,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是什么滋味。
元央,下辈子,朕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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