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相府庶女,国难当头,逃命的时候,我把手里的干粮分给了路边的乞丐,嫡姐带着家人投靠了将军。
后来乞丐起义夺权,我被封为皇后,母仪天下。
而嫡姐沦为军妓,每日数百人入帐,生不如死。
重活一世,嫡姐一把打落我的烧饼,把精致的糕点递给乞丐:「吃吧,不够的话这里还有。」
1
逃亡路上,我看到了路边的乞丐。
他身长七尺,趴在路边乞讨,还被人打断了腿骨,整个人奄奄一息。
和上一世一样。
后来,顺应民意,揭竿而起,做了一地诸侯。
之后又横扫六合,成为了国家新主。
我跟着乞丐吃苦受累,还生下了孩儿,顺理成章做了皇后,母仪天下。
我叫停了马车,没想到刚拿出烧饼,就被嫡姐打落在地上。
她抢在我前面,把精致的糕点递给乞丐:「吃吧,不够吃的话这里还有。」
目光交汇的那一刻我便知道,嫡姐也重生了。
上一世,嫡姐投靠了将军,虽然获得了短暂的安全。可那白袍将军是个禽兽,他当着所有士兵的面,把嫡姐压在身下,嫡姐所有的尊严和傲气碾碎在他的手下。
之后嫡姐被充为军妓,每日数百人入帐,她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倘若嫡姐不从,那白袍小将就每日杀死一个相府的亲随。
他以此为乐,嫡姐生不如死。
嫡姐拿起糕点,刚递到乞丐的嘴边。
那乞丐睁开了沉寂的双眼,突然伸手,握住了嫡姐的手腕。
嫡姐吃痛,手中的糕点掉在地上。
季阮说话了,声音嘶哑:「救救我,求你。」
真是,和上辈子一样的话术。
只不过,此前这话是对我说的。
上辈子,我追随季阮,几度生死,他把我抛下,带着将领逃命,甚至在逃命途中,把我的孩儿踹下马车,这样的男人,嫡姐想要,那我便不抢了。
2
嫡姐给了我掌家令牌,她换上了麻衣粗布,留在原地照顾乞丐。
这一世,她要我护住相府一家老小。
爹娘早被乱兵打死,如今只有几个丫头婆子,是相府世代的家仆。
上辈子,嫡姐投靠了昭陵,那么我也选择投靠他吧。
我架着车马,一路向东。
昭陵啊昭陵,你可一定要等我。
马车走了三天,到了东边的时候,隐隐看到了驻扎营帐。
我在脸上抹了锅灰,我本来也不够漂亮,不然上辈子季阮也不会毫不犹豫地把我丢下。
但为了走到他跟前,还是要伪装一下。
我带着相府的老弱投靠昭陵,一入帐,我就跪在地上:「将军,如今乱世,唯有您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小女子携家眷投靠,还望将军收留。」
世上没有男人不爱美女,很可惜,我不是。
昭陵命人打了清水,我洗去了脸上的锅灰,露出来依旧是麦黄色的肌肤。
不水灵,不漂亮。
昭陵兴趣大减,让士兵把我们拖出去斩了。
而他一侧的营帐,正好是伤兵营。
我连忙磕头:「将军,我会治病,会包扎,您别杀我,留我在这里,一定会给您创造更大的价值。」
昭陵笑了,他扫了我一眼:「你一个小女儿,样貌也不出挑,拖出去当军妓将士们都嫌弃你貌丑,能有什么用?」
我忙跑到伤兵营,一个伤兵正躺在床上疼得龇牙咧嘴,他的小腿暴露在外面,散发着恶臭。
我一把夺了军医手里的刀:「摁住他。」
还真镇住了那几个小兵,摁住了他。
我看着他腿上的腐肉,眉头都没皱一下,利落地烧红匕首,然后剜肉刮骨,最后用布条给士兵打了个结。
「放心,你这条腿保住了。」
士兵疼的满头冷汗,对我说了句:「谢谢。」
许是见到了我的价值,又或者没见过我这样镇定的女子,昭陵松了口。
「你叫什么名字?」
我跪在地上,轻轻弯起了唇角:「小女子静宛,多谢将军收留。」
其实我叫连草,更是烧不起,拔不尽的野草。
静宛这样美好的名字,是属于嫡姐的。
我冠嫡姐名,定会走出和她上一世不一般的路来。
3
诸地割裂,不时就会有小支队伍打过来,很快就被昭陵收服。
其间也有来投靠昭陵的平民。
模样好看点的女子,就留在他身边伺候,再差点的,就分配到军中充当军妓。
普天之下怕是也找不到第二个我这样的。
我已经来了军营两个月,实则有十几年。刮骨治伤烂熟于心,这都得益于上辈子的季阮。
上辈子季阮把我丢下,我和军营的弟兄同吃同住,学会了这样的本事。
没想到在这一世,会成为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
福祸所依,诚不欺我。
在为最后一个伤兵包扎后,军营里乱了,军医收拾了行头,不忘拉住我。
「丫头,快带家里人躲起来吧,敌军袭营了。这次来的人数不少,可是岭南的季家军,一定要小心。」
季家军?
那岂不是嫡姐来了?
我收起匕首,然后绑在腿上,安置了小桃和另外两名老仆,偷偷溜了出去。
这场仗打了一天,季家军在昭陵三里外驻扎。
我穿着灰色的短打,趁着夜色猫出去。
一路借着山林做掩护,我缓缓靠近季阮的军队。
说是军队,不过是一群乱匪组织的乌合之众,胜在人多,才暂时压制了昭陵。
我在半山腰等,等到月隐云中,一步步靠近中央的大帐。
只是还不进去,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巴,把我带到了另一间营帐。
嫡姐穿着轻柔的纱裙,即使行军打仗,那张俏丽的容颜也没有失去半分风采。
我忽视嫡姐脖颈处的青紫:「放心,相府一家老弱,如今还好好地活着。
「不过,我可不能保证护住他们一世。」
嫡姐闻言这才笑了。
她信我的能力,我信她的容貌。
昭陵不杀能人,季阮不杀美人。
想起上辈子种种,自目光交汇的那一刻,已经胜过了万千种语言。
所以,嫡姐在那时打落我的烧饼,我不怪她。
走时嫡姐递给我一包迷药,瑰丽的容颜在火光下更添色彩。
「妹妹,这辈子,我们一起来玩死这两个男人好不好?」
然后她踢倒了营帐的烛火。
看到我出去后大喊:「走水了,走水了,救命啊。」
我趁乱跑了出去。
季阮惊醒,披了个外衣就冲进火里,出来时嫡姐埋在他的臂弯里。
季阮神色温柔,那眼神,我上辈子一刻都不曾拥有。
4
我冷眼看着季阮,一见到他,就想到我那被踹下马车的孩儿。凭什么这样一个忘恩负义,薄情怕死之人,可以被天下人拥护为新主。
我不服。
压下心头的万千思绪,我折转回营。
尽管十分小心,在踏足属地的那一刻,四方的营帐在瞬间点起了篝火,而刘婶跪在主帐的正前方。
她的女儿下身赤裸,双腿间都是血迹,目光无神。
刘婶哭了,看我的眼神中带了三分怨怼。
她怨我深夜出营惹了将军生气,否则小桃也不会如此。
昭陵身着雪色银甲,他冷冽的眼神落在我身上。
「军医这是去了哪里?
「是去找了季家军?想出卖我军的军情?」
后句话带着杀意,立马有两个士兵押住我。
其中一个,我还给他接过骨,他一巴掌把我甩在地上。
「看什么看,晦气。把你那副眼神收起来,好好回将军的话。」
我手掌撑着地面,半边脸火辣辣地疼,心底涌上三分酸涩。
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草图。
「将军,我为了大军,孤身涉险敌军腹地,画下季家军附近的兵力部署,一腔忠义,就换来这个下场?」
下一秒转动火折子,把草纸置于火焰之上。
只要我的动作再偏一分,那草纸就会化为灰烬。
昭陵冷笑:「你要是拿一张假图戏耍本将,今日你这些亲属,一个都别想活。」
「戏耍?将军觉得,小女子有什么资本诓骗将军?小女子一家都在将军的帐下,稍微行差踏错,将军捏死我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静宛不敢戏耍将军,更没有资格戏耍将军。」
草图是我唯一的生路。我输不起,也不会输。
对峙片刻后,昭陵信了。
「把草图交出来,本将就信你再无二心,以后可以护你们周全。」
「可现在条件变了,我要的不单单是活着。」
授人以柄,再把自身的筹码全身心交付,前方便只有死路。
看着小桃毫无生气的面容,我点燃了手中的草图。
烧掉,是因为跟着季阮的那些年,我早就把他的行军路线记得烂熟于心,我要以此,换到彻底的生路。
昭陵气得从凳子上起身,他掐住我的脖子。
「你胆子很大,敢同本将军谈条件。」
「将军说笑了,我胆子小得很,尤其怕死。」
闻言他手上用力,我的脸色一点点变紫。
窒息前,昭陵收了力,把我摔在地上。
「说吧,什么条件?」
我擦去唇角的血迹,咳了好一会儿,第一次正视昭陵。
玉面将军,冷面罗刹,他从未把人当成过人,更把女人当成取乐的玩意。
嫡姐,上一世在昭陵的手下讨生活,一定很难吧。
以你的姿容,在季阮手里,想必会过得更容易些。
下一秒,我抽出他的佩剑。
昭陵岿然不动,他很自负,即使我手握刀柄,依旧没有能力杀他,我也不打算杀他。
我提着剑,走到刘婶旁边递给她。
「如今的世道,保住命是最要紧的事,其余的都不重要。
「再说了,冤有头债有主,别把你的眼神黏在我身上。是谁欺负了小桃,你就拿着剑,亲自去报仇!」
我咬紧了最后两个字。
为了布防图,杀一两个士兵,这事昭陵做得出来。
顿时有三个小兵慌神想跑,不等昭陵发话,就有人把那三个畜生押出来。
刘婶崩溃地大叫了一声,提着刀,挥砍三十下,刀刀见骨,三个畜生的血流了一地。
5
那日后,昭陵凭借我这个人形地图,打败季阮多次,还以少胜多大破敌军,五年过去,我一步步坐上军师的位置。
可季阮有如神助一般,投靠他的民众越来越多。
昭陵再不甘心,也只能退守二十里,在汝县驻扎。
入冬的时候,县里杀了猪,说是俘获了敌军,所有人都在庆祝。
随着囚笼的红布被揭开,我杯中的酒水洒了。
嫡姐被抓了……
怎么可能,嫡姐之姿,胜过陈夫人数倍。
重活一世,季阮定然是捧在手里怕化了,像珍宝一般护住嫡姐,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宴席上,丝竹声乍起,嫡姐在笼中起舞,她眉眼中带着三分哀愁,恹恹地看了昭陵一眼,更显得美人多情。
昭陵看呆了,直接扔了酒杯,一剑劈开笼子,把嫡姐揽入怀中。
他轻捏嫡姐腰间的软肉,就要俯身下来,不少将领好奇地看过去,嫡姐伸出指腹,抵上昭陵的唇。
「将军,您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会叫人觉得您失了风度。
「季将军倒是对妾温柔得紧,他待所有人都是如此,怪不得振臂一呼,就有无数青年愿意归其麾下。」
昭陵不如季阮。
倒不如说,这个天下的大势,不站在昭陵这边。
季阮顺势而起,且为人慈软,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因此他更得民心。而昭陵一身武艺,行事狠辣,还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世人总是同情势弱的一方,爱笑里藏刀的面孔,喜欢把原本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嫡姐在昭陵帐中月余,季阮一路势如破竹,破了三方守将,步步紧逼汝县。
他在汝县二十里外扎营,让手下送来一封信,要昭陵放嫡姐回去,不然他就攻城,他如今手下的兵,是昭陵的三倍不止。
昭陵没有胜算。
军营里,我是为数不多的女子,昭陵让我劝嫡姐归降,和她一起对付季阮。
他想利用嫡姐,强压季阮一头。
只是我还没说话,嫡姐率先开了口。
「我怀孕了。
「妹妹,你猜我腹中的孩子,究竟是季阮的,还是昭陵的?」
嫡姐眉眼间俱是笑意,轻抚着腹部。
「不管是谁的,他都是我的孩儿,更是我们的依仗。」
6
只要破了汝县,天下就会一统,季阮就是这独一份的皇帝。
明明胜利在即,他为嫡姐停下了步子。
倘若上辈子这城中之人是我,怕是季阮的铁蹄早已踏破汝县。
人的一生,不会轻飘飘地揭过去,哪怕是重活一世,过去的种种依旧像一根钢针插在我的心窝里,不时就会发作,痛得我辗转难眠。
只是不知嫡姐午夜梦回,是否会忍不住,想要一刀了结了昭陵。
上辈子的折磨如蛆附骨,她那样傲气的性子,也忍到了今天。
十岁的时候,父亲算出姜国气数已尽。
彼时连年大旱,不仅没有减免赋税,反而比往年加多了三成。地方的捕快挨家挨户地搜粮抵税,饿死了不少百姓。更有人家易子而食,官道上随处可见孩童的断骨和牙齿。
盛都的百姓以血代笔,联名上书,递到我爹的手上。
「相国,您再劝劝陛下吧,这么高的税,我们这些人可怎么活啊!」
可父亲一人势弱,如何救得了这个濒死腐朽的王朝。
最后一次上书,皇帝大怒,直接摘了我爹的官帽,还打了他二十个板子。
母亲衣不解带地照顾了父亲两个月。
嫡姐便是那时开始掌家。
我本是相府庶女,姨娘生我那年难产而死,之后我就被过继到大夫人的名下。
夫人懒得管我,爹爹一心忙于朝事。
是嫡姐硬逼着我,我才看完了几本书,识得了文字。
之后嫡姐又逼着我绣花,我戳得满手血洞也学不会,嫡姐一边皱眉,一边为我上药,说我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之后皇帝被刺客杀死,幼帝登基。
百姓推翻了前皇帝的暴政,天下开始四分五裂。
昭陵直接带着十万将士,盘踞在北方,自封为王。
乱兵杀进了家里,父亲母亲被砍死,嫡姐护住我,她带着我还有几个老仆躲在暗室里,看了那些人搜了好几遍,等人走光了才敢出去。
之后就是长达三个月的逃难。
嫡姐说,昭陵手握重兵,如果能投靠他,定能保全我们这一家老小的命。
可我看上了路边的乞丐,还分了粮食给他。
我烂做好人,嫡姐拗不过我,所幸此地距离昭陵的驻地不远,嫡姐说,等她去到那边安定下来,就回来接我。
我没有等到她接我。
嫡姐走后,一封信也没有传来。
之后季阮起义,一呼百应。
两军交锋之际时,我再次见到了嫡姐。
她在城楼上跳舞,露出莹白的腰肢,眉眼中都是死寂。
我记得,这天她刚好及笄。
季阮一心要立美貌的陈夫人为后,还要立陈夫人的儿子为太子。
是张先生劝了季阮:「陛下,连夫人自您起势前就跟着您,是真正的患难夫妻,倘若您立陈夫人为皇后,只怕是天下人都不服您这个君主。」
不然皇后的宝座,哪里轮得到我。
可是哪怕我为皇后,季阮不爱我,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
我在殿外磕头,额头磕得血肉模糊,染红了殿外的白玉台阶,依然救不了嫡姐,更救不了自己。
嫡姐被杀后,我仅做了十八天的皇后,就被陈夫人强行灌下鸩酒。
我的孩儿,被她污蔑是野种,拔去了四肢,悬挂在盛都的城门外。
我的十年奔波相随,最终化为一场笑话。
死后,只有张先生给我烧了纸钱,或是惋惜我的不得已,又或者是感慨如今的世道,真真假假,哪怕是运筹帷幄的他,一时之间也看不清了。
7
嫡姐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诓骗了昭陵,昭陵以为嫡姐腹中的孩子是他的,连带着对嫡姐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还拨了小桃去照顾嫡姐的衣食起居。
前丞相一家早就四分五裂,没人在意我们的身份。
为了活着,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刘婶给我拿了两个刚出笼的肉包子,一言不发地又坐回去烧火。
我在后方营帐里面磨刀,磨了一把又一把。
大战一触即发,可不能让钝刀坏了我们的大事。
昭陵还是没有把嫡姐交出去。
他们两个人的战争,不管有没有嫡姐,都会战得你死我活。
皇帝的位置,只可能有一个。
可他们以嫡姐的名义发动这场战事,所有人都在传,说嫡姐是祸世的妖妃,是所有战火的根源。
我小心翼翼看着嫡姐,她神色如常。
只是把我的刀子揣进怀里。
「妹妹别怕,我一定带你回家。」
我们会有一个家,就像是十年前一样,我偷溜出去抓鱼摸虾,嫡姐一边责备我,一边帮我擦掉额头的淤泥。
然后温柔地骂我一句:「小混账,你再这样调皮,等下次爹爹怪罪下来,我就不替你说话了。」
想着,我的唇角弯弯。
看着嫡姐微隆起的肚子,我想她的孩儿,一定会和我上一世的孩儿一般可爱、懂事,到时候我就去抓鱼给我的小外甥吃。
不,我还要带着小外甥一起去逛逛盛都的城门,让我那死去孩儿好好看看,他还有一个可爱的弟弟。
最后撺掇着小外甥一起去爬墙溜出去玩,弄得满身脏兮兮的,嫡姐一边在后面追着打我们,一边笑嘻嘻地给我们准备换洗的新衣。
8
昭陵不肯放嫡姐回去,季阮的军队一天天逼近。
夜里,一声号角长鸣,城外的厮杀声震耳欲聋。
这场二王争美人的戏码开始了,而最无辜的美人,正埋在我怀里,她跟我抱怨,说季阮身上好臭。
说我上辈子怎么就心甘情愿给他生孩子。
况且季阮是个粗人,长得还不好看,我怎么就看上了他,为了一个乞丐就走不动路。
我:「……」
人这一辈子,谁还没做过几件糊涂事。
我上辈子奔波过,被抛弃,被丢下,几度差点死掉。可尚且有喘息的机会,季阮一点点强大,我总迷惑自己,还能看到一点生活的苗头。
可嫡姐,时时刻刻都活在水深火热当中,如今她说自己的事,就像是说起画本子里的故事。
几句话带过的嘲弄,是她上辈子逃不掉苦楚。
两军实力悬殊,毫无疑问,昭陵败了。
逃走时,昭陵看了眼嫡姐,就把嫡姐抱在怀里,打算带嫡姐一起走。
嫡姐一口咬在他的脖颈处,伤口渗出血迹,昭陵愣了下。
「连娘,你不愿意跟我走吗?要是季阮追过来,他不会放过你,更不会放过我们的孩子。」
嫡姐哭了,梨花带雨。
「将军,你一个人走吧,连娘不愿意当你的负累,倘若真的难逃一死,连娘就一刀抹了脖子,将军改日一定要为连娘报仇。」
嫡姐惯会玩弄人心,上辈子昭陵势大,自然瞧不起主动贴上去的嫡姐。
可英雄垂暮,难免对患难与共的美人情动。
他看了眼嫡姐,内心挣扎。
我握紧手中的迷药,在二人神色缠绵之际,把迷药撒在昭陵面前,昭陵没有任何防备就昏了过去。
我把磨了又磨的刀递给嫡姐。
「避开心脏和要害,最好是大腿,肋下三寸,切记,一定不要让他死了。
「日后留着他,还有大用。」
每日的百名士兵,当众欢好,还让嫡姐在城楼上诱敌。
堂前似有风刮过,卷起上一世的种种仇怨,嫡姐眼中含着泪,一刀刀落下,没一会儿昭陵身下满身血色,这口恶气,隔了整整一辈子又数年,才终于得到片刻的喘息。
我用帕子擦去嫡姐眉眼的血迹,接过刀,又在必要的地方补了几刀。
我金尊玉贵的嫡姐,在相府是个只知赏文弄画,品茗弹琴的贵女,上辈子就活该受他的糟践,活该受他的羞辱,凭什么。
我和昭陵一起,藏在营帐后的地窖里,嫡姐和小桃一起,为我们挪来了箱子遮挡。
季阮找来的时候,嫡姐一刀划在脸上,浅浅的血珠顺着脸颊滑落,嫡姐又哭了,泪水和血水混杂在一起,更显楚楚可怜。
她弄乱了发丝,一见到季阮就扑过去。
「夫君,我等了好久好久,你总算来了。」
我攥紧掌心。听着上方的柔情蜜语,强忍着不哭出声。
9
战场清扫了三天,之后季阮整军回归盛都。
昭陵昏迷了七日,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在一辆牛车上,而我架着牛车,换上了女装,拉着他走在荒无人烟的小道上。
我告诉他,季阮杀了过来后,一剑就把他劈晕过去,是我从死人堆里把他刨出来,带他出逃,我是他的救命恩人。
昭陵一开始不信,想了想也没有更好的解释,揶揄了半天吐出几个字:「辛苦军师了。」
他身上的刀口大大小小十几处,我给他做了最简单的包扎,数了数口袋的银钱,又给他买了最便宜的药材。
合该他多疼几天。
天下初定,百废待兴,新皇听了张先生的建议,奉行无为而治,意在休养生息,人人都称赞季阮是个好皇帝。
一路走过来,我听到不少对他的赞美之词。
上辈子,季阮处处谨慎小心,和昭陵打了好几年的拉锯战,如今嫡姐被抓,季阮破釜沉舟,竟然提前几年就结束了两地割据的局面。
原来,嫡姐被抓,不只是为了杀昭陵。
春雨如酥,我仰头看天上的细雨,细雨落入眼中,笑着笑着,两行泪同雨水一起滑落。
10
季阮改国号为连。
寓意长长久久的和嫡姐一起,坐拥万里江山。
连草啊连草,你终究还是沾了嫡姐的光,上辈子你就是地里的野草,风吹来,雨打过去,再随意地被人拔了烧掉。
哪里有冠名国号的机会。
我看着在一旁�意敛窕鸬恼蚜辏�没好气地扔给他一个烧饼。
「将军和皇后的孩子,会是这个国家将来的继承人,换一种方式来说,将军你还是赢了的。」
只是不太光彩。
昭陵不为所动。
「我的孩子,将来要唤旁人父皇,改用旁人的性,就算是赢了又怎么样,现在不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他伤得很重,没了初见时的嚣张气焰。
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夜里的时候,雨越下越大,我搭的草屋禁不住风雨,塌了。
倒下的圆木砸到了昭陵的腿,他本来就伤得重,又被砸了一下,脸色瞬即变得苍白。
这木头太重了,当初搭木屋还是找了几个伙计帮忙,我根本抬不动。
昭陵试图自己去抬,可他使不上力,圆木抬起的瞬间又砸回去,伤口更深。
「想要你这双腿的话,就别乱动,好好待着!」
我呵斥他,下一秒冒雨出去。
初春的雨冷得发寒,敲了好几家屋子,总算有人答应。
等到我带人回到草屋,昭陵脸色苍白如雪,雨水打散他身下的血迹,没一会儿伤口又渗出血迹,又被打散,周而复始。
可真是个能折腾的,要不是看他还有用,我一早就把他剥皮抽筋,也省得那么麻烦。
我和帮忙的大叔一起,把圆木抬起来,放到一边,然后把昭陵抬到避雨的角落,被压得太久,他的腿已经血肉模糊。
「怕是要保不住咯。
「小娘子,你家相公没了腿,将来你们怎么生活啊。」
我不喜欢多话,可我没想到昭陵也没有反驳,还真是稀奇。
大叔走后,我脱了外衫帮昭陵包扎伤口。
他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军师的名字似乎叫静宛。」
然后拉住我的手,居高临下。
「等过了这次的祸事,本将东山再起,定会许军师一个名分。」
我怔怔地看着昭陵。
刹那间,那些藏在心底的记忆被翻了出来。
那时我刚和嫡姐分离,吃力地背着季阮,一步一晃,费力把他带进破庙里,暂时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
庙里的贡食和香油钱,就连佛像上的金漆,都被路过的灾民扣下顺走。
我看得气愤。
「这些人怎么连菩萨的金漆都要抠掉,上天可是要怪罪的。」
季阮笑得温柔。
「不会怪罪的,等以后日子好起来了,就会有信徒来为菩萨重塑金衣。
「神佛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他又道,「姑娘救了在下,子阮无以为报。若有一日子阮出息了,定许姑娘十里红妆,凤冠霞帔。」
子阮是他的表字,和他的名字一样好听,一点都不像绿林的草莽。
我下意识摇头:「不行,我要等嫡姐来接我,嫡姐说过很快就会来接我的。」
可我没等到嫡姐。
也没等到季阮的凤冠霞帔,只有一封不情愿的册封诏书。
男人落魄时的承诺,是最不能信的。
他此时甜言蜜语,不过是哄骗你陪他吃苦。他现在选你,是因为他面前只有你,他没得选。
我不想当任何人的备选,连草也好,静宛也罢,只可独一无二,不能为人备选。
「将军心里只有连夫人,何必说这些好听的话给我。我不会丢下你,日后你要是真想报恩的话,不如把命给我?」
我十分认真,他只当我说了玩笑话。
11
嫡姐被册封了,举国欢庆。
这是季阮成为新帝后的第一件喜事,虽然办得节俭,可热热闹闹。
昭陵的腿伤好后,我们就回了盛都。
看着百姓的日子一天一天变好,我打趣他。
「将军,你们当初聚集在在北地,自封为王,是为了什么?」
世道几经辗转,权欲熏心,又有几个人守得住初心。
他一开始只是看不惯老皇帝的专制,可之后,他还是走了老路。
戕害百姓的事情,他没少做一件。
数着日子,我那小侄子也该出生了。
近来盛都很热闹,不少百姓支起了摊位,开始做些小生意。
大约是之前的风雨太大了,即便是盛都这样繁华的地界,街上还是有不少乞丐,乞丐在人群里传唱。
「软软娘子好,一入敌营完璧归,得来稳坐夫人位,不知软软孩儿究竟是谁家。」
昭陵脸色一变,这童谣里唱的,可不就是嫡姐和季阮,以及昭陵的风流韵事。
当街辱骂当朝皇后,奇怪的是还没有人阻止。
有人想借机生事。
已经过去了半年,昭陵的伤早就好全了,还天天在院子里练剑,天下已定,就算是他有东山再起的野心,也渐渐趋于平淡。
只是他真的能看心爱的女子,和自己的孩儿遭人诟病吗?
我好歹当过他的军师,昭陵攥着茶杯皱眉:「军师,有没有办法入宫?我想见见连娘,怕她一个人在皇宫遭遇不测。」
后宫历代都是吃人的地方。
这些流言直冲皇后,怎么可能没事。
我道:「将军,您伤刚好,季阮视您为眼中钉,您入宫无异于羊入虎口,只为了见连夫人一面,不值得。」
他现在最该做的是韬光养晦。
可是男人偏爱爱而不得之物。
我帮他联系了之前被季阮收复的旧部。
打点了一切后,昭陵要我帮他易容。
「静宛,等到这次回来,我们就离开盛都,再也不回来了。如今百姓安居乐业,或许季阮是对的。」
谁要跟你离开?
我一边翻白眼,一边为他贴上胡须。
白天宫门大开的时候,和他一起扮成送菜的父女入了宫。
宫里的青石板铺就的路好长,好远,上辈子我走了一生都没能走完,此时脚下的步子却踏着轻快。
大约是前方有想见的人,有看得见的未来,更有我想要的人世烟火。
嫡姐走完了规划的半生,这最后一步,我要好好助她,可不能拖累了她,不然到时候她又该骂我了。
皇后居住在椒房殿,距离膳房有好长一段距离。
昭陵搞来一套宫女的衣服让我换上,他则是穿了一身太监服。
可他的气度一点都不像太监,只好压弯了腰。
七分像就可以瞒过宫里人。
宫内和城外一样,都是百废待兴,工匠修修补补了大半年,才有了王宫的样子。
昭陵走一段路,就研究下手里的地图,生怕走错了方向。
隔着遥遥数米,我看到身着正红色宫装的女子,她梳着柔婉的堕马髻,一脸温柔地看着怀中的孩儿。
小桃立在她的身侧,用蒲扇为她纳凉。
一切似乎就如昨日,兜兜转转几经轮回,这一世所有的事情已经不一样了。
12
季阮拿着个拨浪鼓,作势在后方吓唬嫡姐。
昭陵在一侧骨节握得咯吱作响,他不甘心,不管是否真心,嫡姐的言行已经牵动了他的思绪。
我把偷藏的刀塞到他手里。
「将军武艺高强,不如杀了狗皇帝,到时候联合那些旧仆推翻季阮,再假意挟持皇后,要挟季阮那些老臣,这天下还不是信手拈来?」
话语间,嫡姐在季阮的唇上啄了一下。
昭陵红了眼,再没有身为一个将军的克制和理性。
我继续在他身侧拱火,「况且季阮好色多情,他日皇后色衰爱弛,谁又能护她周全。
「将军,只有你才能护住连娘。
「把连娘交付给他人,你真的放心吗?
「难道你千里迢迢回到盛都,进了宫,就只为了远远地看一眼连娘?
「你往日那些旧臣受到季阮的压迫,他们可都等着你呢。
「只要今天不声不响地杀了季阮,宫中大乱,不正是你起势的好时机?」
他从高处坠落,本就是失意之人,禁不起我这么激他,下一秒拿着刀一点一点朝季阮靠近。
四面相对,季阮眼中满是震惊。
季阮虽然行军多年,到底比不得昭陵少年将军,很快就败下阵来。
他叫嚷着救驾,可四方庭院空无一人。
只有嫡姐笑得一脸温柔。
昭陵一刀刺死了季阮,命殒当场。
与此同时,我用匕首抵上昭陵的脖子。
「大胆贼人,胆敢刺杀陛下,你该当何罪?」
嫡姐顿时吓得花容失色,跌坐在地:「来人护驾,救命啊。」
张先生带着人冲了出来。
昭陵想反抗,我的刀顿时用力,划破他的皮肉。
「刀都架脖子上了,将军不会真的以为,我不能动你分毫吧?」
真当我十几年的军营生活是白混的了,之前不过是顾忌小桃和刘婶的性命,如今亲人不再为人掣肘,我只管放肆。
有人为我兜底,我只管和当年一样,抓鱼摸虾,无所顾忌。
昭陵再蠢,此时也能看出我和嫡姐是一伙的, 他的面孔从惊疑,再到不可置信, 最后只剩下一抹苦笑。
被押下去的时候, 昭陵贪恋地看了一眼嫡姐怀中的孩儿。
到现在他还以为那孩子是他的。
我只想笑,又想说他活该。
因果循环,他这一世, 自愿折在我和嫡姐的计策里,被羁押的最后一秒都没有吐出半个字。
张先生率领亲卫跪在嫡姐的面前:「微臣救驾来迟, 请皇后降罪。」
嫡姐擦去眼角的泪渍,扶起了张先生。
「先生请起, 日后本宫和孩儿, 还要仰仗先生。
「哪怕是陛下去了, 但王朝有先生坐镇, 本宫很放心。」
我用绢布擦去刀柄的血迹, 发现张先生的眼神每每看向嫡姐,都带着三分克制和隐忍。我突然笑了, 原来如此。
此局的解法,从来都不是季阮。
王朝的更迭, 依靠的也不是他。
嫡姐当真是比我聪慧太多。
而我那个小外甥,日后必定是这世间最聪明孩儿, 捉鱼的时候说不定我还要求他让着我呢。
真是,我又要成为家里最笨的了。
月后,嫡姐带我见了一个人。
竟然是被拔去手脚的陈夫人。
她说, 陈夫人的性命,一直为我留着。
13
到了第二年, 小外甥摇摇晃晃,勉强学会了走路。
嫡姐叫上张先生,带我们一起去野外踏青。
她给我做了新衣裳, 嫩色的宫装上身,看了眼又不太满意, 最后从匣子里拿出两支和田玉簪,帮我簪上。
这才说了句:「好看。」
小外甥在旁边拍着小手附和:「好看, 好看。」
我不太习惯罗裙上的熏香, 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十分认真地说:「嫡姐, 这衣服抓鱼不太方便, 能换下来吗?」
张先生轻咳两声, 这才入殿:「娘娘,出宫的马车备好了。」
他没说,他还带了一个人。
青草池畔, 我挽起宽大的袖子,在河里摸鱼, 随即眼神一亮, 把鱼举起来:「嫡姐,鲤鱼,中午可以加餐了!」
只有小外甥在一侧鼓掌。
张先生和嫡姐一起走得远远的。
他把昭陵绑在远处的木架,和嫡姐一起玩掷飞镖。
昭陵被拔了舌头, 挑断了四肢。
呜呜呜地叫着,没一会儿发出闷哼。
嫡姐开心地抱住张先生:「我中了,中了。」
(完)
作者署名:墨叶之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