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宠物店买了一只鹦鹉。



  鹦鹉已经被调教过了,会说「回来啦」「吃饭啦」,还会唱摇篮曲。



  但有一句话,我怎么也听不懂,听起来像「别掺和」。



  我把鹦鹉拍给朋友看。

  朋友沉默许久后道:



  「它说的是『别杀我』。」



  1

  我在宠物店看到一只鹦鹉。



  老板告诉我它会说话,拿苹果逗弄着它。



  鹦鹉用嘴接过苹果,吃了两口就扔在笼子里,开口说:



  「吃饭啦。吃饭啦。」



  我觉得好玩,就把它买回了家,想教它说话。

  没想到教了几天,它一句也没学会,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话。

  它有时候会唱摇篮曲,还会说「小烟囱」「绿瓶子」「小铁罐」「沙发床」几个词。

  有时候也会说莫名其妙的话,像「胖妈妈」「红妈妈」之类的。



  还有那句我怎么也听不清的「别掺和」。



  我不知道老板为什么会教鹦鹉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听起来毫无逻辑。



  在我看来,鹦鹉应该学的是「起床啦」「出门啦」这些日常用语才是。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一个朋友,遇到问题的时候,我总是第一个想起她。



  果然,朋友仔细看了我拍的视频,沉默了许久。

  「它说的不是别掺和,而是别杀我。

  「这只鹦鹉可能来自一个虐待儿童的家庭。」



  2



  听了朋友的话,我感觉很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这不过是一只鹦鹉而已。

  「你确定它说的是『别杀我?』



  「就算是的话,也可能是从电视上学来的呀。怎么就牵扯到虐待儿童了?」

  朋友脸色严肃,掏出一个本子。



  「不,没有那么简单。



  「这只鹦鹉还说过什么话,尽可能详细地告诉我。」



  由于我每天回家都逗它,它说的话我基本都记得。



  「嗯……它说过小烟囱、绿瓶子、沙发床,你都听见了,还有那句,别杀我?」

  「还有小铁罐,对吧。还说过什么?」



  「还会唱摇篮曲,说吃饭啦,经常说红妈妈,偶尔还会说胖妈妈、瘦妈妈、黑妈妈……」



  「怎么会有那么多妈妈?」朋友一脸惊讶。



  「我也觉得奇怪,所以才来问你嘛。还说过 10 点啦吃饭啦,7 点啦吃饭啦,我 8 岁啦,之类的。」



  「这些倒是正常,还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没有?」朋友在本子上记着。



  「暂时就这些。」我回答,「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会有虐待儿童的想法?」



  「你刚才说,这几天你教它说的话,它一句都没学会对不对?」朋友反问。



  我点点头。

  「鹦鹉这种鸟类,学说话很依赖环境。首先需要大量的重复,其次是一旦熟悉了原主人的声音腔调,就很难对新声音做出反应。」

  「嗯……能不能说得简单一点。」我皱眉。

  「也就是说,你听到的那些话,都是之前被大量重复过的。



  「包括那句别杀我,之所以听不清,是因为它模仿了原主人的语调。」



  「语调,什么语调?」



  「还不明白吗,是哭腔。」朋友一字一句地说。



  3

  正在这时,身边的鹦鹉仿佛听懂了我们讲话一般,扭着脖子,拖着长音开口说道:

  「别……杀……我……」



  听得我一阵汗毛倒立。



  「等等……这只是你的猜想,单凭这点就说什么虐待儿童,未免太牵强了吧。」



  朋友摇摇头:



  「不是单凭这点。

  「它在视频里还说了小烟囱,绿瓶子,沙发床对吧。」



  「对,可这能说明什么呢?」



  「它一直都是把这几个词连起来说的,说明它的主人在教它说话的时候,也是连起来教的。」

  「也许是吧,可这代表什么呢?」



  「不妨代入一下,在一个小孩的心里,这几个词是什么含义。」



  我闭着眼睛想,怎么也找不到它们的联系,不过是几个简单的单词而已。



  「现在家里哪里还能看到烟囱,小烟囱会不会指燃着的烟?」



  「这只是一个假设。」



  朋友继续说:

  「但绿瓶ţû₃子如果是指啤酒瓶,沙发床是指睡在沙发上呢?

  「这样就说得通了对吧,一个整日吸烟、喝酒,喝醉了就睡在沙发上的男人。



  「别忘了,鹦鹉学说话是需要大量重复的,也就是说,这就是原主人家的日常场景。」



  我愣住了,那句语调奇怪的「别杀我」,在脑海中不断回响。



  难道孩子在家里,也在不停重复的这句话。



  4

  朋友的话让我愣了半天。



  一个整日吸烟、酗酒,喝醉了就打孩子,睡在沙发上的男人?



  鹦鹉被卖掉了,那它的主人呢?他可能只有 8 岁。



  我不敢想。



  朋友看出了我的担忧,连忙安慰我。



  「别往坏处想,也许没那么糟糕。别忘了,家里还有孩子的母亲。」



  朋友的话提醒了我。对了,孩子还有母亲,只不过现阶段,他们夫妻可能是分床睡了。



  「对了,那首摇篮曲!」



  我连忙道:

  「我录给你听!



  「这是不是说明,孩子的母亲很爱他,每天晚上都唱歌哄孩子睡觉?」



  「很可能是这样。」朋友点点头。



  「可是,这样是不是有点奇怪呢?」我说,「一个会每天唱歌哄孩子睡觉的母亲,一个酗酒打孩子睡沙发的父亲,这样的家庭还能存在吗?」



  「也许不存在了。」朋友回答,「所以鹦鹉被卖掉了。」



  「不存在了……你的意思是……」

  别杀我三个字再次浮上心头。



  「别瞎想,不能妄下结论,而且还有一点没搞清楚。」



  「什么?」



  「红妈妈、胖妈妈、瘦妈妈、黑妈妈,是什么意思?这几个词很奇怪,也许是关键点。」



  我也想不通,这几个词鹦鹉发音清晰,绝对不会听错。



  这个孩子对妈妈怎么有那么多称呼,这代表什么呢?

  「去问问宠物店老板怎么样?」

  朋友提醒我:



  「也许,他还记得卖掉鹦鹉的人。



  「还有,鹦鹉说过的话,统统拍下来给我听。不要有遗漏的线索。」



  我连连点头。



  朋友能想到这些,我是不奇怪的。我了解她的过去。



  或许她在听鹦鹉讲的话时,想到了当年的自己。



  所以她才离开了这座有她父母的城市。

  我找来一台手机,对着鹦鹉,尽可能逗它多说话。



  事到如今,我不得不严肃对待这件事了。



  5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宠物店。



  一提鹦鹉的事,老板以为我是来退货的,连连摆手。

  我跟他解释不通,转身拿了几袋鸟粮放到收银台。



  「不是退货,我怎么教它说话它都不学,我想问问您认不认识它的原主人,想问下怎么教它说话。」

  老板这才喜笑颜开。

  「哦,你是问这个,是个女的带着鹦鹉来店里问我要不要,我看这鸟挺好就收了。」



  「长什么样,您认识她吗?」我问。



  「不认识。」老板摇头。



  「穿什么颜色衣服,胖还是瘦?」我有点着急。



  「你打听这些干什么?」老板警惕起来,「你不是想问怎么教鹦鹉说话吗,我这里有教程可以卖你……」



  我摆摆手,转头看着柜台上面的摄像头。

  「我想找它的原主人,看看你家监控行吗?」

  「当然不行。」老板沉下脸。



  「我这就给工商局打电话,你卖给我的鹦鹉没有检疫证明,我现在感觉头很痛。」我掏出手机。



  老板脸色红白交替了几下,不情愿地把电脑让给了我。



  在监控里,我看到了那个女人停下电动车,拿着鸟架走进店里。



  如老板所说,一头长发,戴着口罩,看不见脸,穿一身红色连衣裙。

  我拿手机录下来,老板张张嘴,终究没开口。



  找到了,这就是……红妈妈。

  6



  我把照片发给朋友。



  「这个女人看起来很怪。」我说,「但又说不上哪里有问题。」



  「是看起来不够温柔吧,不是那种会哄孩子睡觉的类型。」朋友回答。



  「有道理……」

  「虽说人不可貌相,但毕竟相由心生。」朋友沉吟一下,「我看人一向很准,希望只是错觉。」



  「不管怎么样,红妈妈可以解释了。」我指指女人身上的连衣裙。

  「真的是这样解释吗,用衣服的颜色称呼妈妈,是不是有点奇怪?难道说,她每天都穿着这条连衣裙?所以才会给孩子这样的印象?」



  「可还能有什么解释呢?宠物店找不到其他信息了。」我挠挠头,突然想到那部手机里已经录了鹦鹉的很多声音,包括女人唱的摇篮曲。



  我找出剪切好的视频,发给朋友。



  轻柔的歌声从话筒里传出,虽是借鹦鹉的口传达,却掩盖不住母亲特有的声调。我闭上眼睛听着,怎么也不能把虐待和歌声联系起来。

  朋友听了几遍,问店里的监控有没有录下女人的声音。



  「店里的狗狗太吵了,什么都听不清。」我叹气。

  「而且老板说,那女人没怎么说话,也没还价,在店里也就待了 1 分钟左右。」

  「看来是急于出手啊。」朋友道,「可是为什么呢?」



  「肯定是离婚了,不想多纠缠。」我答道,转念一想,又有个问题。



  「你说,一个虐待孩子的家庭,还给孩子买这种昂贵的宠物,是不是不合理?」



  「这很正常。」朋友解释,「人有两张脸,有些家长在打完孩子后,马上又给孩子买东西作为补偿,本质上是内心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买东西只是为了安慰自己罢了。」



  「那这鹦鹉,是妈妈买的还是爸爸买的?」我问。

  「妈妈。」朋友肯定地回答。



  「这类家长的占有欲是很强的,卖的人八成是就是买的人。」

  「那岂不是说……这个妈妈也……」我捂住嘴。



  「不,她可能只是为不能保护孩子愧疚而已,不过也别想得太天真了,这个妈妈在家庭里,不一定单纯扮演受害者的角色,我总感觉漏掉了什么。」



  「红妈妈……妈妈……」我盯着视频中的女人,喃喃重复着。



  架子上的鹦鹉听到我的话,仿佛受到刺激一般,扑腾腾扇起翅膀,开口叫道:



  「妈妈又来了,小鸟唱歌,妈妈又来了,小鸟唱歌。」



  吊诡的是,这声音竟带着哭腔。



  我和朋友对视一眼,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孩子为什么哭?妈妈来了,不应该高兴才对吗?」



  朋友没回答,我猜得出她的心情。



  「得尽快找到这家人。」朋友沉声,「事情不对劲了,要赶紧救那孩子。」



  7

  我简单梳理了一下目前手头的线索。



  1 鹦鹉来自一个三口之家。(鹦鹉吃苹果时咬一口就放下,等着再喂,不停地投喂是孩子的喂食特征。)



  2 爸爸抽烟,酗酒,经常睡沙发。



  3 妈妈会唱歌哄孩子睡觉,有一条红色连衣裙。



  4 孩子疑似遭受虐待,经常哭着说别杀我,施虐人大概率是父亲,但根据妈妈又来了这句话判断,孩子似乎也惧怕母亲。



  朋友想了想,对细节部分做了以下补充。



  1 孩子 8 岁或 8 岁以上。(鹦鹉曾说过我 8 岁了。)

  2 红妈妈,胖妈妈,瘦妈妈,黑妈妈意义不明,目前只有红妈妈能用红色连衣裙解释。(红妈妈出现频率最高。)



  3 妈妈很可能是鹦鹉的购ƭü⁺买者,也是她卖掉了鹦鹉,原因不明。(离婚?)

  4 这家人一天只吃两顿饭。

  「等等,一天吃两顿饭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打断朋友。



  「鹦鹉曾经说过 10 点啦吃饭啦。7 点啦吃饭啦对不对?



  「会在这两个时间点吃饭的,第一顿是早午饭,第二顿是晚饭。很差的生活习惯。」朋友道。



  「真有你的。」我赞叹道,「不过这条线索有用吗?」



  「只有这点线索,有用没有先写上吧。」朋友看起来有些焦躁。

  「现在最主要的是找到那个女人,搞懂胖妈妈、瘦妈妈、黑妈妈是什么意思,我预感解开这条线索,整个事件就清晰了。」

  我问朋友要不要报警。



  「报警有什么用,我们现在只有一只鸟,其他的都是推测而已。」



  线索只有这一点,我们似乎走到死胡同了。



  我感到一阵无力,一个孩子可能正在受苦,可茫茫人海,想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别着急,我再想想,一定会有办法的。」朋友安慰道。

  8



  凌晨四点,我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惊醒。



  是朋友打来的。

  「有线索了!看这辆车子!」朋友顶着两个黑眼圈,语气抑制不住地激动。



  我忙看屏幕,朋友说的是女人骑着来宠物店的电车,监控只拍到车子的下半截,只能看到两个车轮。



  「我……什么也看不出来呀。」



  「重点不在这里!女人是骑着这辆电车来店里的,但她出门的时候,这辆车子却没有了!



  「这是辆共享单车!」

  我还是不明所以,共享单车能说明什么呢?说明女人居住的地方离宠物店不远?可这范围还是太大了。

  「只要知道车上是从哪里骑到宠物店的,不就能锁定她的位置了?」



  「可你怎么知道……」



  「我刚才给每一家共享单车的区域负责人都打了电话。」朋友尴尬地咳了一声。



  「我随便编了个地址,跟他们说我那天大约几点,从那里骑到宠物店,结果一直显示还车失败,扣了我服务费,如果不解决我就打市长热线投诉。你猜结果怎么样。」



  「你……找到地址了?」

  「没错!就在刚才,小黄车的负责人告诉我,那天确实有辆车子是从天瑞小区到宠物店的,但他们那边显示还车成功,因为车子紧接着又被另一个人骑走了。



  「虽然这办法有点笨,但终于……」朋友叹了口气。



  「快去找那孩子。」



  「明白了,你看你妆都没卸,先去睡觉,找人的事交给我。



  「你……别想太多……」我说。



  朋友苦笑一下点点头,满脸疲惫。



  我看了眼架子上单腿站着,脑袋缩在翅膀里的鹦鹉,感觉眼睛酸酸的。



  9

  第二天不到 6 点,我就蹲守在天瑞小区路对面。



  说实话如果那女人换了衣服,我没有把握认出来。

  可这是我们唯一的线索了,我必须等。



  可一连从早到晚盯了 2 天,都没见到那女人的半点影子。



  「她不会是开车出入的吧。」我有点沮丧。



  「别灰心,这方法虽然笨,但一定管用。



  「相信我。」



  果然,在第 3 天的中午,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红色连衣裙,手里提着垃圾袋,往小区门口的垃圾桶走去。

  我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跳起来往路对面跑。



  一阵尖锐的刹车声传来,一辆面包车急刹在离我半米的地方。



  司机摇下车窗,对着我破口大骂。



  就在我一愣神的工夫,女人已经扔完垃圾,转身往回走。



  我连声道歉想追上去,那司机却跳下车来不依不饶地揪住我。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女人转了个弯消失了。

  3 天的努力在这一刻好像全白费了,我转头狠狠地看着那司机,眼睛里快要滴出血来。



  那人也是欺软怕硬的主,见我这样,骂了几声上车跑了。

  我一屁股瘫在路边,给朋友打电话,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不要紧的,不要紧的。」朋友连声安慰。



  「最起码证明我们的猜测都是对的,还有机会。」



  「可是那孩子……一想到他我就……」我哭得停不下来。

  「我们能救他,相信我。」朋友说,「先去看看垃圾袋里装的是什么。」



  我跑过去翻开垃圾桶,撕开袋子,里面全都是酒瓶、烟头,还有外卖盒子。

  「错不了的,继续等。」



  我回到原来的位置,眼睛直勾勾盯着对面。

  10

  当天晚上,事情起了变化。

  一辆出租车停在小区门țų₋口,女人穿着熟悉的连衣裙从车上下来,一手提着包,往小区里走。

  女人什么时候又出去的,我竟然看漏了?

  来不及想那么多,我忙跳起来跟上。

  为了不引起怀疑,我不敢跑,快步走进小区的时候,女人已经走到单元口按响门铃,一只手不住地拽着身上的连衣裙。

  门咔哒一声开了,女人走进去,门又砰一声关上。

  「没关系的,我找到你了!」我站在楼下,抬头看着楼道里的声控灯。

  灯光一层层亮起,一直亮到 4 楼,停了一会儿,熄灭了。

  我联系朋友,问她下一步该怎么做。

  朋友看了我拍的视频,眉头皱得很深。

  「你刚才说,那女人从出租车上下来,而你并没看到她出去?」朋友问。

  「嗯……也许是我没注意到吧。」

  「也许吧……」

  「现在那个还重要吗?我们已经找到她了呀。」我有些急躁。

  「我不知道……而且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什么?」

  「这个女人的裙子,就是刚上楼Ṫũ⁰的那个,看起来很不合身,太紧了不是吗,所以刚才她才会用手去拽。

  「而上午那个女人出来扔垃圾的时候,却没有给人衣服不合身的感觉。」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这可能只是个习惯动作呀。」我不知道朋友为什么现在反而开始踌躇起来。

  「不……越到这个时候越不能着急。」朋友声音出奇冷静。

  「别忘了鹦鹉的那句话,我们还没弄懂的那句。」

  「红妈妈、胖妈妈、瘦妈妈、黑妈妈……」我喃喃道。

  「没错,我想说的是,我们今天看到的这两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朋友盯着我的眼睛。

  11

  我脑子有些乱。

  「你是说,有不同的女人穿同样的衣服进出一个家,可这怎么能说得通?」

  「只是我的感觉。」朋友沉吟了一下,「确实难以解释。」

  不知道该怎么办,在楼下徘徊了半小时,正巧一个保洁阿姨推着车子朝这边走来。

  「先打听打听情况。」朋友嘱咐我几句。

  我上前拦住保洁阿姨,压住混乱的情绪,努力挤出笑脸。

  「阿姨您好,我是来租房子的,就这个单元 4 楼。」我指了指单元门。

  「他说他们家要搬走了,可我刚才给那个男的打电话没人接,我在这等好半天了,您知道他家啥情况吗?」

  阿姨很面善,一看就是实在人,我有些内疚,现在说谎竟然那么自然了。

  「4 楼那家?」阿姨愣了一下,「你确定没找错地方?」

  我掏出手机装作看地址的样子。说肯定没错,天瑞小区 2 号楼 4 楼。

  「那户哪有男人?」阿姨摆摆手。

  「没有男人?」我赶忙说,「他家不是一对夫妻,还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

  「哎哟,那肯定是弄错了,那户也没有小孩。」阿姨边说边往前走,「就一个女的在那儿住。」

  「这不可能!」我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忙又说,「您确定吗,我听见他家孩子说话来着。」

  「哎,俺在这边干了几年了,这楼上我都熟,谁家孩子多大了我都知道,从来没见过他家有小孩。小姑娘,劝你别租这户的房子,那个女的……」阿姨皱皱眉。

  「那女的怎么了?」

  「俺感觉她不像好人。」阿姨尴尬地笑笑,「不是俺爱说闲话,她看起来没正经工作,老是晚上打车出门。有一次下班晚碰见过她一次,感觉浓妆艳抹的……唉,小姑娘租房还是小心点好。」

  没有男人?没有孩子?

  突如其来的消息把我冲晕了,我嗯啊答应着,不知道说什么好。话说着,已经跟阿姨到了物业办公室。

  「你看!说着就来了。」阿姨指指窗外。

  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小区门口,一辆出租车等在外面,看来是提前联系好的。

  女人仍提着包,上车走了。

  视频一直开着,我举起手机给朋友看。

  「不对头。」

  朋友说:

  「我们可能一开始就搞错了方向。

  「我们一直都默认,抽烟喝酒的那个人是个男人,可如果不是呢?

  「鹦鹉说过的话中,可从来没有提到过爸爸。

  「还有,刚才阿姨说没见过孩子?

  「我们确定有个 8 岁的孩子对吧,之前我一直觉得漏了什么线索,是吃饭的时间!

  「8 岁的孩子总该上学了吧,一个正常上学的孩子,绝对不会 10 点钟在家里吃饭。

  「那个孩子是被关在家里的!所以没人见过他!」

  「一直都是妈妈……囚禁了孩子?」我浑身发冷。

  「刚才出去的女人头发都是湿的,你看到吗。」朋友的声音低了几度。

  「什么……你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现在我心里乱得很。」朋友说,「清洁车里有根钩子,拿上它。」

  「做什么用?」趁阿姨转身,我悄悄拿起钩子出门。

  「闯进去,必须进去。」朋友一字一句说。

  「别怕,有我。」

  12

  「打开楼道的门禁很简单。

  「随便按一家的门铃,说你是这栋楼上的,钥匙忘带了就行。」

  我按朋友说的,果然叫开了门,顺利来到 4 楼房门前。

Ṭû₆

  「现在怎么办,撬门吗?」我握着钩子的手渗出汗来。

  「想什么呢,那不整栋楼都听见了。

  「这样,把钩子掰弯。」朋友拿张纸画给我看。

  我找朋友的话把钩子掰成 L 形,较长的那一端是钩子的弯。

  「见过开锁公司怎么开这种老式防盗门吗?」

  「好像有点印象……」我努力思索着。

  「你都忘了。」Ŧū₂

  朋友轻叹:

  「小时候爸妈把我扔在楼道自己出去玩,那天很冷,冻得受不了,叫开锁公司开的门,忘了?

  「用钩子尖把猫眼撬下来!」

  我用钩子把猫眼顶松,把钩尖插到猫眼和门的缝隙里,死命一撬,猫眼的塑料外壳咯嘣掉在地上。

  「把剩下的部分顶到屋里面去!」

  我像通炉灶一般把钩子往猫眼的位置狠狠顶进去,猫眼剩下的部分不堪一击,掉在了屋里。

  「钩子探进去,用长的那一端拽门把手!」

  我照做,整个人趴在门上,感受着门内钩子的位置。

  感觉钩住了什么东西时,我暗暗祈祷,用力一拽。

  门咔哒一下开了。

  13

  屋里大白天拉着窗帘,很暗。

  沙发和桌子是客厅仅有的家具。

  地上有烟头和踩扁的啤酒罐,是这家无疑。

  被拘禁的烟味和酒气混在一起,散发出不可救药的味道。

  「快找孩子。」朋友声音发颤。

  一间卧室门口贴着拼音画,我上前拧门把手,拧不动。

  「畜生,把孩子锁起来了。」

  没等朋友开口,我一脚把门踹开。

  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孩缩在墙角,抱着脑袋浑身发抖,头发长得到了肩膀,但从他穿的衣服来看,是个男孩。

  「妈妈……别杀我……别杀我……」孩子喊不出声音,压抑地哭着。

  同样的话听鹦鹉重复过好多次,但亲耳听到孩子哭叫出来,仿佛就是我自己在哭一般。

  「没事了……没事了……我不是妈妈。」我上前想抱他。

  他只是双手抱着头,在我怀里抖成一团。

  「我们找到你的鹦鹉了,跟我们走,带你去找鹦鹉好不好?」朋友轻声说。

  孩子触电般抖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来,双眼里满是惊慌,还有一丝……希望。

  朋友唱起了那首儿歌,孩子的身体在我怀中变软。

  我抱起四肢无力的孩子,起身想往外走,无意往窗外一瞥。

  卧室的窗户外是阳台,穿红色连衣裙的身影站在那里。

  有那么一会儿,我僵在原地动也不能动,那身影也没动,只是微微摇晃着。

  「是晾着的衣服,上面那个是……假发。」朋友说。

  「我们犯错了,这屋里,还有个人。」

  14

  「他妈妈……不是刚出去了吗?」我不敢动了。

  「不……今天上午我们没看到女人出门,可她却打车来了小区。

  「刚才出去的,是那个打车的女人。

  「第一次看到的扔垃圾的那个人,他……还在屋子里,而且……是个男人。」

  「那个男人,装扮成女人出门?」我一阵恶心。

  「恐怕不光是在外面装扮成女人,他在家里,也戴着假发,穿着女人的衣服。

  「还记得吗?孩子从来没叫过爸爸,我们猜错了,不是家里没有爸爸,而是爸爸打扮成了妈妈的样子……」

  「不对,不对。」我说,「女人的衣服是晾在阳台上的,他在家没有……」

  「他刚脱下来的。」朋友打断我,「刚才走的那个女人是上门的,头发湿了,懂吗?」

  「他可能睡着了,还没有醒。」朋友压低声音,「我有办法,你悄悄地走。」

  我咽口唾沫,刚想移动脚步。

  窗户里出现一只男人的胳膊,伸手拽下连衣裙。

  又是一只手,拽下了假发。

  半张脸从窗户边缘探出来,碎发遮住额头,露出两只疯人般的眼睛。

  我忽然明白监控中的女人哪里不对劲了,口罩上面的眼睛,分明是男人的。

  「快跑!」朋友大吼。

  15

  我冲出卧室门,可已经来不及了。

  急促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一只手拽住了我的头发,我抱着孩子摔在地上。

  我感到喉咙被死死扼住,一张扭曲的脸对着我,粗重的鼻息混合着臭气喷在我脸上。

  脑袋充血到快要爆炸,眼前一片一片发黑。

  绝望中我两手乱抓,摸到了卧室门口的铁钩子。

  我拽过钩子,男人的一口黄牙就在我眼前,我把钩子尖塞进他嘴里,猛地一扯。

  男人发出杀猪般的嚎叫,脖子上的压力消失了,我拼尽全力推开他,抢到孩子身边,抱着他又往外冲。

  抱起孩子的瞬间我哭出声来,不是因为差点被掐死。

  而是怀里的孩子也张开手胳膊抱紧了我。

  他刚才被摔了那么一下,都没敢哭。

  冲到门口,我转动把手开门,往楼道里冲。

  「我把你带出来了……带出来了……」我心里想。

  脑后呼地传来一阵风声,接着是一声闷Ṫṻ³响,我眼前一黑。

  一个烟灰缸掉在脚下,碎成一地玻璃碴。

  完了……一双手拉住我的脚,把我往屋里拖,我用最后的力气拽着门槛,可还是一点点被拖进去。

  在我昏过去的瞬间,听到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16

  病房里,我头上缠着绷带,躺在床上。

  「要没有我,这次你可真玩完了。

  「要想让物业两分钟之内到你家,就打电话告诉他们你家着火了。怎么样,管用吧?」朋友笑道。

  「你可真会拿我的命开玩笑。」我苦笑。

  「你很勇敢,我以为你不敢闯进去的,你就不怕?」朋友说。

  「你不怕我就不怕。」我回答。

  「警方的调查报告出来了,想听?」

  「当然。」

  「那男的两年前和妻子离婚了,女的没带着孩子,从那时候开始男的就不正常,开始酗酒,还把自己打扮成妻子的样子。」

  「戴假发,穿妻子的连衣裙?」我问。

  「对,而且, 还让孩子喊他妈妈,好像这样做,妻子就还在家里。」

  「接着说。」我感到心里闷闷的。

  「后来, 他开始叫小姐上门, 还让小姐提前穿上妻子的衣服。这也就是孩子说的好几个妈妈……」

  我有些恍惚。

  「那孩子的精神, 还正常吗?」

  「被囚禁了 2 年,不和任何人交流,恐怕会有影响,我们早该看出来的, 孩子说的话过于简单幼稚, 只会重复看到的人和物件, 不成句子, 不符合他的年龄。」

  「穿红衣服的是红妈妈,那个衣服有点紧的是胖妈妈,那白妈妈和黑妈妈……」

  「都找到了,在孩子的眼中, 那只不过是肤色比较白和比较黑的几个女人而已。」

  我呆呆望着天花板, 好久没开口。

  「鹦鹉……是孩子的亲生母亲寄来的,她教鹦鹉唱了一首摇篮曲。」朋友道。

  「算是一种补偿?」我笑了一声, 有些难听。

  「我不知道……也许,孩子心里明白, 会唱歌的那个女人才是他的妈妈吧,所以每当那些女人来的时候, 孩子才会说那句话。」

  「妈妈又来了……小鸟唱歌……」我想象着孩子缩在角落,对着鹦鹉说话的样子。

  「为什么卖掉鹦鹉?」

  「他不工作, 能卖了换钱的家具什么的都卖了。幸亏鹦鹉到了我们手里,如果再晚一点……」

  我默然无语。

  「别太悲观,据说人在七岁之前,会混淆做过的梦和现实。也许对他来说, 只是做了一场噩梦……」朋友劝我。

  「你说, 那孩子长大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呢?会原谅他的父母吗?」我轻声问。

  「你说,那孩子长大以后, 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呢?会原谅他的父母吗?」朋友重复。

  17

  病房的门推开了,穿白大褂的医生走进来。

  「你醒啦, 刚才我在外面听到有声音,在和谁说话?」医生笑问。

  「没有……没有……」我一个人躺在床上,两手空空。

  「别告诉他们。」一个声音说。

  「当然。」我回答。

  没错,朋友是我, 也不是我,她是我一直想成为的那个人。

  遇到问题的时候,她总是在我心里说话。

  我想象着她跑到没有父母的城市一个人好好生活。

  我是那个凌晨四点查线索的人,她一直陪在我身边。

  我是那个在冬天被关在门外,缩在楼道的女孩,我怎么会忘。

  物业的电话就存在我手机里, 是她提醒了我。

  没有她,我活不下去。

  「你只是受了点轻伤,你还好吗?发什么呆?」医生在我眼前挥挥手。

  「你一定想见一个人。」

  医生让开身子,男Ṱű̂⁻孩就站在门口。

  「嗨, 还记得我们吗?」我笑着招手。

  男孩怯生生地抬起一只手跟我打招呼。

  「你好,你好。」我听到几声滑稽的声音。

  他的手里提着架子,上面站着一只翠绿的鹦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