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那天,我在山上捡到一个大帅哥。
帅哥脑子不好,身体也不好。
只要看见我就晕。
我把帅哥送去了医院,才得知帅哥被脏东西缠上了。
后来我去城里打工,阴差阳错免费住进帅哥家里。
为了还人情,我偷摸给帅哥当起了田螺姑娘,白天为他打扫房间,晚上为他忙前忙后,可帅哥非但不领情,还很排斥我。
只见帅哥一脸惊恐——「缠上我的脏东西,就是你啊!」
1
中元节祭祖,我和爸妈走到太公的坟前才发现忘了带祭祀要烧的纸钱。
太公的坟从小路上来要爬几座山,一个多小时行程。
山路险峻,回去一趟来回要两个多小时,爸妈怕我累着,叮嘱我在原地等待,然后他们两个自己下去拿纸钱。
我只能一个人无聊地给太公的坟头拔草。
拔到一多半时,远处模模糊糊走来一个人影。
是个帅哥,长得白净,穿着冲锋衣,瘦削挺拔。
我在山里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孩子,估摸着是从城里来的。
帅哥看到我一个人在拔草,担心地问:「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岭啊?能借我手机用一下吗?我和我家里人走散了,想打电话问问他们在哪儿。」
我们山里人朴实,一听帅哥是来借手机的,我二话不说开始往兜里掏,边掏边回答:「我是在等我家里人送钱纸来哩。」
帅哥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舌头莫名开始打结:「送、送钱纸?打打打、打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帅哥突然静悄悄开始后退。
等退到离我几米远的地方,他拔腿就掉头跑。
我摸遍身上没找到手机,猛地想起刚刚上山的时候好像把手机放我爸兜里了,于是准备跟那个帅哥解释,抬头看见他人居然没影了。
真是个奇怪的城里人。
爸妈后来拎着祭品回来,我跟他们说起这件事。
我爸问我帅哥往哪里走了,走了多久,我指了个方向,「没多久,估计就十来分钟。」
我爸一拍脑门:「坏了,那里面有狼,这孩子本来就不认识路,要是走到狼群里就完了。闺女,你赶紧去追,等爸妈收拾完这里就去找你。」
「好好好。」
人命关天,我不敢耽搁,急忙从我爸兜里拿回手机就开始往帅哥离开的方向跑。
2
我在山里长大,走起山路来轻车熟路。
那城里帅哥大约是走不惯山路,脚程慢,我没跑多久就追上了他。
帅哥看见我,惊恐地大吼一声:「你你你、你不要过来呀!」
我莫名其妙,我好像没有哪里得罪他吧?
「你不是要借手机给家里人打电话吗?我家里人给我把手机捎来了,你用吧。」
「烧、烧……烧来了?」帅哥脸色更难看了,「不用了不用了,烧来的手机我用不惯。」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捎来的手机怎么用不惯了?不也是手机吗?
一定要是自己亲自带上来的才能用吗?
什么臭毛病!
我怀疑可能是山里湿气重,这帅哥有点生病。
正想安慰他,我爸带着我妈从后面追了上来。
「孩子,这山里不安全,山路错综复杂,你一个人回不去的,我们带你下去吧。」
帅哥一脸便秘的表情,似乎要哭了,「一定要带我下去吗?不下去不行吗?」
我爸一跺脚:「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都上来了能不下去吗?赶紧地,跟我们走。」
帅哥浑身抖得厉害,我更加确定他生病了。
我小声对我爸说:「爸,这小哥哥好像不舒服呢,我怀疑他感冒发烧了,你不是带了酒吗?让他喝点酒去去寒。」
我爸看了一眼帅哥的状态,觉得我说得对,急忙从贡品袋子里掏出还剩一半的酒。
这酒是我妈每年盛夏从山里摘的野果子酿的野果酒,因为野果产量少,每年就只能出一壶。
我妈只在中元节祭祖的时候才允许我爸开封。
每次祭完祖,剩下半瓶就得归我爸。
我爸向来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我爸心疼地一边找杯子倒酒,一边骄傲得意于我妈的手艺,「你今天碰上我们一家算是走运喽,这酒每年只有今天才喝得到,要不说碰上就是缘分呢?来,尝尝。」
「你、你是说,只有中元节这天喝得到?」
帅哥抖得更厉害了。
我爸点点头,「没错,赶紧喝了好跟我们下去。」
帅哥哭丧着脸,「不、不喝不行吗?」
我有点不高兴了,这帅哥咋这么不识好歹呢,我爸连那么稀罕的野果酒都舍得给他喝了,他还有什么好推辞的?
我冷着脸,厉呵一声:「不行!赶紧喝了!」
我天生长着张臭脸,凶起人来时有几分唬人,每次我发脾气,连我妈都说我面相恐怖。
帅哥被我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来接酒杯,然后神色痛苦地把果子酒喝了下去。
很难喝吗?为什么他一脸痛苦面具?
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
「这样能行吗?」帅哥端着空酒杯,战战兢兢地问我。
我勉强地点点头:「凑合吧。」
还算他识相,没有辜负我们一家子的热情。
3
给帅哥喝了酒之后,我们一家带着他就准备下山,刚走没几步,天空突然起了大片乌云,接着就是瓢泼大雨。
当雨滴落到我头上时,我知道我完了。
为了给太公看见他的宝贝大曾孙还是那个乖乖女,今早我特意把一头红毛染成了黑色。
我很爱我的红毛,暂时舍不得换别的颜色,所以就只买了染膏染了个一次性的黑发。
这会儿下雨,我头上的黑色染膏遇见水,汇成一绺绺的黑汤。
黑汤顺着我的头顶往下淌,淌得我满头满脸都是,逐步露出本来红得像血一样的发色。
我妈看着我像鬼一样满脸黑汤的脸,无奈地摇摇头:「你看看你现在,一点人样都没有了,被其他上来祭祖的人看见怎么办?人家不得吓得贡都不敢上了?那中元节祖宗们都吃什么?老刘你赶紧说说你闺女,一点规矩都不懂。」
我爸叹了口气:「女儿啊,咱一年就上来这么一回,你非得整这吓人的鬼样吗?就不能学学我和你妈,至少今天收着点?赶紧把脸擦擦。」
我「哦」了一声,老实地就着雨水洗了把脸。
回头不经意瞥见身后的帅哥,他的脸色已经比我死了多年的太公还要白了,嘴里喃喃着:「一年就上来一回……」
这帅哥白瞎这么张好脸,身体素质太差。
4
眼看雨越下越大,有一段路每逢下雨就泥泞难走,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山,我爸提出先去附近山洞躲躲雨。
我和我妈一致表示赞同。
帅哥没吭声,我们都当他是默认了。
进了山洞,我们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我妈兜里的手机突然开始响。
我妈在镇上的殡仪馆上班,是个小领导,最近因为一场地质灾害,附近死的人比较多,殡仪馆已经烧不过来了。
天气炎热,尸体放个两天就会发臭。
那些去世人的家属见天儿地来殡仪馆闹,都想插队先火化自己家人。
我妈每天接这种电话接得烦不胜烦,拿到耳边就开始骂:「才死两个小时你们带来干嘛?我这边不收,都挤满了,死了两天以上的再来找我,对,排队!没有例外!按规矩办事!再说一遍,不插队!死透了发臭了再找我!」
我妈骂完就生气地挂了电话,抬头看到那小帅哥正一脸惊恐地看着她,她讪笑地解释:「孩子别害怕,阿姨平时不凶的,就是最近死的人太多,我有点收不过来。」
我爸从兜里掏了支烟,蹲在地上点燃,在烟雾缭绕中叹气:「哎,孩子他妈,实在是辛苦你了,要不是当年那场车祸,咱们一家三口兴许还活得好好的……」
说起那场车祸,我就想哭。
我爸当年做生意挣了不少钱,眼看家里就要奔小康了,结果我爸开车送货不小心撞上一个路人。
那人没死,却伤得很重,我们家为了赔钱,卖车卖房还欠了亲戚一大笔债。
为了还债,多年没再上班的我妈再次回到了单位朝九晚五。
而我呢,每个月工作都得寄一半钱回家。
我爸说得对,如果没有那场车祸,我们家真活得挺好的。
我鼻子一酸,刷刷刷地掉眼泪:「爸,您别说了,不是您的错,是咱们仨倒霉,这都是命……」
我爸眼睛也跟着红:「是爸对不起你和你妈,下辈子,爸一定让你们娘儿俩过上好日子。」
帅哥看我们一家三口抱头痛哭,动了动嘴唇,原本躲瘟疫一样躲我们八丈远的,这会儿也试探地靠了过来。
他用充满同情的眼神看着我们一家三口说:「你们别难过,世事无常,人死不能复生,你们一家还能团聚在一起就已经很好了。」
帅哥说得没错,只要一家人还能团聚在一起就好了。
只是,人死不能复生?
谁死了?
我止住哭声,困惑地抬头。
我觉得帅哥应该是搞错了,我正想跟他解释,我爸撞的那个人还没死,我爸手机也响起来了。
是他的好兄弟,一个名字叫吴长的叔叔。
5
今天村里办祭祖饭,按风俗来说,每家每户都要轮流出头猪用来祭祖。
今年刚好轮到吴长叔家。
吴长叔不会杀猪,我爸是杀猪好手,本来说好我爸下山后帮他去杀猪,结果这会儿我们一家三口连同那个小帅哥被困在山里,我爸只好远程指挥起吴长叔杀猪。
「吴长啊,咋了?还没杀掉吗?」
「你怎么笨手笨脚的,照着喉咙来一刀,再放血不就行了?」
「它叫你由它叫啊!」
「挣扎就挣扎嘛,就算是我去杀,它也会挣扎的。」
「行了,你自己杀吧,我这会儿实在回不去,对了,跟我妈说一声,让她别等我们了,到点了我们自己会下去。」
我爸和吴长叔聊完的时候,外面的雨也停了。
我看了看天色,对我爸说:「咱们快点赶路吧,不然赶不上十二点前到家了。」
帅哥紧紧扒拉着洞口,嘴唇颤动,模样可怜,声音带着浓烈的哭腔:「叔叔阿姨,我还年轻,还没谈过恋爱没去过酒吧没摆过烂,我可不可以……」
「年轻怎么了?我也年轻啊。」还不是照样得十二点前回家。
没办法,这既是中元节的习俗,也是我们老刘家的家规。
如果超过十二点回家,我奶就算拄着拐也会上来打我和我爸。
「我也没谈过恋爱没去过酒吧没摆过烂,你看这山里除了坟头,像是有酒吧的样子吗?真想去酒吧,下去不就有了。」
离山下不远的镇上有间新开的酒吧,虽然规模不大,但是听说去的年轻人不少。
帅哥的哭腔止住了,震惊地放大瞳孔:「所以你们下面连酒吧都有?已经这么先进了?也太与时俱进了吧!」
我翻了个白眼。
什么刻板印象?
合着我们住在山里的人就应该像原始野人一样,天天穿着树叶子在藤条上荡秋千么?
「不止有酒吧,还有网吧、饭店、广场舞,所以可以快点走了吗?」
这帅哥屁事真多,那点外表初印象在我这里形成的好感,已经被他婆婆妈妈的性格彻底败光。
我爸妈看出我臭脾气又要上来了,顶了我一胳膊肘子。
「好好说话,人孩子只是对我们这里不了解,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在山里晃荡十几年了。」
除开我们家短暂在城里奔小康那几年,我确实在山里晃荡十几年了。
别说是镇上新开了间酒吧,就是村里多了棵果树,少了头牛,我都知道。
我觉得我妈说得对,我应该对帅哥保持点耐心。
我可是淑女。
我重新拾起自认为和蔼可亲,但其实有点瘆人的微笑,从贡品袋子里左翻右翻,最后翻出一罐零食递给帅哥,算是向他示好。
「对不起,小哥哥,刚刚是我态度不好,这个给你吃!」
帅哥低头看了一眼我手里的东西,眼白一翻,晕了过去。
我傻眼了。
我有那么可怕吗?
不过就是想给他吃点零食,也能把他吓成这样?
我刚刚的态度明明很温柔啊,甚至为了表现友好,我嗓子还刻意夹了一下。
我爸妈眼疾手快地接住帅哥,我妈皱了皱眉,惋惜地说:「唉,这城里娃就是金贵,身体咋这么脆弱呢?比咱山里孩子差远了,不就是刚刚淋了场雨嘛,居然还能晕倒……」
「谁说不是呢?」我爸扶着帅哥靠墙坐着,满脸嫌弃,「长这么好看有什么用,中看不中用。」
我把手里的罐子放在地上,打算过去看看帅哥啥情况。
我妈看见那罐子里有黑乎乎的东西在蠕动,奇怪地问我:「你罐子里装的什么?」
「没什么,就一点果干……哎呀,拿错了!这是我刚刚在太公坟边上抓的虫子,本来打算带回家炸着吃来着,难怪他晕倒,肯定是怕虫子,要不就是以为我要让他吃活的。」
继身体素质差之后,这小哥在我心里的印象又多了一条——心理素质更差。
不就是几只虫子吗?就算我拿错了,也不至于直接吓晕过去吧。
6
因为小哥晕过去,然后才停的雨又重新开始下的缘故,我们一家三口只能继续滞留在山洞里。
和炎热的山下不同,夜晚山里的寒气湿气都很重,而且虫子乱飞。
我和爸妈身上穿的短袖短裤有点遭不住。
为了取暖,我爸翻出祭祀剩下的纸钱烧成火堆,然后点了几根香插在地上当蚊香使。
大晚上的不能回家,又累又饿又湿冷,我和爸妈围着火堆蹲着,明灭的火光投映在我们脸上,我突然有些委屈。
「都怪他,呜呜呜……如果不是他,我们现在应该回家了……呜呜呜……」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呜呜呜……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呜呜呜……我好想回家……」
帅哥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我手里拿着一沓纸钱一边烧一边哭,身边还插着几根香的画面。
他两眼一抽,又晕了过去。
我止住哭声,问我爸:「爸,这小哥不会有什么隐疾吧?或者有什么随时会发作的大病?要不怎么一直在晕。」
我爸和我妈相觑两眼,然后走到帅哥面前,仔细端详了他几秒,我爸甚至还探了探他的鼻息,确认他没死才松了口气。
他认真思考后,一脸严肃地对我和我妈说:「如果真是这样,那咱们就不能再留在山里了,得赶紧送他去医院。」
7
人命关天。
山路再泥泞也得走。
我和我妈合力把帅哥背我爸背上,几个人收拾收拾重新下山。
夜晚的山路难走,我们只能用手机电筒照明,走得比平时慢了很多。
好在我们没走多远,雨就又停了。
中间帅哥醒了一次,看见我爸背着他在满是坟头的山间小路上走,再次吓晕过去。
这下我确定了,他身体是真不好。
等我们磨磨蹭蹭走到快接近山脚的时候,帅哥终于醒过来。
这次倒是没再晕,而是哭丧着脸问我:「我这是要到下面了吗?」
我看了看周围植被环境,点点头:「是快到了。」
恰好这时,不远处有几束明明灭灭的光在向我们的方向移动靠近。
我爸脸一白,问我和我妈:「坏了,现在几点了?」
我也想起来什么,赶紧低头看了眼时间:「完蛋,还差三分钟就十二点了。」
那几束光,八成是我那眼睛不方便的二叔搀着我奶上山来找我们了。
8
我奶年轻时当过女兵,打人手劲儿可疼,虽然疼儿媳不凶我妈,但在教育我和我爸这方面从不手软。
我和我爸都怵她。
快十二点了我们一家三口还没回家,我奶肯定又担心又生气。
帅哥看我们一家三口呆若木鸡的反应,十分不解:「怎么了?」
我哆哆嗦嗦地告诉他:「接我们的人来了。」
我爸叹了口气:「哎,该来的还是来了。」
话落,我奶就在我叔的搀扶下,一脸铁青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奶打着手电,布满皱纹的老脸隐在光线暗处,本就威严的气势看起来更加吓人。
而我叔呢,因为几年前患过眼病,摘除了右边眼球,导致眼眶里只剩下一个黑乎乎的洞,混在夜色里比我奶还吓人。
我奶压着嗓子,满脸怒意。
「磨磨蹭蹭的,办这么点小事办了一下午,知不知道我和你弟等你们开饭等了半天!」
「非得我亲自来收拾你们是吧?」
或许是这一幕视觉效果太震撼,或许是我奶气势太吓人,帅哥这次尖叫着晕过去,任我们再摇都不醒了。
我奶这时才发现我爸背后还背着个人,问我们:「这小伙子谁啊?」
我们告诉他是在山上碰到的迷路的人。
我奶检查了一下帅哥的状态,很肯定地说:「肯定是碰见啥不干不净的东西,吓坏了,赶紧送娃去医院吧。」
我奶这人十分矛盾,你要说她封建吧,她知道要把帅哥往医院送。
可你要说她相信科学吧,她又十分坚信帅哥是在山上被脏东西吓掉魂了。
我们几个没敢耽误,着急忙慌地下了山。
我爸的老头乐停在山脚,后面只能坐俩人。
我妈把手里的东西放进去,叮嘱我爸:「我和妈他们先回去,你和漫宝送这小伙子去医院,东西先放你车里,我不想拎了,你回来的时候带回来。」
我爸点点头:「行,那你扶好妈,别摔了。」
9
把帅哥送到医院,我和我爸交了费,给帅哥做了全身检查。
医生告诉我们帅哥没事,但可能精神上受了点刺激。
我也不知道好端端的这帅哥怎么就受刺激了。
但不管怎么说,他最初晕倒是因为我拿错的那罐虫子。
我十分内疚,好说歹说说服我爸,让他把剩下的半瓶野果酒给帅哥留了下来。
算是补偿吧。
我爸不情不愿地从车里把那半罐野果酒拿上来,嘴里一直打着哈欠。
我知道他奔波了半宿,肯定是累了,提议他回家早点睡觉,我一个人留在医院照顾帅哥就行。
我爸也没跟我客气,骑着三轮车又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我去给帅哥打热水。
回来的时候,主治医生站在帅哥的床头,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我看他表情那么凝重,吓得冲上去:「医生,怎么了,是他严重了吗?」
医生摇摇头:「奇怪,我当了这么多年医生,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到底怎么了?」我心里一咯噔,急得直跳脚。
连医生都说第一次碰到,情况肯定很严重!
可医生说:「我明明检查过他的身体,没问题,他刚刚也醒来了,还让我们联系他家里人,我们就问他家人的联系方式,他回答的时候头脑和口齿都很清晰,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看了一眼床边,然后嘴里大喊着『原来不是梦,是真的』,就又晕了过去。我分析了半天,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
床头?
床头只有我爸留下来的野果酒,哪有什么能吓死人的东西。
难道……他真碰到脏东西了?!
那脏东西还跟着他下山了?
难怪他一路都在晕!
这下我也觉得瘆得慌了。
不行,死道友不能死贫道。
既然医生已经问出他家里人的联系方式,想必很快就会联系到他家里人,这里也用不着我再照顾。
我不敢再耽误,怕帅哥招惹上的脏东西转头缠上我,急忙打着摩的回了家。
之后我们没再去医院看过这帅哥,这帅哥也没来村里找过我们一家人。
我估摸着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直到三个月后,我那富婆堂婶给我介绍了一份好工作。
10
新工作的收入是我现在的两倍多,还是在大企业,有升职空间。
唯一的缺点就是经常得加班到夜里一二点。
我想了想家里的状况,仔细权衡后,还是辞了老家的工作,决定前往大城市奋斗。
大城市什么都贵,租房贵,吃饭贵,交通也贵。
想离公司近一点,房租就得占工资三分之一。
离远一点,通勤时间又太长。
正在我犯难之际,堂婶的电话来了。
「漫宝啊,婶子知道你在为房子的事发愁,婶子有个好闺蜜,刚好在你公司附近有套空闲的房子,她说让你去她那里住,房租就免了,你时不时帮她打扫一下卫生就行。」
「啊?这怎么好意思,要不我还是给点房租吧。」
我嘴上客气,心里狂喜。
打扫打扫卫生就能免房租,我包给她擦得地面光可鉴人!
我婶子说:「真不用,我这闺蜜房子多,不差你这点房租,她说过,权当你帮她看房子。」
「就是有个事,她有个儿子和你差不多年纪,在那套房子附近的大学教书,只有开学那几个月会过去住一住。但他为人绝对正直啊,不会对你动手动脚的,这点你可以放心,婶子能担保。你如果不觉得和一个异性住不方便,婶子就把地址和房子密码告诉你。」
「不介意不介意。」
人家房东都不介意,我介意个什么劲儿?
「那行,我现在就发你。对了,那孩子前几个月在山里碰见脏东西被吓到了,有点胆小怕生。他如果在家的话,你就尽量躲在自己房间待着,别去打扰人家,省得给人添麻烦。」
「好嘞,放心吧婶子,我一定把自己活成透明人,他在的时候,我绝对不让他看见我!」
我爽快答应。
本着能省一分是一分的原则,我拎着简单几件行李就入住了我堂婶闺蜜家的大房子里。
11
这房子是真大真豪华啊。
连卧室都有六个!
一想到自己分文不花就能住这么好这么方便的房子,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把这套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也一定在房东少爷面前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不辜负堂婶和闺蜜阿姨对我的信任。
最好是让房东少爷感觉不到房子里还住着我这么一号人!
入住第一天,我搬进了最小的客卧,雄心壮志地把房子打扫了一遍,连边边角角都擦得一尘不染。
算算时间,离开学还有一个多月,我趁这段时间仔细了解了一下房子的摆设和布局。
最大最靠近客厅的那间卧室是房东少爷的,第二间带阳台的主卧是闺蜜阿姨和她老公的。
其余几间都是客房。
我住的这间虽然小,但也带独立卫生间。
所以只要我行事小心,不闹出大动静,绝对不会和房东少爷碰上,也不会让彼此尴尬。
力保就算他知道有人合住,也不会有不适感。
我就这样每天训练自己,走路轻手轻脚,拿东西轻拿轻放,行李随手藏好,甚至还预演了如果房东少爷突然回来,我该怎么躲藏或者避开他,安稳回到自己卧室的突发场景。
可以毫不谦虚地说,我在把自己训练成这套房子里的隐形人这一块,做到了炉火纯青,毫无瑕疵,浑然天成。
训练了这么久,实践的那一刻终于到了。
12
临开学前一个礼拜,我刚收拾好自己准备出发上班,就听到了密码锁开锁的声音。
然后是一个男生的声音。
「真不是我胆小,当时那场景太吓人了,荒郊野岭的,就我一个活人,其余的全是鬼,好不容易我晕过去了,谁把我救到医院,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回头看见那眼熟的酒瓶子,我就知道都是真的,魂都吓没了。」
「找大师看过了,符纸都不知道画了多少,没用,我现在闭上眼睛还是那一家人,晚上都不敢起来上厕所。不怕你笑话,我现在看见陌生的活人都怕,总觉得他们都是鬼。」
「行了兄弟,不和你说了,我到家了,要收拾行李,明天学校见。」
我算是听明白了,堂婶说的是真的,这房东少爷被脏东西吓得不轻。
既然在人家家里住,就要有寄人篱下的自觉。
我等少爷收拾完回了房间,才敢出门去上班。
路过客厅的时候,我看到少爷留下来的垃圾,随手就给带到楼下扔了。
既然人家不肯要我房租,那至少在家务上,我得力所能及地多承担一些。
所以接下来的半个月,只要是少爷乱扔乱放的东西,我都会帮他收拾回原位。
只要是少爷在家的时间段,我都会避开他的活动范围。
甚至我还让我奶专门去找村里懂这方面的高人,求了座辟邪镇宅的雕像寄过来,偷偷放在少爷的床底下保佑他。
房客做我这种份上,也算是乖巧懂事了。
我对我自己的做法很满意。
就连爸妈听了,也在视频那边竖起大拇指夸我。
「我闺女果然懂事了,知道不给人家添麻烦。好样的,咱出门在外,多懂点规矩教养总是没错的。」
有了爸妈的鼓励,我做起事来就更加谨慎了,连洗澡都开始只在半夜洗。
我像特种兵似的,谨慎小心地在少爷眼皮子底下「潜伏」了一个多月,愣是一次面都没和他碰上过。
直到一个夜晚我下班回家,听到少爷在阳台打电话,说是周末要去郊区露营两天。
我寻摸着既然他不在家,我终于可以不用躲躲藏藏,就特地休了半天假想早点回家休息。
13
我难得有一次可以在十二点之前洗澡。
就在这时,密码锁开锁的声音响了。
我浑然不觉。
当我洗完澡出来时,一把糯米兜头给我洒过来,我整个人都懵了。
然后是几张黄符猝不及防地贴在我脸上。
「大师,就是她!」
「我就说最近家里一直怪怪的,半夜有水声,偶尔去客厅喝水还能看到一个黑影像耗子一样嗖地窜进这个房间,家里窸窸窣窣到处有动静,就是不见人影,连我的东西也老是从哪儿拿的自己回哪儿去,原来家里真的有脏东西!」
「快帮我收了她吧大师,太吓人了,她甚至往我床底下放这个魔鬼!她肯定是想索我的命!」
我透过几张黄符之间的缝隙模糊看到,这时候本该在郊区露营的少爷和一个穿着黄色道袍的白胡子老头站在一起,手上还颤颤巍巍地拿着我叫我奶从乡下给他求的黑神像。
我想他可能是误会了什么,赶紧伸手把脸上的符纸扯了下来:「少爷,我不是……」
「大师,她连符纸都不怕!」
「太恐怖了!」
「这还是个厉鬼!」
少爷吓得躲在道士身后,一张俊脸急得快哭了。
大师一脸严肃,一只手端着碗不明液体,另一只手拿着把桃木剑,桃木剑的尖端指向我。
「着实有些厉害,看她头上滴着水,八成是个含冤而死的水鬼。」
「小哥莫慌,我来泼她一身黑狗血,包叫她灰飞烟灭!」
黑狗血?泼我?
那我的澡岂不是白洗了!
我连忙大喊:「住手住手!你们要干嘛?」
少爷这时候大约是看清了我的脸,嘴唇白得毫无血色,从道士身后探出半边脸来。
「是你?我都回城里来了,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我到底跟你什么冤什么仇,你这么阴魂不散,就不能放过我吗?」
少爷「哇」的一声哭出声来,跪下来就开始求我:「冤有头债有主,我知道你年纪轻轻死于非命不甘心,但是撞你的不是我,你别缠着我了行吗?」
我第一次看到一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能哭那么惨。
我这时候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咦,这不是我中元节那天在山里捡到的那个大帅哥吗?
好巧哦。
原来他就是堂婶闺蜜的儿子吗?
堂婶说得没错,他果然是被脏东西吓傻了,居然能把我这么一个大活人当成鬼。
不行,我得赶紧跟他解释清楚,不然那一碗黑狗血就得泼在我身上了。
「我不是鬼!」
我大喊一声,将脸往前凑了凑。
「我有影子,有心跳,有温度的,我是人,不信你们摸摸,还有帅哥,你是不是忘记了,那天在山里还是我们一家救了你,是我送你去的医院啊!」
「你碰上的脏东西不是我。」
「此厉鬼巧舌如簧,好生狡猾!看我替你收了她!」
道士大爷根本不听我解释,一碗黑狗血直接往我身上泼过来,把我好端端的白睡衣泼得血糊糊的。
我发誓,我身上这辈子没这么难闻过,整个人如同石化一样僵在原地。
「你看,她不会动了,是被我的黑狗血定住了。」
「再过一会儿,她身上就会冒黑烟,然后化成灰烬,哈哈哈!」
道士大爷一脸骄傲地跟帅哥说。
然而过了好几秒,我身上并没有冒黑烟,也没有化成灰烬,而是和帅哥一样,「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你为什么要泼我?我这睡衣一百多块呢!」
这下连道士大爷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她连黑狗血都不怕?」
「不行,这厉鬼实在太厉害了,以我的能力收服不了,小哥,你的钱我不要了,你另请高明吧。」
大爷说着就要走。
帅哥眼见大爷要走,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扯着嗓子干嚎。
「大师,你可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我实在受不了了,过去抓起帅哥的手贴我脸上。
「你摸摸我的脸,是热的,有弹性,我真不是鬼,难道阿姨没告诉你,她把房子给闺蜜的堂外甥女住了吗?」
兴许是感受到掌心下的皮肤确实有温度,帅哥止住了干嚎。
「你,真不是鬼?」
我点点头,眼神清澈肯定:「真不是。」
道士大爷见状,啐了我俩一口。
「不是鬼我叫来收,你俩诚心砸我招牌是吧?有病!」
说完他生气地抽出大腿,甩甩道袍走了。
14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帅哥两个人。
我和帅哥面面相觑。
帅哥对我仍有警惕。
「既然你不是鬼,那为什么这一个多月,我从来没见你白天出现过?」
我叹口气,「那是因为我堂婶说,你之前在山里被脏东西吓到了胆子,不敢见生人,我怕你不自在,都尽量地避开你的活动时间。」
「你半夜洗澡,一见我就溜,也是因为这个?」
「对啊。」
「那你知不知道,我遇见的那个脏东西就是你!」帅哥无比委屈地看着我。
我一脸迷茫,「啊?」
我什么时候成脏东西了?
「我第一次见你,问你怎么一个人在山里,你是怎么回答的?你说你在等你家里人送纸钱,哪个活人会在中元节等人送纸钱啊,还是在坟头边上……」
我回忆了一下,恍然大悟。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那可真是误会了,我和我爸妈去给我太公上坟的时候,发现祭祀用来烧的纸钱忘记拿上山了,我说的等家里人送纸钱,是指等这个。」
帅哥嘴角抽搐,仍不死心,继续追问我。
「那你说你家里人给你烧来的手机呢?哪个活人会用烧的手机啊?」
「是捎来的啊,我手机放我爸兜里,忘记拿出来了,他上山又给我捎回来了,这有什么问题?」
「你说的是那个捎啊……那只能中元节喝的酒呢?」
「那是我妈酿的野果酒,一年就只能酿一小瓶, 中元节这几天发酵得正正好,我妈每年都会选在这天开封, 拿上山去祭太公。」
「那,那你妈说她收死人的事?」
「她在殡仪馆上班,那几天死的人太多了,收不过来。」
「所以你爸跟黑白无常说要脖子抹刀放血, 不是在说杀人吗?」
「有病啊,法治社会,我爸哪里敢杀人?我爸那是在教吴长叔杀猪!不是黑白无常!」
「你妈说你在山里晃荡十几年了呢?」
「我从小在山里长大, 没事就去山里摘野果抓野兔,直到十八岁我们一家才搬去了城里,后来我爸撞了人, 我们家为了赔钱把房子给卖了, 前两年才回的村里了, 所以我妈说我在山里晃了十几年, 一点也没掺水分。」
「原来你们家说的车祸是指这个啊……」
帅哥擦了擦额头冷汗。
我无语了。
这货脑袋里究竟都在理解些什么?
等我们对完账下来, 天都亮了。
当我们说清楚最后一件事的时候,帅哥抱着我哭了,哭得很可怜很委屈。
「你知道我这几个月是怎么过来的吗?我每天生不如死啊!」
「搞了半天, 你和你爸妈都不是鬼。」
「那我这几个月的担惊受怕算什么?」
我轻轻拍拍他的后背, 善解人意地安慰。
「算你倒霉。」
15
和帅哥彻底解除误会之后, 我们的生活恢复了正常。
帅哥让我不用躲躲藏藏了,可我已经习惯了鬼鬼祟祟, 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
我在大城市里一连打拼了三年, 也就在帅哥家一连住了三年。
因为工作勤恳的缘故, 领导给我升了职加了薪,我提前替家里还完了债务,我爸我妈逢人就夸我懂事。
房东阿姨一直不肯收我房租, 我心怀愧疚,只能和帅哥处起了对象。
我依然晚出晚归, 帅哥依然胆小如鼠,夜里没我陪着, 根本不敢睡觉。
走哪儿都跟个小挂件似的。
又是一年中元节,我带帅哥回去祭祖, 顺带见家长。
我爸听说我处的对象是当年山里捡的那个小伙子, 嫌弃得直摇头。
「脸是能看, 可身体太差, 胆子也小,女儿啊,不太行。」
我妈也嫌弃:「淋个雨就病成那样,还动不动就晕倒,漫宝,你要不再考虑考虑?我觉得咱山里娃要比他瓷实得多。」
跟着我一起回老家的帅哥听见了,为了证明自己不胆小,不虚弱,硬着头皮帮我爸宰了头猪。
猪血溅他身上的时候,我想起了当年泼我身上那碗黑狗血,笑得满地找头。
看着他狼狈向我求助的样子,我高兴地想, 有时候生活真是随处充满意外和惊喜啊,谁能想到只是去给太公上个坟而已,我就能给自己捡回来个对象呢?
(全文完)
作者署名:小胖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