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一晚,我被强奸了。
两个杀人犯入室行凶,当着外婆的面糟蹋了我。
又当着我的面,勒死了我外婆。
捡回一条命的我,从备受瞩目的清北预备生,成为全身瘫痪连上厕所都没办法的废物。
好在,我重生了。
重生在了凶手敲门的那一刻。
1
我的人生,毁在高考前一晚。
那是 6 月 6 日晚上 10 点,我记得很清楚,外头狂风大作,家里停了电,一片漆黑中。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开门,上门检查维修线路!」
那声音,沙哑中透着诡异。
我恐惧得浑身发抖,凶手,已经到了。
2
停电前,外婆在厨房忙活明天的早餐,非给我蒸一笼象征步步高升的花卷。
「松松,再检查下准考证带了没,笔呢,橡皮擦呢?」小老太嘴上说不要紧张,实际一晚上检查我书包无数次。
过去嫌烦的唠叨,却是未来求而不得的美梦。
我紧紧抱住她,埋在她肩头,泪凝于睫。
外婆愣住,不明所以地抚摸我的头发。
「怎么啦,是不是紧张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我们松松考什么学校,外婆都欢喜的。」
瘫痪十年,我无时无刻都在后悔,为什么我会开门。
猫眼里,两个身穿制服的男人浑身湿漉漉,可就在门开的瞬间,一双大手将我死死扼住。
「外婆――」
不等我呼喊,就被他们撞向墙壁。
听到声响的外婆举起菜刀,蹒跚地冲上要跟他们拼命。
可她哪里是杀人犯的对手,一下被踹得后仰着地。
后来我才知道,这两人是马上要被处死刑的囚犯,他们杀警越狱,满脸横肉的胖子叫肥坤,瘦的叫麻九。
身背多条人命,都是杀人如麻的亡命徒。
肥坤迫不及待拖我进卧室,短暂的失去意识后,我在外婆的呜咽哀求声与贯穿身体的痛楚中清醒。
原来他们行凶时,把我外婆捆在地上,让她亲眼看着。
外婆哭哑了,匍匐在地绝望地给他们磕头:「求求你们!我家钱都给你,都给你们,要杀杀我老婆子,饶了我孙女吧!」
这场折磨整整持续了四个小时,直到他们饿了,要我外婆去煮面。
「哦,明天高考啊,把我们伺候开心点,说不定留你孙女一命呢哈哈。」
外婆信了。直到两人酒饱饭足后,剔完牙。
才当着我面,用绳索勒死了她。
小老太的脸涨成猪肝色,手无助挥舞,拼命伸向我。
我疯狂哀号挣扎,口中布团松了,疯狗一样扑过去咬住胖子手臂,他吃痛,操起刀往我身上砍去。
肥坤是屠夫出身,习惯往人关节上砍。
最早发现命案现场的是我班主任,她没看到我去考场,立刻来我家里查看。
当时我晕死在血泊中,浑身关节骨头尽碎,像条无骨鱼。
他们以为我撑不过手术。
「可惜啊,好好的清北的苗子,几次模拟考都是全省前三,两边招生办都来过,大好前途,可惜啊……」
可惜,我活了下来,以终生残疾的代价。
失去了亲人,未来,尊严。
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
3
我失去了保送名额。
高考结束不久,班主任带同学来探病,看着那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我勉力微笑,直到班花捂住鼻子。
「你们闻到了吗,秦松房间里怎么有股臭味?」
是尿味,懒惰的护工没有及时更换。
那一瞬间我羞愤得恨不得死去,同学们前脚离开病房,就如释重负地讨论起来。
「喂,等会去哪哈皮,去东城那家 KTV 吧,韩语歌最全!」
「哎,来医院真晦气,得买点碌柚叶洗洗才行。」
瘫痪十年,足以让过去那个意气风发,争强好胜的秦松彻底死去。
可现在,我重生了。
重生在了凶手敲门前一刻。
生死关头,压抑了太多年的绝望痛苦恐惧在这一瞬间化为冷静,为我自己,也为了外婆。
我必须拼死一搏!
2008 年,手机在学生群体中还没那么普及,家中只有一台老式电话,我飞扑过去报警,话筒里冷冰冰没一点信号。
看来,凶手上楼前切断了整栋楼的电源。
为了最快让外婆进入状态,我骗她:「记得得我们班的宋佳佳吗,她爸就是派出所所长,刚打电话给我,说两个杀人犯正往我们小区逃!穿制服,一胖一瘦,很可能会装成维修工上门!」
黑暗里,外婆眼里全是困惑。
我话音刚落,门外响起重重的敲门声。
「开门,维修工上门检查线路!」
我心头一震,紧张得喉咙发烫,凶手来了!
敲门声逐渐粗鲁焦躁:「开门啊,停电还不维修,还想不想好了?」
外婆抓紧我手,很是无措:「松松,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啊?」
我把外婆藏进储物柜,压低声:「从停电到现在不过五分钟,你见过来那么快的维修工?整栋楼停,修也是修总闸,怎么会来我们家!?」
那么明显的漏洞,上辈子的我居然没发现!
我早早拉上了窗帘,房里安静得让人窒息,只剩下钟表走动声,我拼命祈祷两人会就此离开,可忽然,我意识到不对。
凶手的用词不对!
我全程没应声,可他们一直只喊开门,从头到尾没问一句:
有没有人在。
这证明,他们行凶不是碰巧,而是早锁定我家!
4
可为什么呢?
不及细想,凶手撬开了门,无声无息走了进来。
哒哒哒――
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紧闭呼吸趴在床底发抖,死死捂住嘴巴,感觉心脏随时会跳出胸膛。
透过缝隙,我看到两人朝卧室走来,他们搜罗起财物,最近的时候,肥坤离我不过半米距离。
两人巡视了一圈不见人,瘦子率先发话:「胖子,那去楼上看看。」
关门声隐隐传来,又过了好一会儿,我心惊肉跳松开手,蹑手蹑脚刚爬出床底时。
一张肥胖的脸忽然抵在眼前。
我的心跳骤停住,他们压根没走!
肥坤那张无数次出现在我噩梦里的脸,对着我淫笑。
「嘿嘿,雕虫小技还想在祖师爷面前卖弄?房间杯子水都是热的,怎么可能没人?」
以上,是我的第一次死亡。
后面发生的一切跟过去大差不差。
唯一的不同是,搏斗中,我用水果刀捅了胖子一刀,然后被当场砍死。
血溅起来瞬间,我看到外婆惊恐地睁大了眼。
这时,麻九用绳子勒住她脖子,她浑浑噩噩,完全没挣扎。
我想喊她,可被割开的喉咙里挤不出一个字眼。
爸妈车祸走后,我跟外婆相依为命。
她靠在街上卖烙饼养活我,清早四点多起来,晚上做到半夜,有坏心眼的街坊邻居嘴碎她:「邓阿婆你命真苦,要是有孙子,以后多少还有点倚仗。」
外婆是个好脾气的,也不恼:「我家松松聪明努力,以后还能不管我老婆子?再说谁家男孩能比她强?张婆,你家孙子跟松松一个班,你自己说,我家松松第几!」
我叫秦松,因为外婆最喜欢松树。
无论狂风洪水还是严寒干旱,都没法摧毁它。
它可以生在峭壁,也能长向云端,与天争高。
我发誓要像野松一样不断向上,上最好的学校,最好的专业,赚很多的钱。
这样外婆就不用起早摸黑,不用闻那么多油烟,不用受到三姑六婆的嘲笑。
不用再为收到一张假钞哭瞎眼。
可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做不到呢?
5
我猛地醒了过来。
被割喉的痛还在,我双手撑在书桌上,惊恐地捂住喉咙,一阵心悸。
周围是熟悉的卧室,身后传来外婆的嘟哝声:「松松,别看书了,明天都要考试了早点休息,准考证带了吧,笔多带点。」
我立刻看时间,6 月 6 日晚上 10 点。
也就是说,我再次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凶手上门前。
这是无限循环?
我抱住头颤抖,无数疑问在脑海里拼命转动。
首先,行凶不是巧合,问题是我们小区是七八十年代的老破小,年老失修可也有别的住户,为什么偏偏就选我家?
不等我细想,门再次被敲动。
这次,我选择推动柜子来抵住门,试图争取多点时间。
下一秒,冰冷的斧头劈穿门,砰――
木门发出开裂的声响,木屑飞溅中。
肥坤的一只眼睛抵住缝隙,盯着我嘻嘻笑。
「小妹妹,玩捉迷藏呀?那哥哥就陪你好~好~玩哦。」
门被轰然撞烂,我毅然决然举起榔头冲向歹徒。
我不记得自己被杀了多少次。
家里能用的东西我都用上过,杀虫剂、榔头……我甚至提前在面条里下了农药,希望外婆给他们煮面时能毒死他们。
无论怎么尝试,我们都会死。
不,没有解不开的方程式,只有错误的解题思路。
在没有通信方式的情况下,到底怎么样才能让警察最快赶过来?
再次醒来,我沉默地把目光投向厨房。
外婆正在厨房揉面:「松松啊,再检查下准考证带了没,笔呢,橡皮擦呢,明早外婆给你做状元卷……」
她买的好多袋面粉还没开封。
而初中化学课本里有一句:
可燃粉尘,在沉积状态下具有自燃的倾向。
6
几分钟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骤然响起,炽热火光划破雨夜。
「天,那边爆炸起火了!」
别栋的灯光开始陆续亮起,人们纷纷从睡梦中惊醒。
「快疏散人群,报警了吗,起火了快救人!」
一分钟前,我打发外婆去二楼苏婶家借蜡烛。
我家五楼,整栋楼就二层还住人,上一次循环,我成功沿着水管爬到二楼,就在苏婶要报警时,阳台落下一道黑影。
麻九提着刀灵巧地跳了下来,如果说肥坤贪财好色,那他就是以杀戮为乐的魔鬼,那一次,我连累了苏婶两口子。
这一次,我不会犯同样的错,
晚上 10 点 03 分,敲门声再次准点响起。
歹徒破门的瞬间,被汹涌的热浪冲倒。
机会来了,我屏气从沙发后一个腾跃,冲出家门。
火光里,肥坤发现了我。
他们对视一眼,麻九直冲进我家,肥坤则一步步挥起斧头朝我逼来,粉尘弥漫中,斧刃破空擦过我肩头。
他失了准头,可我也一脚踩空,滚下楼梯。
肥坤眼疾手快利用身体优势将我死死压住,扯着我头发往死里捶:「还跑?老子弄死你!」
我的头摔得直淌血,涣散的意识中,我看到肥坤面目狰狞地操起斧头。
可我没有恐惧,反而有一丝笑意。
这次,我总算把外婆送了出去,死得不算亏。
斧头斩下,我认命地闭起眼,惨叫声随之响起。
可,那不是我的――
是外婆,她在关键时刻折回火中,扑在我身上。
她用身体硬生生扛下了这一斧!
鲜血溅了我满脸,楼外响起警车的鸣笛声,肥坤麻九匆忙逃离,这是多次循环中,我唯一一次等到了警察。
可已经没用了。
「外婆,别睡,求求你,你看警察都来了啊!」
我嗓子里发出粗粝的咆哮,可血压根止不住,一个劲地流,斧头几乎将她可怜的身子劈成两半。
外婆嘴唇颤动,拼出最后一口气:「松松,走啊……」
我又一次,再一次,无数次地失去了她。
「为什么,到底哪里不对!」
我不甘心地疯狂捶打地面,就在这时,一个细节闪进脑海。
麻九这次没拷问我们,为什么还知道,我家藏钱的地点!
外婆不信银行,偷偷在床底藏着一笔现金,是我爸妈早年车祸的抚恤金,还剩八万。
逃犯跑路需要钱,又不能去银行取,我家只有老弱妇孺。
就是最好的选择。
问题是,凶手逃狱的时间是下午五点,他们怎么会知道我家情况?
到底……是谁在为他们通风报信?!
7
我选择留了火中,从灰烬里重生。
我睁开双眼,依旧是在疾风暴雨的 10 点。
这次我径直撬开外婆卧房床底,把她埋在那的一包钱塞书包里,外婆错愕:「你咋知道这里有钱……」
我按住她肩头,她浑浊瞳孔里,反射着我如今的面目。
冷峻无情,不复半点幼稚,我早已被绝望重塑。
跟过去完全不同的神态,把小老太被唬得愣住。
「接下来的话你一定要听好,两分钟后,会有两个歹徒进来,别抵抗,你就告诉他们,钱都在我这,不然我们都得死!」
我把床单角对角的拴连起来固定在阳台,在外婆尖叫中翻出阳台,暴雨瞬间模糊了视线,我绷紧身体,凭着直觉往下挪。
脚踩在三楼阳台时,歹徒破门而入。
接着是外婆无助的惊呼声,挣扎声。
我咬紧牙关,不能停!
没拿到钱他们不会轻易杀人,只有将他们引出去才有一线生机!
天空炸开惊雷,视线上方,一只花臂抓着刀伸了出来。
肥坤砍断了床单。
8
砰的一声巨响,我从二楼直接摔地上。
我清晰地听到大腿骨头发出咔嚓一声,大概折了,但我顾不上。
我跌撞爬起,通往大路的下坡路又长又窄,天空雷声不断,暴雨吞噬了一切。
包括我的求救声。
街道里的店铺都关着卷帘门,没有一家开着,我强忍剧痛一口气跑到大路上。
我挥舞双臂,企图拦下一辆。
这时,一道刺眼的车灯远远地打在了我身上,等我扑了上去,这才发现那是辆警车!
上苍终于听到了我的祈祷。
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几乎要断裂,我失控地咆哮:「警察叔叔,救救我,我家进了两个杀人犯,我外婆还在里头!快去救她!」
我的鞋子早跑丢了,脚底血迹斑斑,狼狈的样子不像作假。
「别急,慢慢说,你家在哪?什么情况?」
警察沉稳有力的声音,给我带来了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是小巷路英华小区 B 楼 503 吗?」
是的,我正要点头,可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我还没说,他怎么知道我家地址?
下一刻,警察冲我身后破口大骂:「你们怎么看人的?怎么连个小姑娘都守不住。」
什么?我浑身血液都冻结住,脑子一片空白。
所有希望凝固成刺骨的绝望。
我僵硬转头。
雨幕中,肥坤提刀冷笑朝我们走来。
这时我才注意到,警察腰间的通话器一直是关闭状态,制服扣子扣错了,隐约可见橘红色囚服……
原来,肥坤麻九在我家停留那么久,是为了等人。
劫匪,一直都有三个。
9
这次,我死在了垃圾堆里。
假警察擒住我脑袋,向地面砸去。
血从耳朵里流出,很快我听到头骨破裂的声音。
死之前,我艰难地问出那个问题:「到底是谁,告诉你们我家情况……」
大概是第一次见临死前还有求知欲的猎物,假警察蹲下身。
恐怖的气息喷在我耳边。
「那,就要问问自己的好同窗��。」
10
六月的雨季,燥热潮湿。
「……做题要胆大心细,要有一颗平常心,先祝各位同学明天好好发挥,都获得满意的成绩!」
我失控地站了起来。
桌椅碰倒,同学老师愕然地看向我,班主任气得直拍桌子:「秦松,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打瞌睡,高考后有的你睡!」
我头痛欲裂,压根分不清刚才经历的是噩梦,还是真实。
直到额头一热,同桌周夙担忧地凑上前试探我体温:「秦松你没事吧?明天就要考试了,该不会感冒了吧?」
少年担忧清澈的眼神,一下撞进我心里。
在他手碰上我额头的一瞬间,我下意识紧握住他的手。
好温暖,是真的。
周夙被我这样一碰,脸颊连着耳根发红:「秦松你好好说话,动手动脚做什么……」
这次,我没回到凶手敲门的瞬间。
而是回到了五个小时前。
现在,离劫匪越狱还有半小时。
11
歹徒说,出卖我的是我同学。
我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自习室里同学们要不三三两两聊着天,要不抓紧最后时间背书,一片和谐。
会是谁呢?
别急秦松,我提醒自己,你已经离真相越来越近了,魔鬼总藏在细微处,只有找到源头才能真正逆转命运。
课间休息,班花夏琳抱着本册子来找周夙,身后的同学吐槽。
「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看同学录啊,QQ 联系不好吗。」
「你懂什么,这是仪式感。」夏琳红着脸看向周夙:「以后回头看都是美好回忆。」
「哟哟,让我们写都是借口,你就是想让周夙写才对吧哈哈!」
我猛地抬头。
我当年只在同学录上,写过家里地址!
平时为了方便外婆出摊,我们住在二姨婆那边,也就这几天才搬了回来。
夏琳的爸在银行工作,我报过这家银行的活动,希望他们能帮外婆改掉在家藏钱的坏习惯。
她知道我家地址,外婆的习惯。
两个必要条件……夏琳都满足。
12
我一直是夏琳的眼中钉。
她喜欢取笑我的衣着、家境。
暑假我去奶茶店打工,夏琳写信举报我未满十八岁。
我陪外婆出摊,她就打电话找来城管:「秦松,举报无牌小贩人人有责,谁知道你家饼吃了会不会坏肚子呢?」
她喜欢的周夙,是我同桌。
老师本意是让年级第一第二良性竞争,一开始,我跟周夙经常会为一道题的解法,争得面红耳赤。
直到有次公交车里碰到,那天人多,我直接被挤进他怀里。
周夙个子高,我才勉强到他胸口,他一低头,身上薄荷洗发水的味道钻入鼻腔。
我呼吸一滞,颠簸中,我下意识抓住周夙衣领。
不远处传来同学嬉笑的声音,我怕这窘迫的一幕被看到,紧张得满脸通红。
周夙淡定地把帽子摘下,扣在我头上,在我耳边低笑:「原来,秦松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啊。」
少年人的暧昧是最藏不住,也是最脆弱的。
我出事后,夏琳来得最勤。
她很怕我能站起来,直到我第三轮关节手术失败,她才放心告诉我:「周夙被北京大学录取了,我也会去北京,离得近,彼此方便照顾呢。」
「秦松,周夙一定会喜欢我的,一定。」
无论她说什么,我只望着窗外的树发呆。
这是现在的我唯一,能主动做的事。
四年大学,周夙只要放假就会来看我,替我按摩,讲讲外头的世界。
褪去少年青涩,他变得意气风发,也更加英俊耀眼。
我们曾是并肩而行的战友,可现在,彻底变成两个世界的人。
瘫痪第十年,我收到了周夙的请帖。
他终于,要跟夏琳结婚了。
13
请帖是夏琳亲手送来,摆在我枕头边的。
病房里,苦涩的消毒水味挥之不去。
「秦松,这些年,我知道周夙总来看你,我同意,也鼓励。」
夏琳第一次那么心平气和跟我说话。
「很多人问我吃醋么,好笑,你的样子能让谁吃醋呢?读书时,我确实嫉妒过你,你们总讨论我听不懂的数学题,你是天之骄子,无论做什么都很轻易……不过,一切都无所谓了,人生只看结果,不是吗?」
那天阳光特别晒,照得我眼眶异常干涩。
也奇怪,肢体明明没有痛觉,心痛却无处不在。
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
临别,我祝福她新婚快乐,可夏琳只笑。
「别了,你那么倒霉,祝福还是给自己留着吧。」
……
我抬眼,从十八岁的夏琳脸上,捕捉到恶意的不耐烦。
「快点写啊,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家穷,还不好意思写呐,有什么好藏着掖着?」
我心跳如鼓,在她的催促声中,镇定提笔。
写下了一个,不存在的地址。
14
晚上 10 点,暴雨如期而至。
我焦躁地转动笔,不停看向门口,心高高悬起。
外婆揉着面,时钟一点点地打着圈,我大气不敢喘,直到指针走过九点,我才一点点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次没有停电,也没有敲门声。
凶手没有上门。
证明地址起作用了,始作俑者就是夏琳!
我第一时间冲过去抱住外婆,外婆满手面粉,被我吓得不轻:「你这孩子今晚咋了,一惊一乍的,快去检查――」
「检查准考证,笔,橡皮嘛,都检查过无数次了。」
小老太不肯跟我一起睡,说怕自己打鼾,我撒娇抱住她手臂。
「那就睡一会儿,一会儿也好。」
「你这孩子,今晚怎么那么黏人,考前紧张了是吧?」
我靠着她肩膀,用气声哼哼,试图压住嗓子里的哭腔。
「没什么,就看书时做了个噩梦,梦到……我梦到我考试路上,遇到了坏人,害我错过了考试。」
外婆赶忙呸呸呸:「梦都是反的,我们松松吉人有天相,外婆天天都在佛祖面前给你说好话呢。」
我裹紧被子,头靠在外婆肩头,感受着前所未有的踏实幸福。
我筋疲力尽昏睡过去,一夜无眠。
第二天,我吃上了外婆做的状元卷,精神奕奕挥手告别,坐上考场大巴。
可刚上车,我就发现老师的表情很不对劲,入座后。
隔壁同学惨白着脸告诉我我。
「你知道吗,夏琳一家……昨晚被歹徒灭门!」
「说是越狱出来的人,把她跟她妈全杀死了!」
15
夏琳母女死了。
死前遭到非人虐待,只有她爸在外地出差躲过一劫。
一瞬间惊悚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
我整个人天旋地转,不是夏琳做的,不是她,那会是谁?
为什么我填了错地址,她家就会出事?
走出考场那瞬间,有什么从脑海里一闪而过,我抓住一个同学:「对了,昨天的同学录,最后是交给谁在保管?」
不要,求求不要说那个名字,我拼命祈祷。
同学想了想:「给了周夙吧,我看到夏琳交给他保管。」
是啊,那场银行活动,周夙也陪我去了。
一定是误会,不可能的。
我失笑,周夙一直很善良。
瘫痪后我下颚开合受限,护工会不耐烦地往我嘴里塞,周夙会细心地一点一点喂,一次要花一个小时。
是他鼓励我活下去,给我坚持下去的勇气。
午休时间,周夙神色紧张拿着手机走了出去。
我鬼使神差跟上,走廊外在下雨,他来到无人的楼梯间。
对电话里低吼。
「别打电话来了,我们能给的就那么多,对你仁至义尽了,你不说只需要钱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人!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连累我跟我妈?」
夏琳家命案发生在九点半。
她家在南区,如果从我的错误地址赶到南区,正好半小时。
答案昭然若揭。
告诉歹徒信息的,就是周夙。
16
怎么会?
我心底的某些地方在坍塌,支离破碎。
退后时,手肘不经意碰到了扫把,啪嗒落地声惊动了周夙。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
我猛地转头,用尽全身气力奔跑,周夙紧随追到天台,急促的脚步声与大雨交织。
他抓住我胳膊,神色慌张,完全失去往日冷静:「松松,你听我解释!」
我问你想解释什么。
「解释为什么凶手会知道我的地址,夏琳的地址?周夙,你是杀人共犯,你毁了多少人你知道吗?」
愤怒的质问,让他痛苦闭上眼。
「是,我的亲生爸爸是杀人犯。」
「前几年,他被抓判了死刑,我妈带我改嫁,可昨天我爸突然打电话来,说越狱了需要一大笔钱,如果没筹到钱就会来找我妈,会毁掉我们现在平静的生活,我真的没有办法,明天就要高考了,他对我保证只要拿了钱就会离开,永远不再回来。」
这是我地一次看周夙哭,他瞳孔里血丝密布。
「他是我的亲爸,血浓于水,我不能亲眼看他死,可我真的不知道他还有同伙,松松,你信我,我真的不知道……」
他黑曜石一样的眼睛蒙着泪,让人心生怜惜。
「为了高考我付出了多少,别人不知道,松松你不可能不知道啊。」
「我们不是约定好,要一起考去北京吗?」
「别毁了我……好吗?」
17
我的心狠狠揪痛起来。
周夙曾是那十年里,我唯一的支柱。
每当我要坚持不下去,我就会想如果我死了。
他或许会难过的吧。
可奇怪的是,每次周夙来探病,总会提上几句:「松松,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线索吗,那两人有提过会逃去哪里么?」
「真可惜,那两人至今都没抓到。」
「那两人……」
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总强调两个。
「因为虐杀我时,第三个凶手出现过……他们都以为我死了,可我偏偏活了下来,你怕我看过他的脸,知道你们的关系,破坏你的人生。」
周夙的脸彻底沉了下去。
我扯动嘴唇,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周夙,你的爸爸,就是那个接应他们的假警察吧。」
18
推我下天台时,周夙脸上没有太多犹豫。
他此刻的表情,与扭断我脖子的凶手,面目重合。
我在同学尖叫声中落地,世界颠倒,痛从四肢百骸蔓延开,
模糊中,我想起前几天,我们去天台看星星,听着夏日蝉鸣,畅谈未来理想。
周夙仰着头,眼里满是憧憬。
「松松,未来的我们,一定会心想事成。」
19
我疲惫地睁开眼。
乱糟糟的课室里,周夙的手还停留在我额头,他满脸关切:「秦松你不会感冒了吧?要不要我去校医给你开药?」
可笑吗,上一秒他还站在天台边缘,冷眼看我坠落。
周夙接到一通电话回来后,脸色阴郁无比。
我就知道命运的齿轮,又开始了。
人性是薛定谔的猫,不到危险真正来临,是看不出的。
当晚,肥坤麻九几人按照地址,撬开夏琳家独栋别墅大门。
周大发,也就是假警察脱下制服扔到一边,指挥道。
「肥坤,你跟麻九去取现金,搞完今晚大家分头走,从广西到越南,再到缅甸集合。」
看着照片墙上漂亮的夏琳母女,肥坤搓手怪笑。
「老大,嘿嘿嘿,等我一会儿呗。」
「我看你这辈子都要死在女人身上,快点,就给你半小时。」
话音刚落,一群全副武装的警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们控制住。
是的,五个小时前,在周夙接到电话后。
我淡定地去了楼下公共电话亭,四下无人。
我打通报警电话。
压低嗓音,声线稍沉,我语气急促:「你好,我是宁育高中高三班主任,我要实名举报我学生周夙的爸爸越狱行凶,是,我无意中听到对方给我学生电话,还威胁要钱。」
「高考要开始了,我很怕这件事影响周夙的考试,他是尖子生,清北预备生,这事关系到区里升学率,对,我们校长是……」
「请你们务必去确定……」
从无数次的错误答案中,这一次,我终于找到了正确的选项。
用一块钱,一通电话。
一场酣畅淋漓的表演。
20
尽管周夙极力撇清,说一切与自己无关,可多次电话记录证明。
他不仅接了,还提供了同学信息,是实打实的共犯。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居然是周夙提供的地址,还专门挑家里只有老弱妇孺的。」
「夏琳对他一片痴心,哎,杀人犯的儿子,难怪心狠成这样。」
「他若不帮,大家都会知道他是死刑逃犯的儿子,以后各方面都会受影响。」
夏琳家起诉了他,周夙的高考成绩也被取消。
而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我彻底置身在风波之外。
高考我发挥很稳定。
没多久,班主任单独找我谈了话, 她意有所指。
「我没有打过举报电话,监控显示,电话是从学校公共电话亭打出去的,我看了监控……是你, 秦松同学。」
「现在就我们两人,你能解释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彼时近黄昏, 夕阳染红了校园。
我淡定地笑了:「是巧合,老师,我怎么会知道这些呢,我只是给家里打电话,仅此而已。」
我相信,班主任不会多嘴的。
成绩出来, 没有悬念, 我被清华电子信息工程专业录取。
现在才 2008 年, 这会是未来十年最赚钱的专业。
录取书收到那天, 社区敲锣打鼓举来庆贺,外婆换了崭新的衣服,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
大合照里,她牵着我手, 背脊挺得笔直,无比骄傲。
大二,我靠编程赚到第一桶金。
大三,我在中关村租了两套房,一套创业,一套给外婆住。
我带小老太去看她念叨大半辈子的升国旗。
去故宫拍照, 什刹海坐冰车,十大胡同吃豆汁。
悬崖缝隙里的小松长大了,足以撑起一片天地。
有天, 我在老屋收拾书包, 夹层里忽然抖出张东西。
捡起一看,竟是张破旧的护身符。
外婆看到, 不好意思嘟哝:「哎呀,当年你高考, 图个好意头放的。」
一旁的二姨婆立刻揭穿她,说松松,这符可不简单。
「你外婆听人家说山里庙灵, 非要给你求一个, 那台阶多高多陡啊, 她啊, 一路磕头磕到佛祖面前, 说要磕够九十九个才心诚, 头也破了腰也扭伤了。」
「就求她孙女平安顺遂, 事事如意呢!」
符上面有斑斑血迹, 仔细闻, 甚至还有火烧灼过的痕迹。
提醒着我,过去那些惊心动魄的瞬间。
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我无法抑制地颤抖,泪水夺眶而出,到了今时今日。
我才终于明白,所有重启的契机, 九十九个台阶,九十九次机会。
原来是外婆向神佛,为我求来的――
唯一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