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选秀前夜,我忽见空中浮现天书。

【皇帝最喜绿衣,穿绿色衣服定能入选。】

第二天,大殿上的秀女半数都身着绿衣。

掌事嬷嬷环视一圈,诡异一笑:

「凡身着绿衣者,杖毙!」

血腥和粪尿的臭味,瞬间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1

我是被乌鸦的啼叫声惊醒的。

醒来时,更漏声残,东方未白。

我摸索着爬起床,想给自己倒一杯茶。

点燃残烛的瞬间,眼前忽然极快地飞过一行文字。

【皇帝最喜绿衣,穿绿色衣服的肯定能入选。】

我怔了片刻,定睛再要看去时,那行字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绿色衣服……」

和那些世家贵女不同,我出身平平,容貌也平平。

父亲不过是偏远县城里的芝麻小官,家中清贫。

此次进宫待选,不过带了三套换洗的衣裳――

一套鹅黄,一套淡粉。

还有一套,正是青绿色。

我望着眼前的三套衣裳,犯了难――

「且不说那文字是否真实。

「明日只是初选,又不是殿选。

「负责选拔的是掌事嬷嬷,并不是陛下本人……」

犹豫再三,我还是决定穿那套鹅黄色的衣裳。

选完后,我又忍不住自嘲:

「以我这般平庸的资质,即使侥幸初选、复选、殿选都过了,成为宫中的娘娘,只怕也是不受宠的主儿。

「与其白日做梦,不如早早落选回家来得好。」

那时候,我怎么也想不到。

从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起,等待我的,便是十死无生的一局。

2

第二日,我起得有些迟。

梳洗打扮完,到了院子时,已经有不少秀女在等候了。

只一眼,我便怔住了。

人群中,竟有接近半数的,都身着绿衣。

她们彼此打量着,眼神中都有几分诧异。

「难道不止我一个人看到?

「所有秀女,都看到那行怪异文字了不成?」

我苦笑一声。

「也是,如我这般庸常之人都能看到。

「没道理其他人看不见。

「想来这一回,没穿绿衣服的都要落选了吧。」

话虽如此,我却十分坦然。

左右我对入宫当妃子也没什么兴趣。

早点落选,早点回家,我倒乐得自在。

就在这时。

我的袖子被人扯了扯。

「从仪,你也看到那行怪异的天书了吧?」

「天书……」

顾楚容小脸苍白,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与顾楚容同为秀女,都出身小门小户,又都容貌平平,性格内敛。

是以相识不久,便熟络了起来。

她环顾一圈众人,拉着我走到了角落,低声道:

「昨夜我忽然在梦中惊醒。

「醒来时眼前莫名浮出一行天书。

「说陛下喜欢绿衣,穿绿衣必能入选。

「当时,我只当自己是睡迷糊了,没放心上。

「可现在看来,怕是人人都看见那行天书了。

「否则怎么可能这么多人都穿一身绿?」

她绞着帕子,满脸的不甘。

「偏偏我这次入宫时带的衣裳,没有一件是绿色的。

「恐怕这一回,咱们都要落选了。」

说着,她眼圈不由红了。

「入宫前我还和姨娘说,我一定会当上娘娘的。

「到时候,她便不必再处处看大夫人的脸色了。

「没成想,竟是连初选都过不了。

「等回到府里,还不知道要怎么被她们奚落嘲笑!」

与我不同的是,顾楚容庶女出身。

家中嫡母极为严苛,对她和姨娘处处打压。

是以顾楚容一直憋着一口气,想出人头地,让姨娘过上好日子。

她容貌虽一般,但一手琴艺冠绝天下。

因此顾楚容对入选,颇有几分志在必得。

若真因为一件衣服便落选,怕不是得呕死。

我望着她那副伤心欲绝的模样,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

「我有一件青绿色的裙子。

「你若是不介意……」

顾楚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可、可以吗?

「但是这样一来,你不就……」

我笑着摇了摇头:

「我本就不想入宫,你只管穿去吧。」

顾楚容激动地握住了我的双手。

「从仪,谢谢你!

「若我真的入选为妃嫔了,定不会忘记你今日之恩!」

我笑着拍拍她的手:

「好了,快去换衣服吧。

「裙子我就放在床上,你一进门就能看见了。」

顾楚容提起裙摆,小跑着进了我的房间。

她前脚刚进去,内务府的人后脚便到了。

为首的嬷嬷又高又瘦,阴沉的眼眸直勾勾地扫过众人。

她嘴角缓缓上扬,声音尖利刺耳:

「初选的地点在神武门。

「众位小主,请跟我走吧。」

「是,有劳嬷嬷。」

所有人安静无声地跟在她身后。

我坠在人群最后头,不住地回头望向房间的位置。

顾楚容怎么还不出来……

一定要赶上啊……

3

等到了神武门,顾楚容的身影仍旧没有出现。

我不由叹了口气。

也罢,人各有命。

我们萍水相逢一场,我对她也算仁至义尽,再帮不了更多了。

我收敛心神,垂下头颅,老老实实等待着初选。

负责初选的是内务府官员、户部官员,还有宫中的掌事嬷嬷。

核查的内容主要是秀女的身份、年龄、体貌和健康状况。

秀女们十人站成一排,安安静静地等待着核查。

一个看起来足有七八十岁,苍老得可怖的嬷嬷走到了最前面。

她佝偻着身体,鹰隼般的眼睛掠过人群。

皱巴巴、光秃秃的嘴里发出「咯咯咯」的诡异笑声。

她缓缓开口,声音粗粝嘶哑,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凡身着绿衣者,杖毙!」

话音刚落,满场沸腾。

秀女们各个面面相觑,不敢置信地望着彼此。

不过是穿了件绿色衣裳,何至于落得杖毙下场?

这老嬷嬷,莫不是失心疯了?

然而,下一秒,一群人高马大的侍卫便走了进来。

不由分说地走向那些穿着绿裙子的秀女们。

「放开我!放开本姑娘!」

「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爹爹可是当朝丞相!」

「你们、你们想做什么?

「我不过是穿了件绿色裙子而已。

「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

掌事嬷嬷嘴角咧得越来越大,满怀恶意地大笑起来。

「一群自作主张的蠢货!

「当今太后娘娘最厌恶的便是绿色。

「明令禁止宫中任何人穿绿色衣裳,违者通通杖毙!

「你们乖乖就死,还能留个全尸。

「否则……」

她阴恻恻地抬眼望向众人,忽的吞了口口水。

一根鲜红细长的舌头,飞速舔了舔嘴唇。

不顾秀女们的尖叫、威胁、求饶,侍卫们无情地将她们一个个拖了下去。

很快,哭声和惨叫声便此起彼伏地响起。

声音凄厉可怖,犹如阿鼻地狱。

血腥味和粪尿的臭味,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连呼吸都一时止住了。

我不过是个寻常的小女子。

过去的十几年里,学的是女工厨艺,三从四德。

眼前发生的一切,对我来说太过陌生。

犹如一场怪异而陌生的噩梦。

太过荒诞,太过无稽,以至于我甚至无法感觉到恐惧。

只觉一切都不似真实,如在梦中。

周围不少人都同我一般反应,也有的直接瘫软在地,低声抽泣起来。

老嬷嬷望着剩下的人,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除了穿绿衣服的人,剩下的初选全部通过。

「恭喜各位小主了。

「现在,你们可以回储秀宫,等待数日后的复选了。」

4

我浑浑噩噩地跟着嬷嬷们回到储秀宫。

回来的路上,不知有意还是无意。

嬷嬷们带我们去看了行刑的现场。

一个个曾经如花似玉的秀女,被棍棒打得不成人形。

匍匐在地上的,与其说是人类。

不如说是一滩又一滩的碎肉泥。

鲜血浸透土地,潮湿的腥气扑面而来。

不少秀女当场就吐了出来。

我面色惨白,用帕子捂着口鼻,努力让自己不吐出来。

路过几个侍卫时,隐约听他们说:

「……给各宫娘娘们都送去。」

「对,剁得细碎些……」

我不由打了个寒颤。

到了储秀宫。

高瘦嬷嬷望着失魂落魄的秀女们,神色自若。

「诸位小主辛苦了。

「今日便不再安排礼仪课程,小主们可各自回房歇息了。」

我脚步虚浮地回到自己房中。

刚一进门,便怔住了。

床边原本放着的绿裙,此时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顾楚容换下来的蝶粉碎花裙。

我登时脸色一白。

方才的场面太过血腥恐怖,以至于我竟忘了这件事。

顾楚容正穿着我的绿裙!

我连忙扭头朝外走去。

方才受刑的秀女中,并没有顾楚容。

极有可能是她换完衣裳,发现人都走光了。

自己匆匆忙追出去,结果在宫中迷路了,这才误了初选。

若我现在找到她,说不定还能救她一命。

来不及多想,我连忙追出去。

然而,才刚跑到储秀宫门口。

两柄闪着寒芒的利刃,便挡住了我的去路。

「复选结束前,所有秀女都不得离开储秀宫。

「小主,请回吧。」

侍卫冷冷道。

我又是含泪请求,又是偷偷塞银锭子。

然而,那两个侍卫自始至终没有多看我一眼。

只是冰冷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我不由有些气馁。

「好吧。那两位大哥可否告诉我。

「复选是在什么时候?」

侍卫不语,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我忽的心头一紧,下意识看向储秀宫外。

只一眼,我忽然发现了些许不对劲。

这附近的侍卫,未免也太多了些。

简直就像在看守死刑犯,生怕任何人逃离一般……

我心头一沉,朝两人道了声谢,便匆匆忙忙回到了自己房间。

……不对劲。

……一切都不对劲。

既然初选那么荒谬离奇,复选极有可能也暗藏杀机。

说不定,选拔早已开始,杀机也早已布下。

我闩紧房门,整个人团进被窝,蜷成一团,止不住地发抖。

5

到了晚上,终于有人来敲门。

「小主,用膳的时间到了。」

宫女将一个精美的食盒放在房门口,便径自离开了。

我恹恹地从床上起来,拿起食盒。

第一层盖子掀开,里面是一壶茶水。

第二层,里面是四个凉透了的大白馒头。

我不由皱起眉头。

我自知身世低微,不免遇到些捧高踩低之事。

但没想到,内务府的人竟这样明晃晃地欺辱人。

也罢。

左右今日也没什么胃口。

我叹了口气,掀开了最后一层盖子。

一柄冰凉的匕首,正静静地躺在里面。

我手一抖,盖子掉落在地。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喧哗声。

「内务府的人这是何意?

「竟拿这种东西来糊弄本小姐?」

随后便是食盒摔在地上、碗碟破碎的声音。

我循着声音,推门朝外看去。

出声的人是当朝大将军家的嫡女梁芙颜。

此时,她一脸不忿地指着散落在地的几个馒头骂着:

「我家中仆人吃的都比这好些。

「你们这般作践我,不怕我告我爹爹治你们的罪吗?

「一群下贱的狗奴才!」

许是今天积了不少怒气,梁芙颜越骂越来劲。

各种粗鄙的话语层出不穷,声音也洪亮似泼妇骂街。

秀女们都被声音吸引,推门看热闹。

其中不乏附和埋怨之声。

看样子,不止是我和梁芙颜,所有秀女都只得了几个馒头和一壶茶水。

梁芙颜带头骂了半天。

但那些嬷嬷宫女们好似凭空失踪了一般,自始至终没有露脸。

她讨了个没趣,骂骂咧咧地甩上房门,进屋自个发闷气了。

其他人见没有热闹看了,也便各自回屋了。

我望着被梁芙颜扔出房门、滚落在地沾了泥污的几个馒头。

犹豫片刻后,偷偷将它们捡起来,藏进了衣袖里。

6

第二日一早。

嬷嬷宫女们还是没有出现。

我听见门外不少人在抱怨。

而我只是默默栓紧房门,又将桌子推到门后牢牢抵住。

我手里有八个馒头。

我将其中四个用油纸包好,藏在梳妆台的抽屉里。

余下四个照常放在食盒中,我掰了半个慢慢吃了。

又倒了小半杯茶水,稍稍润了喉咙。

随后便躺到了床上,尽可能减少活动,让自己保持体力。

第三日。

依旧没有任何人出现。

所有人终于意识到了问题。

我们被囚禁在储秀宫里了。

手里的食盒,就是我们最后的补给。

四个馒头,一壶茶,能坚持多久?

「你们凭什么把我们关起来!

「放我们出去!」

梁芙颜对着门口大喊大叫。

和其他人不同的是,早在第一天,她就将食盒扔了。

其他人好歹还有馒头吃。

而梁芙颜是实打实饿了三天三夜,小脸都蜡黄了。

有几个胆子大的秀女跟在她身后,同样大声抗议着:

「储秀宫的宫人们呢?

「为什么不给我们吃喝?

「你们这么对我们,不怕有朝一日我们当了妃子,治你们死罪吗?」

门口的侍卫似笑非笑,像在嘲弄着她们的不自量力。

「几位小主还是请各自回房吧。

「至于吃食……」

侍卫诡异一笑:

「等时候到了,自然会有人给你们送来。」

这番推诿的话,让梁芙颜气得不轻。

她冷笑一声道:

「今天本小姐还非出去不可了!

「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狗奴才敢不敢拦我!」

说着,她直接不管不顾地往门外冲去。

她料定侍卫们手中的武器只是做做样子,他们必定不敢对高门贵女刀剑相向。

然而――

她的脚才刚踏出宫门一步。

刹那间,寒光一闪。

人头落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

脖颈断处喷出的鲜血尚带着热气,直接喷洒到周围每个秀女的脸上。

一时间,尖叫声四起。

胆子小点的,直接失禁瘫倒在地。

我胆战心惊地掩上房门,不再多看。

果然,硬闯是行不通的。

接下来几天,再也没有秀女吵着要出去了。

所有人心照不宣地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尽可能不动弹,多睡觉,以此对抗饥饿。

第四日。

有几个秀女结伴着,去摘树上的野果。

果子刚摘下来,她们便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然而,才过了半柱香的时间。

一个个便倒在地上,七窍流血,极为痛苦地死去。

侍卫阴阳怪气道:

「忘记告诉各位小主了。

「这储秀宫中的一花一果、一草一木皆是剧毒。

「寻常触碰倒没什么,若是不慎吃进去了。

「那便是必死无疑!」

「你们这么做,不就是逼着我们去死吗?」

一个瘦小的秀女终于忍受不了,崩溃大哭。

「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

「为何要遭受这般对待?

「统共就给那么几个馒头,我前天便吃完了。

「这几天都是扎紧腰带,生生熬过来的。

「内务府的人再不送吃食过来,我真要饿死在这儿了。」

她哭得极为哀戚。

不少人都跟着抹眼泪。

「就是就是!」

「就那点东西,我早都吃完了。」

「难道真要把我们都饿死吗?」

连续四天的忍饥挨饿,所有人的情绪早已压抑到了极限。

就在她们一个个哭哭啼啼、指天骂地的时候。

天空中,忽然再次浮现出几行文字。

【受不了,这一批的秀女智商好低。】

【你们是我见过最差的一届。】

【你自己的吃完了不代表别人的也吃完了呀~】

【嘻嘻嘻,友情提醒――

【那个叫陈淑月的,房间里还藏着两个馒头呢。】

【哦对了,还有那个叫苏辰的。

【她进宫时特意带了几盒自己母亲做的糕点,没想到在这时派上用场了。】

【这几天,其他人忍饥挨饿时,她一直躲在房间里偷吃呢,大馋丫头。】

【还有谁呢?偷藏东西的硕鼠们?】

【慢慢找吧,有惊喜哦!】

久违的天书再次出现,所有人登时面色一变。

「陈淑月、苏辰,天书说的是真的吗?」

几双饿得发绿的眼睛,立刻盯向了那两人。

苏辰长相微胖,面若银盆。

和其他饿得面有菜色的秀女比,她倒是脸色红润,与往日无甚差异。

「什、什么糕点?」

苏辰结结巴巴道:

「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说完她便急匆匆地跑回了自己房间里。

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写满心虚。

倒是陈淑月仍是一派淡然。

「诸位姐妹莫要被这怪异文字骗了。

「难道你们忘了初选之事了吗?

「当初,它口口声声说穿绿衣必能中选。

「结果呢?那些信了它的人反而落得杖毙的下场。

「如今它忽然再次出现,定是为了挑拨离间,好叫我们自相残杀。」

她轻叹了一口气。

「自我们入宫参加选秀以来,种种怪异之事频出。

「我知晓大家心中都很恐惧无措。

「但越是这种时候,越应该理智行事。

「莫要信了这怪异文字的教唆,自乱了阵脚才是。」

她一番话合情合理,条理清晰。

那些原本被天书挑起情绪的人,都冷静了下来,各自沉默不语地离去了。

陈淑月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紧攥成拳的双手,稍稍松开了。

然而,这天夜里。

储秀宫中死了两个人。

一个是陈淑月。

另一个人,死在了苏辰的房间里。

却并不是苏辰。

7

「我、我不是故意要杀她的……」

苏辰瘫坐在地上,脸上满是泪水。

「是、是她先动手的。

「昨天半夜,她偷偷跑进我房间里,拿着刀逼我把吃的交出来。

「我、我太害怕了,就轻轻推了她一下。

「没想到她就摔倒了,脑袋撞到了桌角……」

虽然这些天,我们已经见惯了死亡。

但亲手害死一个人,对于一个养尊处优十几年的小姑娘而言,还是太超过了。

众人默然。

既没有去安慰她,也无法出声苛责。

毕竟谁都能猜到昨夜发生了什么。

有两个人信了天书的话,分别进了陈淑月和苏辰的房间里,想要杀人夺食。

区别只在于,一个人成功了;而另一个人失败被反杀了。

「也不知道那个人最后有没有在陈淑月房间里找到吃的……」

有人小声嘟囔着。

所有人脸上都是一片平静的麻木。

饥饿和死亡阴影的双重折磨下,人命,还没有一个馒头值钱。

就在众人将要各自散去时。

那个高瘦的嬷嬷,久违地踏进了储秀宫。

手里还拎着两个精美的食盒。

一股诱人的香气从盒中散出,拼命往每个人的鼻子里钻。

我捂着肚子,拼命地咽了几口口水。

这几天,我每天都只吃一个馒头,此时早已饥肠辘辘。

此时,我眼里已经容不下其他东西,死死地盯着那个散发迷人香气的食盒。

而其他人也不遑多让。

活像一群饿狼,等着将猎物生生撕碎。

若不是嬷嬷身旁跟着四个五大三粗的侍卫,侍卫手里还都拿着刀,恐怕早有人按捺不住地扑上去了。

高瘦嬷嬷环视众人一圈,开口问道:

「陈绣琦、苏辰是哪两位?」

被念到名字的两位秀女俱是浑身一颤。

苏辰语无伦次地跪倒在地:

「是、是我……

「我,不是故意要杀她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陈绣琦同样满脸惨白,瑟缩地重复着:

「不是我,不是我杀的……」

显然,为了两个馒头,对陈淑月痛下杀手的便是她了。

众人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们两人。

虽说杀人是不可饶恕的罪行,但她们也不过是被逼上绝路的可怜人罢了。

如今真相大白于众,嬷嬷定不会轻易饶过她们。

我竟产生了几分兔死狐悲的凄凉之情。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嬷嬷望着哭倒在地的两人,竟露出了和蔼的笑。

「你们做得很好,这是给你们的奖赏。」

说着,她掀开了食盒。

第一层,放着两壶茶水。

第二层,龙井虾仁、翡翠玉饺、桂花烧鹅、清蒸三鲜,并一碗白莹莹香喷喷的大米饭。

第三层则放着两碟做工精致的糕点。

所有人眼睛都瞪直了,吞咽声不断。

陈绣琦和苏辰愣愣地看着那两个食盒。

「给、给我们的?奖赏?」

苏辰不敢置信道。

嬷嬷笑得极为温和可亲,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

「是啊,奖赏。

「只要杀死一个人,就能得到一个食盒。

「忘记告诉各位小主了。

「复选早在你们回到储秀宫那一刻便开始了。

「除了最早给的那几个馒头,整个复选期间,内务府都不会再给你们送吃食。

「想要食物,就得自己去争去抢。

「唯有活到最后的人,才能通过复选。」

果真如此。

我默默攥紧了双手。

陈绣琦最先反应过来。

她一个饿狼扑食冲上去夺过食盒,抓起食物疯狂往嘴里塞。

「唔,好吃,好好吃……」

此时的她,已经全然抛弃了大家闺秀的体面,只是一味地往嘴里塞着食物。

苏辰犹豫片刻,也接过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她低着头,默默往嘴里送着食物。

约莫吃了半碗饭、三分之一的菜肴和半碟子点心后,她才放下碗筷,小心翼翼地望向嬷嬷。

「剩下的这些,我可以带回房间吗?」

「当然可以!」

嬷嬷脸上的笑容越发慈爱。

被她这么一提醒,陈绣琦也反应了过来。

两人充满戒备地环视众人一眼,匆匆提起食盒回了房。

人群中,不知是谁低声说了一句:

「好饿……」

嬷嬷眸光幽邃,意味深长地笑了。

当天夜里,我听到门外传来凄厉的惨叫和求饶声。

「我把剩下的食物全给你们,不要杀我!

「求求你们,不要杀我!

「救命!救命啊!」

我躲在床底下,攥紧了匕首,默默祈祷着这个血色的夜赶紧过去。

8

第六日清晨。

我在院中看到了陈绣琦和苏辰的尸体。

她们浑身伤痕,死不瞑目。

昨日的凶手,眨眼间就成了今日的死者。

此外,还有两具我不认识的秀女尸体。

高瘦嬷嬷如约而至,带来了奖赏。

几个杀人者心照不宣地提着食盒,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第七日。

又有三名秀女被杀。

第八日。

四人被杀。

还有两人实在受不了这种折磨,自尽了。

第九天。

我藏的馒头已经吃完了,茶水更是早就一滴不剩。

我饿得头晕眼花,四肢无力。

只能躺在床上,期盼着那些杀人者不要选中我。

「笃笃笃――」

有人极轻地敲了敲我的门。

我浑身的鸡皮疙瘩瞬间炸开,颤抖着握住一旁的匕首,屏住了呼吸。

我已经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了。

算起来,这些天我比其他人还多吃了几个馒头,多存了些体力。

真动起手来,我未必会输。

我深吸一口气,不断给自己鼓劲。

然而,门外的人却并未久留,很快便离开了。

「怎么回事?」

我讶然,等了许久确定那人没有折返,才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

门缝处,竟被塞进了一张薄薄的纸。

纸张上写了几行字,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

「这几日,杀人者愈发猖狂。

「她们得了食物后养精蓄锐,体力恢复。

「而我们这些本分行事的,反而忍饥挨饿,面黄肌瘦,在面对她们时毫无反抗之力。

「再这样下去,她们迟早会杀光所有人。」

我这才惊觉,这几日动手杀人的,似乎都是那几个熟面孔。

也是,其他人都饿得路都走不动了,哪来的气力杀人?

这储秀宫中的秀女们,不知不觉划成了两个阵营。

猎人,与猎物。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成了杀人者案板上的鱼肉。

再不奋起反抗,便真要任人宰割了。

「我与几位姐妹已谋划好。

「等明日嬷嬷再来送饭时,一同发作将那几个杀人者拿下。

「我们势单力薄,恐怕难以和她们抗衡。

「到那时,希望你们都能站出来,助我们一臂之力。

「事成后,所有食物我们会与大家平分。

「唯有铲除那几个毒瘤,我们才能活下去。

「落笔:谢清瑶。」

9

第十日。

凶手们大摇大摆地接过食盒的瞬间。

她们身后的秀女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齐齐从袖中掏出匕首刺去。

凶手们大多反应不及,血溅当场。

有几个困兽犹斗,但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便被愤怒的众人杀死。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地上瞬间又多了六具尸体。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顷刻倒转。

这一次,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凶手。

嬷嬷自始至终只是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

直到那几人彻底断气后,她才挥了挥手。

立刻有小宫女又捧来了六个食盒。

「你们做得都很好。」

她咧开嘴笑了。

「这是给你们所有人的奖励。」

加上凶手们没来得及拿走的,此刻地上总共有十二个食盒。

而在场的秀女,则有三十六人。

如何分配它们,成了个问题。

「姐妹们。」

有一清秀高挑的女子站了出来。

「我是谢清瑶,昨日你们见到的信便是出于我之手。」

谢清瑶施施然鞠了一躬。

所有人都静下来,听她说话。

「昨夜我在信中说,等成事后,食物所有人平分。

「现在毒瘤已除,众位姐妹若是还愿相信我。

「便由我来将这些食物分配给大家,可好?」

谢清瑶神情坦坦荡荡,不卑不亢。

举手投足间,隐隐有领袖者的气势。

大家都没有意见。

谢清瑶很快分配起了食物。

我分到了半碗茶水、一点米饭、几口菜肴和三块糕点。

匆匆将米饭和菜肴塞进空荡荡的腹中后,我又小心翼翼地将糕点收好。

分配完食物后,她又道:

「清瑶还有一提议,请诸位姐妹静听。

「我们既已落到如此境地,最要紧的便是团结一心,互帮互助。

「万不可再出现自相残杀的行为。

「只要大家再熬一熬,相信复选很快就结束了。

「如果有谁为了一口吃食而再次动手杀人的话――」

她环顾了周围一圈,声音陡然变得严厉:

「那我们就齐心协力把那人杀死!

「地上这几具尸体,就是动手之人的下场!」

铿锵有力的声音,让在场的所有人俱是一震。

但很快,就有人出声附和。

「清瑶说得对!」

「我们不能再被人摆布着自相残杀了。」

「我们要团结一心!」

……

起初是微小的声音,但渐渐卷起浪潮。

最后,每个人都大声呼喊着。

原本死水一样的储秀宫,终于泛起了一点生气。

所有人都在喊着不要自相残杀,要互帮互助。

而我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揣着袖中藏的三块糕点。

10

那天之后,储秀宫中果然不再出现凶杀案。

但没有凶杀,就意味着没有食物。

眼见着一晃三日又过去,渐渐有人开始不满。

「大家坚持住!」

谢清瑶也已饿得面黄肌瘦,但还在咬牙给众人打气:

「再过几日复选就结束了。

「到时候我们就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了。」

这样的话,这几日我们已经听了数百遍了。

有人小声牢骚:

「你怎么知道再过几天复选就能结束?

「当初嬷嬷可并没有说,复选会持续几日。」

比等待更可怕的是无望地等待。

没有人知道,这样的酷刑何时到头。

但谢清瑶还是坚持道:

「大家相信我,用不了多久了。

「我就不信,内务府的人真打算就这么让我们饿死。」

没人搭腔。

谢清瑶刚建立起来不久的领袖威慑力,在饥饿面前不堪一击。

就在此时,久违的天书忽然又出现。

【怎么还剩这么多人?】

【你们可真难杀。】

【好吧,那再给你们一个温馨提示。】

【只有当人死到只剩二十四个,复选才会结束。】

【杀死同伴,苟且求生;抑或是手拉着手所有人一起死,选吧!】

没有人说话。

大殿里,静得只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

这些日子里浮于表面的平静,如同春日湖面上的冰块。

轻轻一碰,便碎裂消融。

第二天一早醒来,院中多了一具尸体。

是谢清瑶。

她身上密密麻麻十几处刀伤,死无全尸。

参与这场谋杀的,足足有七个人。

而这七个人,很快又被谢清瑶的追随者们杀死。

一个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在被勒死前狠狠地瞪着所有人――

「我宁愿做个饱死鬼。

「也不愿像你们这样,做饿死的猪狗!

「我在地下等着你们,你们所有人都逃不掉的!」

11

过去的十几年里,我一直自卑于自己的平庸不起眼。

但这段地狱般的时光里,平庸却成了我最好的保护色。

我尽可能与世无争,不和任何人起冲突,不多说、多做一件事情。

让自己像个透明人一样,不引起任何人重视。

靠着不起眼,我苟活了很久。

身边的人不停地减少。

三十六。

三十五。

二十八。

二十六。

二十五。

我不愿意承认。

但我确实心怀一分窃喜。

只要死到只剩二十四人,复选就能结束了。

再死一个就好。

再死一个就够了。

只要再死一个……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

任凭我怎么装聋作哑,那声音始终不肯离去。

像一道催命符一般。

我承认自己卑劣地想过,只要随便再死一个人就好了。

但我从没有想过。

最后一个人,会是我。

12

双腿抖得厉害。

我抹了抹脸上的泪水。

这些天见过那么多尸体,我以为自己已经看淡了生死。

可原来,别人的死和自己的死,是完全不同的分量。

我高高举起了匕首,不断告诉自己:

不管来人是谁,只要她敢进来,我一定杀了她!

我比她多吃了几个馒头,多保留了一些体力。

我一定、一定、一定能杀死她!

「笃、笃、笃。」

敲门声始终没有停下,只是渐渐变得衰微。

透过窗棂纸,我看到外头的身影扶着门,慢慢滑下。

「哐当――」

匕首摔落在地的声音响起。

「好饿……」

虚弱得几不可闻的声音。

我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缓缓开了门。

一个瘦得双颊凹陷的人,正虚弱无力地倚靠在门边。

见我出来,她努力抬手,想去捡掉落在地的匕首。

被我眼疾手快地先一步抢走了。

她苦笑了一声,不再挣扎。

「本来想杀了你。

「没想到我自己这么不争气,竟然饿得连站都站不稳了。

「那就换你来杀了我吧。」

她说:

「我来之前就做好准备了。

「要么杀人,要么被人杀。

「怎么都比活活饿死来得好。」

我沉默不语地看着她。

那人又笑了笑,说:

「你还有吃的吗?

「那天我看见了。

「你偷偷把梁芙颜的馒头捡走了是不是?

「谢清瑶当时分的糕点,你也悄悄收起来了,是不是?」

她舔了舔嘴角,又继续道:

「你早就知道复选开始了是不是?

「可你谁也没说,自己偷偷躲起来了。

「梁芙颜、陈清月、苏辰、陈绣琦、谢清瑶……

「那么多人都死了,可你却活到了最后……」

我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的话。

「活到最后的并不只有我一个人。

「储秀宫里现在还有二十五人,不是吗?」

那人低低一笑。

「那顾楚容呢?

「你敢说,她身上的绿衣,不是你让她穿上的吗?」

久违地听到顾楚容的名字,我不由一怔。

地上的人轻叹了口气道:

「也罢……我并不是要指责你什么。

「或许你确实心机深沉,又或许你只是比常人谨慎行事。

「我只是想说……活下去吧。

「既然已经活到了现在,那就拼命、拼命地,活到最后一刻吧……」

声音越来越小。

那人平静地合上双眼,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在将匕首插入她心脏前,我回答了她的问题。

「还有一点点。」

我从怀中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摊开。

里面是四分之一的桂花糕,以及一些碎渣。

「当时舍不得一口气吃完,没想到最后便宜你了。」

我叹了口气,将最后一点食物塞到她嘴里。

「做个饱死鬼吧。」

13

复选终于结束。

天亮后,高瘦嬷嬷带着一众宫女,喜气洋洋地恭喜我们通过复选。

她们殷勤地为我们沐浴更衣;

捧来各式山珍海味任我们品尝。

食物入口的瞬间,有人痛哭出声。

嬷嬷只是和蔼地笑着:

「三日后便是殿选。

「届时,皇上和皇后娘娘都会在场。

「过了殿选,你们便是正儿八经的妃嫔了。

「这三日,就请几位小主好好休息,为殿选做好准备。」

说完,她又环视一圈众人。

「哪位是沈从仪?」

忽然被点到名,我惴惴不安地走出来。

「是、是我。

「嬷嬷有何事吩咐?」

她深深看了我一眼,将一个精美的木盒递给了我。

「这是宫里的丽嫔娘娘特意吩咐,赏给你的。

「收下吧。」

我一头雾水地接过木盒。

等嬷嬷离开后,几个秀女艳羡地围到我身边道:

「没想到你居然还认识宫中的贵人。

「看来这次殿选,你是十拿九稳了。」

「那丽嫔娘娘是你何人?

「族亲?还是手帕交?」

「真奇怪,我怎么从未听说过宫中有这么一位娘娘。

「难道是陛下近日的新宠吗?」

……

我笑着将她们一一打发了。

回到房间后,才终于卸下脸上虚假的笑容,露出沉重的神色。

不止是她们。

就连我,也从未听说过丽嫔是何许人也。

我深吸了几口气,鼓足勇气将木盒打开。

在看到里面的物品时,我愣在了原地。

一条裙子。

一条普通的、青绿色的裙子。

材质和款式都随处可见,毫不起眼。

若说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话,那就是――

这是我当初借给顾楚容的裙子。

我原以为,这辈子不会再看到它。

我颤抖地拿起裙子。

一张纸条从裙摆间飘然落下。

【皇帝最喜绿衣,穿绿色衣服肯定能入选。】

14

殿选当日。

所有人都打扮得鲜艳明媚。

但眼中浓浓的疲倦和恐惧,却是怎么也压不下去。

在看到我的瞬间,她们各个面露惊恐之色。

我深吸一口气,神色自若。

到了干清宫外。

秀女们按家世排序,每六人一组,分为四组。

我出身寒微,排在了最末一组。

第一组秀女面色惨白地进去了。

所有人神色凝重地侧耳聆听着殿内动静。

没多久,殿内就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声音充满痛苦,令人毛骨悚然。

足足半个多时辰,殿内的声音才渐渐消失。

很快便有太监出来,让第二组秀女进殿。

又是一阵惨叫声。

这一次,我闻到了空气中隐隐的血腥味。

然后是第三组。

整整三组下来,没有一人从殿内走出来。

恐怕她们全都凶多吉少了。

我狠狠地掐住自己的大腿,逼自己冷静下来。

和我同组的几个秀女则抖如筛糠,面无人色。

辉煌的宫殿,犹如一只择人而噬的巨兽。

正等着将我们扒皮拆骨,吞吃入腹。

即便我们拼命祈祷着晚一点、再晚一点轮到我们。

但裁决的刀刃还是毫不留情地落下。

第四组秀女,进殿。

15

刚一踏入宫殿,我便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整个地板几乎被鲜血染透。

甚至于我走路时, 还能踩到一些碎肉。

空气中除了血腥味,还隐隐传来腐臭的气息。

我死死地低着头颅,逼自己静下心来别胡思乱想。

「国子监学正之女夏云,年十六――」

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

夏云颤颤巍巍地上前请安:

「臣女夏云拜见皇上,拜见皇后娘娘。

「愿皇上皇后万福金安。」

上首传来一声尖利的笑,不似人声, 倒似山间精怪。

「可有才艺?」

夏云低头应道:

「臣、臣女愚钝。

「只会些厨艺女工之事。」

又是一声尖利的笑声。

「既然如此, 你便为朕做一道菜吧。

「只要味道让朕满意即可,如何?」

很快,便有太监抬着厨具上来。

从锅碗瓢盆到刀具一应俱全, 唯独少了食材。

夏云眼眶含泪,颤抖着开口:

「陛下想让臣女做哪道菜?」

上首的声音慢悠悠道:

「就来一道炸眼球吧。

「至于食材,你可就地取材。」

所有人都怔住了。

难以言说的恐怖顺着我的脊背往上爬。

夏云颤抖着拿起刀,扭头看向我们。

片刻后,她瘫倒在地,号啕大哭。

「不行, 我做不到!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的声音中满是绝望。

「与其活着受尽折磨,倒不如死了干净。」

她脸上忽地出现一抹痴狂的笑。

「反正即使入选进了宫里。

「也不过是更深的地狱罢了。

「既然如此, 还不如我自己了结了来得畅快!」

她拿起一把剔骨尖刀, 毫不犹豫地刺进了自己的脖子里。

鲜血不停地喷涌而出。

将我的脸上、身上都涂满鲜红。

我终于知道, 为什么先前的秀女, 没有一个活着走出大殿了。

夏云死后,下一个秀女被要求展示琴艺。

几根铁丝缠在她的脖颈上不断收紧, 那便是她将要奏响的「琴弦」。

她徒劳地用手掰着那几根锐利的铁丝。

两边拽着铁丝的人越来越用力、越来越收紧……

最终, 将她的脑袋生生割了下来。

擅长跳舞的,被扭断四肢蠕动起舞;

擅长唱曲的, 嘴塞热炭唱歌……

整个大殿, 犹如人间炼狱。

「宜善县丞沈文和之女沈从仪, 年十七――」

我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

「臣女沈从仪拜见皇上, 拜见皇后娘娘。

「愿皇上皇后万福金安。」

片刻的沉默在大殿中盘桓。

上首之人似乎有些不太确定地开口:

「上前几步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是。」

我顺从地往前走了几步。

冷汗早已将衣衫浸湿, 但我仍强作镇定, 保持仪态。

许久, 上首忽然传来一阵诡异至极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

「你身上的衣服朕很喜欢!

「就你了!

「留牌子,赐香囊!」

我双脚一软, 几乎脱力跌倒在地。

果然――

顾楚容没有骗我。

又或者说, 天书没有骗我。

皇帝喜欢绿衣, 只要穿绿衣就能入选。

但前提是, 能见到皇帝。

顾楚容那日只怕是误了初选, 匆匆忙忙间迷了路。

却误打误撞遇到了皇帝, 得了他的青睐。

直接跳过了选秀的流程,破格封其为丽嫔。

而她没有忘记苟富贵勿相忘的约定,派人给我送来了这件绿裙。

只要穿上它, 就能顺利通过选秀。

终于走到最后一步, 我只觉浑身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走。

「臣女, 谢陛下赞赏。」

一切终于结束。

曙光似乎就在眼前。

「平身吧,到朕身边来。

「朕想好好看看你。」

我循着声音,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隔着帷幕, 我看到一个朦胧而巨大的身影。

犹如一座肉堆叠而成的山;

又犹如无数肢体溶解后七拼八凑得来的怪物。

我一步一步朝着它走去。

耳旁仍回响着不久前夏云自尽时的话语。

「反正即使入选进了宫里。

「也不过是更深的地狱罢了。」

等待我的,或许并非曙光。

只不过,是更深的地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