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的前女友回国了。
他恨她入骨,却在聚会时为她点燃黄浦江的夜空。
我拨去电话,他拧眉低斥:「我在开会,你能不能懂点事?」
他忘了,今天是我们的十周年。
我和他之间,隔着欢欣雀跃的人群,隔着漫天绚烂的烟花,隔着彼此相伴的十年。
可是周衍,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不想再懂事了。
1
周衍挂断我第九个电话时,我终于在人群中寻到他的身影。
口口声声说在加班的男人坐在纷杂的人群中,正贴心给身边女人挡酒。
身边的烟花轰然炸开,窸窸窣窣的纸屑落下,像一汪盛大的蚊子血,染红了半边黄埔江。
周围人起哄调笑。
「周衍,你小子行啊,说今天不来,结果背着我们安排了这么盛大一场派对。」
「谁叫人家姜辞有魅力,过了这么多年,红玫瑰历久弥新。」
「还得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就是跟别的不一样。」
人群中间的女人轻笑一声,并不接话。
倒是周衍,三十岁的人了,反而像个年轻小伙子一样羞红了脸,一阵夜风吹来,他忙不迭脱下西装披在女人身上。
这是我昨晚熬夜给他熨好的,他说第二天的场合很重要,不能出半点差错。
初秋的夜晚,空气中夹杂着些许凉意与萧条,我站在远处,胃部断断续续的疼痛,不自觉裹紧了身上的外套。
他们坐在一起,举手投足中的雍容气质浑然天成,真的很是郎才女貌。
如果忽略掉男主角是我老公的话。
一片欢乐中,有人不合时宜的开口。
「周衍,你老婆呢?这么公开出来见前女友,不怕你老婆知道了吵架?」
空气陷入诡异的安静。
周衍脸色刷的变了,不自觉的抽动两下嘴角。
温辞讶然望去,好看的眉眼紧紧蹙起,眸底带着明晃晃的轻蔑。
「周衍,没想到你还是和那个夏夏结婚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通知一声?你从小就高调,结婚倒是秘而不宣,这可不像你。」
周围几个陌生面孔纷纷投去异样打量的目光,眼熟的那几个人互相对了下眼神。
「好好的提起她干什么,怪晦气的,当年要不是因为她,温辞怎么会匆匆出国。」
「上个月我遇见她了,才三十岁的人,一脸苦相,畏畏缩缩的,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不行,钱都养不出贵气。」
刚才说话的男人嗤笑一声:「老公都是偷来的,当然没办法挺直腰杆。」
周衍被臊的满脸通红,并不反驳,只是低头听着。
直到听到「老公都是偷来的」,他才微微挺直了腰杆,仿佛他是完美受害人。
我拨出了第十个电话。
周衍的手机忽的亮起,温辞循声望去,看见屏幕上跳跃的「夏夏。」
他正欲挂断,温辞淡淡开口:「接了吧。」
周衍愣了两秒,抓起手机匆匆躲到暗处。
咆哮声隔着听筒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带着恼羞成怒的怨气。
「夏夏,你他妈到底要干什么!我说了我在开会我在开会,你听不懂人话是吗!」
「你能不能懂点事!不给我打电话会死是吗!」
我很少见到如此暴怒的周衍,他肆意消费我的爱意,仿佛要把他刚才遭受的屈辱成百上千倍报复在我身上。
目光丈量了一下我和周衍的距离,大概十米。
隔着欢欣雀跃的人群,隔着漫天绚烂的烟花,隔着我们彼此相伴的十年。
视线逐渐模糊,紧绷了这么多年,我甚至以为泪腺出了问题。
随手抹了一把眼睛,向着他的方向慢慢走去。
赶在他挂电话之前,我沙哑开口。
「周衍,你回头看一眼。」
2
看到突然出现的我,周衍愣住了。
他有一瞬间的无措:「你来做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还没回答,周衍恍然大悟。
「你跟踪我?给我装定位器?」
「说,定位器装哪儿了!」
「我每天好吃好喝养着你,你消停点儿,赶紧回去。」
他力气很大,我差点被推倒,手里的包掉在地上,精美的小盒子滚落出来。
我蹲下慢慢捡起。
「你定的项链,送到家里来了,店员说你着急要,我去公司找你,他们说你在这里。」
周衍狐疑的看我一眼,顺势将项链拿过去。
「行了,项链也送到了你快走吧,我还着急陪客户呢。」
老天爷似乎并不眷顾他,清冷的女声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不确定。
「夏夏?」
我看见周衍的脊背瞬间僵直。
小说里的情节重现,剧情走到这里,下一步我应该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着周衍在我和她之间做选择。
但老天爷也没眷顾我,如今的我再没有和温辞一争高下的资本。
十年没见,她依旧明艳,褪去学生时代的青涩和锐利,眉眼间多了几分柔和。
而我早就被生活磋磨成一个普通的中年人。
她优雅的招呼我过去,并不刻薄,也没有几分宽厚。
仿佛十年前的种种皆是一场空。
瞧见她身上的外套,我终于没忍住开口,话到嘴边却变成:「周衍,你不冷吗?」
人群哄笑出声。
「我就说娇妻无处不在。」
「为了所谓的爱情不惜放下自尊做小三,毕生梦想当然是老公孩子热炕头,周衍真有福气。」
言语中明晃晃的恶意,我看见周衍攥紧拳头,青筋暴涨。
温辞不动声色脱下外套,随手碰向周衍的酒杯。
「天很晚了,早点跟你老婆回去吧。」
那杯酒很苦很涩,周衍一口气喝完,眼圈泛红。
他起身离开,大阔步走出去很远,一句话也没说。
夜晚的海风吹的更冷了,我强忍着胃部的剧痛,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直到身后的人群变成一个小光点,周衍终于停了脚。
接二连三的烟花炸开,将黄浦江照耀的亮如白昼。
他转身看着我,用一种很陌生的语气开口,厌恶和后悔终于不再掩饰。
「夏夏,有时候我真希望,我的生命里从来没有你。」
他颓然坐在地上,粗暴拉开胸口的领结。
「我总以为我们的未来是幸福的,但现在这个日子真的让人喘不上气。」
他可能千百次设想过这个场景,也以为我会哭。
然而并没有,生活里的蛛丝马迹让我惴惴不安这么多年,亲耳听到的一瞬间,大石头反而落了地。
「周衍,我成全你,我们离婚吧。」
3
我和周衍、温辞是大学同学。
初相识的时候,我是话剧社的大一新生,他们是话剧社负责人,也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虽然从未正式在一起,但在众人眼中,他们郎才女貌,出身于我们一辈子也爬不上去的上层人家,父母早早就给他们规划好一生。
所有人都默认,他们一定会在一起的。
周衍对温辞很好,会在她生日时一掷千金,也会走街串巷给她买街头的小笼包。
别的富二代毕业后结婚是商业联姻,他们是终成眷属。
大学报道那天,我拖着起皮的行李箱,看着眼前花红柳绿或行色匆匆的众人,兴奋又紧张。
周衍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
他笑容明朗,穿着印有很大 logo 的短袖,自告奋勇送我回宿舍。
行李箱年份久远,周衍用力一拉,把手竟然被生生拉断。
炎炎夏日,我脸色通红,分不清是晒得还是羞的。
原以为这只是漫长大学生涯一个小插曲,没想到第二面匆匆而至。
社团招新中,周衍一眼看见人群中的我,大声呼唤我过去。
温辞坐在旁边,脸色有些不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周衍浑然不觉,热情拉着我介绍社团活动和福利,随手将我的报名表放在拟录取的那一沓。
室友悄悄挤眉弄眼:「你什么时候跟周衍认识的,他可是咱们校董的儿子。」
「夏夏,你这可算是抱上大腿了,以后飞上枝头可别忘了我。」
我很震惊,富人家教养出来的孩子居然一点儿架子没有,平易近人。
回宿舍后室友拉着我查学校论坛,看见满屏「周衍温辞」的词条。
我才意识到那个漂亮女生的敌对从何而来。
平心而论,我和温辞从来不是一种人。
她漂亮,矜贵,背着香奈儿限量款,举手投足端庄优雅。
我寡淡,讨好,廉价衣服上残留着家里小店的鱼腥气,与人讲话时甚至不敢直视对方。
温辞根本不必紧张,我和他们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很快找到一个校内兼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流言蜚语,我尽力避免和周衍的接触,专心排练。
这是我贫瘠生活的唯一彩色。
在打工之余,我逐渐记住所有台词,研习每个剧情,甚至偶尔指导别人如何演戏。
周衍注意到了。
他找到辅导员,说我是个有才华有梦想的人,点名要资助我。
温辞对我的意见越来越多,他们日益不睦。
我去找她解释,温辞冷笑。
「你这种女孩子我见多了,做出这种事还要立牌坊,你恶不恶心啊。」
周衍恰好路过,沉着脸从拐角楼梯走出。
「温辞,你的教养呢?」
温辞恍然大悟:「怎么,这就立白莲花人设了是吗?还特意演这场戏给他看?」
「周衍,你别忘了你周家的生意靠的是我们家,教训我?你配吗?我温辞不是非得嫁给你,带着你的绿茶赶紧滚。」
那天之后,他们彻底陷入冷战。
温辞生日那天,周衍第一次没有参加,晚上喝的醉醺醺来到社团。
毕竟是自己的资助人,我犹豫片刻上前安慰。
周衍盯着我的脸,良久,醉眼朦胧开口。
「如果温辞像你这样,该多好啊。」
「砰!」
一声巨响,话剧社的门被大力踹开。
一身公主裙的温辞站在门口,面色冷厉。
4
那晚周衍没有回家,我找了个代驾回家。
四十多岁的代驾大姐风尘仆仆,小心翼翼摩挲着方向盘,望着眼前的别墅,满眼艳羡。
「姑娘,你命真好,你老公挺有钱啊,俺一路上心惊胆战,生怕给你车刮了蹭了,俺这小老百姓可赔不起。」
我笑了笑:「这就是命很好了吗?」
人们只看到光鲜的外壳,没人知道这段婚姻的内里早就烂透了,我的命运也一样。
夜色漆黑,房间里也是一片漆黑。
我已经记不得周衍上一次白天在家是什么时候了。
一片黑暗中,两个小两点格外显眼。
我的猫安安从门后探出头,喵喵的叫着,翻出肚子冲我撒娇。
结婚这么多年,我逐渐失去所有梦想和爱好,日复一日围着周衍转。
那些他不在家的日子里,安安是我唯一的精神寄托。
可是如今,我没办法好好照顾它了。
餐桌上还放着出门前炖好的浓汤。
还有一个软趴趴的冰激凌蛋糕。
我吃了一口,口感冰凉黏腻,胃部瞬间响起强烈的抗议。
大颗大颗的冷汗冒出来,我痛苦地蜷缩在地上,抓起止疼药艰难送进嘴里。
缓了好一会儿,我终于爬起身。
想起医生最后的宣判,我只有两个月时间了。
这里属于我的东西并不多,我拿了几件厚衣服,只用一个行李箱就能装满。
我不是物欲很重的人,和周衍在一起后,我们经历了好几年的苦日子。
可笑的是,我们结婚这么多年,一张婚纱照都没有。
这几天要给自己拍个好看的照片,受了一辈子穷,走的时候得体面点儿。
手机忽然响起,是周衍打来的。
他声音闷闷的,像是刚哭过。
「夏夏,刚才是我说话重了。」
「温辞回国待一段时间,我跟她搞好关系,公司业务会好一点。」
说话很重吗?他不过是说了自己的心里话。
言语会骗人,但眼神不会。
这是他第一次向我道歉,以前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我印象里的周衍,一向敢作敢当,如今怎么不敢直视自己的内心了呢?
我记得他最爱我的时候,一双桃花眼温柔的能滴出水,他依然很深情,只是这双眸子望向了温辞。
「周衍,你真的对她没有感觉吗?」
良久,他没有回答,回应我的只有呼吸声。
「夏夏,你可以放心。周太太的位置依然是你。」
四周安安静静,我听见自己开口。
「周衍,就这样吧。」
周衍似乎没想到我会拒绝。
「人非草木,我跟她毕竟自幼相识,年少情谊,这些你结婚之前就知道的。」
「而且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我还不是为了挣钱!你忘了没钱的日子是什么滋味了是吗?」
「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有一件衣服是一千块以下的吗?你忘了自己有多久没吃过五百块以下的饭了是吗!」
「还有你的家人,如果没有我,他们现在还在那个大排档里,为了几毛钱的利润和别人争论不休!」
「你要离婚,我成全你,你自己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能不能只靠自己活下去。」
说到最后,他直接冷笑。
他高高在上的施舍我审判我,却不知道我一直想要的是什么。
他没说错,我大概真的活不下去了。
瞥见无名指的婚戒,我摘下看了很久。
领证的时候,周家破产,我们一无所有。
周衍是很爱打扮的人,忍痛卖了好几双限量版球鞋,给我买下这个一克拉的钻戒。
这是我最珍贵的东西。
后来我们有钱了,周衍也陆陆续续送过我一些首饰,可我还是最爱它。
那是一无所有的周衍变卖家当买来送给我的。
不是西装革履的周衍。
我将戒指放在桌上,重新拿起手机。
5
窗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夜雨,我拖着行李箱走出去,生活多年的家矗立在黑暗中,沉默地目送。
安安站在门内,小小的眼睛四处张望,它不明白,那个每晚都抱着它睡的人,现在滂沱大雨,她要去哪里?
我觉得我以后再也没办法说出「我家」这两个字了。
六亲缘浅,福报凉薄。
车窗外的夜雨树影逐次后退,沉闷又犀利,像极了我回不去的青春。
洗完热水澡躺在床上的那一刻,我才终于觉得紧绷在身上的枷锁被彻底砸断。
选好最爱吃的爆辣烤鱼,又点了一瓶清酒。
付款时瞥见桌子上的药盒,上面写着:忌辛辣,忌油腻,忌酒精。
我随手将盒子丢在一旁,眼不见为净。
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了,吃什么也没办法长生不老,倒不如活的开心点。
说来也可笑,我最爱吃鱼,家里又是开水产店的,这么多年吃鱼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后来跟了周衍,周衍爱吃清淡,最讨厌海鲜腥味。
家里的餐桌上从来没有出现过鱼。
路边随处可见的一条鱼,我花了三十年才吃上。
真的很好吃,吃的我眼泪都掉下来了。
一瓶清酒下肚,止痛药终于发挥了它的功效,我迷迷糊糊上床,梦到了我和周衍的曾经。
那天温辞突然出现,周衍的酒当即醒了大半。
我知道,她是来找周衍和好的。
我什么都没做,却成了他们两个感情中最大的败笔。
温辞转身离开,周衍追上去,两个人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体面全失。
不多会儿,周衍气冲冲走进来,一把揽过我,眼神里是得逞的示威。
「夏夏就是比你厉害,你除了会用出身说话,你还有什么?」
「你又凭什么觉得,如果你们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她还是注定赢不过你?别总把自己当成天之骄女,我也没有理由一直对你好。」
这场对话的结局是温辞摔门而去。
两个人默默无言很久,周衍终于开口。
「你跟我在一起吧,我挺喜欢你的。」
我不知所措,平心而论,我对周衍是有好感的。
「温辞呢?」
「她不会来了。」
周衍一语成谶,从那天之后,我再也没见过温辞。
她连夜出国,周衍也被他爸打断了腿。
他人生的每一步都是父母规划好的,如今出来我这么大一个意外,不仅代表他们教育的失败,更是传递出一个信号。
周氏完了。
温辞的妈妈和周衍的妈妈是闺蜜,这件事情后两家彻底断交,温氏集团一手遮天,昔日合作商纷纷解约,周氏股价断崖式跌落。
周父苦苦挣扎了很久,直到宣告破产那天从 28 楼一跃而下。
家道中落又害得亲人离世,周衍彻底摆烂,最穷的时候,甚至连一百块都拿不出来,整天躲在家里,拒绝和所有人沟通。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嫁给他的,顶着所有人的骂声,从流言蜚语中走到他身边。
跑龙套,刷盘子,扫厕所,四十度的天气扮演人偶。
我都做过。
别人不解,我只说自己老公是享福长大的,吃不来这苦力活。
他说,他定不负我。
几年后他终于东山再起,我们的日子越来越好,周衍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却越来越短。
我不止一次见到深夜里独自坐在书房,望着周父的遗照,一脸黯然。
相濡以沫的日子,只有我记得,也只有我走不出来。
6
第二天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手机上有几条周母的未接来电。
我定睛一看,才发现昨晚黄浦江的烟花已经上了热搜。
一番洗漱化妆后,我才回拨回去。
周母尖锐不满的声音从听筒传出,要求我立刻回老宅。
她永远这么颐指气使,在她心里,我永远对不起他们家,更是将周父的离世记在我头上。
周衍是知道的,但他只会说这是他妈妈,要我忍一忍。
今天再去最后一次,将离婚的事情告诉她,往后大家就一别两宽了。
昨天的事情她也知道了,原以为她会幸灾乐祸,急吼吼要求儿子离婚再娶,没想到她比我还生气。
「周衍,你别忘了当年他们家是怎么对我们家的,人家这么折辱你,你还要眼巴巴贴上去,你是不是贱?」
「现在我们自己家生意做好了,不需要他们家了,你娶谁我不管,离那个温辞远一点!」
周衍是有些妈宝的,这次却罕见的强硬。
他说:「妈,原本就是我对不起温辞的。」
「以后我的事情你少管。」
周衍的话像鞭子一样抽过我的脸,我缩在沙发角落里,身子尽力佝偻,强忍着胃部的不适。
周母勃然大怒,周衍接了个电话就匆匆走开,她只好将满腔怒火发在我头上。
「一天天装出那个柔弱样子给谁看?连自己的老公都守不住,窝囊废!」
「你要是早点儿生个孩子出来,现在周衍还能被那个狐狸精迷了眼睛吗?」
「自从有了你,我们周家没一件事是顺心的,真不知道你是丧门星还是什么。」
她嫌恶的瞪着我,好像所有不幸的始作俑者是我。
我剧烈的咳嗽,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冲过来的周衍抓住手腕。
他目光猩红:「是不是你在网上发的这些言论?」
「昨天晚上我没跟你说清楚吗?这是我跟你的事情,你现在污蔑温辞做什么?」
「你是要害死我吗?你知不知道,一旦温家追究,你会进去坐牢,我也会被你牵连的再无翻身之日!」
他力气很大,我被攥的生疼,手机被扔在我面前,标题是醒目的几个红字。
「温氏集团千金温辞插足做小三!」
配图是昨夜我们三人站在一起,和周衍殷勤给温辞披衣。
我知道,无论我怎么解释,周衍都不会相信的。
没人敢得罪如日中天的温家,大家都有自己的弱点。
只有我有这个嫌疑和动机。
「夏夏,我一直以为,你很善良。」
「你马上删掉帖子,解释清楚,实名道歉。」
「你不是说要离婚吗,这个事情你不解释清楚,我让你净身出户。」
周衍的语气不容置喙,我闭上眼睛,喉咙泛起一丝腥甜。
这就是我亲自挑选的老公。
我心里突然生出些恶趣味。
「如果我说不呢?」
7
「怎么?后悔了?我早就说过,只要你愿意,周太太的位置一直都是你的,你又何必闹到现在这样?」
他冷笑,带着报复后的快感。
我也笑:「我既不会道歉,也不会跟你离婚,我生生耗死你们,她再有钱又怎么样,你们的关系永远见不了光。」
我使劲推开他,踉踉跄跄冲进卫生间呕吐。
眼泪和着猩红的血混在一起,滑稽又诡异。
周衍站在门外,声音凉薄,一如十年前他对待温辞那般。
「怎么,听见我同意离婚你害怕了?你不是很自命清高吗?现在又在搞什么?」
「电视剧看多了吗?吵架的时候吐一吐,我就会以为你怀孕了,以为你得绝症了,然后跪下痛哭流涕求你原谅?」
「夏夏,我说过的,周太太的位置永远是你的,我做的这一切,也是为了我们的家,你要理解我。」
我抬手将嘴边的鲜血擦干净,眼泪掉下时却忍不住笑出声。
「周衍,别自欺欺人了。」
「你心里清楚,温辞不可能嫁给你这种离过婚的烂黄瓜,你只是不敢面对自己如今的失败。」
「别再演了,挺恶心的。」
不顾周衍难看的脸色,我转身离开。
这场闹剧耗尽了我的精气神,我躺在酒店床上,关机昏睡了三天。
等我睁开眼睛,手机早就涌进上百条未接电话和微信。
点开语音,我妈呼天抢地的嚎叫瞬间充斥整个房间。
「夏夏,怎么回事啊?刚才来了好几个人,说咱家资质不全,把鱼虾都没收了,还让停业整顿。」
「你弟弟学校突然不让他去参加竞赛了,说他考试作弊,马上就要下处分,一旦有了处分,就没有大学录取了。」
「你快找找周衍,让他拖关系解决一下,天杀的,这真是飞来横祸。」
我捏了捏眉心,拨通了周衍的电话。
他好像在做运动,接电话时气喘吁吁。
我开门见山:「周衍,你有意思吗?」
「我同意离婚,我给她澄清,不要再为难我们家人了,咱俩好聚好散。」
周衍没说话,沉默很久挂断了电话。
7
周衍拿来的公关稿很完善,详细说明了我的动机。
因为温辞太完美了,我嫉妒,所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毁掉她。
他的代理律师拿来离婚协议,我和她也算相识多年,她有些于心不忍。
「真的要签字吗,你要是把这件事情认了,以后温辞那些朋友肯定要找你麻烦的。」
「周总也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还是再谈谈吧。」
我瞟了一眼分割到的财产,七位数的存款,还有一套大平层。
我不贪财,但我弟弟还没成年,他的未来需要很多钱。
「不谈了,十年赚这么多,够本了。」
摁下手印,银行卡里的数字哗啦啦增长,我也迅速成为家喻户晓的坏女人。
周衍宣布和我离婚,保住了公司岌岌可危的名声。
办离婚登记那天,温辞也来了。
她戴着墨镜,旁若无人招呼周衍去给她买咖啡。
周衍不敢推辞,顶着四十度的烈日匆匆走开。
我敏锐的注意到,他的胳膊上有一道刚刚结痂的血痕。
「安安挠你了?」
周衍愣了一下,好半天才想起来安安是我养的那只猫。
「没有,我自己不小心碰到的。」
他眼神闪躲,我心下疑虑更甚。
安安是个很乖顺的猫,几乎从没伸过爪子。
周衍不肯多言,快步离开。
如今只剩我和温辞两人,我轻声开口:「那件事情不是我做的。」
温辞望着远处的天空。
「当年周衍义无反古选择你,我原本以为你是赢过了我的。」
输赢?也只是那一瞬的吧。
情话和诺言只在相爱那一刻有效。
「其实,我们谁都没赢过。」温辞淡淡开口:「你和周衍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后过好自己的日子吧。」
没有情敌互扯头花,破口大骂。
我们体面告别,互相奔赴自己的下一段人生。
8
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我带着弟弟办了过户。
我妈知道后气急败坏,哭天抢地让我复婚。
我闻着她衣服上刺鼻的鱼腥味,阵阵反胃。
是不希望自己女儿婚姻失败,还是不想失去周氏总裁这个金龟婿,我不得而知。
直到我将印着弟弟名字的房产证甩在她脸上,她才停止悲鸣。
我爸一言不发,吧嗒吧嗒抽着十块钱一盒的烟,过了很久才要起身做饭。
我叫住他。
「我今天想吃鱼。」
他有一丝愕然。
「今天的鱼卖完了。」
弟弟站起身:「姐你想吃什么鱼,我去买。」
一直都是这样的,一直都是,我明明早就知道的。
他们不是坏人,只是不够爱我。
生活已经将他们磋磨成庸俗的老年人,短暂的家庭时间,他们自动分出大半的关爱给自己未成年的小儿子。
尚在襁褓时,他们就将我留在奶奶家,独自出门打工,一年到头连个电话都没有。
那时候我太小了,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的父母都在身边,我却要等到年三十才能匆匆见他们一面。
我很想念他们,时常坐在村口,望着远处泥泞灰黄的小路,祈祷下一秒我的父母能在那辆回乡的大包车中走出。
十五岁那年,他们终于回来,抱着襁褓里的弟弟,草草将奶奶下葬后,像打包一件行李一样将我带回上海。
余下的青春记忆里,只剩十平米的弄堂,弟弟的哭声,还有挥散不去的鱼摊腥味。
弟弟很懂事,气质里充斥着穷人家孩子特有的早熟。
他牙牙学语,第一句话叫的是「姐姐」。
我一辈子也没办法忘记,交完大学学费家里捉襟见肘,五岁的弟弟砸碎了存钱罐,一大捧硬币和碎瓷片,他小心翼翼捧到我面前。
有时候也想怨恨,如果没有弟弟,我的生活会不会轻松很多?
可天亮之后,我还是没办法不爱他。
我也很想学着小说女主的样子,潇洒离开,视金钱如粪土。
但是弟弟要用钱的地方还很多,他最喜欢的姐姐没办法看着他长大了,银行卡的余额和这张红色本子,是我能留给他最后的礼物。
9
都说想知道你的父母爱不爱你,就去养一个宠物。
去体会那些倾注在它身上的心血,为它的每一次成长欢呼。
吃过午饭后,我忽然很想念我的猫,想要去看看它。
如我所猜,关于我的生活痕迹已经被悉数抹去。
冰箱里贴着标签的蔬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瓶瓶认不出名字的洋酒,墙上挂着温辞和周衍学生时代的合照。
我精心照顾的多肉乱糟糟扔在后院,原处拴着一只呲牙咧嘴的狗,看见我就低低的吼。
心里突然涌起强烈的不安,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见到安安。
我翻遍了别墅的三层角落,还是一无所获。
它的水碗不再清澈,飘着一层淡淡的灰尘。
我坐在客厅,从天亮到天黑,一言不发。
周衍终于回来了,他喝的醉醺醺,温辞费力的扶他进来。
开灯后瞧见客厅里的我,周衍吓了一跳,酒劲醒了大半。
「夏夏!你为什么不开灯?人吓人吓死人你不知道吗!」
我开门见山:「安安呢?」
他皱眉:「什么安安?」
好半天他才恍然大悟。
「那只猫啊,额,朋友喜欢,我自己也照顾不好,就借给他们了。」
「哪个朋友?」
我咄咄逼人,周衍不仅不肯说实话,甚至气急败坏。
「不就是一只猫吗,哪个朋友你至于问的这么详细?你认识吗?」
「我真是搞不懂你,那么宝贝那只猫,你带回去养着啊,留在我这里又不相信我,在你心里我还没有一只猫重要对吗?」
温辞站在旁边,欲言又止,一脸复杂。
我敏锐觉察到周衍话语里的心虚,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
「安安,到底在哪儿?」
空气短暂凝滞了一会儿,温辞轻声开口。
「安安,丢了。」
「我的狗咬人了,本来想送去训犬学校,周衍说他会训狗,自告奋勇把狗接来了。」
「我们谁都没想到安安会应激,当时狗冲着安安叫了几声,安安炸毛了,门又正好开着,它就......」
「我们本想马上出去找,但是狗还没拴好,周衍说安安胆子小,不会跑远的,谁知后来我们找了一个晚上,都没看到它。」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落在我耳边却成了炸雷。
心脏猛然被人攥紧,我一瞬间感觉手脚冰凉,眼泪哗地就掉了下来。
周衍有些心虚,却还是强行为自己辩解。
「我们也去找了,谁知道安安躲哪里去了,再者说,你自己养的猫自己不接走,现在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安安对我的意义,周衍是知道的。
它刚来的时候,只有两个月,那么小一只,是我夜以继日守着它,将所有的爱都给了它。
周衍最开始并不喜欢它,每次他回家,安安都会主动凑上去,喵喵叫着翻肚皮,小心翼翼蹭上他的裤脚。
时间久了,周衍对安安也多了几分耐心,甚至主动陪它玩。
现在安安丢了,因为他白月光的狗。
周衍没有半分愧疚,反而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彻底磨灭了我心底对他最后一丝眷恋,也对不起安安给他的信任。
心底一个声音叫嚣:杀了他!他是故意的!杀了他!
我快步走上前,一把扯过东倒西歪的周衍,干脆利落甩了他两个巴掌。
周衍被扇倒在地,头脑立刻清醒了,手下也下意识将我推倒在地。
我重重摔倒,额头一片温热倾泄,胃部也开始强烈的叫嚣着不满。
温辞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她拦在我们中间,我伸手抹了一把,眼前顿时蒙上一层血色。
周衍愤怒极了,他快步上前护住温辞,生怕她伤了丝毫。
「温辞!你让开!我看她要干什么!」
「夏夏,我周衍没有任何对不起你,你今天把我杀了,明天你去蹲监狱,咱俩谁都别活了!」
浑身的血液瞬间冲到了头顶,我紧紧摁着腹部,颤抖着站起身子。
我猜自己当时一定像极了从地狱里爬上来索命的恶鬼。
我冲进厨房拿起菜刀,将目之所及砍得稀巴烂,歇斯底里的怒骂质问。
那只会咬人的狗反而停止低吼,缩在墙角小声的呜咽。
真是条好狗,和周衍一样,会审时度势,欺软怕硬。
安安就是被这样一条狗,被逼出自己的家门,逼上绝路。
眼泪止不住掉下,我却越笑越大声。
手里的菜刀轰然摔下。
9
再睁眼时,我躺在白花花的病房,身上插满管子。
周衍坐在床边,双眼红肿,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满脸倦意。
瞧见我醒来,他有些激动,又有些不知所措。
「夏夏,你生病了怎么不告诉我?」
「你吐血后就晕倒了,我吓坏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瞒着我?」
我瞟了一眼手机,原来我已经睡了两天。
一向洁癖的周衍不再体面,下巴上冒出青涩的胡茬,身上穿着那晚的西装,烟草味混合着酒精发酵的味道,令人作呕。
我轻笑,哑着嗓子开口。
「我想去告诉你的啊,半年前我去公司找你,我说我身体不舒服,你能不能陪我去医院。」
「那时候我已经好几天没见过你了,每天晚上你回来的都特别晚,第二天又早早出门了,我去公司找你,你正在忙一个项目,听都没听完就让我自己看着安排。」
周衍皱眉思索,良久后才恍然大悟。
「那时候温辞给了我一个项目,我忙着对接安排。」
「后来你查出了怎么不告诉我,我们治疗啊,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我们一定有办法的。」
我没说话,戏谑的看着他自言自语。
「周衍,什么事情都要我一字一句告诉你吗?你自己的眼睛是瞎了吗?」
「我跟了你十年,一直是一头长发,半年前我剪了短发,那时候我已经在接受化疗了,头发掉的很快,你也只是看了一眼,告诉我没有长头发好看,让我给你省点心,不要总是作妖。」
「半夜我胃疼得受不了,爬起来找止疼药,你醉的一塌糊涂,埋怨我开灯晃到你眼睛了,第二天就气冲冲搬到了客房。」
「还有医院的化验单,一直在家里放着,你从来都看不到。」
我闭上眼睛,如今大限将至,身子也愈发虚弱了。
那天的冲突加速了气血的衰败,只是多说了几句话,嗓子就嘶哑的难受,泛着死亡的腥甜。
周衍和温辞之间到底如何,我已经不想,也没精力分辨个清楚了。
跟了他十年,陪着他度过了人生最艰难的那段时光。
温辞说的对,我们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想要个是个体面的人生,我想要的是个知冷知热的爱人。
「周衍,你是个成功的商人,但你不是个好的爱人。」
「真可惜,这个判断,我用了十年才得出来。」
「你走吧,别再来了,冷静期满后我们就去离婚,都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吧。」
10
周衍视角——
周衍不知道,一向温顺的夏夏为什么突然决绝的离开了他。
为什么宁愿离婚也要隐瞒病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流逝。
明明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
他知道自己工作忙,忽视了夏夏很多,也知道偷偷去见温辞,夏夏会不高兴。
他想,夏夏很爱他,心里不开心也会咽下去,不会像个小女生一样不依不饶。
等到合作顺利,自己给夏夏买个小礼物,再说几句好听的,日子又会回到正轨。
所以即使走到了民政局,他心里也是不屑一顾的。
甚至埋怨这次夏夏怎么这么不懂事。
他从来没想过离婚的。
父亲离世后的那几年,周家从天堂跌入地狱,昔日的好朋友避而远之。
别人都说:「周家得罪了温家,这次彻底完了。」
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是夏夏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像头沉默的老黄牛,负重前行。
好不容易将他从颓废的漩涡中拉出来,创业初期又遇到瓶颈。
自己不愿意放下身段去求昔日好友,夏夏白天出去拉订单,晚上摆地摊,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小家。
站在婚纱店的橱窗外,他郑重承诺:「夏夏,以后我有了钱,给你买一屋子的婚纱,给你专门开一间婚纱店。」
真可笑,后来他们两个都走到了离婚这一步,居然连一张婚纱照都没拍过。
当初的誓言早就忘了个干净。
温辞念在昔日的情分上,愿意给他一次机会。
只要这笔订单完成的好,以后华南地区的总代就是周家了。
他带领的周氏会越来越好,甚至超越父亲的成就。
所以他毫不犹豫将那只狗带回家,不放过任何一个讨好温家的机会。
他没想到安安会应激,会跑出家门。
他更没想到,夏夏会因为这件事大发雷霆,甚至跟他动了手。
他想说:「不过是一只猫,我再给你买一只更贵的。」
又想说:「我会给你找到的,你放心。」
话到嘴边,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瞧见她眼神里的破碎的绝望,周衍承认,自己害怕了。
后来他看到了那枚戒指,应该是夏夏离开的那晚留下的。
他献宝一样捧给夏夏,没想到她只是瞟了一眼,再不接过。
「周衍,没必要。」
怎么会没必要呢?什么是没必要呢?
这十年的感情,她真的不要了吗?
11
我没想到,温辞也来看我了。
她一如往常的高贵清冷,手里的猫包格格不入。
安安探着脑袋,好奇的环视一圈周围环境,看见我时小家伙愣住了,不确定的凑上前嗅嗅。
它瘦了两圈,小粉鼻子有个淡淡的结痂,身上香喷喷的。
想来是温辞给它洗了澡才带过来。
我费力的爬起身子,抱着安安亲了又亲,才叫弟弟将它带回去。
「安安的事情,谢谢你了。」
我真诚的道谢,温辞摆摆手。
「这件事归根结底有我的原因,我找了专业人士帮忙,小家伙藏在草丛里,饿了三天,好在没有什么大问题。」
她看着我手上的留置针,长叹一声。
「我和周衍真的没关系了,你不必用别人的错惩罚自己。」
我笑了笑:「不是的,是我自己运气不好,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治不好了。」
温辞不置可否。
「有时候我也很想知道,他当年不惜得罪温家,也要和你在一起,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爱你。」
还重要吗?
周衍是典型的「得到了很多钱,但很想要很多自由很多爱。」
那时候他不知道没钱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也厌烦透了父母的控制欲。
他讨厌自己人生的每一步都是经过大数据计算的最优解,他想尝试未知的领域。
我就是那个被挑中的出口。
12
医生告诉周衍,我还有一个月时间。
他悲痛欲绝,一夜之间忘却了我们之间所有的不愉快,日日留在医院,专心做一个好丈夫。
温辞告诉他,在国外,我的病可以被治愈,她认识一位专家,成功案例颇多。
只是很贵,贵的咋舌。
如果他愿意带我去治病,周氏集团下一季度就完不成验资环节了。
这段时间,周衍把所有赌注都投在了生产,投给了这场招标会。
此时放弃,损失惨重。
温辞偷偷告诉他:下一季度的合作方基本已经内定了他,如果成功,周氏集团市值最少翻一倍。
我躺在床上,望着周衍蹲在门口,一把一把抓着自己的头发。
「很难选择吗?」
我轻声开口,胸口贴着密密麻麻的电极片,颧骨深深凹陷,从外貌来看,和周衍几乎是两代人。
心思被人戳穿,周衍怔在原地。
「算了吧,别彼此为难了。」
13
我和周衍领取了离婚证。
离婚那天,弟弟推着我走进民政局, 红艳艳的本子被盖上作废两个字时, 周衍偏过头, 不愿再看。
「即使离了婚,我也不会不管你的。」
他和以前一样,日日来医院陪着我, 给我讲之前的故事。
我爸妈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他们关掉店里的生意, 每天给我做好吃的鱼片粥,
三十年了, 他们终于记得,自己的女儿爱吃鱼。
可惜我现在已经吃不下了。
身体各项机能急剧下降,医生说,我只能吃些清淡的流食, 严重时甚至需要营养液续命。
我将手里的支票拿给弟弟。
「去兑了吧, 换成现金存进卡里。」
弟弟哭的稀里哗啦,强硬的将钱存进了我的医药费。
都可以, 再过些天还是能取出来的。
我用不了那么多钱了。
温辞来看我,问我恨不恨他, 想不想报复他。
我思考了很久。
「周衍不是坏人, 他只是个很自私的人。」
「他只爱自己, 我们都不是赢家,都是在他权衡利弊下被淘汰的牺牲品。」
14
眼见他高楼起, 眼见他宴宾客, 眼见他高楼塌。
说的就是周衍的人生了。
一夜之间, 周衍本就不多的合作商全部单方面毁约。
生产厂家交不了货, 宁可赔付违约金都不肯再合作。
签了合同的客户追着要求周衍发货,不然就起诉,十倍赔偿。
周衍忙的焦头烂额,每天求爷爷告奶奶,企业股票一再缩水,员工的工资发不出,纷纷提交离职。
他好像又变成那个一穷二白的周衍了。
但和我已经没关系了。
我只是他病的快死了的前妻,他的债务和我无关。
温辞最后一天来医院看我, 问我高兴吗?
是高兴周衍不忠不信终于遭了报应?
还是高兴身无长物的自己抢了她的姻缘,过了这么多年的富贵日子?
我不知道。
生命的最后时刻,我的意识逐渐涣散,眼前走马灯一样闪过这一生的片段。
小小的画面定格在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上。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 抬手招呼弟弟过来。
安安似乎觉察到什么,急切的喵喵叫着,眼底渗出泪来。
它被弟弟养的很好, 长了些肉肉,小鼻子粉嘟嘟的。
安安,我这一辈子, 唯一对不起的只有你了。
往后的日子好好活下去,替我看着弟弟长大,看他金榜题名,看他娶妻生子。
安安, 妈妈只是没办法再照顾你了,不是不爱你。
妈妈先去给你收拾下一世的家了。
再见,安安。
(完)
「作者:爆毛姨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