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下一位患有眼疾的公子,他说他娶我。

我看着铜镜里那张被火燎伤的丑脸,笑道:「我很丑,是个怪物。」

秦玄轻笑:「我的心告诉我,你很美。」

后来他拆下纱布,牵着我妹妹的手,笑得温柔:「我就知道你在骗我,你明明那么美。」

晃眼看见站在门口的我,秦玄蹙眉:「那个丑陋的怪物是谁?」

我将他曾给我的定情信物藏在身后,沉默不语。

1

方心月成婚的前一天,爹娘破例允许我上桌吃饭。

我娘给我夹了一块鱼肉,笑道:「洛姝啊,你也不要怪心月替了你的身份,谁让你现在这副鬼样子呢,男人嘛,哪个不看脸。」

我爹嫌恶道:「夹了菜就下桌去吃,别在这里倒胃口。」

我低着头,夹走桌上的两个大鸡腿,端着碗出去。

身后传来我爹啐的一声:「讨债鬼。」

我娘安慰他:「只要她不去破坏心月的婚事,以后还差这些?」

「……」

我从怀中摸出几块碎掉的玉佩,踮脚用力扔进池塘里。

其实他们的担心真的多虑了。

秦玄根本不会信我。

昨天我鼓起勇气去秦家找过他,双手奉上他曾给我的玉佩。

「其实……其实救你的人是我,不是方心月。」

秦玄鞭子一甩,抽在我的手臂上。

玉佩哐当坠地,摔得四分五裂。

我吃痛地捂着手臂,无措地看着他。

秦玄冷笑:「方洛姝,你够了。」

「你爹娘都和我说了,你偷了心月的东西,想来冒充。」

「你幼时为了救心月,烧成这副模样确实可怜,可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没必要这么多年都拿着这个作为借口来绑架心月,要抢走她的一切。」

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我捂住脸蹲下,不让他看见我哭。

秦玄冷冷叫人送客,只留给我一个背影。

2

一圈一圈的水纹荡漾开后,池塘归于平静。

我借着月光,看着水面倒映着的那张脸。

真丑。

没有眉毛,五官扭曲,满脸被火燎伤的疤痕。

因为长期干重活,脊背被压得微微弯曲,整个人又干又瘦。

活像个怪物。

我之前不长这个样子,邻居见了我都喜欢揉我的小脸,夸我长得乖。

我爹家里有两个小钱,娶了我娘这个美人。

我和方心月长得像我娘,从小就是美人胚子。

那时候,家里条件很好。

后来一场大火,烧光了祖父留下来的家产。

爹娘忙着搬运钱财,把我和方心月遗忘在了大火里。

我逃出去后,想到妹妹还在屋子里,披上沾水的衣服又冲了回去。

方心月抢过我的衣服逃了出去。

等我苟延残喘地爬出来时,浑身被烧得不成样子。

爹娘厌恶我,说我倒胃口。

邻里的孩子拿石头扔我,说我是怪物。

我伸手拨弄水面,搅碎上面那个不人不鬼的倒影。

大花甩着尾巴,呜呜咽咽地跑到我跟前来用头撞我。

我从碗里夹出一个鸡腿扔在地上,「吃吧,救一个人换两个鸡腿,不亏。」

大花兴奋地汪汪叫了两声,两只前腿扒拉着鸡腿,啃得欢快。

大花是我捡来的癞皮狗。

它生病了,身上的毛稀稀拉拉的秃着,毛下的皮肤红肿斑秃。

我第一眼看见它时,就觉得它好像我,都没人要,遭人嫌。

我去山上采了些药,把大花的病治好了。

可它身上的毛再也长不起来了。

丑丑的,也很像我。

3

我拿起碗里的另一只鸡腿,将饭和鱼肉都倒在地上给大花吃。

我吃不了鱼肉,吃完浑身会长疹子。

小时候饿得心慌,我去河里抓鱼。

烤完后只吃了一口,浑身就起了密密麻麻的疹子,疼了好几天。

老天好像确实不怎么喜欢我。

就连我唯一可以靠自己吃到的一点肉腥,都吃不了。

因为没吃过肉,还要整天干活,我长得矮小,才有方心月肩头高。

她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美人时,我像个干瘦的小老太太。

不过我还是会去抓鱼,全部喂给大花吃。

把它养得胖胖的,像养我自己一样。

我大口大口地咬着鸡腿,狼吞虎咽地吞下。

泪水砸在鸡腿上,有些咸。

这是我这十年里第一次吃肉。

好香。

可是为什么,心里那么难过。

鸡肉堵在嗓子里,吞不下,又舍不得吐。

大花不停地用头拱我,咬我的裤脚。

我用力吞咽,把吃了一半的鸡腿扔在地上,「行了,全给你吃。」

大花垂丧着脑袋,一腿将鸡腿踢进池子里,在我脚边趴下。

我摸了摸它光秃秃的脑袋,故作轻松地说:「没关系,我早就想到了。」

「他那时候说那些话是因为他眼睛瞎了,现在好了才看不上我呢。」

我早该想到的。

所以不要这么难过了。

4

秦家富甲一方,这场婚事办得很是盛大。

我窝在自己的小破屋前晒草药,钟胖子突然过来喊我:「丑八怪,你妹妹结婚呢,你不去喝喜酒?」

我自顾自地把草药铺平,淡淡道:「不去。」

他强硬地拽着我:「这天下还没见过你这样的傻人呢,今天秦家发话了,就算不给礼钱,也可以随便吃随便喝!」

「走,大吃一顿去!」

钟胖子力气太大,我挣脱不开,踉踉跄跄地被他拉到秦家。

大花扑腾着四条狗腿,呼哧呼哧地跟在我身后。

花桥恰巧停在门口,秦玄一身红色喜服,弯腰掀起花轿的帘子,牵起新娘。

人群议论纷纷。

「这新娘子这身量,不用看脸就知道是个窈窕美人,和秦公子倒是很登对!」

「是啊,就是这手和这曼妙的身姿有点不搭配,若是芊芊玉手,那就更美妙了。」

「……」

方心月十指不沾阳春水,之前的手确实养得白嫩细腻。

不过为了冒充我,她连着干粗活,把自己的手磨出了老茧。

秦玄认定她后,她曾得意洋洋地向我炫耀:「你看我这双手,像不像你的,又糙又丑又恶心。」

「不过没关系,他说等我嫁过去,会百倍千倍地宠我,不会再让我干一点儿活。」

秦玄眼睛还没好时,我为他换药,粗糙的双手触碰他的脸。

他一脸心疼地说:「一个女儿家,手这么糙成这样。」

我无所谓地笑笑,「没事儿,起了老茧,干活才不会疼呀!「

秦玄紧紧握着我的手,郑重地承诺:「日后我定不会让你受一点苦。」

「……」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他兑现了他的承诺,不过不是对我。

5

我喉间酸涩,挣开钟胖子的手想要回去。

大花俯低身子,露出獠牙,突然汪地一声冲了出去。

它跳起来咬住方心月的胳膊,将她拽倒在地。

又转过身去咬秦玄的腿。

人群惊骇着四散开来,有人抄起竹竿铁锹,「哪来的疯狗,来这里捣乱!」

「打死它,赶紧打死!」

一竹竿打在大花头上,一铁锹又砸上去。

大花痛苦地呜咽一声,蹬直腿倒在地上。

我扑上去抱住它,声嘶力竭地哭喊:「别打它,它不是疯狗!」

「……」

铁锹砸在我的背上,肋骨好像被生生砸断。

旁人议论纷纷:「哪蹿出来这么个怪物,还养条丑狗。」

「呕,长得好恶心,我今天都吃不下饭了。」

「你们不知道,那是新娘子的姐姐,小时候被大火烧毁容了,就成了这幅鬼样子!」

「她是不是看自己妹妹嫁这么好心里不平衡啊,所以牵条疯狗来捣乱。」

「……」

方心月捂着胳膊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盘好的头发散乱,妆容也花了。

成婚是女儿家一生的大事,现在被破坏,方心月也再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

她一脚踹在我身上:「方洛姝,你不要命了是吧敢来我婚礼上捣乱?!」

「你们看什么看啊,还不赶紧把人拖开把这狗打死啊!」

秦家佣人得令,七手八脚地过来拖我。

我死死抱着不放手,他们就往后折我的手指。

就在我觉得我的手会被掰断时,秦玄突然出声:「算了,你们退下。」

方心月生气地吼:「什么算了,今日是我们的大婚之日。」

「可她带着这条疯狗来把什么都毁了!」

6

秦玄瘸着腿,从人群中缓缓走出。

他看向方心月:「你不是素来喜欢狗吗,现在怎么说打死就要打死。」

「还有,我差点忘了,你之前养的那条狗呢,不把它带来秦府一起养吗?」

「……」

我照顾秦玄那两个月,大花对秦玄充满敌意,总是对他汪汪大叫。

我时常捏住大花的狗嘴,警告它:「你再乱叫,晚饭不给你抓鱼吃。」

大花眨巴着黑溜溜的眼睛,垂着尾巴呜咽两声认输了。

不过它还是和秦玄不对付,总是找准时机冲着他叫。

后来我把他两隔开,才消停不少。

秦玄笑着问我:「你很喜欢小狗吗?」

我抱着大花傻笑:「嗯,特别喜欢。」

只有小狗才不会嫌我丑。

方心月可以冒充我,可她并不知道我们相处时发生的事情。

她愣了愣,急忙找补:「我,我就是太着急了,今天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口不择言。」

说着说着,她小声啜泣起来,「姐姐,我知道你一直恨我,之前偷了我的东西想冒充我,现在又来破坏我的婚事。」

「这是我欠你的,我认了,如果时光真的能倒回的话,我宁愿当初被烧的人是我!」

「这样我就不用日日活在对你的愧疚中了……」

秦玄搂住她的肩膀,安慰她:「她救你是自愿的,你不必为此歉疚什么。」

他高高在上地睨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嫌恶与恶心。

「方洛姝,我念着你是心月的姐姐,屡次饶恕你,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赶紧带着你的疯狗滚,不要妄想装可怜卖惨能够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面相之说果然不虚,你如今这样真是自作自受。」

「……」

大花头上全是血,一动不动。

我试着抱起它,踉跄了一下栽倒在地上,磕得满嘴鲜血。

大花被我养得太胖,我又太瘦小,抱不起来。

人群再度恢复流动,锣鼓声又响。

我一点点抱着大花,把它拖回家。

7

大花伤得很严重。

我给它撵碎草药止血,绷带缠了好几圈。

它不吃东西,我掰开它的嘴灌了好些鱼粥。

我爹一脚踢开我的房门,挥舞着镰刀砍下来:「那条死狗呢,老子今天不砍死这条死狗!」

我徒手去抢镰刀,手被割了一道深口子,快要看见骨头,血不停地淌。

我娘扯着我的耳朵把我往门外拽:「死东西,吃了老娘两个鸡腿还去破坏心月的婚事,白眼狼!」

我强忍着疼痛:「方心月冒充我,但她不知道我和秦玄那两个月具体的相处。」

「我可以全部告诉你们!」

我爹这才放下手里的镰刀。

我娘终于松开手,我胡乱揉了一把草药塞在掌心,将我如何遇到秦玄,如何救他一五一十地全部说了出来。

我是上山挖草药的时候遇见秦玄的。

那时候他伤得很重,浑身都是伤,眼睛在流血。

知道草药能卖钱,我从小就跟着孙老医头去山上挖草药,所以我也会些医术。

我把他搬了回来,悉心照顾。

从初遇,到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再到最后方心月替我揭开他眼睛上的纱布。

说完,我长舒了一口气,「所以,你们现在应该去给她选一条狗,带去秦府。」

我娘拉上我爹往门外走:「谅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咱先去买狗,再把这些全告诉心月,免得她露馅。」

我爹扬着镰刀警告我:「再敢去闹事,我连你一起砍了!」

「……」

我叹了一口气,走到奄奄一息的大花旁边。

这个傻狗,干嘛还想着为我报仇。

8

大花活下来了。

但它变得更丑了。

被铁锹铲出来的一道伤疤从它的额头一直蔓延到鼻子处,看起来怪狰狞的。

方心月在秦家应该过得不错,没过多久秦家给我爹娘在这边置办了一座新房,还配了丫鬟管家。

他们搬走了,没带上我。

这可太好了。

现在这间屋子完全属于我了,我卖草药攒起来的钱也再也不会被抢走了。

我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数着这个月存下来的钱,我要去买一两肉,做肉包子吃。

再给大花买个大骨头啃。

前两天钟胖子娶媳妇,我随了二十文钱。

他家宴席办得可抠门,明明家里是杀猪的,可我愣是一点肉沫都没见着。

钟胖子倒是乐呵呵的,说我也是老姑娘了,打算什么时候找丈夫,是不是再打算从山上捡一个回来。

我摆摆手,说不找了。

我一开始,从未奢望过秦玄会喜欢我,娶我,成为我的丈夫。

可是他总和我说,想娶我。

我看着铜镜里那张被火燎伤的丑脸,笑道:「我很丑,是个怪物。」

秦玄轻笑:「我的心告诉我,你很美。」

他说他不在乎我的外貌,只在乎我的心。

甜言蜜语,说得真好听啊。

听着听着,我便有些醉了,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我忍不住会想,世界上会不会真的有人只爱我这颗心呢?

如果秦玄真的娶了我,我是不是就能离开这里,组成一个自己的小家呢?

我想有自己的家。

我满怀期待地等待他眼睛的恢复。

可拆纱布前,方心月把我骗了出去,替我帮他拆了纱布。

秦玄见到方心月的第一眼,激动地握着她的手:「我就知道你在骗我,你明明那么美。」

你看,他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其实心里期待的还是我是个美人。

没人会真的喜欢一个丑陋的怪物。

9

我不太敢上街。

街上的人太多了,总会以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我。

我把头埋的低低的,买了肉和骨头就往家里跑。

大花跟在我身后,闻着我手里提着的肉欢喜跳跃。

我做了三个大肉包子,炖了骨头汤。

一个给大花,我吃两个。

正准备开动,突然有人敲门。

村口的王二麻子杵着拐杖探头探脑地进来,用力吸气:「好香啊,你煮肉吃了?」

我看了看手里的两个包子,递了一个给他。

王二麻子吃完砸砸舌,颇为遗憾地上下打量我:「哎,要不是你实在太丑,我还真想拉你回去当我媳妇。」

「……」

大花听到声音,放下嘴里咬着的骨头,冲出来对他龇牙警告。

王二麻子吓得连连倒退,一瘸一拐地杵着拐杖走了。

嘴里还骂骂咧咧:「呸,真当自己是个什么稀罕物,丑得要死倒人胃口,白送给我睡我都不要。」

「长这么恶心,是我早一头撞死了。」

「……」

大花蹭了蹭我的脚,汪汪叫了两声。

我蹲下来揉了揉它的脑袋,笑道:「我早习惯啦,一点都没有伤心,一点都没有。」

这十年间,这样的骂声真的太常见了。

我有时候还挺庆幸自己丑得这样极端的,不至于被心怀不轨的人盯上。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10

大花的嗅觉很灵敏,总能带着我找到最好的草药。

我挖了满满一背篓,正准备下山时,大花突然往深处跑。

我赶紧跟上去,它趴在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身上,来来回回地嗅。

那人身上很多伤,眼睛在流血。

我愣住。

他和秦玄一样,穿着一身华贵的衣料,腰间佩着玉佩,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受伤的地方也差不多,估计遇到了同一拨土匪。

只是他伤得比秦玄要重得多,可能活不成了。

我拉上大花准备走,「走了,这个救不活了。」

大花蹬着两条狗腿刨着地面,死活不让我走。

我有些疑惑。

上次救秦玄时,它一个劲地咬着我的裤腿拉我走。

这次它死活要我救他。

难道大花不止能分辨草药的好坏,还能分辨人的好坏吗?

算了,拖回去试试吧。

他倒也算命好,恰好今天挖的药材都是极上等的,刚好对他的伤有好处。

第二天天亮时,他的情况稳定了不少。

钟胖子又嬉皮笑脸地来看,打趣道:「哟,你又捡了一个丈夫回来了?」

「运气还真好,两次捡的男人都长得那么标志。」

「这次你妹妹嫁人了,家里就你一个人,可没人和你抢了。」

钟胖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顺手抓了两把我晒着的草药揣兜里,转身走了。

11

我救的人醒了。

他说他叫徐泽安。

大花总围着他耍宝卖乖,还甘愿为他引路,乖得离谱。

我没忍住问:「你给大花什么好处了,之前它对别人可不是这个态度。」

徐泽安轻笑,「大花,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我揉了揉大花的脑袋:「因为它身上很多伤疤不长毛,肉粉色的皮肤秃得东一块西一块的,好像花瓣。」

徐泽安突然伸手,指尖触碰到我的脸颊。

「那么洛姝身上的疤,也是一朵绚烂的花。」

「……」

我慌忙往后退了一步,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你,你可以看见,什么时候的事情?」

徐泽安笑笑,「我眼睛蒙着纱布呢,怎么可能看得见。」

「不过你不在的时候,那个叫钟胖子的人常来院里,和我说了不少你的事情。」

好啊,原来我院里丢的那些珍贵草药,全被钟胖子偷走了。

我气呼呼地想去找钟胖子算账,结果前脚刚踏出门就撞上了他。

又打算来偷我的草药。

我拿过一把扫帚,把他拦在门外:「又想来偷什么?」

钟胖子气喘吁吁地弯腰歇气,「我、我和你说,你倒霉了。」

「你妹妹,和你爹娘,气势汹汹地往这里来呢。」

「你又去惹事了?我劝你省省吧,人秦玄现在根本看不上你,说出真相也没用。」

方心月找我?

她已经如愿嫁进秦家做了夫人,我和秦玄之间的事情也全部告诉了她。

她又来找我做什么?

钟胖子悄悄凑近我耳边:「我劝你啊,千万不要治好那小白脸的眼睛,不然他估计也会和秦玄一样嫌弃你。」

我挥了挥扫帚:「不关你的事,你再来我这里偷偷摸摸,小心我叫大花咬你。」

「还有,什么叫我又去惹事,明明上次是你拉着我去他们婚宴的。」

结果我和大花被打得半死,他倒是无所事事地溜进去继续吃席了。

12

钟胖子往后望了望,留下一句好心没好报就脚底抹油溜走了。

我把门关上,回到屋内。

徐泽安问:「方心月,就是冒充你的那个人吗?」

「你之前救的人居然分辨不出,真是个蠢货。」

我默了默,苦笑道:「如果你是他,你也会这么做的。」

「一个倾国倾城,我见犹怜的美人,和一个丑陋不堪的怪物说的话,你会相信谁?」

徐泽安坚定地说:「我会相信你。」

「有些人看人是用眼睛,而有些人,看人是用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

我忍不住发笑,「这话,秦玄也和我说过。」

我笑道:「你想象中的丑是什么样子,肥头大耳,歪嘴斜眼?」

「那我告诉你,我比你想象中所有最丑的人都要丑上百倍千倍,不仅是丑,是恐怖,是怪物。」

「你现在看不见,所以觉得自己能够接受,等你真的看见我,你只会觉得恶心,想让我滚远点。」

徐泽安一字一句道:「别拿我和他比,我和他不一样。」

「……」

大花焦急地再原地转了几个圈,哼哼唧唧的。

我一巴掌拍在它的狗头上,「安静点,我去做饭。」

我准备去院子里抱柴烧火,院子大门却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13

方心月气势汹汹地冲进来:「方洛姝,你滚出来!」

我放下柴火,淡淡地望向她:「怎么了?」

我娘拾起地上的柴,劈头盖脸地砸在我身上:「怎么了,还好意思问,你压根没医好秦玄的眼睛!」

「你肯定是故意的,你就是见不得我们过得好,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心思恶毒的女儿?!」

我抬手挡住棍子,「方心月着急抢功没到时间就拆了纱布,恢复不好难道不该怪她自己吗?」

胸口突然挨了一脚。

我爹啐了我一口,「畜生,还想骗人!」

「我看你就是贼心不死,想要让秦玄认你。」

「你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看你这个丑样有男人会看的上你?」

大花汪汪叫着冲出来,龇牙挡在我前面。

我撑着地面起来,把大花抱住。

我爹抄起地上的柴火棍,「老子今天就把你打死,再把这条死狗弄死炖狗肉!」

棍子高高扬起。

我闭上双眼。

「打死了谁还能帮你们治秦玄的眼睛?」

徐泽安摸索着走到门外。

我爹疑惑地问:「你是谁?」

徐泽安笑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能替方心月治辽秦玄眼睛的人,只有方洛姝。」

「与其在这里发泄怒气,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让她帮你们治辽秦玄的眼睛吧?」

「……」

14

大花被他们套上嘴套抓走了。

我爹说拿它当个保证,等我治好秦玄的眼睛,再把它还给我。

我收拾好东西,要去秦府小住,直到秦玄的眼睛能看见。

方心月在柴房给我安排了一个住处。

徐泽安现在眼睛看不见,我只能被他带去和我一起住。

一路上,他被我牵着,走得很慢。

徐泽安问我:「这个秦玄,是江溪路,秦家庄的少庄主吗?」

「秦家是做布匹生意的,以蜀锦最为出名,布庄纵贯南北。」

我点点头,「对,秦家是这里有名的富商。」

「不过秦家内部勾心斗角,他落难大抵是被自己的兄弟设计的,所以我救了他之后他没有要求回自己家治辽,而是一直住在我这里等完全康复后才回去。」

徐泽安轻嗤了一声,「原来还真是他。」

听他这语气,好像跟秦玄很熟似的。

钟胖子也不知道给他说了多少事情。

我带着徐泽安去秦府,方心月上下打量了他几秒,嗤笑道:「方洛姝,你就这么缺男人啊,去哪都带个男人。」1

「你要真这么饥渴,不如在脑袋上蒙个麻袋,脱光了躺醉红楼门口上,说不定有人愿意帮你排解排解。」

「不过你身上好像也有疤,别人看到了估计得恶心得几天吃不下饭。」

徐泽安想开口为我辩驳,我扯了扯他的衣袖,让他别说话。

大花还在他们手里,我也不想惹是生非。

15

进到柴房,我牵着徐泽安找了个地方坐下。

他咬牙,语气愤懑:「为何不辩驳?」

我笑笑,无所谓地说:「没事啊,我都习惯了。」

「等你的眼睛好了,说不定你会和他们一样的反应,没人会喜欢一个怪物。」

我爹娘是这样。

幼时的玩伴是这样。

秦玄是这样。

我被烧成这副模样,他们都觉得我恶心,不想看见我。

至亲至信的人都这么对我,我不觉得徐泽安会是那个例外。

徐泽安紧紧攥着我的手,「你是个人,不是什么怪物。」

「你有呼吸,有心跳,是个活生生的人,不要一直这么说自己。」

我挣开他的手,「先别这么说,不然等你眼睛好了,回想你现在说的话,你会觉得恶心的。」

徐泽安握紧双拳,坚定地说:「我不会,永远不会。」

「……」

秦玄的眼睛要养一个月。

上次没到时间方心月就给他拆了纱布,留下些后遗症。

算了算时间,等秦玄眼睛好的时候,徐泽安的眼睛应该也好了。

我每天给两个人换药,上药,包纱布。

每次秦玄换药时,方心月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

他问什么话,方心月就在旁边答。

直到我的手不小心擦过秦玄的脸颊。

他蹙眉:「心月,你的手怎么又变糙了?」

我僵住,方心月吞吞吐吐地回话:「我……我这两天……亲自去采药了。」

秦玄敛眉,没有说话。

换好药,我被方心月扯着胳膊拉出来,一顿劈头盖脸地骂。

她让我以后上药都戴着手套,以免露出破绽。

等我第二天戴着手套去时,秦玄的眉敛得更深了。

徐泽安问我:「你这几日贴身为秦玄上药,难道他就没有发现破绽?」

我笑笑,淡淡道:「他早发现了。」

只是他不愿意承认,不愿意相信而已。

上午扶着他的手白嫩细滑,下午就变得粗糙布满老茧。

第二天来时,又欲盖弥彰地戴上手套。

是个人都能察觉出不对劲。

不过秦玄心里还存着一丝希望,不愿意相信。

不然他对我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会让他无地自容。

16

拆纱布当天。

我在柴房里,一圈圈解下徐泽安的纱布。

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莫名的紧张与害怕。

最后一层纱布落下,我抬手挡在他的额间,遮蔽过于刺眼的日光。

徐泽安缓缓睁眼。

他的瞳孔是淡淡的琥珀色,很好看。

目光触及我的那一刻,他的瞳孔猛然骤缩。

果然,又是这样。

我转过身去收拾药罐,「你走吧,你的眼睛已经好了,我要去接大花回家了。」

徐泽安掰正我的肩膀,与我对视:「你脸上的花,开得很绚烂。」

「……」

我疑心他在骗我。

可我在他的眼中,竟然看不到半分的虚伪与欺骗。

徐泽安拉着我往前厅去:「秦玄的眼睛这会儿应该也好了吧,走,找他算账去。」

我想挣开不去:「不行,我去了我爹娘会打死大花的!」

徐泽安轻笑:「对了,忘了自我介绍。」

「在下徐泽安,上京织造局侍郎。」

「你、你是皇商?!」

徐泽轻笑:「秦玄与我谈完生意后,突然了无音讯,我这才南下,不曾想横生变故。」

「现在,我要为你讨回公道。」

「……」

说真的,我有点佩服大花严选的目光了。

17

秦玄刚拆下纱布。

他目光深沉地望着方心月,问:「这几日,贴身照顾我的可有旁人?」

方心月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夫君……你说什么呢,当然只有我一个人了。」

秦玄低头:「你姐姐方洛姝,近来如何?」

方心月刚想说话,徐泽安冷冷开口:「秦少主,你挂念的人,可就在眼前。」

他把我推出去:「治好你眼睛和救你的人,都是方洛姝。」

方心月脸色一白。

她望向秦玄,眼中含泪,「夫君,那个人来历不明,一直和姐姐厮混在一起,他们一起来诬陷我的。」

「……」

秦玄猛地推开她,对着徐泽安下跪行礼:「徐……徐大人,您怎么来了?」

徐泽安冷笑:「这秦家蜀锦再好,可这织布的人耳不清目也不明,对自己的恩人非但不感恩,还多次出言侮辱伤害。」

「这样的家族纺出的布,若作御用岂不是污了陛下的眼。」

「秦家蜀锦做宫廷御用这件事,就此作罢,秦家与上京织造局的合作也就此作罢,南川云锦从此会替代蜀锦的位置。」

方心月咽了咽口水,故作镇静:「呵,好大的口气,还真当你自己是个什么厉害人物吗?」

秦玄扯着她的衣服,拉她跪下,「闭嘴,上京织造局统领规划梁国织造业,你懂什么!」

徐泽安撩起袍子,端坐在主位上。

秦老夫人和秦老爷闻讯慌忙赶来,又是为他端茶又是倒水。

看见我,秦老夫人神色明显一顿:「你、你是牵着疯狗来破坏玄儿婚事的……?!」

徐泽安招手让我过去,「秦老夫人,您当初同意秦玄娶一个家境普通的农家女,想必也是念着她对秦玄有救命之恩。」

「可事实上,是她冒领了她姐姐的功劳,还对她姐姐极尽侮辱打骂。」

「您的好儿子秦玄,识人不清,您若让他管理秦家庄,让方心月这种人做您的儿媳,看来秦家布业未来堪忧。」

徐泽安缓缓喝了一口茶:「三日内,我要听到我想听的消息。」

18

官府清查秦家账目,发现了不少问题。

秦玄和方心月被推出去顶罪,秦家送我爹娘的宅子也被收了回去。

我爹娘不肯搬,秦家一纸诉状,告他们侵占私产。

一夕之间,曾经嚣张跋扈的一群人,全部身陷牢狱。

秦玄说想要见我。

隔着监牢的栏杆,他望向我,几次欲言又止。

他眼角滑落一滴泪,咬牙道:「洛姝,对不起,我……」

「别装了。」

我冷冷打断他的话。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更别告诉我你从来没有怀疑过方心月是冒充。」

「其实你知道,你一开始就知道。」

「从我站在门沿处,你冷冷问那个怪物是谁的时候,从我拿着玉佩来找你的时候,从大花咬你和方心月的时候,你早就猜到了。」

「你只是不愿意承认救你的真是个这么丑陋的怪物,而你居然对这样一个怪物许下终生的诺言,所以你宁愿将错就错。」

大花昂起头,冲他汪汪叫了两声。

我凑近他,一字一句道:「再告诉你个坏消息。」

「在治你眼睛的时候,我多加了一味药材。」

「不用多久,你又会重新变成瞎子。」

秦玄瞪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

我爹在隔壁牢房,站起来冲我喊:「洛姝,爹的乖女儿,你快向徐大人求情,把爹救出去。」

「爹错了,你才是爹最疼的女儿,你忘了吗,小时候爹最喜欢抱你了,你长得最乖。」

大花跳起来冲他汪汪地直叫唤。

我淡淡瞥了他一眼,「别在这里倒我的胃口。」

我娘在隔壁女监听到狗叫,猜到是我来了,声嘶力竭地呼喊,求我救她出去。

我不理睬,拉着大花往监牢外走。

监牢外,徐泽安在等我。

他问我:「洛姝,你可满意?」

我笑了,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

自然是满意的。

伤害过我的人,都自食恶果。

可我的心,却始终缺了一块。

如果十岁那年,我没有冲进火场救方心月,那我的人生,又会是怎样的呢?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19

徐泽安让我同他回上京。

他说他要娶我。

钟胖子来祝贺我:「你可真是好福气,真让你捡着一个真心待你的人了。」

大花这几日也兴奋得上蹿下跳。

谁也没有想到,我会拒绝徐泽安。

他一再对我发誓:「洛姝,经历了这么多,你还是不能相信我的为人吗?」

「我发誓,若负你,天神共怒,不得好死。」

我笑笑,淡淡道:「徐大人,你只说你想娶我,可你有问过我是否喜欢你,想嫁你吗?」

「在你眼里你愿意娶我, 是我天大的福气, 是我求之不来的东西, 所以我不该拒绝。」

「在你的心底根本没有把我当作一个有独立意识, 独立选择权的人,你还是高高在上, 根本没有尊重我的选择。」

「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想嫁给你,如果你想要报答我,那我想要黄金百两。」

徐泽安沉默良久。

最终, 他叹息一声:「抱歉, 是我只考虑自己, 没有顾全你的感受。」

「我明日就要启程回上京, 你想要的东西,我会遣人送来。」

他摘下腰侧的玉佩放在我掌心,「若你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带此玉佩来上京寻我。」

「若受到欺负, 亮出此信物, 报上京徐家的名号, 也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

20

徐泽安走了。

大花心情很郁闷,趴着一动不动, 饭也吃得很少。

我摸了摸它的脑袋, 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他对我有几分真心,可人不能靠别人的真心活着。」

「当初我对秦玄说我丑时,他欣然接受,难道他对我没有一点真心吗?」

「可人是会变的,他今日不在乎我的容貌,一年后, 三年后, 十年后呢?他身边有那么多的貌美女子。」

上京繁华, 徐家更是五大世家之一。

就算他不在乎,徐家夫人老爷也容不下我。

而我这副容貌,别提做徐泽安的夫人,连出现在众人眼前都做不到。

徐泽安需要的夫人, 是一个相貌端正,举止有礼的大家闺秀。

我何曾没有对徐泽安动过心呢?

当他琥珀色的眸子看着我, 告诉我, 我脸上的伤疤, 是一朵绚烂的花时, 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可我更相信兰因絮果, 这世间事都大抵如此。

我拍了拍大花, 「别伤心了,我给你讨媳妇去。」

「方心月之前养的那条大黄狗,它现在没人要了,我打算讨来给你做媳妇。」

大花一下子来了精神,站起来汪汪叫了两声。

我起身, 它立马颠颠地往秦家跑。

我看着它欢快的步子,心情莫名也好了不少。

等徐泽安把黄金送来了,我就带着大花和大黄走。

去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开一间药铺,戴上帷帽看诊。

让大花给我严选, 只救好人,不救坏人。

往后余生漫漫,前路尚好。

(已完结):YXXB4PGYEZQxMNsyWRL8Kib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