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凌尘当众求娶我这天,我穿越到了十年后。

他官拜丞相,强灌我喝下红花,逼我给他的外室腾位置。

曾经满眼是我的人却说:「你就是个生不出儿子的废物。」

一转眼,我又回到了十年前。

金銮殿上,金科状元谢凌尘跪在我面前。

「沈小姐,谢某此生非你不娶。」

1

金銮殿上,谢凌尘一袭大红官袍。

他是金科状元,圣上在席间说愿将公主下嫁。

可他却跪着回绝了圣上美意,然后将目光落在我身上。

微臣有负圣恩,实在是有了心悦之人,臣此生非她不娶!

话落,他竟不顾旁人非议,面朝着我出了声:「沈小姐,吾心悦汝已久,愿余生为聘,求娶汝为正妻。」

满座哗然,连圣上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朕竟不知,金科状元和威北将军之女已是两情相悦?」

谢凌尘的目光炙热又深情。

我心头微颤,脸颊隐隐发烫。

我与他相识一载,从无逾矩之处。

三个月前他高中状元,入宫面圣前曾站在我面前,说:「沈小姐,我自知配不上你,你是天上月,可我只是地上泥……」

他本就生得俊朗,说这话时垂着眼,眼尾红得像是要哭了。

可今日宫中大宴,他竟当众拒公主又求娶我。

说不心动是假的。

谢凌尘跪在我面前,满心满眼都是我。

「沈小姐,若你愿下嫁,我谢凌尘此生不负。」

我看了眼武官席上的父亲,他满意地冲我点了点头。

选他做夫君,父亲私下里是说过愿意的。

想到这里,我羞怯一笑,刚准备开口应答,眼前却骤然一黑。

再睁眼时,刺骨的寒意钻入骨髓。

发生什么了?我不是在金銮殿上吗?

此刻我蜷缩在柴房潮湿的稻草堆里,手腕被粗糙的铁链磨出血痕。

腹部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双腿间黏腻的鲜血已经干涸发黑。

「醒了?」一道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艰难抬头,却见谢凌尘逆光而立。

方才还在金銮殿上求娶我的人,此刻眼中却遍布冰冷。

「谢郎,究竟发生什么了?」我懵懂发问。

却引得他冷笑:「谢郎?你都多久没这么唤我了,怎么?被我灌了红花才知道不该忤逆我?」

红花?

原来我这一身伤痕和腿间的血竟是他的手笔。

可我还来不及多问,就看见一个桃裙女子走了进来。

她一脸娇柔,肚子高高隆起,一见我便是满脸厌恶。

「谢郎,她同你成婚十载,却连个儿子都生不出,你不杀她都是便宜了她呢。」

成婚十载?

我心头大震,身子抖得如同筛子。

我明明还没有嫁给他啊,为什么一转眼就到了十年后?

谢凌尘见我不出声,竟又给了我肚子一脚。

「沈云舒,你还当自己是尊贵的将军府嫡女?如今你连眉儿的一根手指也比不上!」

十年时光将他雕琢得更加俊美无俦,紫金官服衬得他贵气逼人。

可那双曾经含情的眼,此刻却像淬了毒的寒刀。

桃裙女子笑得肆意:「姐姐,别怪老爷心狠,谁让你占着正妻的位置,却连个蛋都下不出来呢?」

我腹中剧痛,嗓子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有些记忆在这刻涌入我的脑海。

昨天夜里,谢凌尘亲手掰开我的嘴,灌下那碗滚烫的红花汤。

我拼命挣扎,指甲抓破了他的手背,却被他一记耳光扇得头晕眼花,鲜血从耳道里汩汩涌出。

「还想跑?」谢凌尘一脚踹在我小腹上。

「将军府早败了,你爹也死得透透的,如今这家是我做主!」

这些记忆令我瞪大双眼。

我爹他……竟也死了?可他正值壮年啊!

「谢凌尘,这究竟是为什么!」我痛苦大叫。

我答应他的求娶,换来的却是将军府败落、父亲惨死,这就是我亲手选的路?

「谢凌尘,你既然如此恨我,当初又为何执意求娶我?」我从嗓子眼里吐出这句话。

我恨得快发疯,可谢凌尘却笑得轻蔑。

他没回答我,却更用力地踹着我的肚子,大骂着「贱人」。

「你们将军府都该死,你恐怕还不知你爹是被我杀死的吧?就连你娘也是我下毒杀的!」

他身后桃裙女子「咯咯」笑着,竟还在劝他:「谢郎脚轻些,她若是死了,文官要上疏弹劾你呢……」

他的每一句话都刺痛我的神经,浑身疼得快散架。

仅有的意识渐渐消散。

再睁开眼时,我竟又回到了金銮殿上。

谢凌尘跪在我面前,眉目含情地望着我。

「沈小姐,谢某此生非你不娶。」

2

「沈小姐?」谢凌尘的声音温柔依旧。

我浑身发抖,下意识后退一步。

脖颈似乎还残留着他掐握的触感,小腹的剧痛记忆犹新。

金銮殿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等着我的回答。

「臣女……」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良久才郑重出了声:「臣女不愿!」

满殿哗然,就连武官席上的父亲都皱了皱眉。

谢凌尘的笑容僵在脸上,眼中闪过一丝我熟悉的阴鸷,就像十年后他踹我肚子时的眼神。

我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谢状元。」我抬高声音,「听闻你在乡下有位结发妻,姓柳名如眉的?如今怎么又说要求娶我为正妻。」

我话里带着嘲讽。

谢凌尘脸色瞬间煞白,却还在强装镇定。

「沈小姐莫不是误会了什么?还是听信了旁人的胡话,谢某未曾娶妻啊!」

他说得委屈,仿佛真是我冤枉了他。

我在赌。

因为去年将军府曾收到一封信,署名「柳如眉」,是寄给谢凌尘的。

当初他给我的解释是「此女是乡下旧相识,我们没有多余牵扯。」

可我记得那信上绘制的桃花图案。

和我在十年后看到的那个女人衣袍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而且他唤那女人「眉儿」。

想到这里我笑了,对着圣上行了一礼。

「陛下,臣女不敢妄言,此事关乎臣女终身大事,更关乎朝廷名声,谢凌尘在乡下确有妻室。」

说到这里我顿了顿,目光投向宴会一角。

那里坐着个玄衣少年,正埋着头吃桌上的点心。

我勾勾唇,缓缓开了口:「况且臣女已有心悦之人,是南平小侯爷盛怀琛。」

话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那个懒散的锦衣男子。

我爹脸色铁青,却碍于局面不做声,可双眼快将我瞪出个洞来。

盛怀琛,京城有名的纨绔小侯爷。

他姑姑是当朝皇后,因为父母早逝,自小承袭家中爵位。

可他偏是个混不吝的,空长了张俊逸脸蛋。

京中多少妙龄闺中女,提起他的名字都要退避三舍。

盛怀琛此时正往嘴里扔葡萄,突然被点名表白,竟差点噎住。

他抬起头指着自己,一脸见鬼的表情:「我?你说你心悦我?」

3

我之所以会选盛怀琛,是因为他身份足够高贵。

谢凌尘是金科状元,正得圣上恩宠。

他在金銮殿上求娶,是笃定了我对他有情,更笃定我不会在圣上面前拒绝他。

可方才我看到了十年后的结局。

我又怎么可能任由事态发展,再次嫁给这个人面兽心的渣滓。

想到这里,我遥遥望着盛怀琛,朝他眨了眨眼。

轻声道:「盛小侯爷,我心悦你。」

话说得太大胆,殿内一片哗然。

谁家女子不是等着旁人说亲,像我这般大张旗鼓说心悦男子的,岂止是太大胆了。

身在武将席上的父亲快将脑袋塞进桌下。

「有趣,今日这宫宴还真是热闹。」圣上抚掌笑了起来。

圣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我和盛怀琛,最终将目光落在了被冷落许久的谢凌尘身上。

「谢爱卿,沈小姐所言可是属实,你在乡下已有妻室?」

圣上虽笑着,可眉目间的威压强横。

谢凌尘慌忙跪下:「陛下明鉴,微臣确实未曾婚配!沈小姐所言……」

「谢状元!」我却打断了他的话。

「圣前答话,若敢撒谎可是欺君啊。」

我一字一句说得诚恳,看似是提醒他,实则是在吓唬他。

谢凌尘的脸色由白转青,手指在袖中攥得发白,眼中的恨意快藏不住了。

「沈小姐对我多有误会,你若不喜我直接拒绝便好,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毕竟你是将军之女,而我一介布衣刚得圣上指点,实在不敢肖想小姐……」

他说得委屈,言下之意却是我以权压人。

我忍不住笑了,心道之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会装。

我懒得和他多说,直接道:「还望陛下不要怪罪,谢状元毕竟曾暂居我家,臣女不敢知情不报,谢状元既然不肯承认的话,那不如——着人去他老家查探一番。」

谢凌尘脸色彻底黑了,跪在原地肩膀微微打颤。

「微臣……微臣……」

还真是如我所料,他经不住查探。

「谢凌尘!」圣上动了怒。

「欺君之罪,你可知道是什么下场?」

谢凌尘面如死灰,再也藏不下去只能重重磕头:「陛下恕罪!微臣......微臣确实在乡下有婚约,但并未正式成亲……」

「够了!」圣上一拍桌案,「朕最恨欺瞒之人!方才竟有意将公主下嫁,真是荒谬!」

「来人,剥去谢凌尘功名,将其贬为京郊书吏!」

侍卫上前摘去谢凌尘的官帽,拖着他往外走。

「陛下!陛下恕罪啊!」

他挣扎着回头看我,眼中满是痛苦,还夹杂着恨意。

那眼神与十年后如出一辙,让我不寒而栗。

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这般恨我。

来不及多想,圣上又出了声。

「至于沈小姐……」圣上转向我,神情缓和,「你与盛家的事……」

「陛下!」一直沉默的皇后突然开口,「臣妾看这两个孩子倒是般配,不如由臣妾做主,为他们赐婚如何?」

我心头一跳。

差点忘了皇后最疼他这个侄子。

盛怀琛猛地站起身,葡萄从手中滚落:「姑母!这……」

皇后却挑眉看着他,杏眼中含着笑意:「怎么?你不愿意?」

盛怀琛张了张嘴,目光落在我身上,眼神晦暗不明。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又露出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既然姑母做主,那便全凭圣上做主。」

他回答得轻松,可眼神片刻也没从我身上离开。

不知怎的,我竟察觉到了一丝危险。

4

我和盛怀琛的大婚定在了明年春三月。

谢凌尘被处置后,后续宴会我一直安安静静,心里却在想十年后的事。

那是梦吗?

绝无可能,我刚才根本没有睡着。

那便是有一种神秘力量,将我的精神带到了十年后。

可不管是因为什么,我都要远离谢凌尘。

他那么恨我,不惜用手段杀了我爹娘,我必须要查清这一切究竟为何。

散宴后,盛怀琛在宫门外拦住我的车驾。

「沈小姐。」他倚在朱红宫墙上。

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挑着眉道:「利用完我就跑?」

我撩开车帘,警惕地看着他。

他好像比我想象中的要更敏锐。

可他却忽然凑近,竟然钻进了我的车驾中。

他身上有淡淡的桂花酿香味,两颊微微发红。

我这才发现,他有一双极好看的眼睛,琥珀色的瞳仁在阳光下如同蜜糖。

我眉头紧皱,和他拉开距离:「盛小侯爷想要什么报酬?」

「报酬?」

「我可以向你讨要报酬?」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琥珀瞳仁微微闪烁,有些不自然地错开了脸。

耳垂有些发红,竟像是害羞了。

京城人尽皆知的纨绔,竟还有这么纯情的一面。

忽然让我想起去岁上元节,我上街买兔儿灯。

曾远远看见这位盛小侯爷,敲锣打鼓地立在春华楼上,散财童子一般向人群撒铜币。

我当时在想,他还真是个不知羞臊的二世祖。

想到这些,我敛了敛神,对他道:「盛小侯爷,我们现下有了婚约,自然该多亲近些。」

我说得戏谑,眼看他耳根又红了几分。

「沈云舒!」他有些懊恼地开了口。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为了拒绝谢凌尘才选了我!」

怪哉,这纨绔怎么有些生气?

虽然他说的没错,我是不想嫁给谢凌尘。

可我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婚嫁年岁,我父亲是威北将军,我又是他唯一的女儿。

圣上早想为我许亲,却不会允许我随便嫁人。

既然如此,我何不亲手选个夫婿?

最好要选个身份尊贵还没什么实权的,圣上不会忌惮,我家也乐得太平。

我看向赤着脸的盛怀琛,轻声道:「谁说我是为拒绝才选的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才不会喜欢我!」他拧着眉头,颇有些孩子气。

我却笑了。

「盛怀琛,你家有镜子吧。」

我指了指他的脸:「你这模样,我怎么选都不亏吧?」

他们男人娶妻娶贤。

我选夫选俊俏的,这不合理吗?

「沈云舒!」

盛怀琛的脸彻底涨红,指着我半天说不出半个字。

最后竟掀开帘子,逃也似的窜出了马车,只留给我一个仓皇失措的背影。

有趣。

不到三个月,满京城都知道威北将军之女沈云舒将嫁给盛怀琛为妻。

皇后向来疼惜这个侄儿,连着一月将我叫到宫中叙话。

我私下派人跟着谢凌尘到了京郊,怕再横生枝节。

可他已被贬出京,区区穷书吏还能生出什么波浪?

这天晚上,我一夜难眠。

辗转反侧都想不通,十年后我父亲为何会被谢凌尘害死。

沈家世代簪缨,祖父叔伯为圣上守了数十年北境,从无疏漏。

父亲勤勤恳恳,在朝中清正不阿。

区区状元身的谢凌尘,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窗外天光渐亮,我才不踏实地睡了过去。

可再睁眼,周遭又变成了陌生的环境。

我下意识看向一旁的桌台。

那里摆着面铜镜,映照出我惨白的面容,唯有一双眼红肿得像核桃。

我竟又来到了十年后么?

思索间,谢凌尘雷厉风行地闯了进来。

一见我就冷嗤出声:「沈云舒,装病装够了吗?」

我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像含了刀片。

谢凌尘仿佛厌烦至极,冷声道:「你爹贪墨军粮,现已在狱中自尽,圣上已下旨抄没将军府,但念在你与我成婚五载才留你一条性命……」

「抄没将军府?」

他后面的话我再也听不清,不敢置信地念着这句话。

原来这不是十年后,而是五年后。

我全家在这一年被圣上罚没,而我因外嫁躲过一劫。

怪不得十年后谢凌尘待我如猪狗,原来我早在这一年就没了任何保护。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谢凌尘却以为我是怕了。

他只手挑起我的下巴,声音阴狠:「沈云舒,乖乖留在我身边,我可以既往不咎。」

5

这次我没有很快回到现实。

如今是我嫁给谢凌尘的第五年。

在丫鬟口中,我方得知去岁北狄犯我朝北境,父亲领圣谕前去平乱。

他北上三月,圣上又封了谢凌尘做粮草官。

可父亲却输了与北狄最要紧的一战,北境连失三座城池。

可谢凌尘却在此时秘密回京,说是我父亲贪墨军粮导致前线失利。

他是我家的女婿,与我家一气连枝,谁会怀疑他的话呢?

圣上暴怒,连发七道军令强迫我爹回京,还换了北境的统帅。

父亲回京那天,新将领打退北狄收复失地。

而我父亲彻底背上了通敌卖国的罪名。

父亲入狱第一天,我守在谢凌尘书房前整整一宿,求他为父亲证言。

却换来他恶狠狠的一句:「沈云舒,你父亲通敌卖国证据确凿,你要想陪他一起死我可以成全你。」

那一刻,我从他眼中看到了快意。

父亲在狱中自尽,阖府男子被流放,女眷被罚做官奴,我母亲不堪受辱在家中服毒。

只有我,因为嫁给了谢凌尘而逃过一劫。

因为他是揭发我爹的大功臣,圣上特赦我一条性命。

这天晚上,我坐在桌前守着烛火。

房间很暗,所以谢凌尘进来时看不见我满眼恨意。

「云舒,你要懂得听话。」他说。

见我沉默,他接着道:「明日眉儿会入府,她体虚畏寒,下人太粗心,所以你亲自为她煮了燕窝送去。」

「柳如眉?」我问出声。

他好似很满意我的乖顺,竟得意地坐到我身旁。

「眉儿胆子小,你可千万不要吓到她,否则——」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阴鸷:「你流放的叔伯,还有那些被罚没的女眷,生死都在我一念间。」

他可耻至此,竟在用我仅剩的家人威胁我。

我沉默地看着他,良久后竟痴痴地笑了。

「谢郎,云舒此生只剩你一个家人,当然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了啊。」

我说得痴情,谢凌尘眼睛亮了亮。

「此话当真?」

我重重点了点头,讨好似的握住他的手:「出嫁从夫,你就是我的天啊,可是——」

我顿了顿,忽然扑到他怀中,委屈地挤出两滴泪。

「可是谢郎,我父亲怎会贪墨粮草呢?难不成是你这行粮官做了手脚?」

话刚落,谢凌尘就狠狠将我推到了地上。

他睥睨着我:「沈云舒,你还在跟我耍心机?」

「不过就算告诉你又何妨,你一个深闺妇人还想去御前告状不成?」

他蹲下身,一把钳住我的脖子,恶狠狠地攥紧:「是我偷调了军粮,我就是要你爹无粮可用,我要你们一家都死无葬身之地!」

他眼中凝聚的恨意都快冒出火星子。

我跪倒在地,端的做小伏低模样。

泪眼婆娑地去抓他的衣角:「谢郎,为什么啊,你是我的夫君啊!」

他却厌恶地将我踹开。

「你沈家恶心至极,若不是为了复仇,我怎会娶你这仇人之女。」

「复仇?」我愣愣地。

他却笑了,手指拂过我的脸颊。

「十五年前北狄作乱,你爹沈承趁夜偷袭军营,那一战,军营只活下一个孩子,是我。」

他说自己本是北狄副统之子,却被迫沦落北境,一路摸爬滚打才被一农户收养。

「十五年啊,我做梦都想杀了沈承!」

他压抑着恨意,才没将我的脖子拧断。

我却彻底震惊了。

「你竟是北狄人!」

6

「是又如何?沈云舒,你自诩天之骄女,还不是要臣服在我身下?」

说罢,谢凌尘一把将我捞起扔到了榻上,欺身埋在我颈间啃咬。

「沈云舒,你伺候我伺候得很舒服,只要听话,我留你一条命,我——」

可他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身体却忽然僵住,然后直挺挺倒在了一旁。

「你对我做了什么!」他瞪大双眼。

可我却站起身,一改怯懦模样,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今夜的香烛掺了麻筋散,我提前吃了解药所以无碍。

「谢凌尘,我还要感谢你告诉我全部真相。」我轻飘飘地开了口。

然后不等他回话,就抄起藏在枕下的匕首朝他挥去。

一刀,刺穿他肩膀。

两刀,挑开他脚筋。

三刀,刺瞎他双眼。

「来人啊,这女人疯了!」他尖叫个不停,身体却动不得分毫。

外面的人早被我遣走,他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

「沈云舒你疯了!我要是死了你也活不了!」

我笑了:「如今这局面,我还活个什么劲,还不如先把你弄死了再说。」

他不知如今这身体里住的是五年前的沈云舒。

是还没有嫁给他的将门虎女。

我父亲自小教导我睚眦必报,恩怨必偿。

「谢凌尘,让你这么死都是便宜了你!」

我挥了数十刀,胳膊都酸了,鲜血模糊了双眼。

谢凌尘早就不叫了,想来是死绝了。

我这才丢开匕首,坐在了一旁的木凳上。

合上眼,我轻舒了口气。

然后对着空气轻声呢喃了句:「如果还可以回去,请趁现在吧。」

我阖眼了许久,耳边仍旧静谧无声。

半晌后,我认命似的睁开了眼。

可眼前却是我闺房的藕色窗幔。

被乱刀刺死的谢凌尘没有了,浓烈的血腥味也没有了。

窗外艳阳高悬,有微风拂过窗棂。

门外丫鬟听见了声响,笑着端盆进来问我要不要洗漱。

一切都是安详平静的日常。

方才的一切仿佛只是场梦。

我沉默许久,终于捂着嘴笑出了声。

越笑越欢快。

看来我想的没错,无论是穿越到十年后还是五年后,这里面只有一个关键人物。

那便是谢凌尘。

如果他死了,我就会回到本来的时空。

「这可真是……太好了啊!」

我笑得太大声,丫鬟们都有些惊慌。

「小姐,莫不是听说谢状元要回京所以气坏了吗?」

我脸上的笑止住了。

「谢凌尘要回京?他不是被罚到京郊做书吏了吗?」

丫鬟们面露难色:「是有此事,可上月公主京郊礼佛,不知怎的遇上了谢状元,两人相识一月,公主竟动了心……」

7

我还是小瞧了谢凌尘,他竟躲过了我的耳目,还使手段迷惑了公主。

前日就被提携回京中,入了翰林院做官。

听到这消息时,我心尖泛起寒意。

婉平公主是皇后亲生,是当今太子亲妹,更是尊贵无双的嫡公主。

圣上宠爱她,特在京中为她修了公主府,这可是未嫁公主中头一份的殊荣。

丫鬟讲起这些时,还有些害怕地问了句:「小姐,那谢状元会不会记仇报复您呀?公主可不是好惹的……」

我却笑了。

如果我对他一无所知,也许会怕上一怕。

可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区区北狄余孽,还真想在我朝风生水起?

三日后,我入宫拜见皇后。

雍容华贵的皇后端坐在主位,婉平公主就坐在她身旁,轻挑美目睥睨着我。

「哟,这不是沈大小姐吗?」

她语气中含着十成十的敌对。

我却眼尖地看到了她腰间佩戴的双鱼玉佩。

玉质下乘,雕工更是一塌糊涂。

正是谢凌尘曾经最爱佩戴的那枚玉佩。

我抿了抿唇并不作声,却听皇后轻声斥了她句:「马上都是一家人了,婉平,休得胡闹!」

却见婉平翻了个白眼,投向我的目光满是厌烦。

「什么一家人,不是还没大婚吗?再说了我表哥那混不吝的,谁会……」

可她的话没能说完,就被突然闯入的男人打断。

「表妹!」

盛怀琛站在我身后,保持着三步的距离,眉头皱得快打结。

他似乎是跑着来的,额间还挂着细汗,匆匆看了我一眼就快速挪开了目光。

公主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寝殿。

路过我身边时却停顿了下,嘟囔了句:「沈云舒,你是不是脑子坏了要嫁他。」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盛怀琛却好似感应到了什么,护犊子似的挡在我身边。

直到公主彻底离开,他身体才松懈下来。

我忍不住想笑,心道这纨绔还怕别人说他坏话?

皇后又拉着我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盛怀琛一直陪着。

他闷头喝茶,好似全然不在意我。

可我分明瞧见他在偷看我,耳垂红得仿佛滴血。

「云舒啊,大婚的聘单可看过了?可还满意?等入冬便让怀琛亲自去给你打两只猞猁做聘兽,好不辱没了你将门虎女的身份。」

她眉目慈和,末了还命令盛怀琛亲自送我回府。

可一出宫,我就上了自家的轿子。

隔着车窗朝他摇了摇头:「盛小侯爷,我自己可以回去。」

盛怀琛凝着眉,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手却执拗地把着我的窗子。

「沈云舒,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说什么?

说这三个月为何一直躲着不见他吗?

说实话我不在乎嫁的人会是谁,只要能保我沈家太平便是上选。

盛怀琛是纨绔,可我知道他心肠不坏。

他是皇后亲侄,注定一生不会踏入仕途,而我沈家四世三公最怕功高盖主。

我们的结合,何尝不是良配?

想到这里,我朝他扬了扬嘴角,道:「盛小侯爷想说什么,我听着便是。」

话落,盛怀琛抓着我窗子的手便松了。

「沈云舒,你果然是看我好欺负!」

埋怨又无奈的语气,少年气的眼尾都红透了。

末了终究没再纠缠我,气鼓鼓地策马离开。

而我端坐在车榻上,冲着马夫说了句:「去公主府。」

8

再见到谢凌尘是第二个月皇家秋狝。

偌大的猎场上,我远远便看见他牵着一匹枣红马。

婉平坐在马上,手持一柄鎏金软鞭。

两人边说边笑,好不亲昵。

我刚换上骑马劲装,准备随着皇家的人入林子猎兽。

太子站在我不远处,随着我的目光看过去,道了句:「听闻沈小姐自幼学武,想必这猎术不会差。」

他一袭暗金云纹袍,端的尊贵无两,举手投足尽显储君威严。

我甚少与他接触,只知道他颇得圣上宠信,近日圣躬违和,他已经着手摄政。

「殿下谬赞了。」我恭敬行礼。

可他却凑近了两步,用只有我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句:「沈小姐,我小妹属意谢凌尘,他二人想必好事将近,你可有悔意?」

我愣了愣,不知道他这话有何深意。

我当众拒绝了谢凌尘,还揭了他的老底,人人都知道我与他不睦。

公主性子又孤傲,我的行为也实在得罪了她。

我没答话,却听身后传来马蹄声。

盛怀琛骑马挤到了我们中间,将我挡得严严实实。

「殿下今日可愿作陪,臣今日无心比赛,只想为未婚妻猎到两头猞猁。」

他将「未婚妻」咬得很重。

竟有一丝宣誓主权的意味。

太子殿下笑了,隔着盛怀琛朝我眯了眯眼,然后翻身上马入了林子。

「盛怀琛,你吃哪门子的醋?」我有些想笑。

可面前的人却幽怨地看我一眼:「沈云舒,你不知道自己多招人是吧?」

招人?

我还真不知道,更何况那是太子。

我懒得和他废话,紧跟着入了林子。

盛怀琛追在背后,声音愈发着急:「我知道错了,你别不理我啊!」

怎么忽然觉着逗狗也蛮好玩的呢。

三个时辰后,太子猎得一头黑熊,夺得本次秋狝魁首。

盛怀琛手里提着两只猞猁,远远地与我对望,少年气的脸上满是欢气。

我觉着若没有圣上在,他恐怕要蹦蹦跳跳来我面前炫耀。

婉平公主带着废物谢凌尘,竟还能猎到三头鹿。

圣上一高兴便许了她一个恩典。

文武群臣皆在,婉平牵起了谢凌尘的手,当众请婚。

「父皇,女儿心仪谢状元已久,愿招他做驸马。」

四下无声,有些人朝我看了过来,就连圣上都抬了抬眼皮。

我不动声色地玩着手里的狗尾儿草。

看我做什么?我能为她俩指婚怎么着?

这天最后,圣上还是同意了最心爱女儿的请婚。

谢凌尘连升三阶,成了翰林院大夫,可谓鲤鱼跃龙门。

临走之前,他们二人从我身边路过。

谢凌尘勾唇朝我笑:「沈小姐别来无恙啊。」

他眼底含着冷意,又让我想起十年后他发狠踹我的样子。

我是多看他一眼都嫌脏,忍着厌烦回他一句:「还要恭喜谢大人双喜临门。」

谢凌尘脸上的恨意愈深。

「也要提前恭喜沈小姐大婚之喜啊。」

婉平已经上了马车,却不忘飞我一个白眼。

「多废什么话,还不快上车!」

还真如传闻中所说,他们二人厌恶我到了骨子里。

9

盛怀琛站在红箱子间朝我颔首,声音却落寞:「云舒,你真的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他的目光珍重又小心。

我忍不住长叹了口气,还是将他叫到了偏厅。

屏退所有人,我幽幽对他说了句:「盛怀琛,如果我们的婚约终将被取消,你可会欢喜?」

我们两人,是没有情意的不是吗?

可面前人却慌乱起来,甚至将桌上的茶盏都挥洒了。

「你要退婚?」他声音急切,琥珀色的眸子都变得黑沉。

我缄默不语,半晌才道:「如果我给你一副青云梯,让你可入仕途呢?」

人人道他盛怀琛是纨绔。

可我却记着前盛侯还在世时,他也曾在国子监修习,也曾稚言说要做父亲那样的国之重臣。

时间太久远,我也是听父亲提到的。

只是他身份尴尬,为了姑母一脉的安危,不敢再展露锋芒罢了。

盛怀琛愣住了,似乎没料到我会这样说。

可片刻后他就自嘲地笑了笑:「沈云舒,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在你和仕途中,你觉着我会选后者?」

他目光晦涩,盯得我有些没来由地发慌。

「盛怀琛,我是认真的,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够了!」

他站起身,胸口微微起伏。

然后一步步朝我走来,直到将我圈在他的臂窝中,丝毫不能挣脱。

「盛怀琛!」

他声音飘忽:「阿云,你记性真是不太好,不过没关系,我记着就好。」

他眼中的痴缠将我吓了一跳。

等回过神时,他已经出了偏厅。

只留下一句:「退婚?你想也别想。」

我:「?」

怎么感觉有点玩脱了。

接下来两个月,谢凌尘风头无两。

年关将近,他是未来的驸马,自然大批人前去奉承。

还有人拿我和他的旧事开玩笑,说我是鱼目不识良才。

甚至还有人说我要嫁给盛纨绔,这辈子算是完蛋了。

我听得想笑,心里却想起那日盛怀琛离开前笃定的语气。

从那之后他就不来见我了,也不知在忙什么。

不过我也很忙,忙着接待一位「贵人」。

今冬第一场雪飘扬而至时,我站在院中给还未开苞的腊梅剪枝。

府中师爷给我送来一封秘信。

上面只有一句话:边关异动,北狄犯境。

漂亮的簪花小楷是我最熟悉的字体。

我沉默着将秘信烧毁,嘴角却勾起了一抹笑。

然后转身入了书房,轻车熟路地转开烛台,面前便出现了一个密道。

顺着密道而下,不出十步便看见了那个被吊在密室正中央的女人。

女人一身素衣染了血迹,四肢都被铁链锁住。

她一见我就呜咽出声,眼泪大颗滚落。

我却淡然地坐在一旁,轻声道:「柳妹妹还是不愿开口吗?」

柔弱的女人咬着唇,眼含恨意,却嘴硬地一言不发。

她是柳如眉。

一个月前被我的人带到京城,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密室。

我倒好一杯茶放在她唇边:「好妹妹,谢凌尘不日将迎娶公主,平步青云之人又怎会记着你呢。」

这话似乎戳到了她的痛处,她疯了似的挣扎。

「你胡说!谢郎才不会忘记我,他答应我会娶我为正妻!」

还真是蠢到极致的女人。

我没了兴致,将茶淋到她脸上。

冷声道:「放心吧,我一定会成全你们这对苦命鸳鸯。」

离开密室前,柳如眉还在不停地尖叫,随着石门紧闭,她的声音再无一丝漏得出来。

我转身出了府门,坐上了前往公主府的马车。

10

半个时辰后,我坐在公主府正厅。

婉平坐在我对面,正用她那漂亮的杏眼瞪着我。

「沈云舒,你还知道来找我呢?」

她还真是数十年如一日的火爆脾气。

我看着桌上的茶,有些无奈道:「年年都给你送清火的菊花茶,你这火气怎么半点不消?」

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杏眼瞪得更大:「谢凌尘那贱人天天围在我身边,换你火不火大?」

谁会知道,我与孤傲火爆的婉平公主,竟是相处十数年的闺中密友呢。

那簪花小楷,便是她的字迹。

七岁那年,我第一次入宫参加皇后娘娘的花宴。

我嫌无聊便溜到了后花园,正撞上在耍鞭子的婉平。

我稍稍指点了她几招,便结下了这金兰姐妹。

她月月与我传信,说:「谁也不许嫁人,反正我有公主府,养你一个闲人也不嫌多。」

我在金銮殿上说要嫁给盛怀琛,她气得连给我写了八封信。

「你个丧良心的沈云舒,居然抛下我去嫁人!」

她跟我赌气,跑到了京郊佛寺。

然后遇见了谢凌尘。

「谢凌尘又是什么贱男人?他好像在勾引我。」

说好要和我绝交的人,第二天又给我来了信。

从那时我就知道,谢凌尘狼子野心,蛊惑我不成又想借公主的手青云直上。

这不是巧了么。

谢凌尘偏偏选中了婉平。

要知道婉平最烦男人,尤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臭书生。

我给她去信,让她先答应谢凌尘。

那天从宫里出来,我直接去了她的公主府。

婉平气还没消,瞪着我骂了句:「沈云舒,你到底在琢磨什么?谢凌尘已经向我求婚,恶心得我差点没把去年的饭吐出来。」

我把谢凌尘北狄人的身份说了出来。

还告诉她:「婉平,我做了个梦,梦里我嫁给了谢凌尘,可他害我全家,杀我父母。」

「那梦一定是真的。」

也许是我说得太认真,火爆的婉宁也静了下来。

半晌后才恨铁不成钢地嘟囔了一声:「一个梦?真是服了你了,算了,反正这么多年我都听你的,你说你想我做什么?」

于是就有了后来秋狝她向圣上请婚的事。

而今日得到的北境军报也印证了我的计划。

谢凌尘有了公主这棵大树,他已经按捺不住祸乱之心。

想到这里,婉平眉头皱起:「区区一个贱男人,杀了他不就行了?」

可我却摇了摇头:「他不是寻常北狄人。」

穿越未来两次,我知道了他的身份。

可他若毫无臂助,又如何挥动北狄犯境?

害死我沈氏一门后,他已成了朝中重臣,若再联合北狄,我朝定然危矣。

沈家世代坚守国门,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乱我朝纲。

「婉平,我不只要谢凌尘死,我还要北狄再无翻身之力。」

这日离开公主府前,婉平拉住了我的衣袖。

半晌才别扭地问起了盛怀琛:「你是真的想要嫁给他?」

我笑着反问:「怎么,你想我嫁人啊?」

我已经想好了,待此事了结,我会禀明圣上原委,然后退婚。

婉平哼了一声:「才不是!」

又叹了口气道:「话说你真的忘了他的事了吗?」

「什么事?」我眉头紧皱。

我不记得自己和盛怀琛有什么过去,但他们都在提醒我忘了什么。

婉平狐疑地盯了我许久才松开了手:「算了,不记着最好,他本来也配不上你!」

11

三日后,朝中得知北狄犯境的战报。

圣上怒不可遏,在朝中点将北上退敌。

可我父亲已经告假一个多月了,对外说他病得床都下不了。

父亲听闻朝中消息时,急得从床上蹦了起来,抄起床边的长枪就要往外跑。

却被门口守着的人瞬间制住。

「你个臭丫头在搞什么鬼?让我装病就罢了,怎么还拦着你老爹呢!我要去北境,我要替圣上守国门!」

我这爹就是太倔了。

前些日子给他下了点泻药,才按住他上朝的心。

我道:「父亲,有些事是时候该告诉你了。」

我将谢凌尘的身份和此次北境作乱的原委告诉了他。

眼看着他表情从愤怒到震惊又变成了惶恐。

「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我不知该怎么向他解释,只是说:「父亲,请你相信女儿,我是沈家的子孙,我有沈家的意志。」

所以祖辈们能做的事,我也能做到。

谢凌尘想让我爹上阵,然后污蔑沈家,我偏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等时机成熟,女儿会告诉你一切。」

父亲沉默了许久,泄气一般坐回床上,吹胡子瞪眼。

「你想我怎么做?反正我病得床都下不去了。」

我被他这副老顽童的模样逗笑了。

然后垂首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第二天,圣上的手边多了份威北将军的奏折。

上面写着:「老臣缠绵病榻,有心报国无力上阵,但我女儿自幼研习沈氏兵法,派她北上,定能平定乱局。」

此消息一出,朝野震动。

文武群臣纷纷上疏说此举荒谬,哪里有女子上阵的?

可此时太子却上了份奏折,说「沈氏女若不上阵,便派反对之人的子孙去吧。」

此话一出,朝中再没有反对声音。

毕竟我沈家震慑了北狄百年,而京中之人谁舍得自家子孙涉险?

同一天,我被封为镇北郡主,三日后北上。

而我只有一个要求,便是带着我的未婚夫盛怀琛一起北上。

第二天,盛怀琛堵在了我家门口。

他一身寒露,似乎在门口守了一夜。

张口便是:「阿云,这就是你给我谋的仕途对吗?」

他眼下青黑,下巴也生了胡茬,双眼红得充血。

我缄默,他苦笑。

「你便这般着急摆脱我吗?难道你不信我也可以帮你?」

一刹那,我竟感觉他仿佛知道了些什么。

我长久地叹了口气,道:「盛小侯爷,你我无情,我利用了你是我不好,可我还你一份仕途,正好两不相欠。」

「好一个两不相欠!」他从牙缝里吐出这句话。

我便再无话了。

因为我至今不知他对我的执迷从何而来。

三日后我带兵北上,盛怀琛驭马在我右边。

他已经连着三日没同我说一句话。

离开京城时,我看到了躲在暗处的谢凌尘。

他嘴唇含笑,可眼中泛着嗜血的光。

12

北上三个月,我在战火中过了新春。

父亲来信说:「万事俱备。」

出发前我给他留了一封信,让他留到京中派粮草官时再打开。

上个月,谢凌尘上书自请为粮草官。

我父亲第一时间上书反对,并谏言此事要紧,还推举了朝中最刚正不阿的林大夫。

太子附议,圣上便允了林大夫粮草官一职。

婉平给我的信上说,谢凌尘气得差点没晕过去。

在穿越的未来里,谢凌尘能当粮草官,是因为他是沈家女婿。

而如今的他不过是公主还未过门的驸马而已。

短短三个月,我已带兵击退北狄乱军。

本可以就此打住,可我却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分毫不退,还借机深入北狄三千里,将大军压在他们王城下。

盛怀琛还是不太和我说话,可每一战都冲在最前面,冷着脸杀退我面前的敌人。

昨日敌军偷袭,我躲避不及,他为了救我肩头中箭。

昏迷之际他还死死抓着我的衣角,呢喃着:「阿云,别怕。」

我长久无波澜的心,在此刻也难以平静。

阿云。

我从未深究他为何这样唤我的小名。

难道说我真的忘了些要紧的记忆吗?

我在盛怀琛床前守了一夜,北狄那边送来了三封求和书。

我将他们统统丢进火中焚烧,又命令斥候将我的亲笔信送到敌军军营。

又一日后,盛怀琛醒了过来。

他看见我第一眼,眼眶竟红了。

「阿云,我做了个好可怕的梦。」

在战场上一骑绝尘的小将军,此刻却脆弱得像只受伤的兔子。

我拍拍他的头,轻笑着:「盛小侯爷,我做过更可怕的梦,但那只是梦。」

我疏离的语气令他怔了怔,片刻后扭过了头。

他道:「阿云,我不囚着你,你想退婚,那便退吧。」

他说当他在战场上看到那枚箭朝我而来时,他发誓只想我活着。

只要活着,我可以不在他身边。

只要我开心。

出了营帐,我心尖微微发颤。

怎么能不动容呢?

可我还有更想做的事,情爱远不足以困住我。

就在这时,斥候送来了敌军的回信。

信封很厚,塞满了这几年谢凌尘和北狄的通信。

这些足以证明他的身份和野心。

半月后,我整军拔营回京。

入京时,婉平来迎接我。

她说谢凌尘已经被她幽禁在公主府,而柳如眉也早被她接了过去。

现在这俩人同处一室,面对着面,都被铁链锁住了四肢。

婉宁说:「头两天谢凌尘还在自证清白,柳如眉便哭哭啼啼地喊谢郎。后来谢凌尘沉默了,柳如眉又开始骂骂咧咧。」

「现在这两人每天对骂十个时辰。」

婉平是有些恶趣味在身上的。

「姓谢的贱人恶心了我那么久,我看看乐子怎么了?」

我忍俊不禁,可心里最后的石头也落了地。

本来还担心谢凌尘察觉到异常会出逃,没想到婉平这么聪明,一早就把他扣下了。

不愧是我最好的密友。

13

我用三个月就打得北狄毫无还手之力。

这一次不遗余力,北狄五年内再难有反叛之心。

朝中那些原本看低我的官员,再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金銮殿上,圣上含着笑问我想要什么赏赐。

一旁的盛怀琛肉眼可见地僵直了身子。

他是在怕我现在就说出退婚的请求。

可我却撩袍下跪,大呼一声:「求圣上恕臣欺瞒之罪!」

话落,婉平便带着被捆成麻花的谢凌尘和柳如眉上了殿。

「谢凌尘乃北狄余孽,伪装身份潜入我朝妄图动摇我朝根基,臣已得到北狄皇室的亲笔证明!」

我将怀中的书信交了出去。

圣上的脸色从看到信开始就变得青紫,转而暴怒出声:「好啊!好啊!」

谢凌尘瞪着双眼,却不忘爬向婉平。

「公主殿下,冤枉啊,是沈云舒诬陷我,对就是她诬陷,她痛恨微臣心悦公主殿下,这才伪造证据啊!」

他说的情真意切,清隽的脸蛋水光潋滟的,真比园子里的戏子还会演。

一旁的柳如眉拼命朝我蛄蛹而来。

「沈将军!我举报,我揭发!谢凌尘就是北狄余孽,我是无辜被他欺骗之人啊!」

谢凌尘没想到会遭到背刺,立马跳起来扑到她身上。

两人竟就在金銮殿上厮打起来。

好一出狗咬狗。

婉平皱着眉嫌弃地走到我身边,还拿起我的袍子一角擦了擦自己的胳膊。

「咿!被贱人碰到了,好脏。」

龙椅上的圣上早就气疯了,看他们这副丑态,当场下了死命令。

「将他们二人压入死牢!」

两个人被拉下去时,柳如眉还咬着谢凌尘的耳朵,鲜血流了一地。

闹剧收场,群臣下了朝。

圣上将我留下,一同留下的还有婉平和盛怀琛。

龙椅上的人面色如钟,看向我的眼神带着威压。

我长久地跪在地上。

「沈家还真是出了个好女儿,竟在朕眼皮子底下唱了这么大一出戏,怎么?是想挟功图报,断定朕不会罚你吗?」

话落,婉平和盛怀琛一同跪下。

「父皇,云舒是担心走漏了风声误了大事啊!您要罚她就连女儿一起罚!」

「陛下,此事微臣全部知晓,您要罚就罚我吧!」

两张嘴叽叽喳喳,都在为我辩驳。

可皇威之下,又岂是求情便可了结的。

我扬起了头,对着皇座之上的人轻轻开了口:「臣万死难赎,愿终生坚守北境,永不回京!」

这本就是我一开始的计划。

我沈家的根在北境,此次北伐,让我更坚定了信念。

父亲困在京城多年,做梦都想回去,但圣上忌惮,不会许他回去。

可我是女子,圣上的忌惮会少些。

「阿云!」盛怀琛第一个看向我,目眦欲裂。

「永不回京?」婉平的眼眶也红了。

我点头,看向圣上:「沈家为陛下,甘愿马革裹尸,臣父如此,臣亦如此!」

皇座上的人沉默了,半晌才念叨了声:「沈爱卿,你还真是给朕养了个好女儿,好将军!」

话落,我爹从偏殿走了出来。

自我走后他一直没上朝,今日还是他第一次露面。

圣上又道:「沈将军为朕驱退北狄三千里,朕若要罚你岂不是昏君?」

皇后也从一旁偏殿走了出来,她身后还跟着太子。

太子走到我面前,反手拍了拍盛怀琛的背:「你这臭小子,还没对沈小姐表明心意?」

我愣在原地,不知他这话何意。

太子却说:「早在你出征前两个月,怀琛就着意我盯紧谢凌尘,细查之下,竟然发现他与北狄的来往。」

圣上也点了点头:「朕身在宫墙内,许久未看戏了,沈将军这戏唱得妙。」

我诧异。

原来这一切,早就被他们知道了。

盛怀琛忙得不见人影那些天,原来也在查谢凌尘。

我看向他,可他却垂着脑袋不与我对视。

皇后过来拍了拍他的肩:「你这小子,平日里的胆子都哪里去了?要不是看你喜欢云舒多年,我又怎会自主为你二人订了婚?」

喜欢,多年?

14

这一天,我想起来了那些被尘封的记忆。

我只记着七岁那年,我入宫遇见了婉平。

可那时,她身边还站着个和我们一般大小的「小姑娘」。

婉平舞鞭子,「她」就坐在一旁看着我们。

后来我每次入宫都会见到她。

直到那天,我看见她笨手笨脚地掉进了湖中。

我毫不犹豫跳进去抱住她往岸边游,却见她两眼含泪嘟囔了句「你是上天派来救我的大英雄吗?」

那时我习武正来劲,便笑着戳她的脸颊,道:「小哭包,小心长大后没人娶你!」

他拼命抱着我的脑袋,哭得更大声了。

边哭边喊了句:「那我要嫁给你!」

金銮殿上,皇后笑得花枝乱颤地告诉我:「什么小丫头,那分明是被我打扮成丫头的盛怀琛!」

那时他父母离世,皇后心疼他便将他接入宫中。

为了不让他耽于痛苦中,每天变着花样哄他,还让婉平陪着他玩。

第一次见他,他梳着两个丸子头,因为穿了件红色的袄子,就被我认成了姑娘。

可那次我为了救他在湖中泡了太久,回家就发了高热。

迷糊了三天三夜,父亲斥我太胡闹,一年都不许我再进宫玩。

所以我忘了那丫头。

更忘了他那个丫头一般的小名「琛琛」。

他那时,最喜欢追着我唤「阿云」了。

回忆起来后我怔愣了许久。

久到盛怀琛亲口提了退婚,还说:「我答应不囚着她,只要她欢快,我什么都不要。」

所有人都沉默了,就连常劝我不许嫁人的婉平都沉默了。

圣上在等我的答复。

良久后我叹了口气。

问圣上:「若成婚,臣还能去北境么?」

圣上摇了摇头。

意料之中的答案。

是他盛怀琛的妻还是北境的将帅,我只能选一个。

我看了眼盛怀琛,朝他笑了笑。

然后再次撩袍下跪:「臣愿为陛下守北境,此生无悔。」

四下无声,只听见皇后叹了口气。

圣上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大手一挥同意了我的请求。

因为他知道, 有我沈家女在,北狄再无动乱。

他尽可在京中坐享天下太平。

15

离开京城前,我去狱中见了谢凌尘。

狱卒们得了授意,不许轻易要了他的性命, 只需折磨即可。

此时的谢凌尘头发蓬乱、衣不蔽体, 露出的皮肤上伤痕累累。

可他的那双眼睛却格外地亮,一见我就疯了似的扑来。

「沈云舒!你为何没有嫁给我!为什么!」

一瞬间, 我就猜到他定是和我做了一样的梦。

可他梦得太晚了。

我掩唇轻笑, 道:「谢凌尘, 北狄连失十五座城池, 如今的皇城岌岌可危, 你可开心?」

杀人当诛心。

我就是要他知道, 他数十年规划被我粉碎。

他梦想匡扶的故土, 终究碎在我的铁蹄之下。

「沈云舒你不得好死!」

他的怒骂声不绝于耳, 可我却觉得动听。

然后唤来狱卒下了命令:「一百天后要了他的性命。」

我给他一个死期。

我要让他在等待死亡的过程中痛不欲生。

离开地牢,外面艳阳高照, 有微风轻轻拂过。

盛怀琛牵着马站在不远处, 阳光在他发间洒出斑驳的光斑。

对他, 我是有些愧疚的。

可他却好像浑然不在意般,扶着我上了马。

「盛怀琛,我知道你不是纨绔, 你有志向有谋略, 我已为你开了路, 太子是个好储君, 他会重用你的。」

北狄一战,太子知道他是将才。

可盛怀琛只是看着我笑。

自顾自地说着:「阿云,明日你就要北上了。」

我:「嗯。」

他:「我已禀明圣上,要卸下所有官职,我不再是所谓的盛小侯爷,也不是皇后的亲侄,更不是盛将军。」

我:「嗯……嗯?」

我惊得差点没从马上掉下来。

「盛怀琛你真是疯了!」

他知不知道我权衡了多久,才给他铺了这条路?

可他只是笑,笑得太明媚了, 琥珀色的双眸亮晶晶的。

「阿云,你还记着我小时候说要嫁给你吗?」

我:「都是小时候的玩笑话……」

「不是玩笑话。」他打断我。

「民间有土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如果想嫁给你, 自然要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他的神色太认真,令我说不出半个字来。

「阿云, 我盛怀琛就要嫁给你!」

第二日, 京城门外。

我一身劲装策马踏步, 十分无奈地看着面前两人。

一个是扬言要嫁给我的盛怀琛。

「阿云,圣上已经允了我千里求爱, 是御旨哦!」

我无奈扶额, 看向另一头,咬牙道:「那你呢?」

婉平红衣飘逸, 手持鎏金鞭,飞我一个白眼:「有没有搞错,你可是我铁瓷!他能跟我还不能跟了?」

这两人知道我是去戍边的吗?

车队已经开始北上了。

我看向他们二人,长叹一口气, 终究还是妥了协。

「边疆苦寒,你们俩可别偷懒!」

黄沙飞扬,我策马扬鞭。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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