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貌似先皇后,让微服出巡的皇帝失了神。



不久,母亲被当街劫走,我们找到她时,她已貌毁身亡。



母亲出殡的那天,父亲升了官。



结果,我父兄死于赴任之途,祖母和其他族人葬身火海。

唯我侥幸活了下来。



几年后,我入宫给贵妃看病。



可那与皇帝琴瑟和鸣的女人,分明是我亡故的母亲!

01



我十岁那年,花朝节,母亲和父亲两人同游灯会。



在人潮汹涌间,父亲把母亲弄丢了。



三日后,家丁在郊外找到了母亲的尸体。



她娇美的面容被划烂,已辨别不出生前的模样,家丁是通过衣着和体型确定她的。

尸体抬回来时,我看见母亲腰上的那枚玉佩。

那是她与父亲的定情信物,她宝贝得很,平日里我和哥哥碰一下都不行。

我和哥哥通过这,确认了那具尸体是母亲。



可父亲却始终闹着,那尸体不是母亲,要再去寻找。



祖母站在一旁,将拐杖狠狠地杵在地上,厉声说道:



「这就是她!安排葬礼吧!」



母亲出殡那天,京城传来消息,父亲升官了。



父亲带着哥哥走马上任,却死在途中。

消息传回不久,我家的府邸失火,163 口人葬身火海。

唯有我,提前被祖母葬在地窖,逃过一劫。



我在地窖中醒来时,手边只剩下祖母留下的一封绝笔信和几本医术。



02



三年后,第一场雪落下,皇城裹上一层银装。

城门处,穿着笨重甲胄的小兵,正在张贴皇榜。



百姓揣着手,立在皇榜下交头接耳,我匿于人群中,看着榜文。

听说皇帝爱重贵妃,可贵妃三年无子,太医束手无策,特张贴皇榜,求民间医者圣手。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揭了榜,以隐士神医的身份,入了宫。



跟着内侍,一步一步地踏上去宫门的路,心中有一丝忐忑。



想起祖母死前给我留的信,我心中却仍存着一丝希望。



万一……不是她呢?

贵妃的明月宫富丽堂皇,狐裘铺地,银炭取暖,檀香不知疲倦地绕啊绕。



我一入殿,就被温暖的气息包围。



她躺在贵妃椅上,衣着薄衫,悠闲地看书吃葡萄,和外面的数九寒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皇帝坐在另一侧,正提笔作画,画的正好是她,美人低眉,岁月静好。



我被这一幕刺痛了眼,忙低垂下眼帘,抑制住眼中汹涌的泪水。



真的是她,她假死脱Ṱŭ₇身,在我一家尸骨未寒之际,成了皇帝的宠妃。



「启禀陛下,娘娘,宫外的皇榜,有人揭下了。」



内侍的声音打破了屋里的温馨画面。

皇帝放下笔,视线扫过我,威严的声音响起:「哦?竟真有能人异士敢揭榜,快来给贵妃瞧瞧。」

我恭敬地上前,贵妃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不浓郁,但清冽。

即便宫里点了檀香,只要离她近一点,也能闻到这股味道。



这味道很亲切,让我想起了祖母。



我走近时,她瞧见了我的样子,眼中有片刻愣神。



我搭上了她的手,探了脉象,心中了然。



「禀皇上,贵妃娘娘,娘娘恐怕几年前,受过严重的寒气,如今母体受损,恐怕再难受孕了。」

我这话并非无所依据,当年我爹捡到她时,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她当时被逃难的家人扔在雪地里,积雪差点把她埋没,要不是我爹将她救回来,她可能真的就折在那年冬日了。



她也确实因为那场大雪,母体受损。



是祖母不厌其烦,一次又一次地斟酌用药,才将她的身体调养回来。



后来她与我爹成婚,生下我和哥哥。



祖母怕她落下月子病,更是悉心照料。

如今看来,我一家人的真心,当真是喂了狗。



贵妃听完我的话,神色哀婉地看向皇帝,泫然欲泣。



皇帝走到她身边,揽着她,温柔地拍着她的手背安抚,又向我问道:

「这些太医都说过多次了,你且告诉朕,你有没有办法。」



皇帝看向我,眼神中带着探究和威胁。



祖母的医术,内外兼修,温和有效,贵妃的身体经过祖母的调养,比一般女子好很多。



观她脉象,貌似三年前,又受过一次寒,不过因为身体底子好,并未伤其根本。



可太医院的太医却统一口径,说她是寒气入体导致不能受孕,实在蹊跷。



「禀皇上,臣女有办法,请您给民女时间,为贵妃娘娘调理身体。」

「好!既然你这么有自信,那贵妃的身体,即日起,就由你负责吧。」

我随着内侍退下,感受到有两道眼神,停留在我的背影上,心思各异。



03



我入驻太医院,整日研究药方。



那日,胡太医又顶着满脸的伤回来了,身后的太监,抬着已经断了气的张太医。



胡太医面色颓败,神情哀恸。

听说皇帝的安神药,越来越没效果了。胡太医每日去献药,总会顶着一身伤回来。



而张太医这次,却是因为冲撞了淑妃,被皇帝赐死了。



张太医和胡太医是同乡,两人素有来往。



太医院的太医,都有共同的秘密,就比如说皇帝的「安神汤」,贵妃的不孕之症。



「胡太医,陛下的安神汤,可能安神?」



等围观的太医们都散开后,我才踱步到胡太医身侧,悠悠开口。



胡太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唉,余小友啊,安神汤宽慰陛下的心,安我太医院同僚的命啊!」



我明白胡太医的言外之意,沉声说道:

「我那日为贵妃把脉,发现她脉象从容有力,不浮不躁。



「贵妃的身体……根本没问题!



「有问题的是皇上吧,他不举,对吗?」



「慎言!」



胡太医厉声呵斥我,又忙探出门外,左右张望,见四周无人,方才放下心来。



「想活命,就不要问,不要管!

「哼!余小友,你不该卷进来!」



他撂下狠话,又转身去药柜子里找药材。



我跟上去,自顾自地说道:



「我家乡有一草药,牛羊食之,彻夜淫乱,乡里人说,此药性烈,便是鬼怪用了,也欲罢不能,故为鬼淫草。



「胡太医若是想明哲保身,不如将我引荐给皇上,我必定不负您的举荐之恩。」



我入太医院以来,同僚见我是女子,多有轻慢,唯有胡太医这个小老头,对我照拂有加。

我想利用他接近皇帝,也确实因为这份善意,想竭力救他于水火。

「唉,余小友,你别掺和进来,等尘埃落定,我想办法把你送出宫去!」



胡太医对我的恳求不置可否,便又继续埋头做自己的事了。



我识趣地离开,本以为没有希望了,可没想到几日之后,胡太医却又同意了。



那日,皇帝喝了太医院呈上的「安神汤」后,感觉效果比以前好了很多。



便传来胡太医问话。



「新入太医院的余小友,推荐臣加了一味药材。我们经过几番实验考究,才敢为陛下斟酌用药。」



皇帝龙颜大悦,说:「没想到此人确实有几分本事,诏她来见我。」

内侍传话时,我正准备去贵妃宫中请平安脉,既然皇帝诏我,我便只好先去乾清宫。



我去时,皇帝和胡太医都在殿前等着我。



「余姑娘果然玲珑心思,入宫才几日,居然能窥探到朕的隐疾。」



皇帝不咸不淡地问话,我知他多疑,忙跪下请罪。



「陛下恕罪,民女并非故意窥探天子隐私。

「民女苦学医术十余载,若能为君分忧,民女万死不辞。」



皇帝听完我一番表忠心的话,碾动手中的玉石佛珠,冷声开口道:

「念你配药有功,以后你便与胡太医一同负责朕的身体。」

「民女遵旨。」



我叩首称是,心中冷笑不已。



当今皇帝不能人道,却把锅叩到后妃头上,实在可耻。



想到此刻还在明月宫等着我调养身体的贵妃,又觉得她实在可怜、可笑。



当年皇帝下梓州,正是在当地最大的药房门前,初遇她。



贵妃以为这是天子与民间女子一见钟情的爱情故事。

殊不知皇帝来梓州,是为了寻找神医治疗隐疾。

两人苟合,害死我全家。



但皇帝不知,他千辛万苦找的神医,就是我祖母。



04



从乾清宫出来后,我照例去贵妃宫中请平安脉。



「余姑娘来了啊。」

贵妃温柔地招呼我,就像曾经那样,喊着在院中玩闹的我去吃点心。



可如今身份不一样了。

「娘娘,我为您请平安脉。」



我的手搭上了她的手,仔细诊脉。



而她却侧首,直直地盯着我,眼中全是探究。



「余姑娘模样生得极好,和我一个故人相似。」



我低垂着眉眼,恭谨地问道:「那娘娘的故人现处何处?」

「死了。」贵妃平静地说道。



「看来那人福薄啊。」我佯装感慨。

「余姑娘虽和我那故人相似,气质却是不同。那人娇蛮顽皮了些,而余姑娘举止大方,谦逊有礼。」



谈到这,她神色温婉,好似从前。



我收了手,边整理医包,便答道:「娘娘谬赞了,民女如何敢与娘娘的故人相提并论。



「娘娘,民女斗胆问一句,您是不是经历过两次极寒之灾。」

「余姑娘实在医术高明,本宫确实有两次因为极寒之灾差点丧生。」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我就地跪下,请她清退宫女。

贵妃了然,屏退了宫女。

宫女走后,她却没让我身,反Ťü⁰而施施然地走到我身边,保养姣好的手指,轻轻地挑起我的下巴。



「说吧,本宫的身体怎么回事?钰儿!」



我冷笑,她果然认出我来了。



毕竟我的容貌比起三年前,变化不大。



我梗着脖子,将下巴从她手中移开,从容不迫地答道:

「听说你进宫不久,失足跌落明湖之中,险些丧命,怕是那次又伤了身体。



「你二嫁之身,年纪也大了,又生过两次孩子。那年冬天你被我爹捡回来,祖母费了好大劲才调养好你的身体……」

我自顾自地说着往事,每个字都刺激着她,贵妃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住嘴!」



她厉呵着,扬起手就想打我。



这些年,我也在怪老头那学了些手脚功夫,哪能轻易让她打了去,眼见掌风袭来,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接着,缓缓站起来,与她平视。



「你知道的,祖母死了,唯我继承了她的衣钵。



「祖母的医术有多好,你体会过,想要再孕,就对我客气点。

「好吗?阿娘!」



我甩开了她的手,她踉跄了几步,堪堪稳住身形。



殿内沉默片刻后,她忽地变了嘴脸。



走进拉住我的手,一脸堆笑。

「小钰,阿娘不是成心为难你的,刚刚那般,是怕有心人假冒你的样子,故才试探一番。



「璋儿死了,阿娘只有你一个孩子了,你是阿娘的软肋啊。

「只要你帮阿娘再孕,若是能生个弟弟,登上那高位……」



她顿了顿,眼中是藏不住的野心。



「届时,你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她掌心的温度,传到我的心里,却冷得很。



我一家 163 口人的性命,不敌她的荣华富贵。



「阿娘,你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自然会帮你。」



我上前一步抱住她,她身体本能地想后退,但是却被我抱得死死的。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我神色冷然。



她坚信是自己的问题,一点都不怀疑皇帝。



因为皇帝不举,并非天生,宫中早有子嗣,公主居多,皇子只有一个,是淑妃所生。



她和淑妃,一直不对付。



淑妃有皇嗣傍身,她怕皇帝死后,淑妃与她清算旧怨。



所以她执着于怀孕之事。

可她永远不会怀孕,她不过是皇帝找来,笼络丞相的工具,也是掩盖不举丑事的挡箭牌。



都说贵妃独宠三年,其实只是皇帝舍不得其他后妃被侍卫碰罢了。

她二嫁之身,皇帝从未真心待她。



阿娘啊,你攀龙附凤,抛夫弃子,只怕到头来,会一场空啊。



05



冬去秋来,皇帝日日服用鬼淫草,已有抬头之势。

曾经他望着后宫各嫔妃无能为力,如今倒是生龙活虎了起来。



皇帝自从觉得自己好了之后,开始频频宠幸其他宫妃,来贵妃宫里的日子,越来越少了。

只是他每日事后,会稍微感觉气急,这自然是我的手笔。

因为我知道,如果皇帝觉得自己痊愈了,那么我和胡太医的死期就到了。



他们没死之前,我是不会让自己轻易死掉的。



前几日淑妃带着儿子在乾清宫向皇帝请安,贵妃也在场。



淑妃牙尖嘴利,讥讽了贵妃几句,贵妃自然也是反唇相讥。

可皇帝却责怪起了贵妃,说贵妃性子越来越乖戾了,早已经不见曾经柔情。



贵妃以为皇帝所言,只是他偏帮淑妃的托词,但是她没有发现,皇帝说的是事实。

以前贵妃端庄温柔的假象,貌似正被她一点点地撕开,她现在的性子,急躁、易怒,难以控制,所以皇帝越来越不耐烦。



更何况她这个挡箭牌,已经渐渐地失去作用了,皇帝自然冷淡了她。



今日请平安脉时,我见贵妃正在前院练习健体操。



那是祖母当初为了调养她的身体,特意为她编排的操,可强身健体。



如今她急着怀孕,倒是又把这操捡起来了。



此刻她大汗淋漓,我知是她太心急了,这操一天练一两次即刻,练太多了,反而伤筋骨。

她见我来,停了动作。

她害死祖母,现在又在练祖母为她量身编排的操,又被我看见,气氛确实有几分微妙。

我率先打破尴尬的局面。



「这操对你的身体有好处,你多练练挺好的。」



她没接我的话,只自顾自地拿着手巾擦汗。



出汗后,她身上那股清冽的香气,更浓郁了,好闻得紧。



旁边宫女有眼力见地向她递去温茶。



她接过,喝下,薄唇轻启。

「本宫的身体已调养多月,现在可能受孕?」

「娘娘现在想受孕,能倒是能,只是恐怕要受些苦头。」



贵妃闻言,重重地将茶杯放在桌上,清透的茶水溅在桌上,一滴一滴地滚落在地。



「淑妃那贱人,仗着有皇子,多次羞辱本宫,如今连陛下也偏帮她!



「你说,什么苦头,本宫受得住!」

她不耐地揉了揉太阳穴,看起来忧烦得很。



我从袖中,掏出一门香。

「男女房事,此香可助兴,事后,娘娘必能一举怀孕。」



贵妃从我手中接过那香,仍有疑虑,「当真?」



「用我性命担保。」我沉声回道。



她又问:「你说的苦头是什么?」



我意味不明地笑了,垂眸躬身道:「此药性烈,娘娘在房事上会吃些苦头。」



她却不以为意,笑得妩媚动人,娇俏万分,像是曾在府中的模样。



「当真是还未出嫁的丫头,这算什么苦头啊。」

是吗?那你好好受着吧。



我心中暗道。



06



皇帝那日翻了贵妃的牌子,可第二日从明月宫出来时,脸色难看至极。



听说皇帝斥责了贵妃,可因为什么原因,宫内无一人知道。



连贵妃本人都不知缘由,她只觉得那晚和皇帝,比以前任何一晚都激情四射。

她本以为第二天一睁眼,必定又是一番温存,谁知皇帝无缘无故冷脸?



当天,皇帝便召我去乾清宫问话。

出太医院之前,胡太医忧心忡忡地对我说:

「你步子迈太大,恐有祸事惹上身!」

我知道他是担心我,笑着宽慰他,说我心中有数。

胡太医便气哼哼地拂袖走了。

到了乾清宫,我照例请安Ŧũ⁵,可皇帝头都没抬,我只好继续跪着。

大殿右侧正有一摊血迹,宫人还未来得及清洗。

浓厚的血腥味中,有几缕清冽的香气萦绕其中。

常年站在皇帝身后的那个侍卫,不见了。

这摊血,便是他的。

皇帝对我动了杀心,那侍卫的血,是来震慑我的。

我日常负责调养贵妃的身体,那助兴药,他很容易就猜到,是我给贵妃的。

堂堂天子,被人戏弄,与侍卫共侍一女,那女子还是他向来嫌弃的二嫁女。

偏偏因为丞相的关系,他还暂时不能拿贵妃怎么样,那便只能杀了侍卫泄愤了。

空荡的大殿内,皇帝的声音从上首传来。

「朕的隐疾,好了几分?」

「禀陛下,六成。」

「还有多久能痊愈?」

「禀陛下,陛下现在的身体,不宜用药过猛。民女正在与胡太医,重新选配药方。把一些烈性的药换成温和的药。

「胡太医擅识药,我擅长搭配药性,在我二人的配合下,最多一年,陛下必能痊愈!」

「那你和胡太医好好配合,一年内,朕若痊愈,重重有赏!」

呵,狗屁!说什么重重有赏,届时,赏我的,怕是砍头吧。

我手里握着他下半辈子的幸福,我也杀不得,只能不痛不痒地警告一番。

想着皇帝的窝囊样子,我心中好不畅快!

他算计着我的命,我也算计着他的命,扯平了。

贵妃怀孕了,皇帝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早在禀告皇帝之前,贵妃就跑去淑妃跟前炫耀了一番。

又向宫外的丞相府递了消息。

贵妃是丞相的义女,丞相可一直盼着贵妃早日诞子,稳固地位。

所以那日早朝,丞相协百官恭喜皇帝,皇帝脸都绿了,却还要强颜欢笑。

下朝后,皇帝便直奔明月宫。

贵妃见皇帝来了,忙迎了上去,挽着她的手,撒娇道:「皇上~你怎么现在才来看我啊?」

皇帝动作轻柔地抚上着贵妃的肚子,缱绻温和。

「依儿,几个月了?」

「哎呀,皇上,三个月了。您忘了?三个月前那晚,陛下好生热情。」

贵妃转着手帕,羞赧地看着皇帝,一副娇怯的女儿神态。

皇帝脸一阵青,一阵白,那晚三个人,他也不知道,贵妃怀的是谁的孩子。

贵妃沉浸在怀孕的欣喜中,并未发现皇帝的异样。Ţű₈

「嗯,朕知道了。那余医女,当真是你的好助手。」皇帝咬牙切齿地说道。

「是啊,本宫要好好赏赐她!」

贵妃接过皇帝的话,眼中闪过一瞬的精光,很快便被笑意取代。

07

贵妃让我替她出宫采买东西。

这种事,本该是她宫里的宫女去做的。

Ṱų₁但贵妃说,此次买的东西,涉及诸多药材。我精通药理,让我去,她放心些。

临走时,胡太医又对我说:「此番出宫,凶多吉少,务必小心。」

我不以为然,觉得贵妃还需留我保胎,应该不会这么早对我下手。

胡太医又气哼哼地回屋制药去了。

出宫后,我直奔京城最大的药房——瑞药房,想早点办完差事回宫。

药房掌柜见我买的药材珍贵,忙迎我去楼上客室,说有些药稀少,要请东家出来与我洽谈,请我稍等片刻。

可我一进屋,门就被锁住了,我忙去拍打门窗,却无一人应声。

我这时想起胡太医的话,心中警铃大作。

我太自信了,以为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中,却低估了贵妃之心狠!

不到一刻钟,各个门窗外,伸进来多根烟管,白烟缭绕。

我忙捂住口鼻,从怀中掏出解毒丹来服下。

好在,在我出发来京城前,怪老头给了我一瓶解毒丹。

任何毒在怪老头这个制毒宗师面前,都是小儿科。

服下解毒丹后,我咬破腮帮上的肉,血从我的嘴角便溢了出来,便倒地不起。

过了一会儿,门果然开了,来人探了探我的鼻息,禀报道:

「老爷,人死了。」

浑厚的声音响起。

「嗯,说到底,她还算是我半个外孙女。可挡我萧家的路,就别怪我心狠了。把她扔到城外乱葬岗去。」

听闻此言,我暗骂自己轻敌自负!该知道挑衅皇权,就要做好如履薄冰的准备。

来杀我的人,是萧家家主,贵妃义父,当朝萧丞相。

他们将我装在木箱里,刚运出城不远,便遇到劫匪打劫。

萧府的家丁对视了一眼,觉得为了我的尸体和劫匪硬碰硬不值得,便丢下我回去交差了。

当头顶的木板被打开时,我只听见清朗的声音响起:「别装了,起来吧。」

我谨慎地睁开了眼,只见一劲装男子,带着玄色面具,身形挺拔,风姿绰约,怎么看都不像山匪。

那人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将面具取下。

「哥哥!」

我的脑子还没来得及多斟酌,我的嘴已经喊出来了。

「还不错,还认得我。」

哥哥将我抱出木箱,调笑着。Ţũ̂₂我和他快四年未见,却不见丝毫生疏。

我没由来的委屈,忍着泪抱住他:「哥哥,你没死,真的太好了,她又要杀我。」

哥哥拍着我的背,温柔地宽慰道:「钰儿,莫要伤心,是她的错。对不起,哥哥来晚了。」

「哥哥,你为什么还活着?」哥哥死而复生,我心中有太多疑问了。

08

我的话单听,像是咒人似的,哥哥也不恼,耐心地娓娓道来。

原来祖母早料到,我们一家可能会有灭族大灾。

所以,她将我托付给她的师兄,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毒医——欧阳桀桀。

而哥哥当年和父亲临走前,祖母给他穿上了护心甲,哥哥才得以在利剑之下存活。

后来哥哥掉下悬崖假死,又去西南投奔安定王,安定王曾经欠了我祖母一个人情。

安定王是皇帝的兄长,平定西南有功,但落下腿疾,得一游医搭救,才得以重新站起来,那游医就是我祖母。

安定王和皇帝有五分相似,所以当年祖母在药房外,一眼便确定了皇帝的身份。

祖母听见皇帝看着母亲喃喃:「贻儿。」

祖母虽然偏居一隅,但也悉知天下大事,知道皇帝在登基不久后,先皇后亡故,先皇后闺名为——萧贻。

联想到此,心下大骇,从那一刻起,她就做好了长远的准备。

母亲貌似先皇后,皇帝便夺了他,在母亲的默许下,对我家痛下杀手。

皇帝刚登基,根基不稳,安定王虎视眈眈,萧丞相痛失嫡女,可庶女却还和安定王府有姻亲关系,故左右摇摆。

皇帝让母亲认萧丞相为义父,母亲入宫为贵妃后,独宠三年,皇帝和萧府之间的政治关系,又稳定了下来。

听完哥哥的话,我心中悲戚,「所以,我一家老小,成了权贵政治斗争下的牺牲品。」

「他们视我们平民为草芥,可草芥亦能割喉。」哥哥在一旁低语,锋芒毕露。

「哥哥,你怎么会知道我在京城?」

「你从欧阳先生那刚走,我后脚便去了他那寻你。我到时,得知你已经入宫复仇了,我便又辗转来了京城。

「钰儿,你不该蹚这趟浑水的。好在,宫里有我们的人,可照拂你。」

「谁?」我讶然问到。

「胡太医。」哥哥笑答,又说,「不然你以为,怎么那么巧,我能在城外找到你?」

「而且,皇帝的隐疾,也有他的手笔。」

原来如此,胡太医看着窝窝囊囊的,干的却都是灭九族的大事!

我一直以为,复仇之路,唯我一人,如履薄冰。

没想到,哥哥一直在我身后。

哥哥想留我和他一起,可我执意要回宫。我的计划进行了大半,我不ẗũ̂⁵愿放弃。

哥哥拗不过我,只好将我送回到宫门口。

他很不舍,但是我知道,离我们再见的日子,不会太久。

09

回宫的第二天,我照例去明月宫,为贵妃请平安脉。

我想,她必定头疼难忍,辗转反侧了一整晚。

我去时,屋内ťṻ⁺无旁人,只剩下我和她。

贵妃坐在榻上,专注地揉着头,并不抬眼看我:「你居然能活着回来,当真小瞧你了。」

「我能死里逃生两次,命大得很,是吧,阿娘!」

「住嘴!你居然还有胆子回宫里来,你知不知道,我一句话,就可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贵妃指着我呵道,情绪激动。

「阿娘,你这么说我,我可太伤心了,我回宫来,可是为了救你啊。」我阴阳怪气地做垂泪状。

「你可知,皇帝不举三年了!」我冷冷说道。

「放肆,你在胡说什么!」

贵妃怀孕后,她本以为皇帝会更加宠爱她。

可并没有,只刚怀孕时,皇帝来看了她一眼,便再也没来过。

还不许她去乾清宫,说她年纪大了,保胎不易,不要到处走动,变相地把她软禁了起来。

联想到三年来的独宠,她与皇帝的房事全都是抹黑进行,贵妃愤怒之余,竟有了几分相信。

「你独宠三年,连枕边人是谁都不知道。

「你为什么独宠三年?因为他舍不得糟蹋其他宫妃,就只糟蹋你这乡野孤女!

「我治好了他的病,你就失宠了。」

贵妃泄气一般,瘫坐下去。

「三月前的那晚,很激情吧?

「因为那晚是三个人啊,皇帝和侍卫都闻到了那香。

「且不说你是二嫁之身,就单论你是萧家的义女,皇帝怎么可能让你怀孕?

「如今皇帝根基渐稳,萧家渐弱。你肚子里怀的是谁的种都不知道,你说,皇帝容得下你吗?」

我说完,贵妃呆滞的眼神,看向我,瞳孔闪烁,一瞬间回神。

猛地扑向我,想掐我的脖子。

「你早知道这一切!还让我怀孕!」

我灵活地推开了她,俯视着像烂泥一样瘫软在地的她,嗤笑一声:

「怎么,允许你杀我,不许我戏弄你?不是你一直想怀孕吗?我只是满足你啊!」

「啊!」连番刺激下,贵妃有点疯魔了,只见她抱着头,尖厉地嚷道,「住嘴!住嘴啊!」

忽地,她又冷静了下来,眼珠翻转,挪动双膝,扯住我的裤脚,急切地说:

「钰儿,你会救我的对不对?我是你阿娘啊。」

我蹲下身,挑起她的下巴,闻着她身上的清冽香气。

「娘亲,我回宫来,就是为了来救你的啊,你毕竟是我的娘啊。」

「好好,小钰,我错了,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贵妃主动地抱住了我的腿,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10

贵妃流产了,她自己干的,为了保命。

皇帝赏赐了很多东西,还让萧夫人,进宫陪伴,以示安慰。

贵妃看着那些东西,眼里满是恨意和不甘,她吩咐宫女将它们全扔到库房里去。

萧夫人进宫时,我正好也在贵妃宫中。

萧夫人看见我,很诧异:「你不是应该……」

我施了一个礼,笑道:「夫人是想说——我不是应该死了吗?」

「夫人,我与贵妃娘娘,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啊。」

那一天,萧夫人在宫里,和贵妃聊了很久,差点没赶上宫禁之前回去。

……

又一年除夕夜宴,皇帝在席上多喝了几杯酒,晚上去了新纳的一个才人宫里。

结果半夜,突然吐血,才人吓得瑟瑟发抖,连夜召集太医,我和胡太医自然在列。

我去时,皇帝正披着外衣,止不住地咳血,小才人已经被秘密处死了。

胡太医为皇帝诊断,说:「陛下,您这是中毒了啊!」

皇帝一脚踹中胡太医的心口:「朕养你们太医院是干什么吃的!」

「陛下息怒,陛下中毒未深,可解。」我扶住后退的胡太医,忙说道。

「哦?你说。」

「陛下,我进宫前,师父给了我一瓶解毒丹,可解万毒。陛下服用,自然痊愈。」

鬼淫草性烈,皇帝纵欲一年,已然外强中干。

其实他并没有中毒,只是鬼淫草的副作用到了,胡太医胡诌了个理由诓他。

解毒丹确实可解万毒,但是解毒丹也是大补,皇帝经不起这般补。

换句话说,皇帝只要吃下解毒丹,便时日无多了。

我见皇帝眉目松动,又进言道:「此刻最关键的是查出下毒之人。」

皇帝果然派人去查,最后胡太医说,淑妃每日端给皇帝的饮食里,添了东西。

淑妃被处死了,他的儿子也被皇帝贬为废人。

我知道,胡太医还记得淑妃杀死张太医的仇。

而且淑妃的儿子,是皇帝的长子,颇有资质,胡太医又是安定王的人。

所以于公于私,胡太医都会让淑妃当这个替罪羊。

皇帝大病一场后,身体不如以前好了,但是还沉迷于床笫之事。

他忘记了,他曾经的豪情壮志,要削藩,要分权。

所以萧家骚动了,而西南的安定王,也秘密入京,等待一个时机。

终于,在开春的一个雨夜,皇帝暴毙。

萧丞相蛰伏已久,今夜终于带着自己的私兵,闯进了宫闱。

杀进皇帝的寝宫时,他本以为,还要费好一番周折。

结果掀开御床一开,只见到七窍流血的皇帝。

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安定王包围了。

杀死皇帝的黑锅,自然扣在萧丞相的头上。

皇帝暴毙,只留下一个被贬为庶人的儿子,且其背后毫无势力。

安定王登基,顺理成章。

萧家以谋反罪,被灭族。而萧贵妃,便贬到冷宫,自生自灭。

11

尘埃落定后,我去冷宫探望贵妃,她特别高兴,问我什么时候将她接出宫。

我走到她身边,为她揉头。

「阿娘,这一年多以来,思虑太多,头越来越疼了吧?」

贵妃为我突然的亲昵,软了神态:「是啊,总是犯头痛的毛病。」

「阿娘可还记得,你与父亲的定情玉佩?我和哥哥小时候,总想要玩,你总不让我们玩,宝贝得很。

「你假死的时候,我们找到的那具女尸,腰间就戴着那玉佩的仿品。我和哥哥都确认那女尸是你,可父亲却一口否认……」

我聊起从前,她也陷入了回忆中,似又想起什么,从脖子上取下挂绳。

「这玉佩……我还一直留着呢。」

原来曾经佩戴在腰上的玉佩,被她挂在脖子上了。

我接过玉佩,打开了上面的关巧,里面赫然躺着一颗药丸,散发出清冽的香气。

和贵妃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贵妃惊讶极了,问我:「这是什么?」

「润养丸,常年佩戴,滋养母体。

「祖母为了养护你的身体,帮你配了润养丸,知道你爱香,还在里面加了清冽的香料。」

「要不然,你在宫里这三年,又是喝绝子药,又是落湖的,怎么还能受孕呢?」

贵妃听我说这些,神情有些不耐,只敷衍地说道:「婆母果然医术了得。」

祖母为她考虑那么多,她害祖母身亡,只落她一个「医术了得」的评价。

我忍下泪水,又说道:「祖母给我的医术,我囫囵地学了一些,远不及她高明。倒是毒医欧阳桀桀的毒术,我学得很好。」

「你好端端的,与我说这些干什么?你什么时候接我出宫?」她彻底不耐烦了,又抬手揉了揉头,神色很痛苦。

我看着她这样子,笑了。

「头又疼了?你现在脾气也越来越差了。

「润养丸,是极好的,只是里面有几味药,与我每日给你配的药相克。

「用久了,会急躁,易怒,头疼, 久而久之,神志不清, 终日疯魔!

「你还日日跳祖母给你定制的健体操, 气血上涌, 直冲大脑, 药效就更快了!」

「你说什么!额……」贵妃握住我的手,可又因为头疼, 没什么力气。

「你是我的生母, 我不会弑母。但是,你也应该受到惩罚,不是吗?

「余生,你就在冷宫里,糊涂地过吧。」

说完, 我甩开她, 转身离开。

「站住!」贵妃厉声叫住我,跌跌撞撞地冲过来,可跑得太急,临门口摔了一跤。

她踉跄地站起来,手撑着头, 沉声道:「把玉佩留下!求你!」

呵, 她居然还惦念着玉佩。

父亲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他救了她, 爱护她, 尊重她。

可皇帝只是把她当替身,当工具,践踏她, 羞辱她。

她惦念着父亲给她的玉佩,也是情理之中。

可人都被她害死了,又留着玉佩装什么深情?

如果是父亲,他会愿意把玉佩留下吗?

我走了, 玉佩留下了。

润养丸的香味浸入在玉佩里,那味道不会散。

她执意要将玉佩留在身边的话, 终究会头疼而亡的。

唉, 我本想留她一命的。

几日后,我与胡太医告别,快到宫门时, 听到宫女在议论。

「听说冷宫里的废妃萧氏疯了,天天拿着个玉佩,说错了错了的。」

前尘往事, 已与我无关。

哥哥现在已经是新皇身边的近臣了。

他让我留在京城,好照顾我。

我与他说, 我要去并州定居了。

并州是父亲向往的地方, 他曾抱着阿娘,看着我和哥哥在一边玩闹, 畅想着致仕后,我们一家去并州定居的日子。

如今家破人亡,便由我替所有亡魂去看遍并州风光吧。

哥哥说以后等他致仕, 便来并州找我。

临走时,我几番叮嘱:「君心难测,务必慎独。」

哥哥笑着说:「我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