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分化成 beta 之后,我和联姻多年的死对头提出了离婚。

死对头一再推脱,甚至很久没回我们一起住的房子。

我忍无可忍,在家宴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再一次提出了这个问题。

1

比回答更早来到的,是 alpha 母亲的一巴掌。

她说:「玩闹也要看是什么场合,当着亲家和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个,你觉得合适吗?」

这一巴掌的力气太大,我脑子里响起一阵阵的耳鸣音。

祁成彦连忙从背后扶住我,不至于向后倒,砸进那堆华而不实的糕点里。

我触电一般把他推开,被他们注意到,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陈虞爸爸跑过来,揽着我的肩膀,轻声问:「是不是刚刚我们一直催你们备孕,你生气了?没关系的,只要抓紧这几年……」

我猛地把手抽回来。

「别说了!」

抬起眼睛,已经是通红一片。

祁成彦似乎察觉到什么,他大步上前攥着我的手就要往外走,还不忘和几位长辈说了句:「抱歉爸妈,他这两天和我闹脾气呢。」

我就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你看这孩子,多大了还这么活泼。」

祁父祁母缓和似地打圆场。

莫晓青女士端着酒杯,和祁父碰了一下,道:「孩子不懂事,莫要见怪。」

于是祁家人说:「怎么会,阿琰嫁过来六年,我们早就把他当亲生孩子了。」

我听不得这些话,再一次狠狠地把祁成彦往外推,自己也没落到什么好。

摔倒的时候,下意识拽了一把身边那座漂亮的雕塑,那雕塑底座没完全固定好,碎裂在我身边的时候,发出一声巨响。

我像是被吓懵了,愣愣地坐在原地。

爸爸赶紧上前来拉我,祁成彦更是已经蹲下来瞧我伤到哪了。

「阿琰!有没有受伤?让我看看。」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吓死我了。」

我却苦笑了一声,自己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妈。」

我看向那个已经眼含怒火的女人,强忍颤抖,问她道:「我原本放在这的常青藤呢?」

她像是一根终于擦到地的火柴,一点就炸。

「陈琰,我看你是疯了!这么久没回来,一回来就是闹离婚,又是问个破草的,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爸妈!」

我努力克制自己,只问:「我就想知道,这个位置原来的那盆常青藤去哪了?」

「你!」

陈虞拉住她,放出信息素安抚着:「好好说话,别生气。」

「我们说好的,孩子好不容易回来,脾气好点。」

她看了我许久,喘匀了那口气,冷笑一声:「死了,我连盆丢到外面垃圾桶,早就不知道被收到哪去了。」

我张了张嘴,艰难道:「你们明明知道,奶奶就给我留了这一件东西。」

祁成彦轻声道:「没事,我去给你找,一定帮你找回来重新种。」

他释放 alpha 信息素安抚我,竹叶的味道缓慢地绕上我,仿佛在拥抱我。

但他很快皱起了眉头,面色奇怪。

以往,虽然我不待见他,但只要释放了信息素,出于 ao 高匹配度的缘故,我或多或少也会泄出一些草香气,和他的信息素交织在一块儿。

我说:「觉得奇怪吧?祁成彦。」

他问我:「你怎么了,阿琰?」

心里却忽然响起警铃,似乎下一秒就会发生什么让他痛苦的事。

祁成彦的预感没有出错,我从兜里摸出了那份检测报告:「我二次分化了,是个 beta。」

「我和你的匹配度已经清零。」

我无视那几双惊愕的眼睛,这些年,我从未如此冷静过。

只道:「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离婚的事情了吗?」

2

「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莫女士坐在沙发上,捏了捏眉心,显然被我气得不轻。

不过在谈话之前,已经被自己的 omega 训斥了一通,这才愿意装作平和地坐下来好好聊。

我握着杯子,想从那两口见底的茶水里汲取温度。

「半年前开始出现症状,前段时间完全分化完成。」

身边,祁成彦登时站了起来,难以置信:「这么大的事,你从来没告诉我?」

他那双眼睛,里面夹杂着难过和错愕。

我看着他,道:「你明明知道,我从一开始就只是想跟你离婚。但凡这半年你没有逃避,回来过一次,你都会发现。」

会看见那栋宽敞的房子里,有一个缺少 alpha 信息素引导分化的 omega,在无助之下死扣自己的腺体。

直到自己所有的腺液都在分化热中化作信息素流失,腺体像蒸干水分的锅子,终于变成了干瘪的结节。

可惜你都错过了。

祁成彦扭头深深呼吸,长出一口气。

才满目失落道:「你也知道,你是要和我离婚。」

「陈琰,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不要忽视中间所有的沟通环节,直接跳到最后一步。」

陈虞和祁母也帮着劝我:「是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成彦一向稳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莫女士见我没及时答话,喝道:「说话!我倒要看看我们这些人究竟谁对不起你,你要这么毁了我们这个家。」

我条件反射地一抖,死死咬着牙。

我说:「因为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对,我一开始就不想结婚!」

「我看你是反了天了!」

莫晓青发作迅速,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再一次狠狠抽了我一巴掌。

而后,她手指颤颤指着我,一瞬间的懊悔很快被虚张声势的严厉掩饰过去。

「成彦和你 96% 的匹配度,从小长大的交情,还有你祁爸祁妈这么多年对你的好,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还是你翅膀硬了,就想跟家里人作对,良心被你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想试着扯出一个笑容,反而更添凄然。转瞬间,出乎所有人预料,我一巴掌还给了她。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莫晓青似是不可置信:「你敢打我?」

陈虞扑过来,攥着莫女士的手,一面斥责我:「阿琰!怎么能这么对你妈!」

我问她:「你疼吗?」

「你不疼,因为我之前是个 omega,现在是个刚过分化期的 beta,连你十分之一的力气都没有。」

「你体会不到这种被你大庭广众扇几巴掌,踹两脚的痛苦。」

「所以你可以说我没良心,说我翅膀硬了。」

「妈,你从来没问过我愿不愿意,难受不难受。」

莫晓青挣也不敢挣,怕伤着陈虞,便只能目眦欲裂地瞪着我:「父母还会错吗?什么是为你好,你长点脑子好好想想。」

我苦笑说:「为我好,就是改掉我的志愿,让我选不感兴趣的园艺。」

「为我好,就是在我二十岁生日,朋友给我庆祝的当场,把我拉到民政局去扯证。」

祁母抚着我的手臂,和祁父对视一眼,戚戚问我:「阿琰,可能是我们太着急,想让你们早点定下来,但是这些年,你真的一点都感觉不到我们对你的爱吗?」

「阿琰,是不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够好?」

「不是的」我往后退开几步,「祁妈祁爸,这不是一件事。」

不知何时,眼泪已经从我的眼角开了花,被我胡乱一抹。

「我知道你们对我好,但是这不一样。」

我从这里受到的委屈,不是在外面受了恩惠就能消弭的。

这是拆东墙补西墙。

莫晓青女士火气未消,看我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更是气上心头,喊了几个保镖来:「好说歹说都不懂人话,那就关禁闭好好反省一下!」

祁成彦从那巴掌之后就一直拦在我和莫女士之间,眼下更是护着我:「不行!阿琰怕黑,不能关!」

「妈,大家都先冷静一下,我带阿琰先回去。我一定会和他好好说的。」

我看着那些保镖,他们穿着黑西装,戴着耳麦,不近人情。

这些已经是另一种程度上的老人了,从我小时候到现在,一直都是他们。哪怕换过新人,也要先经过前辈培训。

培训的要义就是尽职尽责,所以他们从不肯给我开门。

哪怕我蜷缩在漆黑的杂物间那么难过,也不曾打动任何一个。

我迈开了腿,踉跄两步,冲上了顶楼。

3

祁成彦追在我身后,大声唤我:「阿琰,别跑了!」

我像是身后有鬼在追,听见这声音跑得更快,三两步翻过阁楼。

也确实是那几个保镖在追我。

随后赶来的是两对父母和保姆管家。

今天是端午,晚饭前下了一场雨。我抓着阳台的花柱,也不管打滑,三两步爬上了房顶。

就像小时候那样,只为了捡到藏在屋顶的娃娃。

那个破娃娃,是我从小摊上买来的滞销残次品,回家后,莫女士一眼就不喜欢,当着我的面丢掉。

我把他捡回来,偷偷藏在屋顶,还细心遮风避雨,想他时就上来看他。

然而最终娃娃还是被发现,被拆碎,丢进了垃圾桶。

就像我,哪怕再怎么逃,他们都还是能追着我爬上来。

我捏在手里的碎陶片还是起了作用。

「别过来!」我指着自己的脖子,「你们再靠近一步,我就捅下去。」

身后之人显然没当一回事,我转头往自己胳膊上狠狠划下一道。

碎陶片有一角十分尖锐,加上我原先可是个 omega,皮肤更薄一些。

这么一划,雪白的手臂上当即血流如注。

楼下的阳台正好能看见屋顶的情形,我听见陈虞尖叫一声,攀在栏杆上哭喊:「你别吓爸爸,求你了,阿琰。」

「都给我下来!」莫晓青指着那为首之人,大声勒令道。

保镖面面相觑,便又沿着原路下到阳台。

祁成彦都快疯了,他不顾祁父祁母的阻拦,一翻身上来,站在我面前不远处。

他又想用信息素安抚我,可是又想起如今匹配度清零的事实,眼眶通红,递上了自己的手帕。

「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但是手会感染的,你不是喜欢画画吗?万一影响了画画就不好了。」

我没接,逐渐退到屋顶边缘去,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条领带,自己把伤口胡乱地紧紧地扎在一起。

「阿琰,有什么委屈你就说,我给你做主行不行?我跟你保证,大不了我公司不要了。」

祁成彦的话很轻,唯恐惊扰了一只停在枝头的蝴蝶。

我问他:「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喜欢你,对吧?」

他点头,说:「是。」

「那为什么,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祁成彦双目赤红,他攥着拳:「因为我喜欢你,阿琰。」

「是我天真地想着,我们结婚后一定会有更多机会,让你也喜欢上我。」

可是他没有料想到,我会厌恶他到抗拒信息素带来的吸引力。

他的话在颤抖。

「是我错了,阿琰,我不该这么逼你和一个不喜欢的人成为夫夫。」

我笑了声,尝到了泪水的味道。

「下楼,你就去签字。」

祁成彦内心交战许久,选择了放弃,他说:「好。」

「那说好了,我们作证,你们先下来好吗?」

我看向楼下的他们,手臂失血让我面色苍白,我哑声问:「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到这个地步?」

莫女士看着我的眼睛,她不能理解:「我们真的有哪里对你不好吗?」

「你的吃穿用度什么时候不是最好的,甚至你以后要走的路都给你铺好了,你还用这种方式来威胁爸妈,是不是诚心想气死我们?」

我惨然笑了笑,泪水在眼眶里滚了又滚,挥了挥自己手上的领带:「你看。」

「这个本来是给你的礼物,现在给不出去了。」

「小时候ṱűₕ,我弄脏了你一条领带,你抱着我说没关系,等我以后赚钱了,能给你买很多。」

「但是为什么长大了,你就剥夺了我想出去赚钱的机会,让我选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专业,安心回家相夫教子。」

我脑海里回荡着那些画面。

有她在填报志愿时间结束后,才告诉我她改了我的志愿。

有她和陈虞把我的画室改成了钢琴房,只说我应该练练音乐,好和祁成彦有共同语言。

有他们强制要求我开着手机音量,必须在铃声响起时立即接听他们电话。

还有他们和祁父祁母一起安排好我备孕,而此前却从未征求过我的意见,直接给我的单位寄去辞职信。

好像自从我分化成了 omega,我的生活就割为两席。

我说:「就算你们这么对我,把我摆成你们想要的样子,我没有说过一句不好,直到现在才说出口我想要什么。」

「我做得还不够吗?」

我总以为我恨他们,可每每看见他们的眼睛,又升起一股子希望来,哪怕如泡沫一般短暂。

后来有人告诉我,这不是恨。

是爱得太痛苦了。

祁成彦说:「阿琰,不要哭。」

他想上前拥抱我,但出于顾虑,又只能停在原地,不敢上前半步。

我死死攥着那块碎陶片,掷地有声道:「我现在不喜欢你们了,所以也不要再迁就你们了。」

我看见父母的身躯猛地战栗,拧眉装作无动于衷。

「我今年 26 岁,最讨厌吃西红柿和鱼,你们说吃西红柿变白,吃鱼丰满,但我只觉得恶心。还有甜点也是。」

「最不想让妈过来给我开家长会。」

「最讨厌的是音乐,因为我天生五音不全。」

「讨厌的人是祁成彦,他是我永远的死对头。」

「最不喜欢的就是小孩子,我不想也不可能生。因为 omega 生理课上,老师说会很疼,而且可能会死。」

「我不想死。」

我的手上被砸了一滴水,很重。

是下雨了吗?

我抬头往上看,天幕有些暗,月亮长了一层绒绒的毛。

下一瞬,高天都为我沉默,变得晦暗而茫然。

我听见祁成彦朝我奔过来,还有楼下两对父母的呼喊。

「阿琰!」

「快,他掉下去了!」

4

这次坠楼,我落在他们给我准备的园艺房上,上面玻璃铁架老化了,砸开一朵花。

我折了一条腿,断了右胳膊。

手术后,我躺在病床上,门外是医生和祁成彦几人小声的对话。

医生翻看着摹写着我骨骼的胶片和检验报告,叹了一口气。

「手术很成功,但是家属你们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他指着断肢被接上的地方,「这里的神经已经吻合了,但是后续会不会出现感觉障碍和关节问题,我们也不好说。」

祁成彦追问:「医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喜欢画画,真的不能没有这条胳膊。」

听见这句话,莫女士和陈虞身子一僵,似乎又变得苍老几分。

他们给我造起的园艺房,却成为断送我希望的刽子手。

祁父祁母无声地拍拍好友的肩膀,什么话都没说。

医生惋惜道:「我们会尽力,但是你们也知道,病人没有什么意志。」

人要是没了一颗往前走的心,不会停留在原地,只会在过去里搁浅。

「我会请心理科和分化科过来会诊,你们下午就不要离开病房了,多陪陪他吧。」

几人送走骨科医生,哭泣声响起。

我看向窗外,这几天都在下雨,淅淅沥沥地吵人。

两对父母用尽了手段做了各种口味的粥送来,搁置在床边,又凉了。

分化科的医生来得早。

他拿着信息素检测报告,又过来看过我的腺体,面色严肃地问他们:「你们这些家属怎么当的?他的腺液都熬干了知不知道!」

没人答话。

我用干哑的嗓子回答:「是我不告诉他们的。」

医生斥责道:「胡闹!」

「你知不知道,但凡你没挺过分化热,给自己打了一针抑制剂,都有可能让你直接丧命。」

就像是触碰了即将溢出杯口的水,边缘效应被打破,水流便倾泻而出。

我说:「我知道。」

「我没打过抑制剂。发现自己开始分化热之后,我就丢掉了所有的抑制剂,把自己锁在房子里。」

「说起来,我这些年越来越不觉得自己是个 omega,现在这样也好。分化的时候我也没有那么痛苦,我熬过去了。」

分化科医生不说话了,他看了我许久,才问:「你的腺体已经变成了结节,之后会被机体自行分解,之后,你就是个 beta 了,你会后悔吗?」

而我说:「我不后悔。」

身边的人是什么表情,我没有留意。

或许是愤怒吧,我似乎能听见咬牙的声音了。

心理科的医生就是在这时候过来的,她是个温柔和蔼的老阿姨。

她和分化科医生打了招呼寒暄,而后才接过他手里的报告,又抬眼看我。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像不太认识这个字。」

我没说话。

莫晓青女士把问题接了过去,她道:「琰,三声,美玉的意思。」

心理科医生笑着打断了她,手伸向我,道:「我要听他说,家属可以先到外面等一下。」

陈虞不放心,三步三回头,还是和其他人一起走了。

祁成彦落在最后,他的眼睛里好像有很多话,让人觉得,他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果然,他试探着喊我:「阿雁?」

我便抬起眼睛,直视他。

目光认真、包容、清澈,似乎还是很久以前青春少年时的模样。

祁成彦像是有什么支柱断裂了,变得失魂落魄,逃也似地离开了病房。

屋内便只剩下我和两位医生。

他们看着祁成彦离开,对视一眼,似乎有些莫名。

心理医生重新拾起笑容,她问我:「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

我张了张嘴,好半晌,我说:「我叫陈雁。」

「哪个 yan?」

「大雁南归的雁,」我顿了顿,「我奶奶给我起的。」

5

会诊结束后,医生把几个家属带到了空会议室,进行简单的沟通。

没有人脸上是轻松的。

沉重的气氛好像一路延伸到窗外,变成黑压压的天空。

分化科医生先开口:「就血液和骨髓检测结果来看,很不乐观。他的信息素和受体已经完全消失了,这种情况下,他原来的 alpha 肯定没办法再用信息素安抚他。」

在术后疗伤的这一环节,这无意是把我圈在一座孤岛里。

「只能靠他自己。」医生这么说。

陈虞一颗心都揪在一起,问:「那我们能做什么?」

「好好看顾,医生这边肯定会尽全力的,该用什么方法会告诉你们。」

「各位,」心理科医生敲了敲桌子,语气严肃,「听我一句冒昧的话吧。」

祁成彦像是被惊醒,他抬起了头。

「这个年轻人不是没有求生意志的,知道吗?只是他的求生意志不在这个身份底下。」

「我给出的初步诊断是:分化期后抑郁和二性认知障碍。」

「这是什么意思?」有人问。

她就解释:「第一个,分化期体内激素的巨大变化,让他暂时陷入抑郁状态,所以做出很多你们不理解的、伤害自己的行为。」

「第二个,患者心理上不认可自己的性别,他不觉得自己是个 omega。我们怀疑,他的二次分化和这个也有点关系。一般来说,二次分化只会改变 omega 的信息素级别,不至于连第二性别都变了。」

「还有,跟他聊天的过程中,他觉得自己一直都是 beta,只是当初分化错了,现在才是真正的他。」

「所以他不告诉你们他正在分化期,他想变回 beta。」

「他也不肯承认自己叫陈琰,只说自己叫陈雁,是他奶奶起的名字。」

「我很好奇,家ẗų⁽属们,你们怎么把他养成这样的?」

没有人应声。

莫晓青最后像是掩饰一般,怒道:「装腔作势,我们对他还不够好吗?做出这副样子,好像我们虐待他了。」

「他是个 omega,我还能怎么养?现在有我们,以后呢?」

「我们培养他,给他找个好去处,让他以后起码不会孤零零的,我们做错了吗?」

医生们也不好说话了。

心理医生像是已经看透了,她只说道:「吃的药我已经开好了,但是如果你们真的想让他好起来,我只有一个建议,先放他走吧。」

「就先说到这里。」

该说的都说过了,双方签署医患沟通记录,医生先一步离开。

两方家属枯坐在空荡的会议室里。

陈虞忽然红着眼问莫晓青:「当初改名的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叫什么了吗?你没有问过他吗?」

「给他起名字还要经过他认可?」莫晓青嗤笑一声,却怎么听都落寞。

我出生那几年,家里的公司出了点问题,陈虞一心陪着自己的 alpha,只好把刚出生的我放在奶奶家。

奶奶给我起过了名字,叫陈雁。

奶奶说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她希望我能记得回家。

问题解决后,陈虞他们把我接了回来,却嫌弃我这个名字不好,雁毛轻浮,一吹就没了。

所以他们给我改成了琰字。

这没有错,我曾几何时也为自己的名字宝贵而感到幸福。

但是后来怎么就变了呢?

我不是不能接受痛苦,可前提是没有吃到过甜的味道。

祁成彦忽然开口:「放他走吧。」

莫晓青难得对他没有好脸色,她问:「你的意思是让我把我的孩子丢到外面去,不管他死活吗?」

「可是他在这里还能活下去吗?」祁成彦轻声问,「他掉下楼之前,我明明抓到他了。」

「我明明抓到他了。」

他这么喃道。

「是他把我的手松开的。」

又是一片安静,许久后,莫晓青拉着自己的 omega 离开了,两方不欢而散。

6

我的伤好得很慢,一个月后,他们把我接回了陈宅。

房间的窗户外安上了厚厚的不锈钢网。

原本能从楼上一眼看见的园艺房被连根拔起,只剩一块丑陋的草皮。

我坐着轮椅,被禁止上阁楼,甚至身边必须有人看着。

原本是陈虞,但我见到他第一反应不再是喊爸爸,而是ẗüₙ把耳朵捂上,也闭上眼睛。

然后我说:「我不想生孩子。」

我猜他要说什么备孕的话,他一直认为 omega 的本分就是成家生子,我不是没有反驳过,但我已经放弃了。

陈虞看顾了两天,换了人。

莫晓青进我房间之后还有些怀念,她看着我挂在墙壁上的照片,从一岁到十六岁。

青春走过的痕迹让人动容,但是很快她就愣住了。

十六岁之后的照片,我一张都没有挂。

她翻了翻我的书架,在最底下看见了一沓相纸,刚要直接伸手去拿的时候,她才想起来问我一句。

「我能看吗?」

我背对着她坐在窗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莫晓青就看起来,一张张翻过去,照片里的我脸上逐渐没了笑意。

最后的两张,上面落了泪痕。

一张是我别过脸,强忍泪水站在大学校门口,手里捧着园艺专业的录取通知书。

另一张是我二十岁刚满,就和祁成彦领证结婚。婚礼上,所有人都在起哄着新人接吻,我紧闭着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滚落,砸在攥紧的拳头上。

此后,再没有了照片留念。

她像是被烫到了,照片从她手里滑落,喘着粗气逃离了我的房间。

再之后,却不是祁成彦过来,是我的禁足无声地解了。

保姆推着我去院子里晒太阳,我才知道这件事,但我始终不冷不热。

那一天,路过园艺房的那块草皮,我下意识抬头,才察觉自己竟然是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了下来。

「不高兴吗?那要不我们先回去吧,小先生。」

高兴吗?

而这时,我恍然想起一件事来,我问:「当时,你们都听见了,祁成彦答应我要离婚的,是不是?」

这问题有些冒犯,保姆哪里敢回答,支吾着,满脸为难。

「说话,你跟我说句话!」

我抓着她,不肯放手。

陈虞不知道从哪跑了过来,他搂着我的身子,安抚:「好了,没事没事。」

「那爸你说,你们是不是都听见了,祁成彦答应我要离婚?」

我的眼睛红得厉害,不得答案不罢休。

陈虞说:「别说胡话,阿琰,哪能离婚呢。没了成彦哪去找这么好的 alpha,你冷静一下。」

像是被泼了一桶凉水,我从内心涌起一股寒意。

逐渐恢复过来,和人道歉,让人先离开。内心记下一笔,到时候让管家给她发一份补偿。

我又变得沉默,陈虞说什么也不理会。

直到祁成彦上门。

他带来了一份特别的邀请。

是高中同学的同学聚会邀请,几年来我从没有去过,没想到他们还能记得我。

我问祁成彦:「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说:「想去就去,去了之后我们就好好说这件事,可以吗?」

我听见他浅笑着喊我:「阿雁,去看看吧。」

就像我从前一直让他喊我的那样。

我答应了。

7

聚会很快到来,只是在我以为。实际上已经过了半个月。

说是要来的,但真的在聚会包间门口的时候,又莫名地感到一阵羞耻和自卑。

不过我没来得及犹豫,正好有人从门口出来,和我四目相对。

他猛地一拍自己,而后大开包间门,喊了一嘴:「雁子来了!」

我惊讶的表情很快变成了惊恐,这一声下去,门里好像冲出一车面包人。

他们二话不说扛起我的轮椅往包间里走,然后不知道是谁狠狠地搓了一把我的头,又是谁抓着我的脸揉了一把。

等我被放下来,眼前围满了人。

他们睁着眼,仔细打量我,而后像是按了宠物对话按钮一样,喊我:「说话!」

我嘴角抽动,自然道:「少喊你爸。」

对面一愣,随即大笑:「关门!真是雁子,没跑了。」

「你小子不地道啊,这么多年不来看我们,还是不是好父子了。」

「就是,等会儿我们可得灌你。」

「去你的,没看见人有伤啊,你说了等会儿你替雁子喝。」

我看着吵嚷的一群人,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说:「去你们的。」

他们拖着我的轮椅,把我推到桌边,而后开始跟我分享近况。

有人自然而然地帮我收拾好一切,甚至放在我面前的菜,他们都要先问我喜不喜欢。

虽然也没差,没一会儿就抢完了。

我笑骂他们:「你们就吃吧,大馋小子大馋丫头。」

他们笑得贱兮兮的,或许也是喝了几杯放开了,身边的同桌把我一把拎起来,换走了我的轮椅。

班长说:「给我玩玩,没电了还你。」

有人手慢了骂她不讲武德,她就骑着轮椅带着其他人一路出去,给我和同桌留下了空间。

同桌章英后来分化成了个 alpha,他刚刚也小酌了两口。

他先开口问我,话里有些小心翼翼。

「阿雁,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我含糊道:「也就那样。」

他很快就懂了,说:「最开始,还以为你不喜欢我们,才一直都不愿意聚餐,后面班长的 omega 说在医院看见你了,你过得不好。我们想着,再怎么样也得让你过来,问问你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行。你瘦了好多,我一提就提起来了。」

「……那你刚刚还问我。」我眼睛向上看,忍住了眼泪。

他显得更手足无措了,四处找纸巾,递给我。

「不好意思啊,我们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我抹了眼睛,笑笑说:「已经帮上忙了,今天是我这些年最高兴的一天。」

章英才舒了一口气,说:「那就好。」

「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们说,好吗?我们都站你这边。」

我点头说好,却问:「不过,你们没有叫祁成彦吗?」

他一皱眉,挠了挠头,说道:「他不是你死对头吗?所有人都知道,既然是我们为你举办的聚会,肯定不能叫他。」

「所有人都知道?」我问,「这么明显吗?」

章英仔细回想了一下,说:「最开始的时候你好像没有那么讨厌他,但是逐渐的,只要他出现在你眼里,你都会变得沉默,一句话都不说,恨不得离他八公里远。」

我无奈笑了一下,说:「是吗?」

「哎呀!」

屋外的人突然挤开了门,朋友们尴尬地走进来,看着我笑意满满,都放松下来。

聚会结束,临别的时候还有人酒意正浓,朝我说了一句:「还是这样的你招人稀罕。」

「十六岁的陈雁意气风发,怎么二十六岁的雁子跟锯嘴葫芦一样。」

我连声答应他多联系,留在最后等司机过来接。

章英和我一起,等来的却不是司机,而是祁成彦。

他过来找我的时候,章英吓了一跳,升起了十足的警惕心。

我很快扯了一把章英的袖子,道:「没事,我和他已经结婚六年了。」

章英像是耳朵瞎了,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你和谁结婚?」

我说:「和祁成彦,但是我们很快就要离婚了。我会离婚的。之后再找时间和你说吧。」

章英便只能憋着一肚子话,看着祁成彦从他手里接过我的轮椅,目送我远去。

那画面很是诡异,就像是两个磁极被强力胶粘合在一起,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崩开。

8

回去的路上,祁成彦问我:「你高兴吗?阿雁。」

我也难得对他有好脸色,平静地和他说话:「高兴的,班长他们上次见到我在医院,才想着办个聚会看看我的情况。我很高兴。」

祁成彦便也笑,说:「那就好。」

红灯亮起,车停在十字路口。

「他们都知道,我不喜欢你。」我转头去看着祁成彦的眼睛,他却不敢看我。「所以没有邀请你,不然你就能看见班长骑着我的轮椅到处跑了。」

「嗯,我知道。」

他扶着方向盘,说:「我知道班长的 omega 来看过你,你当时在睡,人家让我别告诉你。」

我哦了一声。

「说实话,祁成彦。」

我又看着路的前方,不知道是叹息还是感慨:「我说着很讨厌你,但是好像也没有恨你到那个地步。」

「我们也算是一起长大,但不知道哪天开始,看见你我就会浑身不舒服,肚里一股子无名火,好像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一样。」

「每当看见你,我会反射性地皱眉头,闭眼睛,离你越远越好。我不懂这是为什么,你好像也没有做错什么。」

我想了想,又纠正:「你确实没有做错什么,你对我一直都很好,除了结婚这件事。」

祁成彦这才说:「可是开头错了,就是错了。」

他以为自己对我好是让我对他改观,如今再想想,好像每件事都带着赎罪的味道。

但到底是哪来的罪过。

我接着说:「前不久,医生告诉我,我们可能都没有错。我只是对你生理性厌恶。」

「可能是十六岁分化成 omega 之后,我突然像是个西瓜被装进模具里,看你分化成 alpha,还跟我订了婚,我就开始不喜欢你。」

分化后才知道,父母的爱实际上也没有那么宽泛,他们对我的爱局限在一个壳子里。

这个壳子就是 omega 的身份。他们总觉得 omega 就是柔弱无力,只能依附别人生存。

为了让我学会依附,所以他们把我从树苗掰成菟丝子。

因为在祁成彦的身上看见了被压迫的影子,我的身体比我先一步反应过来。

让我远离痛苦的来源。

哪怕我们曾经算是朋友,也不妨碍我后来很讨厌他。

祁成彦抬头看见绿灯,松了刹车,车又开了出去。

他像是叹息,说:「原来是这样。」

愧疚又涌上心头,我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说我这些年为冷落他而抱歉,那我受的委屈也不是假的。

多年受到的教育告诉我不能伤害一个人,生活又告诉我也要学会爱自己。

祁成彦又开口:「阿雁,别咬嘴唇了。你听我说。」

「谢谢你告诉我真相。我原本以为,在我没有察觉到的地方,我真的伤害过你,才让你那么讨厌我。现在我才知道,我没有做让你难过的事。没有就好。」

他别过脸去,匆忙抹了把泪。

「对不起。」

我还是说道。

祁成彦却摇头,哽咽着笑道:「不用,阿雁。我们算是扯平了,对吧?」

他理解,人不会真的变成壳子里的西瓜,人会哭会喊,会难过。

曾经强扭的瓜,尝起来是苦的,也还是尝到最后了。

我也笑,话里也不自觉带着情绪,说:「嗯,扯平了,二彦。」

他忽然一怔,差点没把住方向盘。

「……你好久没这么叫过我了。」

我说:「你不也很久没叫过我阿雁了吗?这个,也扯平吧。」

扯来扯去,我们好像都是在悄无声息地往对方身上捅刀子,觉得疼了,又不肯松开自己的手。

「看路,先回去吧。」

其实如果是这样的祁成彦,未必不能生活下去。

祁成彦却没有送我回陈宅,而是把车停在一个灯火通明的停车场。

我在车上有些困,也没注意路过了什么地方。等他拉好手刹,我才清醒了些,疑惑地看他。

他趴在方向盘上,似乎在承受什么痛苦。

安静许久ŧü⁼,祁成彦抬起通红的眼看我,他的双手战栗,故作轻松地呼了一口气。

他朝我身前的手套箱抬抬下巴,说:「打开看看,给你准备了惊喜。」

我看出他眼里的犹豫,整个人也变得不对劲,像是变成了一个气球,体内的肾上腺素在给我打气。

打开盖板,我摸出了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离婚协议。

翻到最后,祁成彦已经签好了字。

9

我胸膛剧烈起伏,问他:「这是什么?」

我好像变傻了。

祁成彦便说:「你想要的自由,阿雁。」

「这上面就是飞机场,我给你买了半小时后的飞机票,落地奶奶家。她老人家离世前,给你留了个家。」

「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阿雁,你说的,你要记得回家。」

我捧着文件,又哭又笑。这些日子为什么泪水就是不停呢?

「我妈他们不会同意的。」

「你知道的,我爱他们,爱得又太痛苦了。」

「让我真的不顾他们直接离婚,只会闹得更加鸡犬不宁。」

祁成彦从中控台拿起了手机,按亮了屏幕,那个界面上是一段已经持续了三十分钟的通话。

备注是岳母,没有静音。

手机的那一头,两对父母捂着嘴,没有人发出一声。

这份静悄悄,就是告别了。

祁成彦还有心思说俏皮话,他说:「他们不说话,就是答应了,不是吗?」

我睁圆的眼里满是水花和他的重影。

「我们还有件事没扯平,」他用手帕给我擦去额头上情绪激动的汗水,「你二次分化,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住院的时候,我回家了一趟,给你拿衣服,却意外看见ŧŭ̀₂了曾经装好的室内监控,我们都忽略了它,所幸内存够大。」

「这段长达半年的录像,我剪成了一个小时的倍速视频,你去聚会的时候,我给爸妈都看过了。」

「对不起,没经过你的同意。」

祁成彦把 U 盘和电脑带去陈宅时,这些人是疑惑的。

可很快,他们就懂了。

五个人在那个窄窄的方框里,看见一个 omega,他咬牙挺过分化热,好似一块海绵,汗水和泪水怎么也流不完。

不知道哪一天,开始伤害自己。

起初是牙咬,后来变成了棍子和刀子,又变成了勒在脖子上的绳子。

这个视频持续了一个小时,忘了是谁先露出了哭腔。

沉默许久后,胡子拉碴、眼眶青黑的祁成彦跪在莫晓青面前,求来了这份离婚协议。

当时,她很快就从书房里出来,手里就是这份已经纸张有些粗糙的协议书。

似乎是一早就准备好的,看着被人摩挲过很多遍的样子。

祁成彦恍然想: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不该是这样的。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我轻声道:「回去删了吧,我那副样子太丑了。」

祁成彦却道:「留着你自己回来删,可以吗?」

我苦笑一声,攥着他的胳膊:「你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吗?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跟你生活下去也不是不行,你就把这个给我,你提醒我别忘了自己的初衷是吗?」

那些快消失的希望随即死灰复燃。

祁成彦肯定知道,一直都是我在唱离婚的独角戏,但凡他点头签了字,我就会毫不犹豫地奔向自由。

我们或许命中注定有缘无分吧。

他只说:「我知道,我知道。」

「可是我不想圈住你,你不高兴,我们都不会高兴,不如就到这吧,阿雁。」

「你自己小心伤口,记得回去要复检,我留给你一笔钱,自己去找喜欢的保姆或者钟点工,管家会先跟你过去打点。」

「之后你就要一个人生活了,阿雁,不要偷喝冰水,也不要一口气吃那么多水果和零食,照顾好自己……」

「……阿雁,」他最后摸了摸我的脸,「我还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我没拒绝:「好。」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都好好地长大了,你学了画画,有很多朋友,或许我也是其中一个,这时候,我们有机会在一起吗?」

「你会,喜欢我吗?」

须臾,我轻轻地揭开了他的手,开了车门。

脚步一瘸一拐却满含坚定,我就这么抱着已经装好证件的文件袋,一步步朝机场入口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我回头,他还站在原地,两两相望,Ŧüₖ无语凝噎。

再然后,我走远了,就再也没见过他。

最后那个问题,陈琰没有给出答案。

但是回头的陈雁,好像已经说清楚了一切。

10

陈琰在 27 岁拿回了陈雁的名字,人如其名,像一只南飞的候雁,又飞回了旧巢。

他没有选择再进入大学,而是选择开了一家花店。

曾经看见花儿就觉得枯燥乏味的人,如今看着Ţũ⁸鲜花朵朵,也能露出恬静的笑容。

他把这些花朵都画了下来,发在社交媒体上,逐渐地累积了许多喜欢他的人。

粉丝管他叫小花匠、小画匠,威胁他:「好了主包,和你花店和画说再见吧,记得再留两万块钱。」

他每次看见评论区就笑,和几个招来的员工一起乐得不可开支。

不过,他的手到底还是出了问题,有时候会又麻又痛,整个手都动不了,药也没有断过。

不过他没再喊过疼。

许多年后,祁成彦带着两对父母又偷偷去看他,他把店搬走了,不知道去了哪。

还是在他的网络账号上,他们得知陈雁偶然结识了一位国画大家,已经跟着师父四处游览江山好景去了。

陈雁在路上绘画,从没停下来过。

莫晓青已经两鬓斑白,她老得太快了,得知陈雁又飞走了,什么也没说,和陈虞几人好好地看了看这个店面的旧址。

还没停留多久,新店主匆匆跑过来,他问:「是不是雁子的家里人啊?」

他们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店主便往他们手里塞了个信封,让他们看看,而后又忙活去了。

莫晓青迫不及待地打开,里头是一张照片。

陈雁后颈的腺体结节完全消失,他扯着领口,肆无忌惮地朝镜头比了个耶。

下面留了一句话:

我的人生没有十全十美,没有靠山靠水,但是也有模有样了。

回去的路上,他们买了一个方形的西瓜,几个人尝了一口。

莫晓青评价道:「不怎么甜。」

陈虞说着:「挺甜的啊?壳子里的西瓜也是甜的呀。」

祁成彦只叹息一声,说:「可是原来椭圆的西瓜自己就是甜的啊。」

「为什么要为了好看,为了所谓的保护,给西瓜套一个壳子呢?」

无疑,塑料模具在西瓜还没有长大的时候,为瓜蒂遮蔽风雨,隔绝虫害。

直到西瓜触摸到了模具的边缘,这份保护的爱变成了痛苦的根源。

人也是一样的。

只是意识到的人太少了。

番外

祁成彦睡了一觉,就回到了十七岁。

他趴在书桌上小憩,身边是和他面对面伏在案边的陈雁。

胳膊的痛麻感很ṭű̂⁷快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却什么都没做,就这么静静地看了陈雁很久。

祁成彦想起,发现爱上陈雁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午后。

omega 睡觉不老实,信息素乱飘,他就一点点释放自己的信息素,像一只颇具领地意识的狼,把陈雁那些信息素都包裹起来。

起码方寸之间,陈雁是自由而安全的。

不过这个午后,祁成彦没有了信息素,他也变成了 beta。

或者说,这是一个没有 abo 第二性别的平行世界。

陈雁醒来的时候,卷子粘在脸上,他鼓着腮帮子,呼地一下把卷子吹走。

留下脸上两行诗句的印记。

祁成彦盯着陈雁毛茸茸的头发,像一颗圆溜溜的栗子,手莫名有点痒。

伸出手去还没摸到,陈雁一把搂住了他的手,喊了一声:「成彦哥,我要吃水果!」

祁成彦失笑,说:「没事喊我二彦,有事成彦哥,你小子很过分了。」

「怎么样呢。」

「我还能两句话让男人给我三十万。」

他扯出一个狡黠的笑容,问:「知道是什么吗?」

祁成彦接过来:「是什么。」

陈雁道:「小伙子车不错啊。」

「嗯?」

「把我撞飞这么老远。」

「……」

陈雁笑倒在他怀里,独属于少年人的青春气息就扑面而来,他嗅到香橙洗衣液的味道,清爽又甜蜜。

祁成彦忽然抱了抱他,说:「你放心吧,等你被撞飞这么老远,我一定继承你的三十万。」

这下好了,陈雁猛地抬起头,朝他呲牙。

「国道今晚有漫展你去不去?我教你撞大运,你 cos 减速带吓大货车一跳就行了。」

祁成彦蹂躏他的脸,道:「跟我的律师团队说去吧。」

陈雁从他身上挣下来,扑到他床上,对着他的枕头拳打脚踢, 似乎这是祁成彦的脸。

「二彦, 给我切水果去!」

祁成彦无奈地叹一口气,而后遵命地出了房间。

推开门, 门外是一片空白。

祁成彦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回头去仔细打量陈雁。

这个世界的陈雁没有改名陈琰,他的笔记本上还写着艺考的目标院校。

虽然这间屋子是祁成彦的卧室,但是陈雁没有任何拘谨,就好像已经习惯了很多很多年。

祁成彦握着门把手, 缓慢地回头, 陈雁就趴在床上翻看手机,脚尖往后翘。

余光中瞥见他呆在门口,还嘟嘟囔囔抱怨:「还不去是要我请吗?我才不亲你。」

安静好半晌,祁成彦问:「你高兴吗, 阿雁。」

陈雁满脸奇怪, 道:「你说什么胡话呢,你不给我切水果,我不高兴。」

「好。」

祁成彦明白了。

那个问题的答案,他在这一场梦里完全明白了。

不是猜测,而是实实在在的人生。

他抬腿走进虚无,跨过漫长的一条路, 又在熟悉的黑白房间中醒来。

这是陈雁离开的第十年。

是两人之间一世情缘断开的第十年。

陈家变得很安静,除了祁家父母, 很少人会再去拜访。

莫晓青病了好一场, 她始终觉得陈雁没良心。她知道自己或许错了,但身为孩子,怎么能和父母一直置气下去,连家都不愿意回。

陈虞则时常思考,自己作为长辈的经验,是不是真的已经过时了。

曾经追求的 A 主外 O 主内, 真的错了吗?

他的身体也好不到哪去,自从陈雁走后,他就患上了失眠,每个夜晚总会想起陈雁少年时。

突然变得严厉的家庭教育让陈雁困惑悲伤了好一阵子。

陈雁时常犯错, 偏科、挑食、不经过同意进了艺术班。他们从口头教育变成了体罚, 后来改成关禁闭。

陈虞总以为这是为他好,便没有多加阻止。

直到如今, 他躺在杂物间改成的客房里, 看见被钉死的窗帘锁住了一室的漆黑和压抑。

这才终于明白陈雁后来怕黑的毛病是从哪来的。

陈虞崩溃地去找莫晓青,对方坐在陈雁房间那扇窗前,正发着呆, 手里握着一沓照片。

像个木头人, 一动不动。

祁家则因为祁成彦的缘故, 始终和陈家保持往来。

祁父祁母不是没埋怨过陈雁,认为他太过自私,不曾考虑过其他人的想法, 也算是毁了两个家。

但祁成彦只说:「他早就该走了。当初我对不起他, 把他困了十年,后来还没经过他的同意,给你们看见他最丑陋痛苦的样子, 我应该做点什么。左不过是两对父母,养得起。」

想起那个嘶吼着自戕的 omega,他们就没再说什么。

日子就这么冷冷清清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