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整个阴间都震惊了。

住西边的那对鬼夫妻。

生了一个女儿,居然是活的!

亲娘哎,炸裂哎。

阎王大人翻书。

黑白无常喂奶。

孟婆带我上黄泉路打滚玩儿。

酆都大帝瞅我一眼,语气艰难:「我同这小饭团……有情缘???」

1

开天辟地头一回。

女鬼生了个活娃娃。

我娘看着床上活生生的小奶娃,双手摸摸空荡荡的肚子。

没错,是亲生的。

我娘头一歪,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答案来。

死了八百多年的女鬼为什么会生出一个活生生的娃娃,我请问呢?

我爹瞥了我娘一眼,默默捏起一块绿抹布,幽幽盖住头顶。

我娘:「……」

2

我娘是鬼,我是人。

所以她没有奶水可以喂我。

或许是做鬼做了太多年,我娘根本都已经忘了,小人儿是要喝奶的。

「咦,她爹,你说她为什么一直哇哇哭呢?」

「她嘴巴好大。」

「你看她有眼泪可以流出来,好神奇。」

「她嘴巴好大。」

「你摸摸看,她软乎乎,还是热的。」

「她嘴巴……嗯?」

我爹伸出手指,刚在我脸颊上戳了几下,就被我迅速衔在嘴里,上来就是一顿猛嘬。

「……」

「她爹,活人,是不是还要吃东西?」

「……好像是。」

完了完了。

我娘急得团团转。

这阴间哪有养活人的东西?

3

爱女心切。

我爹扛着行李,我娘抱着我,连夜搬家到了东边。

因为黑白无常住东边。

因为只有他们时常会去阳间出差。

我爹壮着胆子半道儿截下黑、白无常两位尊神。

「七爷、八爷请留步!」

我爹向着两位尊神小跑而去,还没站定就被认出来。

「哟,这不是赵爷吗?听说您前儿喜得千金,恭喜恭喜啊。」

白无常吐着舌头,笑得开心。

黑无常照旧黑着一张脸,眼神里却也闪过一丝兴趣。

西边赵家生个活崽子,谁听了不稀奇。

阎王爷听了都不敢信。

挑灯翻了一整晚的生死簿。

果然小丫头死册无名,生册也无名。

得。

不归他管。

4

「二位爷现在是不是要去阳间做事啊?」

我爹抱拳问道。

白无常笑着点头。

「去勾几个魂,没办法,这个月上头给的任务重啊,差不多每天都要跑,我俩快累成狗了。」

「那可太好了!」

「……」

5

「什么?」黑无常震惊。

「你!你居然让我兄弟二人帮你干这种事情!」白无常脸色涨红。

我爹连连解释。

「为了孩子,为了孩子,都是为了孩子。」

「不行!」黑无常拒绝。

「这事断不可行!」白无常跺脚。

两位尊神扭头就走,我爹追在后面高声大喊。

「大不了我闺女认你俩当干爹行了吧!」

黑白无常脚步一顿,但还是头也不回地消失了。

6

三更半夜。

黑白无常敲门。

我爹开的门。

「呐,你要的东西。」

白无常递过来一个鼓鼓的牛皮水壶。

我爹接过来,居然还是温热的。

「感激感激!实在是感激不尽!」

我爹欲关门,却被黑无常伸手挡住。

白无常笑眯眯说道:

「赵爷,说话可要算话哟。」

我爹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那当然是算话的,小女以后还要仰仗二位爷养活呢。」

黑白无常有些不懂,双双问道:

「以后?」

「养活?」

「对啊,你们做干爹的,不得给她找吃的养活她吗?」

黑白无常一听,同时伸出手指,指了指我爹手上的水壶。

「这不是已经给了吗?」

我爹一脸震惊,这两位爷不会想拿一壶奶就换一个闺女吧?

「……」

门都没有!

7

我就这样喝了黑白无常三年的奶。

……

呃。

当然不是他们自己产的。

是他们每次去阳间勾魂的时候,顺手牵羊给我偷回来的。

有时候是牛奶,有时候是羊奶。

运气不好的时候,他们宁愿钻到狼窝,追着母狼给我挤一壶狼奶。

也绝不愿意按我爹说的那样,变作一个少妇,找一个产奶的女人,凄凄惨惨问她讨一碗人奶来。

所以这三年,我喝遍了哺乳界所有动物的奶,就是没尝过人奶。

8

我娘对我爹搞不来人奶,颇有些怨言。

「依我说,人就应该喝人奶,我姑娘没喝过人奶,所以才迟迟不会说话。」

我爹心大,对我招招手,说道:

「燕儿,坐下。」

我一屁股坐地上。

「燕儿,招手。」

我抬起手一顿猛挥。

「燕儿,你七爹爹是什么样的?」

我果断吐出舌头。

「媳妇儿你看,她不傻不聋,早晚会说话的。」

我娘:「……」

9

我爹虽然不在意我到底会不会说话,但是他见不得我娘伤心。

于是他当天就抱着我去找黑白无常了。

说是无论如何要给我讨一口人奶来喝。

路过奈何桥。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酆都大帝。

黄泉路上,彼岸花开,绵延千里,一望无际。

他就那么斜靠在桥边,伸手挑起一朵恣意绽放的花。

我想起从前,我在黄泉路上打滚几百回。

却从没有发现,彼岸花原来这么美。

我爹越走越快,桥边的人越来越小,快要看不清楚。

我急了,喊道:

「爹爹,美女!」

我爹顺着我的手看过去。

「嗨,傻闺女,那是酆都大帝,人家是男的……等等!我的燕儿会说话了?」

那是我第一次开口说话。

10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长得跟彼岸花一样美的酆都大帝,居然比十殿阎罗还要厉害。

他统治整个阴间世界,是真正的冥界之主。

也是我等无名小卒,穷其一生都无法触碰的存在。

11

如果此刻我没有被他拎起来,那么关于他的一切传闻,我应该都会相信。

12

黄泉路上。

酆都大帝将我拎至他面前,眼对着眼说道:

「这是个什么东西?」

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在问我,我觉得他像是捡到一个不认识的玩具。

好奇地拿在手上,左翻右翻,就差给我倒过来,检查检查脚底板了。

13

「我是赵佑君的宝贝女儿赵小燕!」

彼时我虽然已经五岁,但是毕竟开口迟,日常我但凡说出个长句子,必会得到大量赞美。

所以我说完这句话,就巴巴等着酆都大帝的夸奖。

孰料,酆都大帝漂亮的嘴唇却突然抿起来,眼里尽是嫌弃。

啧啧道:

「你爹真土。」

我不知道「土」是什么意思。

但我聪明伶俐,从他说话的语气就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于是我也怒了,奋力扭动着身体,想要摆脱他。

哼!

不可以说我爹坏话,就算是长得好看也不行!

14

我的挣扎不起作用。

他像我娘检查刚缝好的娃娃那样,给我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仔细翻了一遍。

就连眼皮都给我掀上去瞅了一眼。

然后很可惜地说了句――

「白养这么大了。」

我听不懂什么意思,歪着头看他。

他轻叹一声,随手将我一扔。

施施然走了。

15

这几年黑白无常两位干爹将我养得很好。

我溜圆的小身板,硬是把厚厚的一层彼岸花给砸出一个坑。

我陷在彼岸花堆里,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

16

奈何桥上,孟婆心疼的声音传来。

「哎哟,我的小燕儿,你可摔疼了没有?」

「婆婆,抱抱!」

「哎,小燕儿,婆婆这就来。」

孟婆朝我飞奔而来,衣袂蹁跹,像个花蝴蝶。

她伸手抱起我,边走边说着。

「小燕儿啊,刚才那个大人,就是咱冥界之主,是咱冥界最厉害、最不能惹的酆都大帝。」

「酆都大帝。」我重复孟婆的话。

「你以后要是看见他,千万要绕着走。」

「绕着走。」我点头同意。

「小燕儿真乖,告诉婆婆,酆都大帝刚才和你说什么了?」

我眼珠子一滚,只想起一句来。

「他说白养这么大了。」

孟婆突然脚步一顿,顾不上奈何桥上等汤的亡魂们,身子一转,改往我家去了。

17

我娘听了这话,吓得两腿打颤。

我爹听了这话,吓得眼珠直翻。

还是孟婆镇场子,一拍桌子喊道:

「咱去找七爷和八爷问问。」

我爹娘觉得孟婆说得对,三人抱起我,门都没关就跑了。

18

两位干爹看见我,都很开心。

可看见行色匆匆的三个大人之后,笑容瞬间收起来了。

「你们这是怎么了?」七爷问道。

「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孟婆凑到黑白无常跟前,小声将这事儿又跟他们说了一遍。

八爷眸光一凛,就连七爷一贯笑嘻嘻的眼神,都瞬间冷了下来。

「哎,你们说,会不会是帝君随口一说?」孟婆揣测道。

七爷摇摇头,说道:

「酆都大帝,是不可能乱说话的。」

「那会不会是逗小孩玩的?」我娘也揣测一把。

酆都大帝逗小孩?

开什么玩笑?

几人集体摇头。

就连我娘自己,也难以置信。

「帝君既有此一说,定是看出了什么。」八爷眉头紧皱,陷入思索。

见大家都毫无头绪,七爷一拍大腿,说道:

「不如去找阎王问问。」

几人说去就去,风一样地消失了。

我刚从地上抠出一块圆润的小石子,打算放嘴里尝尝。

突然折回来的七爷,一把捞起我,扛在肩上带走了。

小石子「啪嗒」掉了。

19

他们找的是秦广王。

秦广王是管辖我们这一片区域的阎王。

我刚降生的时候,他翻了一夜的生死簿,也没搞明白我究竟是打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

20

「这个这个这个……这个有点难懂呐。」

阎王捏着胡子,焦急地在大殿上来回踱步。

「阎王大人,若是连您也揣摩不出帝君的意思,我们就更无计可施了呀。」

七爷急得也开始跟着阎王踱步。

见大家都猜不透上意,八爷索性说道:

「阎王大人,不然您亲自去找帝君问问,如何?」

阎王一惊,摆手道:「帝君哪是想见就能见的。」

「可不就是难得见到才来求您吗?」

「就是就是,我们一众小鬼,哪敢去找酆都大帝,阎王大人就不同了,您是有身份的人。」

「对对对,就算是酆都大帝,也一定会给阎王大人面子的。」

我爹娘他们正在殿上,你一言我一语地求着阎王,我却在门口和牛头马面玩得开心。

21

众人经过一番推论拉扯,最终决定让我爹去找酆都大帝。

毕竟我是我爹的女儿。

他去找帝君,起码出发点是没问题的。

至于身份。

一个普通小鬼,确实是没资格求见帝君。

所以就由阎王帮忙引荐。

于是我爹跟着阎王走了。

22

我爹是第二天的深夜才回家。

据说是从酆都大帝那出来之后,独自在酆都山下坐了一天一夜。

我娘在家急得团团转,见我爹回来,忙过去问。

「她爹,帝君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我爹一摆手,笑着说:

「嗨,没什么,就是说咱女儿都这个年龄了,还没有半点修为,有些虚度光阴了。」

我娘一惊,说道:「可咱燕儿才刚刚五岁啊,更何况,她还是个人呢。」

哪有五岁小人就开始修炼的?

就算是鬼也得等到十来岁呢。

「可不是嘛,我也是这么回帝君的,可帝君说了,咱家燕儿……天资聪颖,不应白白浪费。」

我娘听到帝君夸我,简直比夸她自己还要开心。

「我就说我女儿是整个冥界最聪明的娃了,你看,连帝君都夸她。」

23

帝君的意思大家算是整明白了,都松了一口气。

只有我爹,从此见我,总爱偷偷叹气。

我不喜欢看爹爹叹气。

「爹爹为什么叹气?」

「燕儿,如果有一天,你看不到爹娘了,会不会哭呢?」

「我会哭的,我哭声很大。」

我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我爹紧接着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24

直到有一天,我爹终于忍不住,和我娘商量起来。

「不如把燕儿送到帝君那里去。」

我娘十分不解,问道:

「为什么?」

「帝君既然赏识咱家燕儿,就让燕儿给他当个徒弟,或许未来也能成个人物。」

我娘摇头,说道:

「可咱燕儿还那么小呢,吃饭还得七爷和八爷天天给送来,况且她离了我,一日也不行……」

「行!就这么定了!」

没等我娘说完,我爹就拍下大腿,把这事定了。

也没跟我商量,拎起我就直奔酆都山。

25

「无魂无魄,空有一副皮囊。无命无运,天道难容。养着白费劲,不如扔了便宜。」

帝君说的话,前半段我一点儿也听不懂,后两句我却十分好理解――

他居然想让我爹把我扔了?

我怒从心起,指着他吼道:

「哼!你上次已经扔过我了,不可以再扔了!」

上一次被他扔在彼岸花堆里,虽然没有摔疼,却也让我四脚朝天,狼狈不堪。

这一次在酆都山,周围怪石嶙峋的,扔哪儿不都得把屁股摔开花啊?

「我扔过你一次?」

帝君一脸茫然,显然完全不记得这事儿。

「是!」我回答得昂首挺胸。

帝君蹲下来看我。

就在我俩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我爹撒丫子溜了。

「喂。」帝君伸手戳我的脸。

「干嘛!」

「你爹跑了。」

「……」

「你爹不要你了。」

「……」

我忙回头找我爹,真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了。

「咦,我爹呢?」

我回身想问问这个叫帝君的,却发现他的鬼影子也没有了。

「咦,帝君呢?」

26

茫茫然一座荒山。

除了肆意翻腾的雾气,再没有别的半点动静。

我想着我爹来时跟我说过的话。

「燕儿啊,爹送你去酆都山,你去酆都大殿住几天。

「那里的美食数之不尽,等你都吃腻了,爹就来接你回家了。」

我仰着脖子看山顶,巍峨的山峦,华美的楼阙――

里面全是好吃的。

「那我就去住几天吧。」

小挎包往身后一甩,摸着石头我就开始往上爬。

27

越往上,风越是呼呼地吹。

我从天亮爬到了天黑。

28

爬到精疲力竭,大门就在眼前。

我刚想爬过去敲门,大门就自己开了。

一双黑金云纹靴出现在我眼前。

我抬头一看。

帝君的脸,美得晃眼。

他揣着袖子蹲下来看我,神情很是疑惑。

「小饭团,你竟同我有……情缘?」

我不知道他说的情缘是什么东西,也不关心那是什么东西。

我只想知道。

「帝君,今晚吃什么?」

29

我在酆都山住了很久之后,帝君才告诉我,我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个,没有他的允许,却依然能爬到酆都大殿的人。

30

「既然帝君当初不允许我进殿,为什么不直接赶我走呢?」

他作为酆都大帝,冥界老大,赶走一个五岁孩童,应该算是轻而易举吧?

干嘛留下我夜夜找娘,夜夜啼哭不止?

帝君手托着下巴,认真道:

「因为我没有算出来,你和我,究竟哪儿来的情缘。」

我想想这十几年,我在酆都山经受的种种摧残,不由得深深叹息。

「唉,我造孽造出来的呗。」

想当初我为了口吃的,五岁的年纪硬是爬了半座山。

谁知道爬进来的第一件事却是练习辟谷。

当场痛哭流涕,把肠子悔青。

31

就在我悄悄怀念那些吃食之际,身后传来玄凤冷冷的声音。

「二位好生悠闲。」

玄凤,身处阴司却是个上仙,也是帝君给我找的授课师父。

我七岁那年,帝君最后一次把我从他的床上拎下来。

声音极冷地说道:

「从今天开始,你必须一个人睡,就算你再怎样鬼哭狼嚎,也没用。」

我趴在他的房门口尽情地哭喊,以往他总是会叹息开门。

这一次却任我把嗓子哭哑,他也没松口。

只送我一句男女有大防。

我问帝君:「男是什么?女是什么?有多大房子?」

帝君嫌我文盲,但是他自己又没耐心教我。

那天玄凤正好来找他下棋,喝了一杯我倒的茶。

就让帝君给讹上了,从此做了我的师父。

我回头看着师父黑着的脸,这才想起,今日的早课又忘记去上了。

帝君在身后,悄悄拽了拽我的袖子,轻声说道:

「你师父生气了。」

闭嘴,我看得出来。

32

因屡屡旷课,师父终于决定,这回要严惩。

我手心挨了三大板子,还要罚抄静心咒一百遍。

我撸起袖子,一边抄一边骂帝君。

因为静心咒是酆都大帝早些年一时兴起,随意编的。

他编得随意,后人背得吐血,而我抄得抽筋。

我故意把字写得慢一点,待到午时,哪怕我没有抄完,帝君也会带我走的。

因为我还要去泡寒潭、淋瀑布。

33

果然。

帝君准时过来接我。

我跟帝君走的时候,静心咒才抄了三遍。

师父让我今晚补上,明日早课带来。

我听了很是愁苦,抬眼瞄了一下帝君,暗示他救我。

「依我看就抄这些吧,多抄无益。」帝君说道。

师父不解,问道:「为什么?」

「因为她晚上不能睡太迟,会长不高。」

帝君说完,拉着我走了。

师父气得跺脚,指着我们的背影直骂。

「焚影!她个子比你都高了,还长什么长?

「我看你就是惯着她,有你这样的人成天护着,她学一辈子,也做不成学问!」

帝君闻言一惊,忙用手在我头顶比了比。

还好还好,刚到他胸口。

我摸了摸鼻子。

确实,我跟着师父学了这么多年,学啥都只学半拉,会啥都只会皮毛。

恐怕这辈子都做不成学问了。

不过好在帝君不在乎,他总说:

「无妨,能认字就行。」

跟着帝君混,我很难有什么学习压力。

34

其实最开始,我对帝君将我扔进寒潭的行为是颇有些怨恨的。

只不过泡过几次之后,我能感觉自己体态轻盈了很多。

辟谷不再难熬,整个人也是神清气爽。

呼吸吐纳之间,更是感到有股能量往我身体里钻。

我人小,但不傻。

我很快就明白,帝君把我丢进寒潭,应该不是坏事。

反正也不会真的冻死在里面,他见我熬不过时,总会及时地把我捞出来。

他会用术法,瞬间烘干我的衣物,也会在我害怕哭泣时,伸手将我抱在怀里。

他的衣袖永远宽大,可以将豆丁大的我牢牢包裹。

我埋头在他怀里,闻他身上清冽的香,汲取他怀里源源不断的温热。

那时候我才知道,抱我的人,可以跟我一样,热乎乎的。

也正是这个原因,刚来酆都山的我,不论多想爹娘,只要帝君抱着我,我便不再哭泣,也很快在他怀里入睡。

后来男女有大防了,帝君不再抱我。

我贪恋温暖,他丢给我一块巨大的暖玉。

35

我从寒潭离开,已经过了午时。

帝君一如从前,长身玉立,独自倚在桥头,远远地等我。

从我十二岁那年开始,他就不再靠近潭边陪我。

我嫌无聊,怎么求他,他都不肯过来。

山间怪石嶙峋,云雾缭绕,他的广袖被风吹得扬起,长发也柔柔地飘舞着。

明明是威震八方的冥界之主,端的却是个明眸皓齿、清朗如月的惑人姿态。

他见我来,笑容渐浓。

「燕儿,再过两日,你便二十了。」

我心中一阵暖意,如春风拂过。

在阴间,女子二十岁是大生日,是成年的标志。

「是啊,二十岁生辰,帝君会送我什么呢?」

我雀跃地跑向帝君,想着他每年给我送的那些生辰礼。

听师父说,那些可都是顶好、顶难得的宝贝。

帝君执起我的手,轻轻拢住,不一会儿我掌心就热乎了。

「送你什么?送你回家。」

帝君突然敲了我额头,转身走了。

36

我欢喜得满屋子收拾东西。

除了我自己的行李,剩下的都是我这么多年给爹娘和大家攒的礼物。

帝君既然说了送我回家,我就不许他赖账。

他一向也从不赖账。

37

「过两天才回,今天就把床铺拆了做什么?」

帝君路过我门口,一脸无奈地看我。

是哦,我还得再睡两晚。

我忙又把铺盖重新铺好,跑去跟帝君商量。

「帝君,我可不可以提前一天回去呢?我想跟爹娘一起过生日。」

那可是我二十岁的生日啊。

帝君却摇摇头,说道:

「午时以后,泡过寒潭水再走。」

我震惊。

「为什么?这样我生日都过去一半啦。寒潭水少泡一天也不行吗?」

「听话,那是最后一天。你不去则前功尽弃,以后怕是要泡一辈子寒潭了。」

我再次震惊。

一是因为我终于可以结束泡寒潭的日子。

二是那玩意儿少泡一天居然还要补一辈子?

38

我生日当天,帝君早早替我向玄凤师父告了假。

师父知道今日是我生辰,请假不但没黑脸,还送我一块璞玉作礼物。

我在酆都山看了那么多年的宝物,瞅一眼便知道,我师父今年也相当阔气了。

帝君原本还陪着我一起,清点我这些年收集来的宝贝。

屋外却突然传来白鹤鸟的鸣叫。

帝君手一抖,竟把我的翡翠手镯给掉了。

「帝君?」

帝君仿佛没有听见我的声音,留给我一道残影就彻底消失了。

「出什么事了吗?」

我从没见过帝君走得如此匆忙。

冥界的白鹤鸟,也从没有叫得如此焦急凄厉过。

我冲出屋外转了好几圈,也没看出有什么异常。

算了。

反正帝君午时前就会回来。

39

可是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午时马上就要到了,也不见帝君回来。

他从来不会耽误我泡寒潭的啊?

更何况今天还是最后一天。

他还答应,泡完寒潭送我回家呢。

40

唉,等不到帝君,我焦虑得要命。

生怕耽误我泡寒潭。

索性我回忆了一下路程,估算了一下时间。

决定不等了。

我自己走过去也能赶上午时。

41

路虽崎岖难行,但好在我是提前出发的。

赶来时间刚刚好。

泡进寒潭之后,身后瀑布哗哗响,我的心却一刻也静不下来。

帝君究竟是做什么去了?

一定是遇到了顶要紧的事情,要不然他绝不会耽误我的事。

42

人生中泡的最后一次寒潭水,充满了我的焦虑和担忧。

43

果然。

我从寒潭出来,远处桥头空无一人。

今日无人暖手。

帝君还未归。

我真的有些心急了,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了吧?

可天上、地下有谁敢找他麻烦?

我急匆匆赶回大殿,转了一圈没有帝君回来过的迹象。

刚想出门寻找,迎面飘然而归的不是帝君是谁?

「帝君,你终于回来啦!」

帝君身影缓缓下落,周身云雾散尽。

我这才看清,帝君怀里竟抱着一紫衣女子。

「这是……亡魂?」

我从小就跟着孟婆在奈何桥边嬉戏、在黄泉路上打滚,什么样的亡魂我没见过。

这一具,很显然是要消散了。

帝君行走间极为小心,生怕扰动怀里闭目的女子。

如果帝君此时看向我,我就会跟他炫耀,今日我是自己翻山越岭去寒潭的。

可他的眼神全程专注于那女子,一刻也没离开过。

我喉头突然哽住,一时竟难以言语。

44

「燕儿,快将你的收魂鼎借来一用。」

帝君越过我,没工夫停留,他好像很担心怀里的亡魂会出事。

我没敢耽搁,飞速去房间取了来。

这本就是帝君送给我玩的,他要用我自然没有二话。

只是他今日这副紧张又忧心的模样,我却从来没有见过。

在我面前,他的眼神永远云淡风轻。

表情也不多,或笑盈盈欣赏,或撇撇嘴嫌弃。

一想到他看那女子和看我时的区别,我内心根本压不住地涌出一股伤感。

竟生出了再也不想看到他的情绪来。

45

我将收魂鼎交给帝君,帝君很快将那紫衣女子的亡魂收了进去。

这样她的魂魄可以在鼎中好好休养。

「帝君,她是谁啊?」

帝君没有回答我,只看着收魂鼎发呆。

「焚影!」我生气了,大喊一声帝君本名。

「诺儿?」帝君抬头,神思尚未彻底归位,看我的眼神竟是前所未有地缱绻。

我心跳突然加速,情不自禁后退两步。

「帝,帝君?」

「燕儿失礼了,以后莫要直呼我本名。」

帝君恢复神色,眉眼带着些许不愉。

哼!

我以前同他拌嘴,时常气得直呼他大名,也没见他如此正色拒绝。

这下我更生气了。

我管那姑娘是谁。

偏不好奇!

我还要回家过生日呢。

46

可帝君似乎忘了送我回家这件事。

他拿着收魂鼎往灵泉的方向去了。

我偏心里堵着一口气,憋着没喊他。

直至他背影都消失了,才又开始后悔。

我一个肉体凡胎,没有帝君带着,怎么可能回得了家呢?

我忍不住流下眼泪,今天是我的大日子,明明答应过我,要送我回家的。

47

爹娘一定也很难过吧?

十几年的分离,想见一面都难。

我好想回家啊。

尤其是今天。

讨厌帝君……

48

大中午的,我想着想着睡着了。

再睁眼,头顶没有华丽的罗帐,只有古朴老旧的木板。

身下躺着的是一张又小又硬的木床。

很奇怪,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49

「要是醒了就起来吧,那木床躺久了身上会疼的。」

房间里传来�O�O�@�@翻书的声音,伴随着帝君身上特有的香味,我一下子清醒了。

一骨碌爬起来打量这个房间。

很小,很眼熟。

窗边小榻子上,果然是帝君斜靠在上面看书。

窗上挂着几只小风筝,床头摆着一排小娃娃。

这是我的房间!

「我回家了!」我跳下床左看右看,「这是我家,我回家了!」

「帝君,是你送我回来的吗?」

帝君坐直身,放下手中的书,正色道:

「不是,是你梦游把我带来你家的。」

我:「……那我真厉害。」

50

说话间,我爹娘的声音从院中传来。

我忙不迭地跑出去。

「爹!娘!」

十几年没见,我很震惊。

我爹娘竟变得如此矮小了。

「燕儿,娘的小燕儿,你睡好了吗?那会儿看见帝君抱着你回来,把你爹都吓瘫倒了,他还以为你怎么了呢!」

我娘扶着我,一圈一圈仔细看我,生怕哪里看漏了。

我爹放下手里东西,也过来绕着我看。

「哎呀,我的小燕儿长这么高了,方才帝君抱着不觉得,这会儿站起来,竟比你娘还要高一些了。」

我们院里正热闹,黑白无常和孟婆也飞速赶来。

几个人对着我就是一顿猛夸。

无非就是长得很高很漂亮。

我们难得在院里欢聚一堂,帝君抱着胳膊走了出来。

见到帝君,大家连忙跪倒,帝君挥挥手,让大家无须多礼。

「今日是燕儿成年礼,燕儿最大,尔等无须拘泥于此。」

51

我二十岁,和家人们一起,过了个最好最好的生日。

52

原以为和家人团圆,就是帝君送我的生辰礼。

没想到回去的时候,帝君又从怀里掏出个骨哨递给我。

「这个哨子可唤鬼差,日后你若有事,冥界众人,尽可使唤。」

冥界众人?

「包括阎王大人?」

「嗯。」

我震惊至极。

「帝君,我能使唤阎王,那我岂不是比阎王还大了?」

「不喜欢?」

「我喜欢!」

我赶紧将哨子收好,生怕他后悔。

看在帝君送我礼物的分上,我姑且原谅他不让我在家过夜这件事了。

53

我们连夜回到了酆都山。

我想起帝君白天带回来的那个紫衣女子。

「那位姑娘怎样了?」

「还在收魂鼎里养着,待魂魄长齐全了,就交给孟婆,送她投胎。」

「咦?不留下来吗?」

我看帝君的样子,两人分明相熟,怎么还要送去投胎?

「一个亡魂,留下做什么?」

「没什么,我以为她对你很重要,你会把她留下呢。」

帝君见我这样说,愣了一下,想起什么似的,语气无奈道:

「白鹤认错人了,我也几乎认错,去灵泉替她洗脱凡尘才看出,她不是我要找的人。」

我点点头,原来如此。

我一直都知道,帝君每年七月七日都会去黄泉路待很久,只为等一位故人。

今天才知道,原来这位故人,是一位女子。

54

我想起帝君今日叫了一声「诺儿」。

大概就是她的名字了。

55

我绷着脸回到自己房间。

这要是在往年,我也只是好奇帝君究竟在等谁,他等的人为什么还不来。

今天我却为此十分地心酸不快。

狠狠地关上房门,暗骂帝君是个傻子,什么好人让他非等不可?

我实在是……有些嫉妒那个人。

56

夜里,酆都山罕见地打了一整夜的雷。

其实对整个阴间来说,打雷都是一件极其罕见的事情。

于我而言。

雷电,那是我师父送给我的书里才有记载的事物。

我从出生开始,就没遇见过真实的雷电。

所以我吓坏了也很正常。

57

我躲在被子里呼唤帝君,却一直得不到回应。

我吹骨哨,也没有任何鬼差出现。

我晕倒。

难道堂堂帝君大人会送给我一个假货吗?

闪电甩下来,亮堂堂照亮整个房间,我实在太害怕了。

我裹着被子,决定去找帝君。

却发现,我的房门无论如何都打不开了。

我又去开窗,果然也是关得死死的。

分明是让人设了结界。

闪电甩过来的瞬间,我的身体也突然闪现一堆符文。

闪电消失,符文也消失。

几次之后我发现,我全身从头到脚居然满满的都是符文。

它们是被闪电引出来的!

我不敢再触碰什么,慌里慌张跑回床上。

既然房间设了结界,为什么我身上还有这么多符文?

这些符文我只在帝君的亲笔手札中见过。

难不成,这些闪电是冲我来的?

师父说过,有违天道之人,天道以雷电除之。

58

「无魂无魄,空有一副皮囊。无命无运,天道难容。养着白费劲,不如扔了便宜。」

尘封的记忆突然被打开,我仿佛重新听懂了那日帝君说的话。

原来这就是我爹把我送到酆都山的原因。

我的存在,天道不容。

他找到帝君,只是想替我求一条活路。

59

雷电狠狠劈了一夜。

我和我的房间,都毫发无损。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都是帝君的手笔。

他早就知道我会遭雷劈。

我整夜未眠,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宿,才终于等来一片宁静。

我看着窗外微亮的晨曦,到底没忍住起身出去了。

我直奔帝君寝殿,拼命敲门。

门却迟迟未开。

60

「帝君,帝君你开门啊。」

我就不信那么大动静他还能睡得着?

我又连敲几下,房门终于打开。

帝君打个呵欠,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他闭着眼喃喃道:

「今日不上早课,不用早起。」

「帝君?」

我见帝君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显然也是没有睡好。

「嗯?」

「那些天雷是专门来劈我的吧?」

帝君不由睁眼,低头看向我,微笑道:

「燕儿,你多心了,你哪儿来那么大面子。」

帝君说话气弱得很,额头也一直沁出细密汗珠。

「如果不是我,那你为什么要给我的房间设结界?」

「雷电无眼,怕误伤你。」

「既不是冲我来,房间做个结界便足够了吧,为什么还要在我身上画那么多符文?」

帝君怔愣,望着我久久不再言语。

我回望过去,那是一种复杂到我完全看不懂的眼神。

似惊似喜,似怀疑似确定。

「帝君?」

我伸手在他眼前摇晃,却被他紧紧握住。

「你说的符文,可是这一种?」

我见帝君随手幻化出的符文样式,点点头。

「对啊,是你给我画的吧?」

笑意彻底从帝君眼底荡漾开,我却分明看见盈盈水光。

「是,是我画的。」

61

自我七岁之后,帝君就再也没有这样抱过我了。

此刻我被他紧紧搂在怀中,只觉心脏一阵紧缩。

我觉得他实在抱得太用力了,想推开,却又情不自禁贴住他的胸口。

听他心如擂鼓,我脸也烧得厉害。

他不停揉着我的头发,喃喃道:

「真的是你。」

我刚想问他说的是谁,身后竟传来杯盏掉落的声音。

62

玄凤一袭白袍,呆愣地立在树下。

63

玄凤送药来了,我才知道,帝君昨夜替我挡了一夜的雷。

天雷万道,势必要把我抹杀干净。

说到这里,帝君便支使我去泡茶,我担心他的身体,藏在门口偷听。

「我知道你的性子,既然养了这孩子,就不会放任不管,可昨晚的天罚你也看到了,比你我预估的要厉害百倍不止……」

玄凤话音未落,帝君便开口了。

「又如何?」

「可这只是第一回,天道已将你伤成这样……」

「一时大意罢了。」

我听见玄凤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无奈说道:

「我竟看不出,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对她生出了这些情思。」

我心头猛然一颤,师父在说帝君和我吗?

情思?

我突然满脑子都是帝君抱着我的画面,脸上烫得不行。

「纠结这些做什么?」

「可她毕竟是你一手养大,你,你怎么能如此,如此……」

「如此禽兽?」

玄凤说不出口的词,帝君淡然吐出。

64

两人谈了多久我不知道,我在门口干坐着出神,直到玄凤开门而出,我才猛然惊觉。

玄凤回头看我,眼里有着说不清的无奈。

「师父……」

玄凤没有应声,一甩袖子走了。

帝君随后出来,倚在门上看我,笑道:

「彼岸花开了,要去看看吗?」

我一愣。

彼岸花从来也没败过啊。

或许是我愣神太久,冷不防被帝君一把捞起。

他一手扶着我的肩膀,一手将我散落的碎发轻轻拢向耳后,轻声道:

「权当是陪我去一趟吧。」

帝君牵住我的手,掌心传来温热的力量。

我不由抿唇一笑。

我七岁以后,他都是隔着袖子拉我手腕的。

帝君脑后仿佛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地问道:

「笑什么?」

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冲动,好想问问他,究竟对我生了什么样的情思?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绸缎般的长发,白皙泛红的耳廓,就连那根束发飘带,行走间扬起的姿态,都足以让人心醉。

真美。

我询问的声音呼之欲出,却在他回眸的瞬间压了回去。

眼波流转,他眼底的柔情我全都懂了。

65

黄泉路边,一望无际的花海。

我和帝君携手漫步。

我分明瞧见,奈何桥上,孟婆早已忘了盛汤。

我心中一哂,问帝君道:

「帝君,你还记得十五年前,你在这里发呆,我在路边打滚吗?」

我滚着滚着就被帝君给拎起来了。

「记得,把花都压塌了。」

「那一天,你也是在等那个人吗?」

问完这句我心里突突乱跳。

我其实早听说过的,酆都大帝在等一位故人,年复一年。

帝君捏捏我的脸,毫不避讳地抬起我的下巴,与我对视。

「是,她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找我,陪我看彼岸花开。」

我有些神伤,想问问他和「那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喉咙却像堵了棉花,根本开不了口。

帝君笑了,仿佛看穿我心中所想。

「手给我。」

我不明所以,却还是将手放在他掌心。

掌心传来炽热,我身上的符文再次显现。

「这是不离符文,一旦刻下,生生世世不离不弃。哪怕历经万世轮回,它也绝不消散。

「你终于回来了,许诺。」

66

符文在我周身运转,顿时流光溢彩。

眼前的人突然有了另一番神采。

他还是帝君模样, 却在树下拈花含笑, 艳绝天下。

他明明庄严肃穆,却在无人处冲我眨眼,生动可爱。

上一秒他端方持正, 让人望而却步。

下一秒又斜倚月下,尽显温柔散漫。

我突然想起我们执手说过的话――

「黄泉路上, 彼岸花开,那是世上最美的景色。」

「那这花怎么还不开呢?」

「花开一千年, 花落一千年。这里再次开花, 要等千年以后了。」

「等待千年?焚影,这谁等得了啊。」

……

67

流光散去, 我的灵台一片清明。

再看向帝君,竟让我心神震荡难以自持。

我努力克制几欲喷发的思念, 缓缓问道:

「焚影, 你真的等了一千年?」

回应我的,是一个不管不顾带着清冽香味的吻。

番外 1:

我真的醉了。

我做许诺的时候, 天道就追着我砍。

成天就是一个「不容」、「不容」。

我不容你妈!

要不是怕连累我男人, 我能轻易败走?

唉。

我好不容易找到办法投胎转世,历经万难成了赵小燕偷摸回来了。

天道神经,又给我安了个「不容」的命。

这一局还想追着我砍。

可惜了。

这一局, 我男人说了算。

不过, 在他跟天道算账之前, 我和他之间,还有个小账要算一下。

「哼,帝君大人, 干嘛老让我叫你名字?」

「你我之间,叫大人生分。」

「可是怎么办呢?我怕叫你名字失礼啊。」

「……」

我想想就来气, 打定主意不再叫他名字。

咳咳。

当天晚上就没扛住。

叫了一夜名字。

番外 2:帝君

脚边一个小饭团在滚来滚去。

居然也是个天道不容的存在。

何苦来哉。

我本不欲搭理, 却禁不住联想。

我的诺儿幼时是怎样度过的呢?

不为天道所容,一定过得很艰难吧?

一时恻隐, 我捡起了那个小饭团。

看到她眼神的那一刻,我几乎以为我的诺儿回来了。

我将她细细查了个遍, 确定她身上没有我留下的记号。

不是诺儿。

我知道孟婆一直在偷偷留意这边, 这孩子日后如何,全凭缘分吧。

当她独自爬到我殿门口时,我很诧异。

为了禁止他人随意上山, 我亲手斩断了登顶的全部机缘。

唯恐许诺回归,独留情缘这一条。

所以, 这个小饭团和我, 居然有情缘?

难道她是许诺?

可惜她无命无运, 我算不出任何。

她日渐长大, 一举一动几乎是许诺翻版。

我知道她不是, 又疑心她是。

很矛盾。

直到她成年的那一天,天道开始抹杀她。

我的不离符文才终于显现。

我矛盾的心终于踏实了。

玄凤说,天道第一次收她, 便是万道天雷。

足以证明抹杀她的决心,让我不要涉险。

起初我也以为第一次不会太动真格。

但我们错了,她是许诺,天道之罚早已不是第一次。

天道对她已竭力。

可纵使天道之罚更甚从前又如何?

我等了千年, 忍了千年,亦谋算千年。

哪怕反了这天道又如何?

我会守住她,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