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妹妹在朋友圈里晒爸妈送的向日葵。
配文是:
【谢谢爸妈这几天送我考试,你们辛苦了!】
妈妈祝福她终于脱离苦海。
爸爸立刻给她发了红包,让她暑假玩得开心。
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接受了外地公司给我发来的 offer。
后来,妈妈看到我在朋友圈发的向日葵花田红了眼:
「就因为一束向日葵而已,怎么就不肯回来了呢?」
1
看到妹妹晒在朋友圈里的向日葵时,我站在炖煮排骨的锅炉边等待。
一家人坐在客厅里等我把这最后一道菜做好。
照片下面是妈妈和爸爸发的祝福。
妈妈回复说:
【恭喜我的宝贝女儿脱离苦海!终于结束十二年的寒窗苦读了!】
爸爸说:
【给你发的红包记得领,暑假玩得开心!】
我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窥探幸福一家的外人。
心里莫名有种钝刀割肉般又酸又疼的感觉。
分明都是爸妈的女儿,待遇却天差地别。
四年前我高考时,妈妈对我说:
「若涵,我和你爸最近工作很忙,你带着若雅去奶奶家住几天。」
「你妹妹最近几天有点拉肚子,你每天晚上记得盯着她吃药。」
这就是她在高考考前对我的全部嘱咐。
即使是这么微Ţŭₓ不足道的关心,也让我高兴了好一会儿。
现在我恍然大悟,原来不是挤不出时间,他们俩也是可以连着送考三天啊。
锅里的汤汁快要熬干,蒸腾出的大股蒸汽熏得我眼睛有些酸。
客厅里,妹妹喊了一声:
「姐,饭怎么还没好啊?我肚子好饿啊!」
我连忙放下手机,手忙脚乱地把烧好的排骨盛起来。
饭桌上,一向少话的爸爸破天荒地夹了一筷子虾仁到我碗里。
他满怀关切地询问我:
「若涵,你今年也要大学毕业了,未来有什么打算啊?」
我看着碗里的菜没有动,小声回答:
「学校有招聘会,前段时间我投了简历。」
「已经接到了 offer,我还在考虑选哪个。」
爸爸皱了皱眉毛,嘴角下沉了几分,似乎不太满意我的答案。
妈妈见状,连忙循循善诱地问我:
「若涵,你有没有考虑过当个老师,在本地考编制?」
「这样离家里近,还有寒暑假,工作也轻松一些不是吗?」
我低着头没有回答,妹妹抢先说:
「姐,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诶!你还能住家里呢!」
「我要是考了本地大学,住不惯宿舍的话,还可以回来住。」
妈妈满意地点了点头,十分赞同妹妹的话。
我闭了闭眼,鼓起很大勇气说:
「我没有考编制的打算,我不想……」
我想说自己不想当老师,我喜欢自己选择的计算机专业。
我也想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创造价值,更何况程序员工资并不低。
可爸爸手中的筷子「啪」一声拍在桌上,硬生生打断了我的话。
他沉声开口:
「你一个女孩子,还要跟男孩一样去职场打拼吗?」
我咬紧嘴唇没有回答,剑拔弩张的气氛在餐桌上蔓延。
妈妈连忙解释说:
「若涵,你爸爸也是担心你太辛苦。你看我跟你爸忙工作的事,每天回家都没时间。」
我心中一动,忍不住露出讽刺的笑:
「所以呢?你们希望我继续给妹妹,给这个家当保姆吗?」
爸爸整张脸都黑了,手重重拍在桌上发出巨响。
「于若涵,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们亏待你了?」
我鼓起勇气直视爸爸的眼睛,高声反问道:
「难道不是吗?为什么我从小就要照顾妹妹?」
「为什么你们能记得给妹妹送向日葵,我高考的时候却要去奶奶家住?」
我越问越激动,眼角不自觉湿润一片,有温热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
从小学被接回父母身边起,我就不得不接受照顾妹妹的责任。
父母一周七天,有五天都不回家。
他们总说自己工作忙,我这个当姐姐的要多分担一点。
就连大学我也Ţùₜ被迫选择了在本地,只为了能下课回来给上学的妹妹做饭。
若不是朋友提醒我这不是我应该做的,我都洗脑自己把这当作是理所当然。
而有了今天的对比我才明白,自己就是不被父母重视而已。
爸爸从没被我这么态度强硬地质问过,不可置信地瞪着我。
妈妈也拉下脸,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说:
「不就是一束花,这么点小事也要使小性子吗?」
「若涵,我以为你这个当姐姐的能懂事一点。」
妹妹在桌下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袖,小声说:
「姐,你赶紧跟爸爸道个歉,我把向日葵送你就是了。」
我突然觉得心很累,看着自己做的满桌饭菜竟然感觉到反胃。
起身时,我指着碗里的虾仁,沉声问:
「我对虾肉过敏,爸爸都不知道吗?」
说罢,我转身走回房间,不想再去理会一家人的反应。
当天晚上,我终于在犹豫许久的两份录取邮件里,选择接受来自上海的那封。
没有其他原因,只要能离家越远就越好。
2
第二天一早,公司的 HR 给我打来电话,询问我什么时候方便入职。
我和 HR 约定好,三天后收到毕业证书就动身去上海报到。
定好时间后,我给好友宁萌发去消息:
「我也决定好去上海发展,到时候能去找你吗?」
宁萌是我在大学结交到的唯一朋友。
由于同样是走读,我们俩跟班上的同学来往都不多。
每次体育课训练或者做活动分组,我们俩都被同学遗漏,因此也逐渐熟络起来。
但宁萌和我走读的原因完全不同。
她父母觉得宿舍条件差,在学校附近帮她租了小公寓。
所以当她知道我走读是为了回家做饭,她不可思议地问:
「天呐!我连晚饭都想点外卖,你还要回家给你妹妹做饭?」
「你们家为什么不雇个保姆?或者让你妹妹自己做饭吃呀。」
我几乎没有思考就回答她:
「爸妈工作忙顾不上这些,妹妹年纪小还不会做饭呢。」
宁萌诧异地看着我问:
「你不也是从这个年纪做饭过来的吗?」
我这才恍然大悟。
是啊,我也是从小学开始学着做饭的啊。
从前我心里自欺欺人地认为,得到父母「懂事」的夸奖就算父母的爱。
可从宁萌身上,我一点点看到父母疼爱子女时是怎样的。
他们会记得孩子的生日,提前准备礼物;节假日只要撒撒娇就会有红包。
每学期放假,他们还会亲自开两小时的车到学校接她回家。
而我的父母对我说很忙,却可以挤出时间接送妹妹。
我越来越无法欺骗自己,我的父母似乎真的不爱我。
宁萌回复得很快:
「真的吗?那太好了,你去上海就跟我住,正好我一个人住寂寞呢!」
得到好友的肯定后,心里即将离家的那点忐忑也彻底没有了。
这一周时间,正好足够我把离家的东西整理好。
想到这里,我心情也不禁好了起来,一夜没吃饭的肚子适时地叫了起来。
等我打开房门,不禁皱起眉头,昨晚吃过的盘子和碗筷都放在桌上未动。
只是菜盘里的菜都吃干净了,盘子里剩的汤和油都已经凝固。
唯有我昨晚坐过的桌前放着一碗没吃过的米饭。
在桌面空置处还有一张便签,我拿起一看,是妹妹的留言:
【姐,我和同学出去玩了,晚上回来想吃鱼香肉丝,么么哒!】
我几乎要气笑了,还真把我当家里的免费保姆了。
嘴皮上下一碰就要我承担所有的家务,可我并不欠他们什么啊!
我想也没想就把便签揉成一团,随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晚上从学校收拾东西回家,妹妹已经瘫在沙发上等着我。
见我进门,她立刻抬起脑袋埋怨:
「姐,你怎么才回来啊!我都快饿死了,你给我带饭了吗?」
「你出去之前怎么没把碗洗了?放了一天家里都有臭味了!」
我扫了眼桌上纹丝未动的碗筷,平静地回答:
「我已经在学校吃过了,你自己解决。」
妹妹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瞪着我发牢骚:
「啊?我又不会做饭,怎么解决啊?」
「你也真是的,我饿了一下午,还在家等你这么久!」
「哎呀,好姐姐,你就帮我做点吃的吧!我真的很饿嘛!」
说着,她一把拉住我的衣袖晃来晃去,语气娇俏地撒娇。
往常她也总是这样求我帮她洗内衣内裤,给她做喜欢吃的菜。
甚至有时候会求我在没考好的试卷上签字。
我耳根子软,总是经不住她这样撒娇,没两句就点头答应。
可此时她再向我撒娇,我的心中已然毫无波澜。
3
我抽出她手中的衣袖,面无表情地说:
「于若雅,你已经十八岁了,可以自己做饭给自己吃。」
「不会做就自己学,我十岁就学会做饭,你有什么学不会的?」
说完,我抱着学校清理回来的东西走回房间。
妹妹被说得满脸委屈,我懒得再分给她一个眼神。
房门刚关上不久,我隐约听到妹妹打电话抱怨声:
「妈,我姐好过分,我在家饿一下午,她都不给我做饭!」
「知道了,我把那束花送给她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不就是因为一束破花嘛,她至于对我摆脸色吗?」
说着说着,她语气里带上了哭腔,妈妈似乎在电话里哄了她许久。
第二天一早,妹妹敲响我的房门,献宝一般把一束花塞进我怀里。
她笑嘻嘻地说:
「我的宝贝姐姐,早安呀!妹妹这束向日葵送给你啦!」
我大脑还没从瞌睡中清醒,低头看着怀里的向日葵发蒙。
粉色的塑料纸里包着三只萎靡不振的向日葵,正是妹妹晒在朋友圈的那一束。
不同的是,经过一天时间,向日葵失去水分,颜色不再鲜艳。
妹妹嬉皮笑脸地问:
「感不感动呀?既然我最亲爱的姐姐想要花,我就帮爸爸妈妈补给你啦!」
「另外亲爱的姐姐,今早能不能给妹妹煮榨菜肉丝面吃?」
我突然觉得怀里好像抱了一堆垃圾,胃里涌出一股恶心感。
这花,我真是一点也不想要啊。
我想也不想将花扔在妹妹脚边,冷冷地说:
「我不是垃圾桶,不收别人不要的垃圾。」
妹妹从没被我这样拒绝过,顿时气急了:
「于若涵,你别太过分了!要花我就给你,你还发什么疯啊?」
我绕过妹妹去洗漱,并不想花时间跟她争论。
今天不仅要清理行李,还要把打包的所有行李寄走。
经过客厅我闻到一股恶臭味,餐桌上放了一天多的碗筷旁有苍蝇飞舞。
我不自觉地皱眉,但抑制住了自己想收拾的冲动,扭头钻进洗手间。
妹妹见我根本不理她,气得跺脚,大门随即传来「嘭」的关门声。
下午寄完快递回家,家门内传出男人的说话声。
我心中闪过一丝不妙的预感,转动钥匙打开家门。
只见家里被重新打扫过,餐桌上放着的餐盘已经被收拾走了。
不仅一家人都在,还有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也坐在家中。
4
妈妈见我回来,指着我对陌生男人说:
「刘老师,这就是我大女儿于若涵,她今年大学毕业。」
男人象征性冲我点了头,接着妈妈对我说:
「若涵,这是爸爸特地给你们请回来做职业规划的刘老师,赶紧来打个招呼。」
有客人在家,我只好顺从地打了招呼,坐在一旁。
刘老师首先问了妹妹的高考情况,妹妹如实回答后又说:
「老师,我比较恋家,想考本地大学,以后留在这边。」
刘老师冲妈妈笑道:
「看来你们家感情挺好,这个分数上本地 211 问题不大。」
他推荐了几个本地大学的出名专业供妹妹参考。
和妹妹分析完,他又看向我:
「听你爸说你是计算机专业,挺不错呀,很适合考个本地公务员呢!」
他介绍了几个相对好考的区域和岗位,表示准备半年就有希望上岸。
我连忙解释说:
「不好意思,刘老师,我没有考公考编的想法。」
刘老师迟疑片刻,眼神瞟了一眼脸色难看的爸爸。
他讪笑地说:
「怎么不愿意呢?女孩子考公务员福利待遇好,工作稳定好找男朋友的。」
妈妈也连忙接过话头:
「是啊,公务员多好,社保交得高,还有双休啊。」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好像商场里的推销导购一样诱惑我。
我低下头沉默片刻,闷声问:
「你们为什么不能单独聘个保姆呢?」
妈妈一时说不出话,一言不发的爸爸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家里没人说话,谈话的气氛很快就陷入尴尬之中。
刘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
「没事,这个还是要尊重年轻人的意愿。」
「计算机找工作也容易,就是少不了要吃苦,你可得考虑好。」
「好了,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妈妈连忙站起身挽留道:
「哎哟,都饭点了,刘老师辛苦跑一趟就在我们家吃饭吧。」
「我让小涵现在就去买点菜回来,您留下吃个便饭?」
说话间,她伸手推我的后背,示意我说句话。
我叹了口气,小声说:
「妈,我今天已经累了,不想做饭。」
这我的确不是找借口,搬着二十几斤的行李去快递点已经很辛苦。
现在小腿的肌肉酸胀,看到楼梯都有点发怵。
刘老师客气地摆摆手:ţū́⁴
「没事,我后面还有事要忙呢,不用麻烦的。」
爸爸和妈妈赶紧站起身送客,一边道谢一边将他送出门。
大门刚刚关上,满脸怒火的爸爸转身一巴掌扇了过来。
「于若涵,老子忍你几天了!做饭不做,碗筷不收。」
「怎么?老子辛辛苦苦赚钱,回家还要看你脸色了?」
「这个家你不想待就赶紧滚,别他妈的天天摆着张脸!」
我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左脸火辣辣地疼,耳边响起了「嗡嗡」的耳鸣声。
妈妈赶紧拉住爸爸:
「老于,小涵也不小了,你别动手打孩子啊!」
「都消消气,这就是一件小事情而已,何必呢?」
妹妹撇撇嘴,站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翻白眼。
我捂着痛得麻木的半张脸,难过得说不出一句话。
心里有一肚子的委屈想要问他们,但我也知道这些问题都不会有答案。
最后所有的话语化作一句轻声的回答:
「好。」
也许是我的这声回答太轻了,根本没有人注意到。
妈妈叹了口气,对我说:
「若涵,你这两天是做得有点过火了。」
「我和爸爸上班很累了,你怎么还要无理取闹呢?」
「以前那个听话懂事的于若涵呢?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看到她的嘴巴一张一合,没有发出声音。
等我从恍惚中回神,家里空无一人,父母带着妹妹离开了家。
他们好像说要一起出去吃饭,让我自己在家反省。
我木着脸打开手机,订了第二天的火车票。
5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妹妹房门紧闭,爸妈也还没起床。
我背着一只装满随身物品的书包就出了门。
学校特地为毕业生举办了毕业典礼,主要是领导们无聊的发言。
身边的同班同学都穿着学士服,兴奋地拍照拍个不停。
唯一关系好的宁萌因为抽不出时间,没有回来参加毕业典礼。
只有我站在队伍后面玩手机打发时间。
手机屏幕上突然跳出妈妈的消息:
【你怎么还在跟我们赌气?为什么一大早就跑出去?】
【难道你都二十多岁,还要用离家出走吸引家里人注意吗?】
【爸妈还要上班,没时间跟你闹了,你懂点事行不行?】
【小涵,妈妈对你真的很失望。】
正好台上校长叫到我们班,我划掉消息起身上台。
毕业典礼结束,辅导员把每个人的证书逐个发到主人手上。
我向辅导员道了谢后,马不停蹄地向火车站赶去。
直到坐上火车,我才逐渐有了离家的真实感。
硬座坐了十个小时,直到深夜我才到达上海火车站。
宁萌已经站在出站口冲我挥手,我情不自禁地冲她跑了过去。
她开车带我回出租屋的路上,妈妈一连打来几个电话我都掐断了。
很快,她又发来了消息:
【若雅说你还没回家?你跑哪里去了?】
【你要是非要闹脾气,那你就不要回来了!】
【爸爸妈妈教训你是为你好,你到社会上谁包容你耍性子?】
我想了想,在对话框打下「去上海上班」后发了出去。
也差不多是时候Ṱŭ̀ₚ告诉他们了。
宁萌偷瞟了我一眼问:
「来上海没跟家里说嘛?他们不让啊?」
我把手机调成静音,笑着说:
「没事,他们让不让我也来了。」
离开家后,一直堵在我胸口的那股闷气好像终于散开了。
6
宁萌的实习就在上海,租的房子地段好还靠近地铁口。
不过自然,房子的租金也不便宜。
不等我开口,她主动提出让我发了工资再给她。
不得不说,她的确挺了解我的。
离开家时,我带走的全部积蓄也不过 3000 块。
这还是我平时精打细算,从妈妈每个月打来的生活费里省下的。
还好新人入职的工作不多,我暂时不需要加班。
为了省钱,我每天下班回去做好晚饭和第二天的午饭。
宁萌有时下班早还没吃饭,我也会顺带做她的那份。
她吃了几次赞不绝口,双眼放光地问我:
「小涵,要不你每天多做一份饭,我免了你的房租怎么样?」
「早知道你妹妹吃这么好,我直接去你家蹭饭啊,我以前还天天发愁点什么外卖!」
我连忙表示就是顺手的事情,不需要免掉房租。
自己买菜一个月花不了多少钱,我也早就习惯做两个人的饭。
相比于很多刚来大城市的大学生,我不用挑房、付押金就省了很多事。
没想到,宁萌义正词严地说:
「小涵,我知道你人好,但你帮我做饭不是你的义务。」
「如果你希望我们的友谊保持下去,就不该单方面地付出,这样我们不会平等的。」
「既然你付出了时间和精力,我就理应回报你金钱。」
「再说,我家做饭的阿姨一个月几千,我已经是占了你的便宜呢!」
我被说得哑口无言,愣愣地点了头。
从没有人告诉我的付出也会造成地位不平等,毕竟爸妈只会让我懂事听话。
可记忆里我也是有过反抗意识的。
大约是初中的时候,我放学需要留在学校画黑板报。
我提前做了第二天的饭菜放在冰箱,让妹妹自己放学回来热饭。
第二天放学我其实只用了半小时就画完,心里却并不愿意早早回家。
利用这难得的自由时间,我在回家的路上逛了自己想去却没时间去的店。
货架上漂亮时髦的文具,还有稀奇古怪的玩具让我看了又看。
等我晚了一个小时回家,家里楼下聚满了邻居还有消防员。
因为妹妹热过饭忘记关火,半个厨房都被火焰熏黑了。
还好邻居发现得早,及时把消防员喊了过来,家里只损失了一口锅和墙壁。
八岁的妹妹小脸黢黑,无措地扣着手指问我:
「姐姐,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我心中的后悔和自责达到了顶峰。
都怪我一时的贪玩,差一点就害了自己的妹妹。
爸爸赶回来处理完事情,又把我狠狠地揍了一顿。
妹妹很快忘记了这件事,我却被困在起火的厨房里出不来。
后来的日子,我拒绝担任班上任何职务,就为了早点回家做家务、照顾妹妹。
初中和高中没有娱乐时间,我也没交到朋友,一直是独来独往。
如果不是宁萌反复提醒我,做家务不是我一个人的义务,而且妹妹早已长大。
我想,我仍然会被困在那间厨房里一辈子。
上班第二个月,我被安排进公司项目组,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任务。
回家加班都成了常态,每天做完工作都已是深夜两三点,根本没有精力做饭。
我也不得不加入点外卖大军,房租也平摊给宁萌。
繁重的任务常常让我产生离职的念头,但我却一丝都不后悔离开家。
妈妈知道我去了上海后,给我打过电话也发过消息。
我通通都没再回复后,她歇斯底里地发泄后,没再给我发过消息。
我和她的对话框至今还停留在一个月前,她发的:
【滚出去就别回来了,我就当没养过你这个白眼狼女儿!】
看到消息时,我心中有针刺般的疼痛。
可很快我就把这事抛在脑后,再度对着屏幕里跑不动的代码头疼不已。
眼前找不到的 bug 更令我想哭,这意味着今晚又要加班了。
7
时间一晃而过,工作半年后,我逐渐有了积蓄。
宁萌想出去旅游的心蠢蠢欲动。
趁着我俩都不忙的时候,她拉着我在休息日规划旅游。
第一站便是去的宁波的舟山。
站在高山之上,我第一次看到阳光照耀下蔚蓝无边的大海。
海风带着潮湿的气息涌入我的鼻腔,飞鸟在天际发出嘹亮的鸣叫。
裙摆随风飘扬,身体下一秒好像也可以和鸟儿一样飞起来。
我的心中从未有过的激动喜悦,而且没有一丝做贼般的忐忑不安。
这样无拘无束的感觉远比当初偷偷在文具店里闲逛时更快乐。
我一下子就爱上了这种体验。
旅游回来后,我开始主动查找自己想去的地方。
但我们俩的时间并非总能重合,有时宁萌忙工作,我也会背上背包自己出发。
宁萌难以置信地问我:
「不是,于若涵,你现在怎么心比我的还野啊?」
「哎,行吧,你去了别忘记给我拍照,我在工位吃外卖的时候偷偷嫉妒吧。」
她可怜巴巴的语调一下子就把我逗乐了。
我猜想,大概是越缺少什么就会越迷恋什么吧。
前二十二年,我被困在家和学校之间,连那个城市都没有离开过。
一旦感觉到自由的气息,人便好似上了瘾一般。
我出发前,特意嘱咐宁萌说:
「冰箱上层有我自制的泡萝卜,下层冻了我包的饺子和包子。」
「记得早点吃完,免得不新鲜了。」
宁萌激动地抱着我大叫:
「啊啊啊!义母,我会想您的,您可要一路平安啊!」
短短一年时间,我就去过了五个城市。
我把自己的旅游见闻用手机录下来,剪辑成 vlog 上传网络。
本来只是为了分享和纪念旅程,没想到也有了一万多的粉丝。
来到上海第四年,公司效益不好决定裁员,而我就是被优化的一员。
恰好这时,宁萌的父母退休,她打算回老家陪伴家人。
我拿着赔偿金迷茫地不知是否要继续投简历。
但思索良久后,我决定选择自己喜欢的道路。
视频账号每个月能带来两千块左右的收益。
这点钱几乎是原来工资的十分之一,但已经足够我吃饭。
我离开上海,用赔偿金买了一辆二手车,带着摄像机独自踏上旅程。
家里就是在这个时候联系上我,打来电话ṱū́⁴的是妹妹。
她语气焦急地说……
「姐,爸爸得了胃病,医生说马上就要做手术了,你赶紧回来看看吧!」
我驾驶着车辆,平静地回答:
「是吗?我现在工作很忙啊,你和妈妈要好好照顾爸爸哦。」
妹妹一噎,显然没想到我是这样的回答。
电话里的声音很快就换了人,妈妈语调急促地问:
「于若涵,你现在在哪里?你爸爸病倒了知不知道?」
我扫了眼车窗外高速公路的路牌,不紧不慢地回答:
「大约是去云南的路上吧。」
妈妈很诧异:
「云南?你不是在上海吗?去Ţũ⁽出差了吗?」
「不管你有什么事情要忙,现在赶紧给我放下工作回来。」
我冷淡地回答:
「妈妈,你上过班应该知道,请假不是随便请的。」
「这么点小事就不能自己处理吗?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
她大约不记得了,小时候我向她和爸爸求助时,得到的就是这样的回答。
我应该懂事,要体谅家长的不容易,得学会自己处理。
现在我只是将这句话还给她,她竟然就破防到破口大骂。
说来说去就是觉得我没良心,连生病的父母都可以不管不顾。
我无奈地叹口气,感觉耳朵被炸得不舒服,索性直接挂断了她的电话。
8
于若雅从没想过,家务的重担落在自己身上是这么痛苦。
考编备考的时间却碰到了爸爸手术住院。
妈妈白天雇了个护工照顾,晚上只能亲自陪床照顾。
给爸爸送饭的责任就落到了自己身上。
爸爸刚动完手术只能吃流食,她不得不学着网上的菜谱做菜。
每天学校、家里、医院三个地方跑,于若雅累得晚上倒床就睡。
可就算这样,自己送去的饭菜,爸爸总是嫌弃不用心。
不是盐加少了,就是饭里水加多了,就连卖相不好都要念叨。
也不知道为什么爸爸会变得这么多事。
明明自己还要准备考编,哪有那么多时间研究菜品?
于若雅满肚子憋闷,偏偏又无人可倾诉。
妈妈既要上班又要熬夜伺候爸爸,眼角突然爬满皱纹,整个人好像苍老了十岁。
她的脾气变得很差,遇到稍不顺心的事就会大吵大闹,全然没了记忆中的和蔼。
自然,妈妈也没有闲工夫听于若雅的烦恼。
而周围的朋友不是在考公考研就是忙着实习,连见面都见不到。
某天深夜复习时,她终于情绪崩溃,忍不住对着试卷哭了出来。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好像怎么也擦不完似的。
她想,要是于若涵在家该有多好啊。
小时候在于若雅眼里,于若涵就是超人。
她总是能做出合人胃口的饭菜,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学习也不会落下。
明明自己连学个数学都学不明白,似乎她就是能游刃有余地处理所有的麻烦。
于若雅突然想起,自己也看姐姐这样痛哭过。
可直到五年级的冬天,于若雅和同学打雪仗后着凉感冒。
于若涵守在床边一边做作业一边给她换降温的毛巾。
那次病情来得凶猛,她高烧不退,体温反复在四十度边缘徘徊。
整个大脑糊成一片,还总觉得浑身滚烫。
意识模糊的时候下意识说了什么话,把写作业的于若涵给吓坏了。
她听到于若涵打电话给爸妈求助,却听不清电话里说了什么。
但很快,于若涵挂断电话后崩溃大哭,用冷水一遍遍擦拭自己的皮肤。
眼泪和鼻涕落到自己的手臂上,于若涵才手忙脚乱地用纸巾擦掉。
这好像是唯一一次,姐姐在她面前展现出狼狈的一面。
后来是第二天妈妈赶回来,将她送去医院才捡回一条小命。
可时间久了,她早就习惯于依赖姐姐带来的方便。
姐姐流下的眼泪也逐渐被淡忘在记忆里。
现在想想,那时即将中考的姐姐也很无助吧。
她不清楚怎么带她去医院就诊,也不知道该给她吃什么药。
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减轻自己的病痛。
于若雅突然意识到,根本就没有什么超人姐姐。
只有被家人逼着长大的于若涵。
9
在洱海旁散步时,我又接到了妹妹的电话。
我以为她还想催我回家,几乎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
我的想法应该已经说清楚,不想再多费口舌。
可无论我挂断几次,电话铃声都会响起。
似乎我不接通就会一直响下去。
终于在我准备拉黑的时候,手机页面蹦出妹妹的消息:
【姐,我不是催你回家,你Ṭŭₒ这些年在外面过得还好吗?】
这一次,她给我打来视频电话,我按下了接听。
视频里那个满脸疲惫的于若雅让我一愣,她的脸颊比记忆里消瘦了许多。
想来这段时间过得不太如意。
我以为她会向我抱怨照顾病人的不易。
没想到,她却说:
「姐,你变黑了,也变好看了。」
「你现在的样子和离开家之前一点都不一样。」
我挑了挑眉,视频里我的脸还是那样,没觉得有什么区别。
对于这个从小照顾大的妹妹,我的感情复杂很多。
刚被接回家时,她还是个比我矮很多的小肉团。
圆鼓鼓胖乎乎的,没人看了会不喜欢。
她也喜欢跟在我后面「姐姐、姐姐」地叫唤,就为了让我陪她玩耍。
回到这个家后,妹妹是对我最热情、最真诚的。
爸爸妈妈告诉我「姐姐应该照顾妹妹」,我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我一开始照顾她的时候毫无怨言。
可随着年龄增长,我发现为了照顾她,自己没有朋友也没有娱乐时间。
再加上父母的偏心,心里对她的喜爱也渐渐不如以前纯粹。
可无论如何,她是我全心全意照顾长大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看我的眼神没有感激,只剩下理所当然。
我想比起父母的偏心冷漠,我更恨她的自私无情。
视频里的妹妹见我不说话,突然开口说:
「姐姐,对不起,这些年辛苦你了。」
「爸爸出院后,妈妈最近病倒办了内退,我今年也没能考上编。」
「直到现在才明白你当初的不容易,我和你相处这么久,应该早就能发现的。」
说到一半,妹妹的眼圈红了,眼泪不自觉地掉了下来。
我点点头,表示听到了她的道歉。
接着,我补充道:
「可我无法原谅你,也永远不会原谅你。」
她只是因为短暂地体验过相似的经历, 便觉得能理解我的感受。
而且父母无论如何都是爱她的,必然会为她分担责任。
可孤立无援的生活贯穿了我的整个青春。
妹妹的体验还不足我的十分之一。
大概是明白这一点,电话里妹妹一遍遍重复着对不起,却没提出让我原谅。
10
八月开车前往昆明的路上,我无意中发现了一大片向日葵花田。
梯田里盛开的向日葵灿烂夺目, 生机勃勃,我忍不住停下脚步驻足。
突然发现父母的那束花也不过如此,自己当初竟会觉得不舒服。
大概是从小便能感觉到父母的偏心的缘故吧。
妹妹出生前, 我便被爸妈以工作繁忙为由送去奶奶家。
等到十岁被他们接回身边,我隐约能感觉到日常ťû⁷相处中的隔阂。
我在奶奶家时已经习惯照顾好自己, 生怕给别人惹麻烦。
第一次自己洗好衣服时, 妈妈却摸着我的头夸奖:
「小涵, 真厉害啊, 这么懂事能把自己衣服洗好了。」
简单的一句夸奖,我心里比吃了糖果还甜。
从此,我更加卖力地表现自己的能干, 按照要求拼命地讨好他们。
可现在回想, 宁萌说得很对, 单方面的付出怎么会平等?
任何感情都不该是强求得来的。
既然他们不爱我,我就该自己爱自己。
临走前, 我拍下了这漫山遍野的向日葵, 把朋友圈壁纸换成了这张照片。
照片里的向日葵充满生命力,我希望自己的未来也能过得精彩。
我没想到随手一拍的照片,竟让偷偷关注我朋友圈的妈妈红了眼。
她对着照片喃喃说:
「向日葵,又是向日葵, 她就这么喜欢向日葵?」
「就因为一束向日葵而已, 怎么就不肯回来了呢?」
于若雅听着妈妈的感叹, 心中明白她大概一辈子也无法理解于若涵。
姐姐的离开怎么会只是因为一束花呢?
旅行一年后我的积蓄见底,视频的收入还保障不了下一段旅程。
于是,我干脆留在所在的新疆本地当起义工。
没有工资但是能吃到饭, 大部分还会提供住宿。
我到塔克拉玛干沙漠上植过树, 也到某个乡村小学支过教。
到这时我才发现, 自己不是讨厌当老师, 而是讨厌被束缚在家里的感觉。
现在的每一天都像自己曾经希望的那样,内心充实且快乐。
妹妹过节时都会发来问候, 顺便说说家里的情况。
最近她放弃考编, 在一个普通中学当老师。
爸爸又在忙着自己的事业,妈妈则为了养病在家休息。
她好像顶替我,成了照顾全家的那个人。
但转念一想, 父母对她的关怀不少, 她也算是回报罢了。
我看完后顶多回一句「知道了」,多的话便也没什么可说。
也许是整个初中和高中的独来独往, 让我早早习惯了独处。
我没考虑过组建新的家庭, 现在的人生状态就是我最满意的状态。
直到宁萌联系上我, 我才恍然发觉又一年已经过完了。
她关心地问我:
「于若涵, 你现在到哪了?新疆好不好玩呀?」
「我马上休年假了, 想不想一起出国玩?」
我看了眼自己的账户,这一年的义工体验视频流量很不错。
不知什么时候,支撑我出国的钱早已绰绰有余。
也许是时候, 去看看不一样的世界了。
于是,我爽快答应:
「好,咱们什么时候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