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死那年,朝廷征兵,每家必出一人,我去报了名。

「新兵饷银四两,军厨饷银五两,军妓饷银六两,你家出哪个?」

「六两,我要六两。」我连忙递出名册。

我不知道什么是军妓。

我只知道,我需要六两。

二两给爹买棺材,二两给娘买药,一两给哥买副拐杖。

剩下一两,够哥和娘买五筐白米,两筐白菜,两筐炭,熬过这个寒冬。

1

名册上是我名字,柳阿虞。

登记的书生眉眼冷淡,目光上下打量我一遍,收下名册,拿出一本红纸册子,再写下「虞美人」三字。

我认得虞美人。

爹说过,那是表面无害,却让人上瘾的毒花。

「可想好,画了押,就不能反悔了。」

书生把红纸册子摆在我面前。

册子左边是一把小刀,右边是六两银子。

我丝毫没有犹豫,把银子揣进怀里,割破手指,在「虞美人」三个字上落下血印。

我抱着六两银子一路小跑回家。

哥看着银子红了眼:「你替我去了?你做军妓了?赶紧回去退掉!」

我小声辩解:「哥,我已经画押了。我也不是替你,你去只值四两,我值六两呢。」

四两,不够的。

二两给爹买棺材,二两买药,一两买拐杖,一两买食粮。

要六两才刚好够熬过这个寒冬。

娘默默流泪,哥没再说话,跌坐在地,一面流泪,一面狠狠扇了自己三巴掌。

我不知道娘和哥为何如此难过,或许只是舍不得我。

可这是最好的法子了,我入军营有吃穿,还有钱能让家人有吃穿。

这多好啊。

我扶起哥,把银子一份一份分好:「这六两,二两定了棺材,二两托村长买了药,一两定了副拐,还有一两,够你和娘买五筐白米,两筐白菜,两筐炭,熬过这个寒冬。」

哥,一定要熬过这个寒冬。

寒冬一过,春天就会来了。

爹说过,春天来了,一切都会好了。

2

最后一抹阳光洒在山尖时,我被带上行军马车。

车上除了我,还有五个同龄姐妹。

她们眼睛红红的,脸颊也肿着,不住呜咽。

我才知,这里只有我是自愿的。

她们都是被家里人,连打带绑强行送来充军的。

听说刚刚路上,还有两个跳车偷跑,被抓回来打了一顿,绑在后面的马上。

「进了军营,敢跑,就是逃兵。」

一人撩开帘子进来,冷冷开口,抱着重剑坐在马车门边。

竟是登记的那个书生。

如今一看,才发现他身量魁梧,丝毫不像书生,身上书墨味也很淡。

我离他最近,能清晰闻到他身上除了墨香,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不似村里屠户的血腥味,是一种闻到便下意识发抖的味道,后来我才知,那是杀人多了沾染的杀气。

「做了逃兵,剥皮剔骨都是轻的。

「将军怜香惜玉,没要了那两人的命已是仁慈了。」

说着,他晃晃剑柄,上面坠着流苏,流苏上的白色骨头碰撞剑柄,发出清脆声音。

「这块骨头,就是逃兵的颈骨,我亲手剔的。」

所有人都被吓得当场噤了声,垂下头不敢看。

我定定看着那块骨头。

原来,这就是颈骨。

原来,爹尸体上缺失的那块骨头,长这种样子。

马车到了驻军营地。

有人带我们梳洗打扮一番,换了新的衣裙,上面还绣着小珍珠。

我偷偷把衣服上的珍珠扯下来,藏进贴身衣服里。

这些珍珠,在村子里可以换炭火。

我要留下来,寄回去给娘和哥哥。

那五个姐妹已经不哭了,她们高兴地摸着衣服料子。

可很快,她们都笑不出来了。

有人把我们带进一座有红色帘子的营帐。

里面很大,用彩色帘子隔出七个隔间。

尽头那个隔间门口,排着两个袒露上半身的将士,正撩起帘子,嘴里催着「快点」。

听见响动,那两人回过头,看向我们,目光垂涎。

随着他们转身,帘子后的光景显露出来。

那是两个交织在一起的人正在蠕动。

下面那个姑娘面容姣好,目光呆滞。

像过年放血的鸡,满脸都是求死不能的认命。

我呼吸一滞,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被一只温热大手抵住腰窝,退无可退。

3

「这就怕了?」

一人似笑非笑睨着我,还是那个魁梧书生。

「以为你是胆子大,原来,你不知道军妓是做什么的?」

我回过头,鼻子只到他胸前。

他怀中抱的那柄剑,剑坠一晃一晃,颈骨蹭着我的脸。

我张了张嘴,血腥味冲进鼻息,让我说不出话来。

他轻笑一声挥挥手。

帐外进来四个兵,拖着偷跑的两个姑娘进来,一路拖到尽头那个隔间里。

她们不知经历了什么,已经没了求饶的动静。

地面被拖出两道痕迹,上面还带着点血丝。

不知是磨破的,还是腿间渗下的。

但没人会在意这些。

她们被带进隔间。

帘子放下,进去两个将士。

门口堆起一件又一件的衣裳,里面响起微弱的哭声。

我和其他几个姑娘就这样看着这一切。

陆陆续续进来几个人,开始上下打量我们。

哪怕已经做好了准备。

在这一刻,我还是沁出冷汗,不自禁地发抖。

魁梧书生偏头看了我一眼,似是安慰一般开口。

「她们偷跑,按照军规以罪奴论处,这里,只有罪奴才会被丢在这里等死。」

说完,他把我拽到身后。

正好挡住其他人打量我的目光。

「你们没有犯错,不用如此。

「别怕。」

那句别怕声音很低,几不可闻。

像是只说给我听的。

我确实怕了。

我怕我像她们一样,被困在这里,烂在这里。

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哥哥和娘亲。

更无法找到爹枉死的真相。

4

只要不违背军规,就不会被关进粉帐。

我心稍安,看来刚刚只是给我们的下马威罢了。

而我们白天只需要做做缝补衣裳,烧水生火等杂活儿。

晚上,我们没有自己的住所。

住哪儿取决于当晚需要陪伴的将士睡哪儿。

我们要做的就是陪着聊天哄他们开心。

但若他们肯出更多的银子,我们便要给他们洗脚沐浴。

虽然也难堪,但好歹还是清白身子。

我听着训话,看着眼前一晃一晃的颈骨出神。

我方才留意了一下,这军营里的将士除了他,没有人身上能挂着一块颈骨。

他看着那么魁梧,像极了大将军。

若他是裴将军,我爹的失踪,我爹的死,一定都与他有关。

我一定要想办法,跟在他身边才行。

我想着出了神,没注意到他已经讲完话,正看着我。

「怎么,不会?用不用教一教?」

我连忙缓过神回话。

「会的会的,我烧水烧得很好。」

想起马车上他抱剑假寐时皱起的眉毛,还有下马车时他下意识地揉了揉额角,这些都是失眠难眠的症状。

我连忙接着开口:「我还会唱安睡曲,可以缓解头疼。」

他挑了挑眉,棱角分明的脸上多了一丝探寻。

我怕他觉得我目的太明显生了怀疑,忙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我、我搓澡也很厉害,给我一条毛巾,我能搓下一盆泥,你,你要试试吗?」

周围人瞬间都笑了。

一个精瘦将士笑着上前,掏出一个钱袋往我怀里塞。

「这姑娘有意思,可惜你看错了人,我们军师中郎将沈爷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今晚还是跟了我吧,军爷我有的是钱。」

他是军师?

这么魁梧的军师?

我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抓住军师衣袖。

他没有甩开我,而是反手一挡,那柄剑不偏不倚敲在那人抓住我的手腕上。

那人痛呼一声松了手。

下一秒,我被拦腰扛起。

「这个,我要了。」

5

他扛着我一路回到他自己的营帐。

粉帐子里的声音渐远,只听见有人娇嗔:「军爷,只要您有钱,我伺候人不比她差……」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雪,薄薄一层落在发上,凉得我打了个喷嚏。

他顿了顿脚,扯过一张亮白色毛皮,把我蒙头裹住。

「雪狼皮。」我探出头,摸着皮毛喃喃。

这是一只很大的雪狼。

狼头后面有个圆洞,是手法顶尖的猎户才能做到的一击毙命。

「你认得这个?」他把我裹得像蚕茧,摆在软榻上坐好。

我垂头摸着雪狼皮:「我爹,是很顶尖的猎户。」

他笑了,眉眼都放松下来。

「那倒是不巧,若有机会,让你爹来从军,定能在将军身边混个神弩手当当。」

是啊,是很不巧。

爹爹失踪半年,几天前找到的时候,他被挖掉颈骨,曝尸三日,丢进乱葬岗。

「我爹死了。」

我摸着雪狼皮,低低回应,鼻尖酸涩,眼中又漫上泪水。

他褪下衣服的动作停住,沉默片刻,转身走出大帐。

看着他的背影,我有些忐忑。

不知是不是哪句话惹他不高兴,不要我了。

我怕落在其他人手里,更怕无法通过他问清楚颈骨的事。

顾不上穿鞋,我小跑到帐边往外看。

冷月之下,雪花纷飞中,他冷着脸从不远处的火堆边大步回来。

双手捧着什么,小心翼翼用披风挡着。

见我站在门口,他皱皱眉,加快步伐走来,单手把我抱回榻上,再次把我包好。

「军营不似山里,不要乱跑。」

他小心翼翼从怀中取出一个大黑碗,里面装着满满的淡红色的水,散发着甜味。

「甜的,热的。

「家妹小时爱哭,一喝这个,就不哭了。」

他扯下一块棉布,叠了叠垫在碗边,而后塞到我手里。

隔着棉布,碗的温度满满传到我手心里。

而宽大的手掌却烫得发红,指尖都透着粉红色。

我一个失神没端稳,荡出点热水落在我手上,立刻浮起红痕。

有点疼,但很暖。

外面还在下雪,不远处传来其他营帐里姑娘低低哭声。

我是幸运的,抓对了人。

我抱着碗,小心翼翼喝了一口。

见我喝下,他紧抿的嘴角才松了下来,解下外衫屈腿坐上榻,自顾自倒了一碗茶一饮而尽,「哈」了一声。

像江湖剑客。

我愣愣看着他,小心翼翼开口问出疑惑。

「你真的是军师吗?」

他瞥了我一眼:「觉得我不像?」

我把碗放在榻边小案上,在水雾中点头:「话本子里的军师都是柔柔弱弱的,而你看起来,能一拳打死我。不像军师,像将军。」

他自嘲一笑,开口道:「我以前确实是将军,我中榜武状元那年,单独领兵五百人灭了南陲边境一支叛党,得胜归来后,裴将军看上了我,他说我兵法好,便把我留在身边做了军师。」

单骑领兵五百剿灭叛党数千人。

他是传闻中那个用兵如神,一战成名后销声匿迹的沈南隐。

6

「为什么,这不公平。」

我下意识问出声。

他轻笑一声:「哪有什么公平?只能说裴将军过于爱才。

「不只我,几个月前,将军路过一个山村,当街遇到一个身手极佳、还懂医术的猎户,立马把他带回来当了护卫神弩手。

「那个猎户想回去,我劝过他,可他不听,在即将行军南下的时候跑了,被抓回来生挖颈骨,死后游街,曝尸三日,尸体就丢在乱葬岗。

「他的骨头是我挖的,我手法快,不疼,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多了。」

说着他摸了摸剑柄上那块颈骨。

「对了,就是你家附近的乱葬岗。

「你身下那块雪狼皮,也是他送给我的。」

营帐外突然闪过一道强光,紧接着一声惊雷厉声炸响。

我心漏跳半拍,猛地攥紧雪狼皮。

硬刺的皮毛刮得我掌心发疼,可没有我心口疼的十分之一。

那个被生挖颈骨的人,是我爹。

爹失踪那天,娘发了高热,烧得咳血。

爹连夜下山,说要给娘买药回来。

可他一去就没回来。

哥哥下山找爹,才知道爹因为好心,射杀了要袭击裴将军的雪狼。

却因此被裴将军看上,不由分说绑上了马带走。

山里的人都说,我爹跟着将军走了,是要平步青云的。

他不会回来再吃苦,也不会要我们三个了。

我们不信。

爹娘情深,爹绝不会丢下娘不管。

后来,爹果然回来了。

他的尸体被人吊起来巡街,暴晒三日后,跟几个人一起扔进了乱葬岗。

我去打听,才知那些人都是被处死的逃兵。

我爹也是。

我和哥趁夜色去捡回了爹的尸首,他的颈骨少了一块。

最贴身的衣服里面缝着十几个铜板,是当年带走给娘买药的钱。

回去的路上,哥不慎踩中机关,才残了腿。

村里人说,我爹贪生怕死,才会死相凄惨,害得子孙受罪。

我和哥听见,把他们骂走。

我的爹爹,年轻的时候也差点成了武状元。

只是因为没钱打点,被贵族暗算打伤,丢在街上险些惨死。

是我娘捡到了爹,她救了爹,也给了爹生的希望。

爹说过,此生他只为了我们娘仨而活。

爹还把哥哥送去读书,爹说,这个世道,站得高才有好好活的权利。

爹还说,等我长大一些,也送我去读女学,总要多学点本事,才能无论沦落任何境地都能活出一番光彩来。

这样好的爹爹,绝不会为了富贵抛下我们。

也绝不会为了贪生怕死做逃兵。

7

外面雷声一阵接着一阵。

沈南隐看了眼窗外,轻叹口气。

「雷打雪,坟成堆,今年冬天只怕格外难过了。」

他喝完最后一点茶底,茶盏往地上一放,和衣躺下闭上眼,眉心微皱。

「唱个安睡曲吧,我很久没有好眠了。」

我把他的头放在腿上,轻轻摁着他的额角。

就像我小时候,在每一个怕打雷的夜晚,躺在爹娘怀里一样。

那时,爹娘一人捂着我一边的耳朵。

轻轻哼唱。

「月儿明,风儿静。

树叶儿遮窗棂。

莫怕夜深冬日长。

春来万物生……」

春来,万物生。

爹,我会熬过这个寒冬的。

娘和哥哥,也一定会的。

8

第二日早上醒来时,沈南隐正在倒洗脸水。

见我睁眼,他端着洗脸水和毛巾走过来。

一手扶起我,一手打湿毛巾在我脸上揉了三圈。

「今日雪大,炊事房活多,赶紧收拾好过去。」

没有意料中的冰冷。

水是温热的。

「暖和的?」我懵懂诧异。

他「嗯」了一声,扔给我一块干毛巾。

「昨夜睡得很好,奖励你。」他头也不回端着水走了出去。

我拿起干毛巾擦脸,才发现里面还有个纸包,里面有一块糖饼。

在军中,只有副将以上才能吃糖饼。

这一块,是沈南隐从自己的食粮中拿来给我的。

我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我赶到炊事房的时候,有四个姑娘已经到了。

炊事房的管事兵点着我们的花名。

「珠兰、彩菊、腊梅、木棉、虞美人……竹桃呢?」

「我在这儿。」

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

竹桃一瘸一拐面色惨白地走进炊事房营帐。

「昨夜伤了腿,这才来晚了,求军爷不要罚我。」

管事兵看她可怜,也没有追究。

只安排我们去后面烧火准备食材就离开了。

可他刚一走,竹桃立刻变了脸色。

她怨毒愤恨地瞪着我,一瘸一拐冲过来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都怪你害了我,昨天那个总参将本来看上的是你的!本该被摁到水里,被扯伤双腿的是你!」

我捂着脸推开,才反应过来。

原来,昨天那个精瘦将士,那个总参将,最后带走的是竹桃。

若非我抓住了沈南隐,今日受伤的便是我。

「听说昨晚你的帐子安静得很啊,怎么,是不是嘴巴忙着伺候人,都喊不出来了!」

她越骂越恶毒,还要跳上来继续打我。

我抓住她的手腕,从她怀里扯出那个熟悉的钱袋。

「钱也是我让你收的吗?

「自己看错了人,还想怪在我头上?这么懂伺候人,怎么没有好好用嘴巴哄得他开心?

「你最好别再闹,不然违背军规,下场可是粉帐子。」

她被我吓住,不敢再出声。

只拉着其他几个人围在一起,小声讥讽。

「谁知道用了什么手段……」

「肯定见不得光……」

「等着吧,沈军师还能天天都要她不成?」

「……」

我置若罔闻,认真做活。

脑海中只想着,怎么继续从沈南隐嘴里知道更多爹的事。

还有那块颈骨。

我要带回去,埋在爹的坟里。

让爹完完整整魂归故里。

9

炊事房的活儿不难,过了晚膳也做完了所有事情。

我们无处可去,便都在帐子里待着。

外面已经不打雷了,只是雪还没有停。

营帐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像一个又一个甜甜的白糖堆。

这儿本就是守城驻地,平时也只是练练兵,没有外地侵扰。

因而下了雪,也没人紧张。

只是打扫出来了演武场,在那里竖起火把,演武对打。

叫好声此起彼伏,传到炊事房的营帐里。

不知道爹在这里的时候,他拉弓搭箭时,是不是也有这么一群人叫好。

若是爹没有重情义,或许,他如今还在军中,还得将军看重。

我看着演武场的方向发了呆。

猛地肩头被人一拍,是竹桃她们四个。

正不怀好意看着我。

「看这么出神,不如我们一起走近看看好了?」

「听说将军也在那儿,你不趁机再攀个高枝儿?」

我忽略了她们眼中算计和口中嘲讽。

我只留意到,裴将军也在。

那个强行将爹带走,害得我全家家破人亡的裴将军。

我很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我应了好,跟在她们身后走去演武场。

演武场上正站着一个盔甲镶金边的人。

身材圆润,面色白皙,浑身上下都散发养尊处优的气质。

手中拿着一把雕刻精美的木剑,简单挥舞几下,却得到所有人的叫好。

「裴将军威武!」

他就是裴将军,一个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将军的将军。

我不明白,这样一个人,凭什么统领全军。

他得意洋洋站在台子上:「还有谁,敢站出来跟我一战?」

我四处看着,在找沈南隐,没注意到我的身后,竹桃几人已经伸出手,用力推上我的后背。

等我反应过来,已经被推到人群最前面,耳边是竹桃恶狠狠的声音。

「沈军师有洁癖,你要是在人前露脸,被将军副将要了,看你还怎么回他身边!」

我想后退,已经来不及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我。

裴将军看着我挑挑眉,他身边的副将站出来,上下打量我,语气戏谑开口。

「营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大胆的姑娘?我可很久没玩过烈马了。」

那个精瘦的总参将站出来大声道:「这娘们可好,她说特别擅长搓澡啊。」

众人一起笑了起来,我被一双又一双手推搡着向前,无处可退。

火光摇晃中,那一张张不怀好意的笑脸像极了恶鬼。

我怕极了。

我怕就此落入别人手里再难出来。

我怕再不能接近沈南隐,再不能拿回爹的颈骨。

我求救似的看向人群最后的沈南隐,他抱着剑冷脸站在将军身后看着我。

我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开口求救。

军营里的规矩,地位高的先选军妓。

副将和将军都比沈南隐位置更高。

他怎么会为了一个普通的军妓,当面驳了裴将军和副将。

实在不行,我便努力去裴将军身边也好。

爹的仇,我一定能再找到机会报。

只不过,我可能难以全身而退,回去见娘了。

眼看着副将要拉住我拽进怀里。

我认命地闭上眼。

下一秒,我落入一个怀抱,鼻息间,是熟悉的,淡淡的墨香混合着血腥味。

10

「将军,她是我要的。」

沈南隐的声音响起,我蓦地松了口气。

我没想到,他真的会为了我出头。

「沈南隐,我比你有资格先选。」副将似笑非笑走过来。

沈南隐把我挡在身后。

「将军,她能治我的头疾,我非她不可,不然夜夜难眠,只怕再难随军参事。」

「好!她是你的!」裴将军毫不犹豫大手一挥。

「半月后南下围剿,你可要提前养好身子,别到时候给本将掉链子。」

沈南隐把我带回营帐,竹桃几人狠狠看着我,却也很快都被别的将士拉走。

沈南隐把我放在软榻上,小心帮我脱下已经被雪染湿的鞋袜,搓了搓掌心,把我的双脚抱在手里。

「好暖。」我喃喃。

沈南隐轻笑:「小时候妹妹脚凉,我就是这么给她暖的。」

「你啊,以后别乱跑了。」

我没有应声。

沈南隐,我没有乱跑,我是去看杀父仇人的。

双脚很快暖和过来。

沈南隐放开我,也脱下外袍,脱去鞋子也躺了上来。

我犹豫了一下,问他要不要洗个澡。

他挑眉看我一眼:「想谢我?不用这些。」

我抿抿嘴,不是想谢他。

主要是有些太臭了。

昨夜还好,今夜许是踩了雪水,更臭了。

我打来一盆水,给他洗脚。

他挽上去的裤腿下,露出满是伤疤的皮肤。

他感受到我的惊诧,淡淡道:「无妨,都是从前保护裴将军留下的。」

我小声嘀咕:「裴将军文武都不全,所谓爱才,只不过是自己什么都不会,才想要把所有人都带在自己身边,为何还要受他桎梏,自己什么都得不到……」

沈南隐没作声,屈起手指敲了我头一下。

「这种话,出了营帐,就不要再说了。」

沈南隐压低声音,悠悠讲着。

裴将军的姐姐,是当朝皇后。

他想要的,就等于皇后想要的,谁敢不从。

更何况,皇后膝下也有一皇子,难保不是未来太子。

谁敢得罪未来的太子殿下呢。

说完,他又沉默良久。

久到我以为他睡着了,抬头看他,正对上他幽深的目光。

「何况,谁说我什么都得不到。至少,我能护住你。」

11

接下来几天,我一直待在沈南隐身边。

也终于知道了爹死的原因。

将军看重爹,想把自家庶女许给他。

这样,爹一辈子都要跟在将军身边。

可爹不肯,爹说自家有妻儿只想归家。

为了让将军放过他,爹开始故意手抖,跟着将军狩猎也射不中猎物,被将军罚去关进伙房。

就在那里,爹找到了一个狗洞,想要偷偷离开。

可他不知,那本就是裴将军设的局,是他故意诱爹逃走,这样才有正当理由抓回来处置。

他留不住的人,总会想方设法弄死。

进了裴家军,生死都回不去了。

民间有句话叫:「一日裴家军,世世裴家军。」

寻常人只以为这是裴家军重情义,不放弃每一个人。

却不知,他不是不放弃,是不放。

活着不会放,死了也不会。

这些颈骨,百年之后都会随着裴将军安葬,死后也守着裴将军,成为他的鬼兵。

而我爹那块颈骨,是沈南隐要来的。

他说,我爹在军营的时候,曾在他头疾发作时帮过他。

他很感激,想着等有机会找到我爹的后人,就把颈骨交给他们,让我爹完整的入土为安也好。

我没有挑明我的身份。

只是入土为安不够。

要对得起我爹,就要血债血偿。

我开始整日不着痕迹地在沈南隐身边暗示,他不该屈居人下,他该有一番大作为。

每次我说的时候,他都偏过头认真看着我。

眸中总是我看不透的光。

直到半月后即将南下,他问我,我觉得他该如何做。

「南下剿匪,是你的功劳,你为何一定要跟在裴将军身后?」

他看着我许久,轻笑起来。

「可我没有理由,不是吗?

「阿虞,我没有一个,一定要跟他对立的理由。」

我愣住了,不知如何回应。

就像我,也没有一个直接去杀裴将军的理由。

他也没有一个直接与裴将军翻脸的理由。

沈南隐没再继续问我,只是拉着我坐到桌前,上面是一个棋盘。

「阿虞,会下棋吗?」

我点点头,爹在家的时候,教过我。

沈南隐拉着我下了一盘棋,我惨败。

沈南隐吞掉我最后一颗活棋,悠悠开口。

「阿虞,掌控全局,才叫下棋,像你,虽然勇气可嘉,只可惜,只会被棋子牵着走。

「好了,明日南下,今夜早睡吧。」

他收了棋盘,像往常一样,躺在我腿上睡得很安稳。

可我失眠了。

我想,既然他需要一个理由。

那我就给他找一个理由。

12

南下剿匪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他们遇到了激烈的反抗,沈南隐替裴将军挡了一刀,中毒重伤,抬回来的时候,人还醒着,但意识已经不清晰了。

这种毒,是山匪独有的,没人会救。

军医宣告了无解。

裴将军掉了两滴泪表示心疼。

而后吩咐两个将士上前。

「既然没救了,那就剔下颈骨吧。日后随本将军安眠,也不枉他忠心。」

眼看着沈南隐还睁着眼,就被抬起翻过身,露出后颈。

像过年待宰的牛。

锋利的短刀出刃,直冲他颈骨处落下。

我想起爹后背溃烂的尸体,猛地扑上去,用自己的胳膊挡住刀刃。

「将军,我可以,我会救。

「将军,沈军师还有用,没了他,您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更懂兵法的人,您给个机会,让我救救他……」

我努力护着沈南隐。

在这一刻,我有了直面裴将军的理由。

或是我因为没有机会护住爹,才会面对爹经历的事情时,无比想要护住沈南隐。

抑或是沈南隐活着,我才能用他做棋子,彻底向沈南隐复仇。

总之这一刻,我只想护住沈南隐。

裴将军没有阻止我。

他眼中满是新奇,他想看看,军医解不了的毒,我怎么能解。

在他的眼中,我,沈南隐,甚至于所有地位不如他的人,对他来说,都像跟市集上他没见过的玩物一样。

若是有趣,就留下。

若是无趣,就随手扔掉。

我用从前爹留下的药救了沈南隐。

裴将军很兴奋,围着我转了几圈,而后吩咐人把我带去他的营帐,以后就跟着他。

沈南隐已经渐渐恢复了意识,努力挣扎着想抓住我。

他伸出的手被裴将军握住。

「知道你喜欢虞美人,你病着慢慢养伤,她不用伺候别的将士,就跟着本将军随侍,你放心。」

裴将军说完,笑着离开。

沈南隐看着我,眼神很是复杂,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我似乎还看到他眼神中除了不舍,还有几丝懊悔。

不过没关系。

他不舍我。

那我跟了裴将军,他就有了跟裴将军对立的理由。

13

裴将军不像沈南隐那般温和。

他有很多恶趣味。

他知我会医术懂药物之后,总会让人带来一些药,让我做试药人。

有时候,还会带来毒药逼我喝下,让我自己给自己解药。

我只庆幸,从前在家,一直有好好跟爹娘学医术。

虽然不精通,却懂药理。

万幸裴将军手下的军医,也是被迫从军的。

他心疼我,也不会给裴将军太多稀奇古怪的药。

我尚且还能继续苟活。

我所求不多,只求能看到裴将军倒台,带着爹的颈骨回家,就足够了。

沈南隐的伤日渐恢复。

我也开始了下一步计划。

裴将军是个一无是处的人。

他站在高处,却身无长物,极其没有安全感,所以才会把所有他认为有能力的人聚在身边。

这样的人,只要开始狂妄,开始看不清自己的无能,就会一步步走向自取灭亡。

就像在家时,隔壁王婆婆家的小孙子,什么都不会,却被王婆婆夸得很自大。

后来,他真的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上山挑衅猛虎,被一爪拍碎了脑仁。

我学着王婆婆哄那个小孙子的样子,每日在裴将军身边,找到各种机会夸赞他。

他果然越来越狂妄,一次酒醉后,甚至当众说出大逆不道的话。

「当今陛下算个屁,没有我裴家打天下,他狗屁也不是!

「我裴家开国功臣,我是唯一的裴家后人,我才配得高位!」

满场哗然,有人赶紧捂住他的嘴扶他下去。

我站在人群后,看着这场骚乱。

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将我拦腰抱住,反手把我扛在肩上带走。

闻着熟悉的淡墨混着血腥味,我没有挣扎。

沈南隐已经恢复了很久了,这几日,我故意跟在裴将军身后让他看见。

几次都看到他目光灼热。

今夜他终于忍不住了。

他把我扛回自己的营帐,把我扔在软榻上。

「柳阿虞,我真是小看了你。」

14

他一件一件解开衣衫扔在地上。

「听说你在将军帐内很快活,每夜都能听到你的声音。

「怎么,是我不配你好好侍奉吗?

「你这么会伺候裴恒那家伙,如今也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他说着上前撕扯我的外衫。

我没有挣扎,只泪眼涟涟看着他。

衣襟被他扯开一半,露出肩膀,上面遍布乌紫纹路。

他手一抖:「这是什么?」

我泪眼婆娑看着他:「是毒纹。

「我做了他的药人,每一夜,他都会拿不同的毒药给我,再看着我自救。

「毒解了,可毒纹难消。」

这样,够不够你的理由呢?

他深吸一口气,眼尾开始泛红。

他把我衣裳合拢,把雪狼皮扔给我,穿上衣衫脚步杂乱地走出了大帐。

我悄悄地跟过去。

营帐的角落,我看到两个人影,一个是他,另一个是副将。

「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她的!」他的声音低低压着怒意。

「心疼了?你不是早就看出她进来是找裴恒报仇的,才想用她作为裴恒身边的棋子吗?从你布局把她逼去裴恒身边时,就该想到的不是吗?」

副将的声音悠悠传来。

「沈南隐,你不会动情了吧?你别忘了,陛下当初下暗诏让我们潜伏进来推翻裴家的时候,可是说过等事成将你赐婚与小公主……」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

我踉跄着跑回沈南隐的营帐,把雪狼皮裹在自己身上。

还是很冷。

刺骨的冷。

我分不清了,到底什么是真的。

沈南隐那柄从不离身的剑还靠在窗边,那块颈骨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惨白。

我冷静下来。

只有我要给爹报仇,是真的。

只有我好好活着回去,回去见哥哥和娘亲,是真的。

哪怕,我是棋子。

等棋局结束,我也有资格离开。

做回我自己。

我深呼吸让自己不再颤抖。

僵硬地站起身,从他的那柄剑上摘下颈骨,放在我贴身的香囊里。

而后拖着冰凉僵硬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回了裴恒帐子里。

我还要报仇呢。

我不能哭。

仇还没有报,我没资格难过。

15

我装做不知道那一晚听到的事情。

安心待在裴恒身边。

只是再也不回应沈南隐的关切和爱意。

我只觉得那虚伪。

若一开始,沈南隐告诉我真相,直接告诉我要我做棋子。

我也心甘情愿。

可我不想被当成傻子一样耍得团团转。

我加快了捧杀裴恒的进展。

在他的睡前牛乳中加了安神药。他本就自大,在他眼里,我不过是随时可以捏死的蝼蚁。

根本意识不到我的动作。

而我在他半睡半醒的时候,在他耳畔呢喃。

「皇位交给皇家人总是不稳当的,不如裴家来做皇帝。」

终于在一个月之后,我在裴恒与皇后的往来信件中,终于看到了我想要的。

「携军突围皇都,拥护幼子即位。」

我把这封信交给了沈南隐。

在他错愕的眼神中,我笑笑:「我没有大人棋艺高,但我会做一颗好的活棋。」

又过了半个月,春风吹开第一朵迎春花的时候,裴恒谋反了。

沈南隐在他身边继续佯装军师,与他一同带着所有兵马杀到京城围住皇城。

就在他志得意满,胖手握着剑直指朝堂龙椅上的陛下时,全军倒戈,与所有御林军一同,将裴家所有势力摁倒在地。

一切来得太快,裴恒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南隐。

他一把抓过我,拿着刀抵住我的脖子。

「沈南隐,你就不怕我杀了她?」

我看着沈南隐,哪怕已经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一颗棋子。

在这一刻,我还是升起一丝丝侥幸和期盼。

哪怕,为了我救过他一命。

或许,他不会看着我去死。

可沈南隐只是攥紧了那柄剑,手背凸出青筋,可眉眼却比平日还要冷淡。

他紧抿嘴角冷笑一声。

「一个军妓罢了,你不知道我嫌脏吗?」

这句话如一柄冰寒利剑,将我从头顶贯穿。

裴恒的手却开始发抖,不知所措拉着我,抵在我脖颈上的刀刃,也随着他发抖摩擦皮肤,越来越疼。

我认命的闭上眼,沈南隐突然扔出那柄从不离身的剑,剑柄直直打上裴恒的手腕。

裴恒手一松,刀落了地。

我被沈南隐一把拽到了身后。

像第一次见面那样。

可这回,我没有待在原地等他。

16

趁着乱,我悄悄离开了人群。

我第一次进宫,找不到路。

绕过好几个回廊后,我被一个容颜精致,浑身华贵,年岁与我差不多大的女子拦住了。

「你就是救了南隐哥哥一命的妓子?」

「沈哥哥很喜欢你呢,听说还在酒醉后说过想娶你入门。」

她唇角带笑。

「你别怕,本公主是特地来感谢你的。」

我知道了,她是那个要与沈南隐许婚的小公主。

她把我带到御花园,摆在我面前两个盒子。

「这两份礼物,你可以选一份带走。」

一个里面是妾室穿的粉婚服和京城房子地契。

另一个里面是良籍册子、路引和金银盘缠。

小公主问我:「你知道裴家为什么会败吗?」

我恭敬跪下:「因为裴家看不清自己的位置,以为一朝攀上高枝就是真的万人之上了,去肖想自己不该想的东西。」

小公主满意一笑:「你明白就好,你比裴家人聪明,会比他们活得长的。

「这两个赏赐,你可以选一个,你是明白人,不用我让人教你了吧?」

我重重磕了三个头,带走了第二个箱子。

我很感谢公主,虽然她眸中也是上位者的不屑。

可她给我的,都是我梦寐以求的。

我可以良籍回家,这些钱,足够养活哥哥和娘下半辈子。

而京城,我本也不想留下。

至于沈南隐,他帮了我爹一次,我也救了他一次。

我们,也算两清了。

17

我拿着那颗颈骨回到了家乡。

到家的时候,已是春末了,爹爹的坟头上,也萌生了嫩嫩的草。

哥哥的腿恢复差不多了,娘身子也在恢复,能坐起身了。

哥哥说,他用我当年留下的钱安葬了爹,养活了娘,而后去了私塾打杂,借机学习,准备科考。

「阿虞,哥哥没用,让你卖了自己换来钱,养活我和娘,哥一定会凭本事站到更高处,护住你和娘一辈子。」

我把颈骨埋在爹的坟头,给爹正名,不是逃兵。

我用带回来的钱开了个小医馆,一边赚钱,供哥哥科考。

哥哥很争气,很快中举。

三年后进京科考,一举中榜得了探花。

消息传回来,娘高兴得吃了三碗饭,当晚就能扶着墙站起来走了。

哥哥托了人传信回来,想接我们进京。

我拒绝了,娘亲的身体已经经不起折腾,余下的时光,我也只想好好守着娘亲。

而京城,还有我不想见的人。

三个月后,哥哥又传回来了书信。

【阿虞,问娘安。

京都很好,诸事皆宜。

哥在京中买了个宅子,给你和娘留好了房间。

京中有许多新鲜玩意儿,想着你可能会喜欢,已经买了些放在你的屋子了。

你何时来看看?

哥每日处理公务,也不甚繁忙,若有你和娘在这儿陪伴,定会不觉乏累,乐在其中。

朝堂上的同僚都很好,你告诉娘也不必多担心。

就是武将也很与我投缘,那位沈将军第一次见我便异常激动,冲上来抱着我。

可后来醉酒后畅怀交谈,他却看着我胸膛满脸失望,有些不知为何。】

我笑笑,给哥哥回信,只说那位将军许是看哥合缘。

他是公主驸马,哥与他接近也没坏处。

哥哥很快又回信了。

【阿虞, 莫不是说错了人?这位沈将军可是唯一一个抗旨不遵的,听说当年他拒绝娶公主, 而后这四年拒绝了多人说亲。

他现在整日只跟着我,还多次问询我家里人员,我觉得有些奇怪, 他莫不是好男风?】

还没等我回信, 哥哥的信件又来了。

【阿虞, 是哥弄错了,沈将军是个好人, 不是好男风。前几日共饮共醉,醉酒时说起,他与我竟都有个妹妹, 如此之巧。沈将军有意将其妹许给我,也说想见见你,哥看他是个很靠谱的人呢, 你要不要进京看看?】

我立刻给哥写信回绝。

还不忘警告哥:【京中之人诡诈,哥不要被蒙蔽。】

又过了半月,哥哥回信。

【阿虞不愿来便罢了,哥与沈家妹妹很合缘, 想请媒人提亲了,沈家兄妹体谅母亲不便,近日便与哥一同归家探望母亲了, 阿虞在家静候便是,哥给你带好吃的。】

收到信我面色大惊, 算着时间,哥今明两日就到了。

18

我连忙收拾好行囊, 把娘亲托付给我医馆里的小徒弟, 连夜下了山。

一路着急, 没留意脚下一滑,惊动了沉睡的雪狼。

夜色中,绿油油的眼睛渐渐逼近我。

我缓缓后退, 却被一只温热大手抵住腰窝, 退无可退。

「这就怕了?」

熟悉的声音。

熟悉的墨香带着血腥味。

我回过头,沈南隐站在我身后。

雪狼腾空扑来, 沈南隐一把将我拉到身后, 手随意一甩, 一柄剑飞出刺穿雪狼。

看着他的背影,我小心翼翼后退,打算溜之大吉。

腰间却一紧,低头一看才发现。

他不知何时,将我的腰封与他的腰带挂在了一处。

他转过头看着我, 眸色深深, 月光下,我几乎能看见他眼角挂着半滴泪珠。

他不由分说扛起我, 往山下一辆马车走去。

「阿虞, 犯过一次的错,我绝不会再犯了。

「阿虞,以后别乱跑了,好吗?

「阿虞, 没有你,我彻夜难眠。

「阿虞,我们回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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