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记忆退到十七岁。

皇帝让我选驸马,我一眼相中了那峨冠博带的清贵公子。

在场众人惊掉下巴:「可是,您昨日才与他和离……」

前夫微微一笑,眉眼温柔:「怎么,公主想吃回头草?」

1

我的身体二十四岁,但我的记忆只有十七岁,因昨夜醉酒落水的缘故。

而昨日,我与崔憬之和离。

「必是因我不愿和离,才借酒消愁的!」

之所以这般笃定,是因我一见崔憬之,就心口突突直跳,太阳穴鼓鼓发胀。

这妥妥是情根深种,一见……二见钟情。

小皇帝愁坏了。

「崔憬之是崔氏的大公子,你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现在又要了,朕做不了主啊!」

丢失记忆中,父皇驾崩了。

昔日里,还不到我小腿高的圆团子成了新帝,还未亲政,大权都握在了世家手中。

博陵崔氏,世家之首。

崔憬之有权有颜,我为啥要和离?想不通啊!

我问皇帝,皇帝别别扭扭说自己还小,才十一岁呢,你们男男女女的事儿,朕哪知道啊。

我问婢女,婢女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跪地一片,瑟瑟发抖,喊着公主饶命。

不是,我就问问,没人要你们的命!这都怎么了……

无奈,我只能去问当事人。

我那�i丽清冷的前夫,崔憬之。

2

和离后,崔憬之回了国公府。

我寻思着登门拜访,也不好空着手啊,于是从街头买到巷尾。

管事的态度恭敬也冷漠,说大公子在议事,公主请回吧。

「不妨事,我等他。」我说。

这一等,足等了两个时辰。

日头火辣,我躲在梨花树下,站着,靠着,坐着……最后干脆歪头,昏昏欲睡。

感觉脸上到有细微的触感,我倏地睁开眼,雪白花萼之间,崔憬之似驭花谪仙,容色盛极。

崔憬之不留痕迹收回手,目色淡如琉璃:「有事吗?」

我站起身,满头满身的梨花落下,干脆甩了甩头发,朝崔憬之弯弯着眼眸笑了起来:「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献宝似的,从花瓣里拎出了一串油纸包:「这是烤鸭,糖莲藕,蜜桃干,还有冰梅饮!……额,冰好像化了。」

我尴尬地挠了挠耳后,说:「等下回,我再给买一碗。」

崔憬之看向那堆吃食,又看向有些傻气的我,隽雅的眉眼微微蹙起。

「你……」

「你――」

我和他几乎是一块儿开口。

崔憬之敛目道:「公主要说什么?」

「我们都成过亲了,我便叫你名字吧,崔憬之,憬之,这名儿可真好。」

我笑着对他说:「憬之,我与你是和离了吧?其实――我同你说实话,你可别笑话我。」

「我记忆没了许多,如今,只记得十七岁前的事了。我又与旁的公主不一样,我自小被外祖接去,在北境长大,不太懂礼仪,若是哪里做得不好,你直说便是。」

「至于和离……我总要知道缘由,若是我错了,莫说我是公主,为世间女子表率,即便我不是公主,我也肯认错改正的!」

这番话说出去,崔憬之的眼眸如水波涟漪,微微轻晃。

半晌后,他垂下了眼帘,睫羽微微颤动,声音轻柔呢喃:「公主是君,便是有错,也是下臣的错……」

果然是我欺负了他!

见不得美人欲泣,我连忙开口道:

「知错便改,亡羊补牢,复婚吧!」

崔憬之愣住了。

趁他怔愣的工夫,我一气儿做了许多保证。

承诺怎么怎么对他好,怎么怎么补偿他……又想起父皇在世时,是如何哄着嫔妃的。

「以后你便是我的心肝,我的宝贝,我的眼珠子,心窝子,命根子――」

崔憬之轻咳一声,瓷白的脸颊微微泛起了些绯色。

我以前大概从未对他说过这些甜言蜜语吧。

我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3

在我一通直白示爱后,崔憬之已然对我改观许多。

不但对我笑了,还温声细语,说先前和离,如今复婚,他有许多顾忌……

明白!

理解!

他是不信我。

但无妨,我决定要好好待他,日久天长,他必能感受到我的诚意!

如此想着,我乐颠颠地回了公主府。

才刚一进门,十多个身着薄纱彩衣的俊美青年,跟花蝴蝶似,朝着我就扑来了。

在我还来不及反应之际,手臂缠着两个,腰上缠着一个,后背贴着一个……

这是要作甚啊!

甩也甩不掉,挣又挣不开。

「来人!」

我怒喝了一声:「把他们给我撕走!」

人,是都赶跑了,但身上这股香粉味儿,刺得我直皱眉。

管事担忧地看我满脸嫌弃的模样:「您没事吧,他们可都是素日里,您最宠爱的面首啊。」

拍打着衣裳布料的手倏地一顿。

我蓦地抬头:「你说,他们是我的……面……」

面,首?

4

不仅府里养着面首,府外还养着蓝颜,与驸马感情不睦,动辄摔盆砸碗,越闹越凶,最后把人给踹了。

听完管事的话,我一整个呆住。

这,这――我还跑去找崔憬之提复婚。

怎么敢的啊!

究竟,这七年间,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进宫去问小皇帝。

小皇帝含糊其词,只说从前的事不记得便不记得了,我如今这样很好,与当年一样的好。

「可是――」

「没有可是,朕还有事,朕先走了。」

一个没抓住,小皇帝泥鳅一样,从我胳膊底下逃窜了。

公主府的人对我噤若寒蝉,若是小皇帝也不给答案,我岂不是要成一个糊涂人?

他逃,我追,不信还能插翅飞了!

追到一半时,身侧宫门打开,我不慎与里头出来的人撞在了一起,跌入宫室。

看清楚撞上的人,我一愣:「江权?」

昔日里不着四六的恶棍,如今缓带轻裘,竟也人模人样的,只是这身打扮……

我拽起他腰下悬着的玉牌,看清楚上面的字后,顿时火冒三丈。

「天子少师?你?你别把我弟弟给教坏了!」

江权看了我半晌,忽然笑了,凑近了,低声说:「放心,我定会将他教废,让你称……」

称你爹的称!

我猛地踹了过去。

江权猝不及防,被我踹倒在地。

踹完还不觉得解气,我看了看周围,抄起一个瓷瓶。

官窑的,太贵重。

放下瓷瓶,我又拿起两个苹果。

能吃的,太浪费。

放下苹果,我拿起桌上的木托盘,掂了掂,这个正好。

一步一步走近江权,江权吓得脸色发白。

「你别过来,你别,我们说好的,我――嗷!嗷――」

我一边揍他,一边骂道:「你还敢把我弟弟教坏!借你胆了!给你脸了!」

我打江权,一开始是在屋子里打的,但他叫声太大了,将宫中侍卫引了过来。

无数双眼睛盯着,我把江权打成了猪头。

我喘着粗气,指着江权:「你还敢不敢了?!」

江权鼻青脸肿,满脸眼泪鼻涕:「我不敢了,我,我明日,不,今日便辞去少师一职,再不敢出现在你面前。」

5

江权的爹原是个侯爵,早年因救父皇而死,父皇感念,便封了江权为异姓郡王。

江权在京城里,算纨绔作恶的头一号,欺男霸女的事儿没少干。

这样的名声,到底是谁允许他做帝师的?

其心可诛,胆大包天!

为了查清此事,我接连几日没有出府。

不曾想,崔憬之竟找上门来了。

心虚到了一定程度,我连看都没脸去看他。

反倒是崔憬之,对我和颜悦色,声音如沐春风:「你脸色不好,可是病了?」

我嗫嚅:「没事,我,我挺好,嗯……」

想道歉,可混账成这样,道歉没用吧?

要不,磕头认错?但这事儿也不是磕头能解决的啊!

况且,头可断,血可流,再怎么情爱冲脑、悔恨交加,一国公主对臣下磕头,是万万不能的。

在这反复纠结中,仆役端了茶杯过来。

我连忙接过灌了一口,想遮掩此刻的尴尬无措。

茶水才含在嘴里,只听见一声阴柔娇媚的:「公主~」

噗――

我一口茶水喷了出去,哪门子的仆役,分明是之前扑过我大腿的「花蝴蝶」之一。

我倏然看向崔憬之。

我那天仙下凡一般的前夫,正低垂着纤长的眼睫,语气再不是刚刚那般,而是一股子清幽寡淡。

「看来,是臣想多了。」

他勾了勾唇角:「为了那点痴心妄想,又信了公主,公主手段高明,臣自取其辱,甘拜下风。」

说罢,他站起身要走。

「别!」

我一把抓住他白衣鲛纱,又急又慌地说:「我没有手段高明,你也没有痴心妄想,我同他们没关系――」

话音蓦地顿了一下。

其实,我与他们是有关系的,其实,我同崔憬之的关系并不好。

宠外室面首,灭亲夫驸马,根本百口莫辩。

想到这里,我泄气了,微微松了松手。

在彻底松开的瞬间,手腕被崔憬之反握住。

整个人被一股看似轻盈,却十分蛮横的力量拽着迈了一大步,脑门险些撞在他下巴上。

我错愕地抬头,他也恰好在此刻低头。

四目相对,呼吸可闻。

潋滟迫人的瞳色逼近,我心口一阵阵地颤。

崔憬之轻声说:「公主同他们没有关系,我同公主也已没有了关系。」

「是……」我忍着难受,低声承认,是没关系了。

「可公主,不是想着,再与我有些什么关系吗?」崔憬之微微上扬尾音。

我眨眨眼:「啊?」

美色冲击太过强烈,一时间没太明白。

崔憬之见我盯着他,一副看傻了眼的模样,便温声引导。

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既然有心破镜重圆,便要做些什么。

譬如:

「府中府外那些娇俏的小公子……」崔憬之轻声慢语。

我机智地梗着脖子道:「什么娇俏的小公子,我只认得崔氏的大公子!」

6

我一气儿遣散了公主府里所有面首。

该给宅院的给宅院,该给钱财的给钱财。

原本还担心有人不好打发,没想到他们一见崔憬之,脸色剧变,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这就,空了?」我歪着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后院。

「公主舍不得?」崔憬之微笑着问。

那倒没有,只是觉得,幸而他们走得顺利,没有纠缠,不然我还真为难。

「总不能因为不记得了,便当从前的事没有发生过吧。」

我坦白道:「都是我弄进来的,如今不要了,总得让人家走得心甘情愿,否则,对他们,我有愧。」

崔憬之望向我,眼神越发明亮,只是,那明亮的目色之中,似乎藏着些扭曲的东西……

「咦……?」我凑近了想看清楚。

崔憬之垂落长睫,温声笑语:「你为我遣散后宅,待我果真情深,我也……」

「不是啊,我遣散后宅与你无关。」我说。

崔憬之眸光一暗,幽幽地「哦」了一声。

我悄悄伸出手,拉着他腰间玉坠的流苏,轻声说:

「你不要觉得我是为你才会如此,更不要因我这样做了,便过于感动或感激,我不想用这样的方式绑架你的感情。」

「我喜欢你,也希望你能喜欢我,是发自心底的那种,与旁的都无关。」

崔憬之沉默半晌后,轻声说:「公主是我平生所见,最热烈,也最纯澈的人。」

受表扬了!

加分了!

复婚之期,指日可待!

7

肃清了公主府,还没来得及多吸几口没有香粉的清新气,宫中的内侍来了。

瑜太妃要见我。

我觉得奇怪,瑜太妃是小皇帝的生母,小皇帝继位,她该做太后才是。

可她非但没做太后,竟还住在早前的偏殿里。

我记忆中,与她几日前才见过,如今再看,短短七年,她衰老得厉害。

「星�h参见母妃。」我躬身行礼。

瑜太妃脸色一变,肩膀瑟瑟发抖:「你,你叫我什么?」

「母妃呀。」我抬眼望向她,不一直都是这样叫的吗?

瑜太妃曾是我母后陪嫁入宫的医女,母后薨逝后,她抚育我多年,视我如己出,我与小皇帝一样,唤她母妃。

瑜太妃双眼含泪,喃喃自语:「你已许多年不曾这样唤过我了……」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她的话。

瑜太妃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再看我时,眼中满是复杂之色:「听闻你将江郡王打了,又逼他辞去少师一职?」

「是我做的,但是母妃……诶!」

瑜太妃又一副心绞痛到要哭的模样,我连忙扶着她。

边安抚着奇奇怪怪的瑜太妃,边严肃道:「皇弟年幼,需名师教导,可江权恶名昭彰,让他教导皇弟,只会将皇弟教坏,别说我动手打了他,若被我查到,哪个混账找他来做少师,我连那人一块打!」

「也,也不必,都是过去的事,」瑜太妃盯着我,小声问,「你看,帝师,可还要再找人来?」

「必须找呀!」我斩钉截铁道,「不但要找,还得找德才兼备,满腹经纶的先圣大儒,皇弟若成明君,江山百姓之福。」

「星�h!」瑜太妃眼瞅着是要哭了,「你竟还愿意顾念江山百姓……娘娘泉下有知,定会欣慰。」

我笑了笑,对她说了失足落水失忆的事。

「原来是失忆了……竟然是失忆了……」瑜太妃念念叨叨。

8

我的记忆绝无恢复的可能。

这是太医院里,十来个太医的一致诊断。

说来,也是件郁闷的事。

我出生后被瑜太妃养着,没养几年,便被外祖带去了北境,十七岁才回到京城。

朝政,皇权,不能说一窍不通,但也不甚清楚。

幸而有崔憬之。

对这些了如指掌,给我分析得头头是道。

「只因皇帝年幼,大权便被世家揽了去,世家处处掣肘皇权,摆明了是在欺负人!」我后槽牙磨得嘎吱嘎吱响。

是觉得李氏皇族没人能治得了他们了吗?

「从前皇族之中,确实无人敢与世家抗衡。」崔憬之说。

「我呢?」我指了指自己,「我也不敢?」

「公主不是不敢,公主……有自己的打算。」崔憬之委婉回答。

就是怂了呗,真不知道自己这七年是怎么窝囊过活的。

以前如何且不管了,但自今日起,我必得担得起公主的责任,辅佐幼帝,护佑国祚。

「将那些门阀世家,一个一个撵回老家去!」我气恼恼地说。

说完,才发觉不对。

崔憬之也是世家之一呀!还是最大的那个!

「……我不是针对你。」我针对的是你全家。

「无妨,」崔憬之温柔道,「我名义上是长子长孙,但不得父亲重视,族中没有权威,本性不够强势,手段也不存分毫……公主不必顾念我,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罢了。」

「怎会无足轻重,」我毫不迟疑道,「你在我心中最是重要!我最是喜欢你,最是心悦你,最是觉得你好!」

崔憬之含笑地望向我,那眼神,如春江之水,涟漪荡荡,忒是勾魂摄魄。

可崔憬之是光风霁月的名门之后,哪里会勾人伎俩,我觉得被勾引了,纯粹是我的缘故。

我伸出一根小拇指,轻轻勾住他的小拇指。

崔憬之眸光中的涟漪凌波更是荡得厉害。

我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色胆包天地握住他一只手。

「虽然你出身崔氏,但你一心帮我,我绝不再负你。」我郑重其事地对他保证。

崔憬之的心防被一点点卸下,终于笑着对我说:「我相信你。」

9

崔憬之人美心善,说了帮我,说了信我,便是全心全意,出谋划策。

只是许多事,过于狠辣,他性子温善,边说着,边叹气。

我才十七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敢打敢拼的愣头青。

世家老顽固敢话里话外阴阳我,我就敢撸着袖子当众揍人。

和我玩心机?呵,我又没有!

世家之所以强,是将许多势力拧成一股绳,皇族却畏畏缩缩,没人与之硬碰硬。

可如今我出了头,很快有皇族宗亲来站队。

朝堂上,私底下,双方暗流涌动,剑拔弩张。

我率先出手,查处一个末流世家的贪墨案,狠心杀了为首的家主。

敲山震虎,亮了明牌。

既然见了血,便再没有太平日子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我的助力,不只有敌对世家,还有李氏宗亲。

「……你说什么?」

我错愕地看向年逾古稀的齐王。

「联姻。」

齐王捋着胡须,沉沉道:「世家与皇权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若要再进一步,唯有姻亲寒门权臣,最为直接有效。」

三股势力。

门阀世家、李氏皇族,还有寒门权贵。

其中两方相持不下,想要赢,必须拉拢第三方,增加自身势力。

道理我都懂。

可。

「你要我,招右相之子为驸马?」我难以置信道,「皇叔,你可知,我心中已有了――」

「有了什么都不重要。」齐王皱眉道,「你如今是李氏的掌舵人,皇族宗亲都已被拽到了这艘船上,倘若船沉了,你以为淹死的只是你一个人吗?」

江山为盘,宗族为棋。

倘若满盘皆输,谁也不能独善其身。

很多事不如想象的那般简单,不是我不怕死就够的,因为一旦错了,死得不止我一个人。

我陷入了两难。

脑中意识被切割成了对立阵营,一方叫喊情爱,一方高呼谋权。

或许是看出我犹豫来,以齐王为首的叔伯兄弟,把不敢对世家施压的手段,尽数用在了我身上。

逼得我公主府待不下去了,连夜逃进宫里去避难。

趴在石桌上,我一杯一杯喝着酒,托腮看向满月高悬。

视线朦朦胧胧,脑中思维停滞。

「皇姐。」

小皇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扭头瞧见那半大不小的团子,懒懒一笑:「圆圆,过来。」

这名儿是我给他取的,只有我这样叫他。

小皇帝一怔,眼眶迅速潮红:「……姐。」

省略了一个皇,不是君上臣下,而是血脉姐弟。

我有些醉了,又当着弟弟的面,便不想再装下去,只趴在桌上,郁闷地嘟囔:「怎么办啊圆圆?」

世家欺负弟弟,自家逼迫姐姐。

我们姐弟,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公主,却各有各的难处,各有各的身不由己。

听我絮絮叨叨说完后,小皇帝气得脸更圆了:「姐,谁敢逼你,你就杀谁!」

「那怎么行,」我苦笑,「再不满,也是一族宗亲,与我们利益绑定,你姐是失忆了,又不是疯了,哪能随随便便杀人。」

「我宁愿你没失忆,」小皇帝脱口而出,「发疯也好过委屈!」

我脑子不甚清明,只笑了一声,捏了捏他白嫩的圆脸:「说得好像我以前疯过似的。」

小皇帝握着我的手,咬着下唇道:「以前,他们不敢这样对你,如今,是看你好了,不疯了……」

小皇帝说完,没再说下去,而是抬头看向我。

月夜之下,明眸澈亮。

「姐,你为我,为江山,已牺牲过一次了。」

「这次,换我来。」

「为你,为江山,要发疯要杀人,朕也可以。」

10

酗酒不可取。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不但想不起昨夜记忆,而且头疼欲裂。

接连灌了两大碗解酒汤,正打算要第三碗时,内侍匆匆跑进来。

「公主,崔公子被压在了崔氏祠堂受罚,眼见快被打死了!」

哐当。

玉碗跌落,摔得粉碎。

崔氏的祠堂在国公府中,我赶到时,正看见崔国公高举皮鞭,狠狠抽在崔憬之脊背上。

崔憬之一袭素雅纱衣血色遍布,横横竖竖,纵横了十几条鞭痕。

「住手!」

我高喊着的同时,又一鞭子落了下来。

打得比先前更重,崔憬之唇畔逸出了一缕血色,看见我时,嘴角吃力地牵了牵:「公主……」

「憬之!」我快步跑向他,抱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你没事吧?」

崔憬之摇摇头,脸上血色全无。

我愤恨地看向崔国公:「我已喊了住手,你没听见吗?」

崔国公是崔憬之的生父,崔氏门阀的掌权人,听完我的质问,冷淡道:「老夫教训自己的儿子,与公主何干?」

「你――」我火冒三丈。

崔氏祠堂里,左右站满了崔家人,个个看我的眼神都不善。

我拉起崔憬之,头也不回就要走。

「站住。」崔国公一声令下,门外涌出无数禁卫。

门阀公然豢养禁卫,果真无法无天。

「怎么?」我看向崔国公,「暗的不斗了,想明杀长公主?」

崔国公冷声道:「公主要走,没人敢拦,但公主别忘了,你们已和离,崔憬之是崔家的人,不是你的驸马,你无权带走他。」

我蓦地顿了一下。

是了。

说一千道一万,崔憬之并不是我的人。

我若说,此刻便去复婚,也能将人带走,但……皇族与寒门的联姻……

崔憬之看向我犹豫的神色,他眼底似有一抹幽光闪过,紧接着,轻轻推开我。

「公主,不必为难。」

崔憬之朝我虚弱地笑了笑:「父亲只是一时之怒,对我稍加惩戒,你今日能来,我已很高兴了。」

崔国公下逐客令,崔憬之说这是他的家事,请我回避。

我欲言又止,顾忌颇多。

纵然再如何不愿,还是放开了他的手。

临走前,崔憬之喊住了我。

他苍白的一张俊颜上笑意复现:「公主……慢走,保重。」

11

离开国公府的马车上,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心中一阵酸麻。

其实,其实我是该走的。

崔憬之说得对,他被他爹打,那是他的家事。

崔国公对我语气不善,我犯不着留在那里,看他脸色,跌了身份。

再怎么说,他们也是亲父子,不会真出什么事,再怎么说,皇室与崔氏掐得正厉害,我没道理插足其中……

所以我该走的。

理由有九百九十九个,只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说:

李星�h,你丢下了崔憬之,你在最该为他出头,与他站在一处的时候,犹豫了,放弃了……

心中的慌乱,繁杂,逼得我呼吸有些困难。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了嘈杂声。

「我要见公主!」

这声音我认得,是崔憬之的亲信侍从。

一把掀开车帘,我喊道:「让他过来。」

那人铁青着一张脸走到马车边,将一个盒子给了我。

盒子里,一块玉佩,一个信封。

信封上,清拔字体写着「恩师亲启」四个字。

字如其人,我虽未曾见过崔憬之写字,可就是一眼认得出,这是他的笔迹。

「公子托我转交的……公子说,愿公主平生所愿,所愿皆成,公子还说,说――」

那人咬着牙,赤红双眸看向我:「公主只管去做公主认为更重要的事,去选择更重要的人,不必顾念他,更不必怀念他,他泉下有知,会祝福公主……」

我起初没明白,可听到这里,忽然心中一紧:「崔憬之怎么了!」

他狠狠瞪向我:「公子为陛下寻了圣人孔廷为帝师,你持亲笔信与信物,拿了去找孔廷,他便会出山。」

孔廷之名,名动天下,文治武功,当世第一。

他若能为圆圆的帝师,便是在皇权的秤盘上,添了最重的秤砣。

崔憬之这样做,无异于叛族背亲。

所以,崔国公才会打他。

这根本不是什么家事,也不是什么小事。

与我要受李氏皇族的掣肘一样,崔国公也要给世家族人一个交代。

崔憬之――真的会死!

难怪他最后说,保重,他笑着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是已经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而我,将他丢在了那里。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愿意将这些给我,祝我……祝我……

我猛地一咬牙,喊道:「回头!去国公府!」

12

我从未觉得这样心慌意乱,这样悔恨交加。

崔憬之,你千万不要出事,千万不要,千万不要!

祠堂里,崔憬之躺在血泊之中,玉似肌肤,皮开肉绽,再没有一丝生气。

「崔憬之,憬之,你睁开眼看看我,你别吓我,崔憬之!」

许是听见了我的声音,崔憬之纤长的眼睫微微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一线眼帘。

他嘴唇动了动,声音微弱得近乎无:「你说过,不会再负我……我那时,信了……」

我心中一疼,再顾不上其他,大声道:「我不会再负你,你是我的驸马,是我的人,谁也不能伤害你!」

搀扶起他时,国公府的禁卫再度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冷冷看着他们,刀斧协身,岿然无惧,坚定地走了过去。

禁卫步步后退,我步步逼近,终于将崔憬之带了出来。

崔憬之的意志力,支撑着他离开了国公府,支撑着回到公主府。

但在踏进公主大门的那一刻,人便晕厥了。

我急召太医来看,太医齐齐震惊,崔憬之受这么重的伤,还能从国公府撑到公主府。

「心志之强,实属罕见。」

然而,崔憬之受伤太重,经脉骨骼内腑都遭重创,且是被生生打成这样,等同遭遇重刑。

「他会如何?」我喃喃地问。

太医们相互看了一眼,低声道:「伤及根本,恐难痊愈。」

13

崔憬之从此以后,离不得药了。

用世间最名贵的药材,为他固本培元,精心照料,半点闪失不能有,他才有机会与常人活得一样久。

崔憬之昏睡三天,我守了他三天。

再醒来时,他声音微弱得近乎无:「我,还能活多久?」

我沉默半晌,将病情如实告知。

「所以,从今而后,我便要依附着你,像菟丝花一样,受你照拂,得你庇护,才能活着,对吗?」崔憬之平静地问。

这样谪仙般的公子,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我难辞其咎,此为悔。

抛弃过他一次,又因犹豫,抛弃了他第二次,我心绪难平,此为愧。

除却悔与愧,其余所有,皆是心悦,皆是喜爱。

宗室的人再如何逼我,提多少次联姻,我也坚决不肯答应。

他们动不了我,便怨恨起了崔憬之。

崔憬之已被崔氏除名,又不得李氏青睐,如他所说,他只有我了。

不只是崔憬之,还有圆圆,还有太妃。

病的病,幼的幼,老的老。

三人的身家性命,全压在我一人肩上。

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倒下。

崔憬之像是被伤透了心,伤好些后,与我疏离起来。

他会与我道谢,会答我问话,但不再主动与我说话,也不再对我笑。

我心里清楚,先前那些好感,只怕都白折腾了。

可是怎么办呢?

自己造的孽,慢慢还吧,一辈子那么长,总有追夫成功的一天。

14

崔憬之的亲笔信与信物,果真请来了孔廷。

年逾古稀的老人,满头银发,气若沉渊。

他入宫当日,京城的学子儒生,齐齐跪在宫门口。

清本溯源,以正皇权。

孔廷的到来,并没有让世家门阀偃旗息鼓,反而逼得他们更加激进。

皇帝拜师孔廷,如此大的排场,刺客却忽然出现。

兵荒马乱中,小皇帝不慎被挤到崔国公身边,发出一声痛呼。

捂着胳膊,他满眼惊恐地看向崔国公:「朕待国公犹如长辈,国公为何要杀朕?」

说完,便扭头跑向了我:「皇姐救我!」

我牢牢抱着圆圆,惊羽卫将我们护得严严实实,迅速制服刺客,兵刃直指崔国公。

崔国公满脸错愕,刚要开口时,袖袋里掉出了一柄沾血的匕首。

匕首上嵌着一颗猫儿眼大的宝石,是当年开国圣君赐崔氏先祖,只历代家主才能佩戴。

崔国公浑身是嘴也狡辩不得,当即被下了大狱。

浑然一体的氏族门阀,被撕开了一条口子。

即便如此,要清理积攒百年的门阀势力,不是一件易事。

除非,是自内部溃败。

崔国公下狱后不久,崔氏的年轻一辈,或主动请辞,或自请远调。

大家族中,精英如同花瓣,一旦落尽,便到了末路。

崔氏又是门阀之首,崔氏落败,其余世家也没了底气。

短短半年,朝中势力焕然一新,氏族败落已成定局。

这一仗中,最大的功臣,莫过于崔憬之。

然而,他却提出要走。

「……走?去哪里?」我大惊失色。

崔憬之披着雪狐大氅,单手抵着薄唇,轻咳着,纤长的睫羽微微盖着眼眸,显出了几分脆弱美感。

「王道已正,皇权归位,我帮不了你们什么了,只希望公主垂怜,让我离去。」

「不行!你哪里也不能去,我不会让你走!」我大声说。

「何必呢?」崔憬之惨笑,「公主一再撩拨,无非是因我对公主有用,可我能给公主的,都已给了,如今陛下亲政,公主辅政,我一个落魄家族的落魄之人,不值得公主再费心哄骗……」

什么哄骗?我几时哄骗过他?难道他以为,我只是想利用他扳倒崔氏?

见我不说话,崔憬之敛眸,转身走向门外。

纵然我有无数的甜言蜜语,此刻都派不上用场了。

崔憬之要走,他这一走,绝不会回头,从今往后,我再也见不到他,再也不能同他说话,生命里再没有这样一个人,一颦一笑,牵动我心。

几步冲过去,我一把抓着他伶仃的腕骨,执拗地不肯松手。

崔憬之体弱,挣不开我。

我与他就这样僵持着,门外忽然传来唱喏。

「陛下驾到。」

小皇帝已亲政,华盖仪仗,前呼后拥,全然是帝王之姿。

「陛下来了,你先放手。」崔憬之低声说。

「陛下来了,」我看着他,定定道,「放不了手了。」

说完,我直拉着他,大步走到皇帝面前。

手劲一重,连同他,一起跪了下来。

姐弟之情,拥立之功,只求一道旨意。

「李星�h请以婚配,尚崔憬之为驸马,荣辱与共,生死不离!」

15

圣旨一下,择日成亲。

我知道崔憬之不愿意,但即便强取豪夺,我也不能让他离开。

洞房当晚,我与崔憬之并排坐在喜床上。

他垂眸缄默,我悄悄瞥他。

良久后,我轻声道:「这次,就算天塌地陷,我也不会再负你了。」

崔憬之眼睫颤了颤,没有说话。

见他有反应,我又说:「第一次,我也不知为何会与你和离,但总归是我的错。第二次,情势所迫我犹豫了,害你重伤,也是我的错。我知道,你很难再相信我,没关系,人之一生,岁岁年年,终有你对我心动的那一日,我能等。」

说完这些,我站起身:「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

我走到门口,想拉开门时,崔憬之的声音响起。

「你说过,不会再弃我……」

我立刻转身,猛地点头:「不会!绝对不会!」

崔憬之缓缓抬眸:「成亲当日,洞房之夜,你这样走了,置我于何地?」

「那,」我犹豫道,「我打地铺?」

崔憬之沉默了一瞬后,开口道:「前次成亲,洞房当夜,公主去了蔺镶房中。」

蔺镶?谁呀。

我先是懵了一下,再看崔憬之的脸色,顿时悟了,蝴蝶之一!

「自那以后,我与公主,从未同房过。」崔憬之轻轻抓着衣襟,垂眸道,「今夜,公主也不肯……」

「我肯我肯!」我立刻跑回去,到了他跟前,耳朵根滚烫,「我是怕你不肯。」

崔憬之望向我,灯烛下目色流转:「既已成亲,便是夫妻,以后的事,且看吧。」

他到底还是心软了!

这世间怎么会有崔憬之这样好的人呢。

李星�h啊李星�h,你要好好保护他,好好照顾他,如此温柔的崔憬之,再也遇不到第二个了。

就在我满心都是怎么珍惜崔憬之时,崔憬之已将我一身衣裳脱了七七八八。

等我回过神来,觉得肩膀发凉,只剩了抹胸亵衣。

「等――!」

我才要开口,人被摁到了床里。

崔憬之压在我身上,黑发如流泉般滑落,眼睫一扇一扇,瞳色翻涌勾人。

「这个身体,肯定……但,但是,」我舔了舔嘴唇,「我真没经验……」

崔憬之垂下俊颜,吻住我的唇瓣:「我也没有,所以,今次,才是你我的初次……」

有了初次,便会有二次,三次,四次五次!

华贵结实的床架吱呀作响。

我昏昏沉沉地被翻过身去,感到炽热的唇舌在脊背某处,肆意妄为。

我难挨微挣,酥麻得紧。

「疼吗?」崔憬之的声音不复轻柔,沉沉沙哑。

「憬之,别咬……」

崔憬之认准那一个地方,折磨着不肯罢休。

眼前似乎有一缕晨曦光亮,却没力气睁开去看清楚,我窝在崔憬之怀里。

「憬之,我好累……」

「嗯。」崔憬之的声音里似乎终于有了笑意。

肩膀被有规律地轻拍着,我半梦半醒地喃喃问:「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最后一次……最后……最后……」

最后,实在撑不住,彻底闭上了眼。

在陷入沉睡前,我恍惚听见了回答。

「我相信你,一直,都相信你。」

16

走到关押崔国公的牢门前,崔憬之优雅地行了礼,喊了声:「父亲。」

崔国公狠狠瞪他,齿缝里迸出了两个字:「逆子!」

崔憬之眉眼间染上了无辜之色:「行刺陛下,本是死罪,可我不忍父亲一世权贵就此身殒,去求了公主保下父亲一命,只是,父亲终此一生无法再走出这里,为了父亲,我已竭尽全力。」

「好一个竭尽全力!」

崔国公怒极反笑:「你为了瓦解崔氏,为了致我于此,也是竭尽了全力吧?小皇帝与你合作,联手诬陷我!那柄匕首,那些崔氏的青年才俊,都是你的杰作!」

崔憬之轻笑:「百年氏族,不尽全力,如何能成?」

「混账!」

崔国公抓起木桌上的粗瓷茶杯扔出栅栏外。

崔憬之一把抓住,剔透的指尖轻轻揉着杯壁,垂眸淡笑:「从父亲将星�h送去和亲,又扣下星�h的求助书信起,就该知道,一旦我发现了,会做什么。」

「崔憬之!」崔国公涨红了脸,眼中遍布血丝,「为了一个残花败柳,多嫁之妇,毁了整个家族,你疯了,你疯了!」

崔憬之倏地笑了起来:「先疯的,不是星�h吗?」

「那年,星�h十七岁,自北境回京城,与我一见钟情。」

「她是一国公主,而我只是父亲三十多个外室子中的一个,见不得光,无人问津……可她还是热烈地喜欢着我,根本不在乎我配不配得上她。」

「父亲那么多子嗣,只有我被孔廷看重,收为学生,为了崔氏一门日后荣光,父亲将我绑出京城,迷晕星�h,让她顶替云安郡主的身份去和亲,嫁给了六十八岁的西厥老王。」

「西厥……那个,将女人当物品,拥有了,便要在脊背烙下印章的蛮荒之地。」

「星�h认了,她没有对任何人说,她是李星�h,是当今三公主,不是云安郡主!因为她知道,来不及了,她的身份,只能是一个和亲的宗室。」

「可是,老王死了,星�h想回来,她写了信,给她的父皇,给她的母妃,给我,写了一封又一封,只求回归故国,只求逃离苦海……」

「她的父皇,放弃了她,她的母妃,无能为力,而我――我从始至终没有收到过她任何信笺!」

崔憬之闭了闭眼:「……兄终弟及,父死子继,星�h就这样,在你争我夺的西厥,被当作王位附带的战利品,凌虐,残害,生生折磨疯了。」

李星�h回来时,性情大变,喜怒无常。

不再像十七岁时的她,她满腔恨意,恨崔憬之,恨瑜太妃,恨小皇帝,恨她庇护过的江山,恨害过她的氏族门阀。

她报复所有人,不分敌我,疯狂偏执。

「父亲,你该庆幸,她失忆了,她不再疯了,她变回了曾经的李星�h。」

崔憬之手指收力,瓷杯寸寸开裂,他声音轻柔而诡异。

「否则,我只会纵许她,帮助她,毁了一切。」

崔国公嘴唇颤抖,咬牙道:「你以为她失忆了就万事大吉?她若想起来,依旧会发疯……」

「若真想起来,她也不会再疯,因为,她不敢。」

崔憬之的内力将碎片捻得簌簌而落,他看着那粉尘,弯唇笑道:「她若疯了,孱弱无辜的我, 要依附谁活呢?她若疯了,小皇帝依仗谁呢?……她不是当年被送走时,无人可信的李星�h了, 她如今有了牵绊, 不会, 也不敢疯。」

「我用自己的命逼迫着她,必须清醒地,去战胜那些不美好的过去,别无选择。」

崔憬之轻轻吹了一下指尖后, 抬眸看向崔国公:「她不会再辜负我第三次,因为,没机会了。」

……

……

崔憬之走出天牢时, 迎面被李星�h握住了手。

「这么冷?」李星�h搓着他的双手,满脸担忧,「都和你说了, 牢里阴湿,你身体弱, 还穿这么少, 着凉了可怎么好?」

崔憬之看向她,有些落寞道:「父亲刚刚对我说,你以后若遇到了什么大事, 难事, 或许还会再抛下我……」

「不会的!」

李星�h连忙说:「再大,再难, 咬咬牙也没什么挺不过去的,可你, 我决计不会再放手了。」

「真的?」崔憬之眸光微动。

「真的, 」李星�h定定看向他,「憬之, 相信我。」

崔憬之点了点头。

李星�h松了口气, 握着崔憬之的手, 一同走出大理寺。

边走,边不悦道:「我看在你的面上,才保下崔国公一命,他不说谢我,竟还挑唆你我的感情, 什么人啊。」

「父亲向来如此,心思之深, 无人能及, 这是最后一次看他, 以后我再也不来了。」崔憬之说。

「这爹不好,咱不要了,一会儿进宫去,母妃亲手捏了糕点,喊我们去尝呢……晚上再同圆圆一块吃暖锅吧?这么冷的天……晚上宿在宫里?……明日呢?明日早膳你想吃什么?……憬之!你看,好大的夕阳, 像鸭蛋黄!……憬之,憬之……――」

……

……

唯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