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让我在江远鹤和谢澜之间选一个驸马。
在我将要做出选择的时候,空中出现了一排排字:
「小公主不要选谢澜啊,他有大抱负,成为驸马只会毁了他,无法入庙堂,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和才女有灵魂碰撞。」
「拜托也不要选江远鹤,小将军做了驸马跟雄鹰被斩掉翅膀有什么区别?」
「我现在有些烦小公主了,一个没用的拖累,不如送她去和亲。」
我在原地茫然,无法指向任何一个人。
这时,又一排话出现:
「不要替江远鹤做选择好么?他在边境练出一把子力气就盼着给小公主服务呢,不让江远鹤入选的人是想毁了他吗?」
我的目光聚焦,落到跪在堂下的江远鹤身上。
他的力气往我身上使?
1
父皇让我做选择。
跪在底下的二人都静默无声。
空气中的话语在互相反驳争吵:
「要是谢澜成了驸马,他以后都完蛋了,没办法施展抱负,也没办法跟红颜知己正大光明交流,落得郁郁而终的下场。」
「好可惜,要是谢澜没当驸马,他跟叶窈知音相遇,琴瑟和谐,那该有多幸福。」
「江远鹤在战场做小杀神不好吗?他回来凑什么热闹?被皇家夺权就老实了。」
「江远鹤不乐意?其实不然,他把小公主小时候掉的手帕都洗得发白了,看看我们小将军吧,服务意识一流,而且有劲儿他真使。」
「不管黑的白的都说成黄的是吧?」
「江远鹤党消停会儿,江远鹤对她来说就是个陌生人。」
「她什么时候能明白谢澜不想做驸马,也不喜欢她,她对谢澜的喜欢只会让谢澜厌烦。」
这句话像针尖一样扎进我的心里。
我倾慕的人是谢澜,我的喜欢让他感到厌烦。
空气中的争吵还在继续。
我的目光落到那两个人身上。
两个人虽跪着,脊背不弯,各自有一股气节。
父皇从世家子弟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他疼宠我,挑出人中龙凤来配我,无所谓被挑中的人愿不愿意。
我也没有思索过。
跟谢澜白头偕老是我从小认定的自然而然的事。
可是空中的话让我迟疑了。
「安儿,想好了吗?」
我看向父皇,父皇的目光威严慈爱,我做什么都有他兜底,想选谁就选谁。
我抬起手,顺从自己的心意,缓缓指向谢澜的方向。
2
谢澜跪在地上,神魂却不在这里,面无表情,眼里是空无一物的冷漠,跟我记忆中温和明媚的谢澜完全不一样。
是我没有见过的谢澜。
手指只微微抬起一点,就因他的神情停住。
我看向江远鹤,他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看向他,面上沮丧不忿的表情没来得及收起,神情空白了一瞬,随后看向我的眼神越来越亮。
我收回手,吐出一口气,转身小跑到父皇身边,对他附耳说话。
父皇有些诧异,眉梢微挑,他对我颔首,对两人说:「你们先下去。」
这五个字让谢澜眼眸轻颤,他抬眼看过来,与我对上视线,似乎有些不解。
江远鹤出声:「陛下,公主的选择呢?」
父皇冲他们挥手:「圣旨会送到准驸马府上。」
「欸?怎么没公布啊,小公主选了谁?」
「还没选择就是都有可能,江远鹤的嘴角都要上天了。」
「谢澜明明不想被选,为什么现在没被选还一脸凝重啊?」
「应该在思索怎么让小公主不选他吧?他现在已经跟叶窈见过面,两个人都有了好感,被小公主横插一脚就太可惜了。」
横插一脚?
我与谢澜一起长大,我跟他认识得更久,怎么还是我横插一脚?
我垂下眼睛趴到桌面。
脑子里只有谢澜,读书的谢澜,舞剑的谢澜。
他是皇兄的伴读,少年挺拔,芝兰玉树,站在皇兄身边也毫不逊色,见到我时总是笑着,给我带民间的小玩意儿。
只有我有。
皇兄都打趣我才是谢澜唯一惦记的人。
我站起来,跑向皇兄的寝殿,求他给我打掩护,我要出宫找谢澜。
现在天色将暗,皇兄磨不过我,给了我令牌,让他的暗卫随身保护才放我出宫。
「小公主要跑空了,谢澜根本不在家。」
「他一出宫就遇见叶窈,两个人去临水亭赏画去了,这会儿正郎情妾意,舍不得分开。」
3
「小公主是不是看出来谢澜不想做她的驸马,所以才没有直接选?」
「看不看得出来不重要,她愿不愿意放过谢澜才是问题。像她们公主要什么有什么,娇惯的脾气,怎么会受得了心上人不要她?」
「明知道对方有心上人还硬要成亲,那她有些贱了,活该后半生被谢澜冷暴力。」
那些话钻进我的脑子里,充满了幸灾乐祸与恶意。
如果我想要和谢澜在一起,那我就是不可饶恕的坏人。
我堵着一口气,让暗卫带我去临水亭。
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我根本不信。
谢澜不想做我的驸马,他有了心上人。
这些话我都要听他亲口说。
只要他说他不想娶我,我就不纠缠。
询问他的勇气在看到他与一个姑娘并肩而立时消散。
那个姑娘在他的鼻尖点了一点墨渍,谢澜微微一愣,无奈地笑起来,耳尖红得彻底。
有些话不问也知道了。
「小情侣好甜。」
「谢澜跟叶窈在一起可比和小公主在一起自在多了,还要顾及皇权,两个人根本不平等。」
「谢澜没有抗拒被选也是皇权压迫,可怜人没办法掌控自己的婚姻,难怪他怨恨小公主。」
谢澜对我有怨?
正值暑天,我的手指都在发凉。
亭子里的人好像感应到我的视线。
谢澜看到了我,他脸上的笑意顷刻间收起,擦掉鼻尖湿润的墨水,向我走来。
湖风吹起他的衣袂,他向我行礼:「参见公主。」
「她是谁?」
谢澜微微抿唇,似乎在顾忌着什么,微不可见地挪动身形,挡住我的视线。
「只是路人而已。」
维护她的意图清晰可见。
他把我当成了洪水猛兽,唯恐我对那位姑娘不利。
我不知道我在他眼里是这么一个狠毒的形象。
心头被密密麻麻地扎痛,我攥紧了手心,僵硬地挺直腰,佯装无事对他开口:「是吗?那你送我回宫,我没带侍卫……」
「我的画!」
亭子里传来焦急的女音,挂起来的画被风吹起,落进湖里。
那位姑娘为了捡画,半边身子探出亭外。
谢澜的脸色瞬间煞白,他完全忘记我的存在,飞奔回去将那个姑娘揽进怀里。
在我印象里,几乎没有谢澜失态的样子。
我望着他劫后余生般大松了口气,姑娘羞红脸,从他怀里退出来。
他们的眼中仅有彼此,容不下第三个人闯入。
这就像空中话里说得那样郎情妾意。
企图挣扎的最后一点心意在看到这一幕后烟消云散。
我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公主!」
谢澜唤了我一声,我没有回头,再没有第二声响起。
我知道了他的选择,也知道了我的选择。
空中那些话确实说得不错,我自小娇惯着长大,要什么有什么。
这世间好男儿又不止谢澜一个,何必死缠烂打自取其辱。
只是,胸口滞涩,太过难挨。
我以为是没有言明的两情相悦,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4
望月楼是皇兄和谢澜带我来的。
他们两个谈论太傅留下的功课,我品尝宫外美食。
这次只有我一个人。
酒太辣了,我喝了一口就喝不下去。
听闻一醉解千愁。
我抱着酒坛子掉眼泪,连买醉都不会。
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谢澜心里没我,我也不会选他。
只消醉一次,我就能放下他。
我劝着自己,又抿了一口酒,皱紧眉头咽下去。
「小公主不会喝酒就不要喝啊,人家天作之合,勉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她不会再选谢澜了吧?看看我们小将军啊,他出宫跑了十圈校场,嘴角硬是降不下来,还以为公主看上他了。」
「不一定,公主的性子说不准要对谢澜强制爱,管他甜瓜苦瓜,摘下来就是她的瓜。」
他们凭什么这么揣测我?
「我才不选谢澜!」
我没忍住呛了出来。
空气中的话停了停,随后滚动得更乱。
「她能看见弹幕?」
「喝醉了吧?说胡话呢吧?」
「暗卫只负责安全,主子的决定都不会掺手,难道小公主要在宫外过夜?」
「江远鹤被他士兵拉来这里吃饭了,怎么让江远鹤看见小公主,急急急。」
江远鹤,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让他看见我?
我不耐烦地闭上眼,不再去看他们说的话。
门突然被敲响,我没有理会。
敲门声停了一下,又响起来。
我砸了一个酒杯过去:「吵什么!」
酒杯碎裂,门被推开。
江远鹤人高马大,把门口堵严,转身把他身后跟着的士兵赶走。
他进来,蹲在我旁边:「公主喝醉了?」
我偏开头:「没有,就喝了两口。」
「我送公主回宫。」
我看向他,他抬起手,不知道要干什么,突然又收回去,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递给我。
手帕洁白,没有一点花纹。
我没有接,透过眼前水雾,无声地打量他。
在边境受风吹日晒,他没有谢澜那样白净,身板比谢澜更加健硕。
谢澜身上总带着熏香的味道,江远鹤身上没有熏香,充斥着一股阳光晒透被子、太阳烤焦青草的味道。
并不难闻,他应该沐浴过,发梢湿润着。
我捻了捻他的发尾,他整个人像是被定住,瞪大眼睛看着我,一动不动。
我想起空中那些话,有关江远鹤的乱七八糟的话,很多我都没听明白。
他看起来是很有力气,但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压下上身,逼近他的眼睛,不错过他神情变化:「你想做我的驸马吗?」
江远鹤凸起的喉结滚动,没有犹豫地重重点头:「想。」
我弯了弯眼睛:「那就由你送我回宫。」
5
我对江远鹤印象不深,官员之子太多,出类拔萃的已经记不过来,更不要说江远鹤十岁时就跟着他爹去了边境。
再仔细想,一个大块头突兀地闯进我的脑海里。
他像一堵墙,撞他身上把我疼哭了。
他慌张地给我擦眼泪,他的袖子磨得我眼睛疼,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推开他,自己拿帕子擦眼泪。
看他无措的样子,傻傻的,骂了他一声笨,也没有多加责备。
那个大块头就是江远鹤?
他套来马车,亲自驾车送我回宫。
皇兄在宫门外阴沉着脸,我下了马车,心里哆嗦,躲在了江远鹤身后。
江远鹤回头看了我一眼,动了一下,完全把我挡住,他对皇兄行礼:「太子殿下。」
皇兄的声音古怪:「江远鹤?安儿怎么和你在一起?」
我拽了拽江远鹤的衣角,不能让皇兄知道我喝酒了。
他很聪明,意会我的意思,平稳地对皇兄说:「偶遇公主,她独身在外,微臣担忧她不安全,所以送公主回宫。」
我从他身后探出头,对上皇兄严厉的目光。
「还不过来。」
我磨磨蹭蹭地从江远鹤身后挪出来,走到皇兄身边。皇兄在人前给我留面子,没有说什么。
我随他往宫门里走了几步,想起了什么,转身去看。
江远鹤还站在原地望着我,他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回头,视线闪了闪,对我笑起来。
我小跑到他身前,将手帕还给他。
满脸眼泪地出酒楼实在不好看,最后还是用了江远鹤的手帕。
样式朴质,料子却是极软极好的。
江远鹤将手帕拿回,突然出声:「公主,我还能再见到公主吗?」
6
他的视线明目张胆,火热地盯着我。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正想回答。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谢澜翻身下马,迅速跑来,声音中带着喘息:「公主。」
他站定,匀了会儿呼吸,看到了江远鹤,脸上焦急的神情寸寸消失,冷淡下来,语气远比任何时候都要疏离冷漠:「公主安全回宫了就好。」
我在酒楼待了那么长时间,他现在才来宫中找我。
我「嗯」了一声,不再像以前那样热切待他。
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看了江远鹤一眼,有一瞬间露出失措,很快压下异样,对江远鹤拱手淡声道:「多谢江将军送公主回宫。」
我下意识看向谢澜。
江远鹤皮笑肉不笑:「谢公子客气,我送公主回宫何须你来道谢?」
他心直口快,谢澜却没有听懂他的讥讽似的,垂眸对我说:「回去让宫女点上我前段时间带给你的燃香,可以助眠安神。」
我没有应下,而是思索着,江远鹤送来的东西占据了宫殿太多的地方。
空中滚动着名为「弹幕」的话:
「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啊,谢澜发觉是江远鹤送小公主回来的时候,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谢澜对小公主有占有欲,这对吗?」
「别搞啊,既要又要我要生气了。」
「也不算既要又要吧,小公主毕竟是谢澜的青梅竹马,关心青梅竹马不很正常?」
江远鹤听到谢澜的话,脸色沉了下来,他要说话,我开口截断他,转头对谢澜说:「你今夜能宿在宫里吗?」
谢澜微怔,抿了抿唇,唇角勾起一点弧度:「好。」
他看向江远鹤,矜持地颔首:「江将军早点回去,路上小心。」
江远鹤的胸口起伏,他藏不住情绪,脸上阴沉,看向我的目光又隐忍失落。
我对他说:
「江将军,你先回吧,日后再见。」
江远鹤眼中光芒暗淡下来,他轻轻点头,声音有些沙哑:「是。」
皇兄等不下去,率先走进宫门,谢澜随在我身侧,心情似乎不错,跟我说着他最近的见闻。
我沉默地走在宫道上,将他的话当作耳旁风,出神地想着一见到满宫殿谢澜送的东西就会想到他,经年累月的情意更加难以消除。
不决断只会像钝刀子割肉般折磨自己。
今夜就把谢澜送的东西统统还给他。
6
谢澜宿在皇兄的偏殿,我让皇兄先别着急回去,让他和谢澜都先来一趟长乐殿。
有皇兄做见证,也省得节外生枝。
我让他们坐下等候,吩咐掌事宫女:「把谢公子送来的东西都清点出来。」
皇兄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轻挑眉梢,看向谢澜。
谢澜站起来,不解地看着我:「公主?」
我没有转身,害怕一看见他的眼睛我会后悔。
「我今天出宫是为了找你。」
我倾慕谢澜这事,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没必要藏着掖着。
「看见你跟那位姑娘情投意合,我就不与你多做纠缠了,你送我的物件,今晚就拿走,丢了烧了,怎样处理都随你。」
宫殿里只有皇兄喝茶的声音。
我转过身,没有错过他脸上错愕的神色。
「你不会做我的驸马,大可以安心。」
谢澜盯着我,没有我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反倒像被我伤害了似的,手掌在身侧紧握成拳:「我与她只是好友,公主不必介意她……」
我打断他:「你下午还说她只不过是路人。」
心里有鬼的人才下意识说谎。
「哇塞,小公主这么果决吗?那以后怎么推动谢澜跟叶窈的虐心程度,有情人难成眷属多好品。」
「那么多年的交情,小公主这一出弄得像要断交一样,有必要吗,还是可以做朋友啊。」
「都有心上人了,亲密的异性朋友一定得有吗?」
「小公主这么敞亮,我有点心疼她了。」
这些话晃得我眼睛酸,我眨了眨眼,忍住酸胀的眼眶:「谢澜,我以后不会找你了。」
谢澜垂下眼,一向能言善辩的他此刻成了哑巴,过了好一会儿,他低低出声:「公主……你在气头上,我等你气消之后再与你解释。」
他离开的步伐很快,好像在躲避什么。
谢澜走后,皇兄把玩着茶盏,看着我:「是意气用事还是真的决定好了?」
心里空了一块儿,跟谢澜的旧日记忆在我的脑海里飞速闪过……
我吐出一口气:「皇兄,我想好了。」
皇兄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摸了摸我的头发:「谢澜也不怎么样,改日皇兄给你挑十七八个俊美少年。」
我破涕为笑,皇兄含笑看着我,捏了捏我的脸:「安儿长大了,早些睡,后两日姑母在兰苑设赏花宴,安儿养好气色,会是最好看的姑娘。」
7
赏花宴......
我早早地想好那会是我和谢澜定亲后第一次在人前露面,光明正大地展示我与他的关系。
现在不用了。
我要听皇兄的话,吃好喝好,准备在赏花宴上相中十七八个面首。
宫殿里有关谢澜的东西都清理掉了,宫人从库房拿出新的用具。
我刻意不去想谢澜,一天下来,我读完了两本书,写了半本字帖,不去喜欢谢澜的日子也没有那么难过。
休整两天,我都在长乐殿未出,没有见谢澜,倒是宫人一波一波地带进来江远鹤送来的东西。
珍珠、宝剑、棋盘,还有一只蓝眼睛的猫。
不是特意送我喜好的东西,像是手边有什么稀奇东西一股脑地送进来。
我拨弄着白玉棋,两指夹着白子在棋盘落下,皇兄在对面问我:「江远鹤对你很是上心。」
我点了点头。
「安儿觉得他如何?」
我想了一下,短短两面,我不了解江远鹤,思维被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带着走。
「他……劲儿很大。」
皇兄好像被呛到,他掩唇咳了两声,看我的眼神很是怪异。
难得还有皇兄语塞的时候。
他摇了摇头:「傻丫头。」
皇兄落下黑子:「江家这些年在边境威望极高,父皇需要把他们家牢牢握在手里,不论江远鹤此番举动是真情还是假意,都是江家向父皇献上忠心。」
我顿了顿:「所以……皇兄也希望我选江远鹤?」
皇兄吃了我一子:「你已经放弃谢澜,江远鹤是最佳人选。」
我垂下眼睛,空盯着棋局,皇兄的想法大概也是父皇的想法。
他们想用我的婚约牵扯江家,也想让我有选择的机会。
所以谢澜和江远鹤一起被按到棋局里。
我捏了两枚棋子落到棋盘上:「知道了。」
皇兄收手,看着我叹了口气:「皇兄本可以不与你说这些,但见你有魄力放下谢澜,也该知晓更多的事情。」
我点了点头:「皇兄放心,我会去接触江远鹤。」
既然决定不再对谢澜上心,将目光放在另一个人身上也没什么问题。
对象是江远鹤的话,我不讨厌他,还能替父皇皇兄分忧,何乐而不为。
我对皇兄笑了笑:「明日赏花宴,江远鹤也会去吧?」
皇兄既欣慰,又似心疼,他让宫人给我送来一件华裳,衣料轻薄宛如云雾。
极美的衣服。
这时空中的话又吵起来:
「小公主也身不由己啊,她没有强迫谢澜,爱而不得还要去接近不喜欢的人,挺可怜的。」
「她当公主舒服了那么多年,哪里可怜了?婚事可以自己选择,嫁给江远鹤委屈她了吗?」
「江远鹤是备胎才可怜。」
「江远鹤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可怜好吧,他已经换了十几套衣服,就等着明天见小公主了。」
「叶窈明天也会去,按照小公主现在的表现来说,她应该不会再为难叶窈,小情侣可以和和美美了。」
8
照那些话来说,江远鹤很在意我。
在赏花宴上出现时,众多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我给皇姑母请安之后落座,有几道目光仍旧没有收回。
我扫视过去。
江远鹤今天穿着金纹滚边玄衣,极为修身,他对上我的视线,微微勾唇。
而我的目光则被空中的话吸引:
「好大,想埋。」
「小公主是不是也盯着看了会儿?」
「没白费江远鹤挑了那么久的衣服。」
我的视线飘了飘,从江远鹤胸膛挪走,微微低头,耳垂有些发烫。
盯着人看,太无礼了。
对面有人惊呼。
谢澜的酒杯倒了,他的侍从急忙俯身擦拭,免得酒水沾湿谢澜的衣袖。
他恍若未觉,定定地看着我。
「小公主今天确实很好看呢。」
「再好看谢澜也不该这么盯着,叶窈这两天给谢澜的邀请和信件都没有回应,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人了,谢澜还一直看着别人。」
「那也不关小公主的事,叶窈那么看着小公主干嘛?」
那日跟谢澜在临水亭赏画的姑娘正望着我,在我看过去后,她淡淡地收回视线。
我对她有点印象,她父亲外派多年,前两年才回京,她一来便在京城贵女中显露才名,风头大盛。
我默默多看了她几眼,这就是谢澜喜欢的女子。
下一秒我收回视线,捏紧了茶盏,谢澜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和我没有关系。
赏花宴名为赏花,实则是给京中官家氏族子女一个见面的机会。
他们难得有正大光明相互交谈的机会。
皇姑母没在宴会上待多久,就起身离开,将地方都留给年轻人。
我的身份压人一等,在这里待着他们也不自在,索性带着侍女去别处散步。
长公主府的花园设计精巧,我对这里无比熟悉,但每一次来都会驻足欣赏不同的花景。
来这儿特意挑了一个幽静的地方,想到皇兄的嘱咐,让侍女去叫江远鹤过来。
池塘边缀着金灿灿的花,我过去摘了一朵,身边有人快速经过,遗落了一本书在我的脚边。
我看了地面一眼,她已经走远。
那人穿着侍女服饰,身形普通。
风把地面的书吹翻几页,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
一群公子小姐乌泱泱地走过来。
我纳罕这里偏僻,为何突然这么多人来,就见谢澜脸色一变,快步走来将地上的书藏进袖中,压低声音,似有无可奈何的怒火:
「你躲在此处看什么东西?」
9
我奇怪他的情绪:「方才有个侍女……」
叶窈的脸色微红,她似乎也看见了那本书,欲言又止:「身为公主,应是女子表率,在这里偷看污秽浊物,岂不是……」
我冷下脸来:「本宫不知看了什么污秽浊物让叶小姐教导本宫?」
书中画色彩明亮,风吹动书页,还未来得及看明白书中人在做什么,他们二人就一起上来教训我。
「公主敢做不敢当?这浊物难道是假的么?」
叶窈被我说得来了气性一般,猛然从谢澜袖中抽出那本书,随意翻开一页。
我看清图上内容,顿了顿:「他们,在做什么?」
叶窈被我问得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空中的话变得密集:
「妙了,一拳打在棉花上。」
「第一时间脸红的人都好好想想自己都看过什么好东西。」
「显而易见,小公主没看懂。」
谢澜再去抢书为时已晚,人群哗然,看向我的视线戏谑又怪异。
太傅与皇兄看得紧,从不让我看杂书,殿中书籍都陈列在册,杂书不能轻易运进宫。
那书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叶窈的脸涨红:「公主自己的东西,还问我画了什么?」
她听不懂人话一般。
「本宫方才说了,有一侍女遗落此书,匆匆走远。」
「什么侍女敢见到公主不行礼就匆匆离开,丢下这种书籍公主也毫无反应。」
其余人不敢多看我,但微妙的神情已经表明他们认为叶窈说得对。
胸口却仿佛凝滞了一团棉花,让这股气不上不下,如鲠在喉。
好脾气一点就让人骑到头上来。
这时候要是再不知道我被人设计,这些年就白跟在皇兄身边了。
谢澜兀地出声:「这是我的东西,叶姑娘莫要误会公主。」
叶窈诧异地看向谢澜,眼中净是不可思议。
「谢公子是君子,怎会……看来谢公子与公主的情谊确实深厚。」
她看向谢澜的目光中已经带上失望。
我也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谢澜避开她的眼神,转而看向我,眉眼中显露出疲色:「公主,我送你回宫。」
谢澜看似念及旧情帮我遮掩,实际上他认同了叶窈的说法。
他们一唱一和,已经认定这是我的书。
本就不是我的东西,我还要感谢他的牺牲么?
我冷冷看着谢澜,在此刻发觉,我不了解他,他自以为爱护我。
但他不信我。
他相信他的知己,怀疑我这个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人。
谢澜可以不喜欢我,但听信谣言就认定我做出不堪之举实在可笑。
堵在心中的最后一点酸涩不舍,在认清这一点后消失,我清明无比。
「谢公子是君子,我不是。」
人群后传来一道声音,他们自发分开,让出中间的路。
江远鹤大步走来,身后跟着的侍女只能小跑跟上。
他在我跟前站定,抽过叶窈手中的书挑了挑眉。
「这玩意儿军中士兵常常藏私,这本……别说公主殿下,我都觉得制作粗劣,难以入眼。」
叶窈不得已后退半步,仰头看着江远鹤:「江将军,这等书籍市面难买,只能暗中交易,公主出宫不便,找不到门路也未可知。」
「哦,」江远鹤笑了一声,「公主不知道门路,叶小姐看起来清楚得很。」
10
叶窈的脸色青红:「我自幼爱读书,对书籍一事确实了解。」
江远鹤挥了挥手:「不用告诉我你的事,我刚才听到公主说这不是她的书,我是粗人,不大明白,谢公子偏偏说这是他的书是为了什么?不过,想来谢公子有他君子的考量,我一介武夫,想不到那么多,追查个侍女还是做得到的。」
他对着众人咧嘴笑了笑,没有一点和气:「只是军中人的手段,就没有那么温和了。」
在场皆是身份高贵、有头有脸的公子小姐,听到江远鹤明晃晃的威胁之意,已经露出不满。
「江将军是打算将我等当成犯人审了?」
「我不是军中士兵,江将军似乎没有资格审我。」
「京城不是边境,将军的威风还是收收为好。」
场面一度紧绷。
我从江远鹤身后走出来,将刚才摘的花放进江远鹤的手里:「不用江将军出手。」
我让人搬来椅子,坐下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诸位有所不知,长乐宫的熏香都是特调,只要沾染便一日不散。方才那婢女沾了我身上的气味,做不得假。既然叶小姐不相信有这个婢女的存在,不如就禀明长公主,让她召集侍女,一查便知。」
很拙劣的手段,我不愿意吃这个闷亏。
我细细看着所有人的神情。
江远鹤认同,谢澜松了口气。
有人烦躁,有人无所谓,还有人慌了神。
「叶小姐觉得呢?」
我询问叶窈,她眨了眨眼,嘴唇蠕动两下:「这是否过于劳师动众,扰了长公主休息?」
我抬起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叶小姐的意思是,本宫声誉被毁只是件小事?」
叶窈咬唇。
我有点好奇了,谢澜在她面前是否会谈及我,又是怎样谈及我,才会让叶窈认为我是个忍气吞声的人。
我抬手让侍女去请姑母。
边等边说:「动作要快些,那香沾不得水,万一那人换了衣裳又弃置水中,可就不好查了。」
天气燥热,等得人心浮动,我坐在树荫底下,看着众人不同的神情。
在他们的耐心告罄时,园外终于有人来了。
却不是皇姑母。
一个黑衣人将一个形容狼狈的人,连人带衣裳一起丢到空地里。
她身上的衣物被另一套湿漉漉的衣服打湿,惶恐如鹌鹑,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黑衣人闪身离开。
我支着下颌,看了眼底下的人,又看向其他人:「瞧瞧,这是哪位的人?」
11
被谢澜叶窈质疑时,我就示意暗卫去追那个侍女。
香气只是幌子,我要的是有人心慌露出马脚。
暗卫抓到正在销毁衣物的侍女,我没让他立刻出现。
受邀来参宴的人都是家中精心培养的子嗣,皆是有心性的人,等到他们心绪最为浮躁时,真凶受到的反扑才最猛烈。
我的侍女都有功夫在身,她抬起那人的脸,毫不手软地掰着人脸向众人展示:
「各位公子小姐,看看这人是否眼熟?」
认出来的人,视线不约而同地汇集到一个脸色苍白的人身上。
有脾气直率的小姐开口:「叶小姐,我看这侍女跟你今日带来的丫鬟有些相像,你那侍女呢?」
叶窈看起来还算镇定,只是抓着衣袖的手颤抖不止。
有人笑着添乱:「看来是太像了,叶小姐都不敢认。」
「叶小姐是才女,她的丫鬟也香气袭人,不像我的傻丫鬟,只会张嘴就吃。」
叶窈的脸色更白,她痛心不解地看着地上的侍女:「松墨,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她的眼睛紧紧盯着侍女,松墨眼里盈出泪花,颤着唇开口:「奴婢不想小姐每日魂不守舍,茶饭不思,所以……」
空中的弹幕密密麻麻:
「叶窈干的?」
「丫鬟都承认是她自作主张,关叶窈什么事?」
「有点脑子的人都是替主子背锅,叶窈不是清高才女吗?这种事也做?」
「谢澜的摇摆不定让她慌了吧。」
「在她和谢澜成知己之前她不就知道谢澜是准驸马吗?现在才慌?」
「大概是谢澜总说小公主天真柔顺的缘故吧。柔顺的人谁都能欺负一把,天真算是可爱之处,但在宴席角落偷看小黄书还不承认,天真这一点就褪色了。叶窈企图在谢澜面前削减小公主的魅力。」
我挑了挑眉:「本宫的存在令你家小姐茶饭不思?本宫怎么不知道跟你家小姐有什么过节?」
松墨下意识看向谢澜的方向,极快地收回,但还是被人捕捉。
江远鹤兴致勃勃地开口:「哦?你为何看向谢公子,难道他与你家小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弹幕里江远鹤的名字变得很多:
「江远鹤:给情敌添堵的事我全做。」
「江远鹤:嘿,看我抓住机会。」
「江远鹤:谢澜 out。」
众人视线变得意味深长,在谢澜与叶窈之间打转,有窃窃私语:
「早就听到了一点风声,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叶小姐勇气可嘉,和公主抢人。」
「嗤,也不知叶家怎么教出这么一个恶毒的女儿,之前伪装得倒是挺好。」
「看不出来,谢澜还是喜欢四处留情的人。」
我知道谢澜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我不想理会他,也不想知道他的反应。
「叶小姐,你这侍女意图污蔑本宫,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在场的都是人精,谁看不出来到底是丫鬟的主意还是主子的主意?
我不揪出叶窈,他们还要道我一句心慈手软。
叶窈见我没有紧抓不放,脸上的血色恢复一些,伤神又决绝地对我跪下:「公主,是我没有教导好丫鬟,她与我一同长大,情分非同一般,公主也有亲近之人,想必可以感同身受。我会将她带回去严加处置,绝不再犯,谢公主仁德开恩。」
她也许觉得自己替丫鬟向公主求情的行为是情深意重的壮举。
我看着她,没有开口,手指轻轻敲击把手,渐渐的,园中安静,手指的敲击声仿佛敲在人的心尖上。
不知是谁,轻轻嗤了一声:「蠢货。」
叶窈的脸上浮现薄汗。
「看来叶小姐确实一门心思读书去了,不知如何管教下人,也不知分寸进退,你是什么东西,敢把一个行为不端的人跟本宫的人相提并论?」
我站起来,拂了拂衣袖:「既然叶小姐主仆情深,那就本宫亲自为自己讨回公道。」
我扫了眼松墨:「松墨,污蔑皇室,处死。」
松墨立时瘫软在地上,叶窈猛地抬头:「不要。」
我只是喜欢谢澜时优柔寡断了些,但好歹同皇兄一起受太傅教导。
怎么有人敢把我当成可以拿捏愚弄的蠢人?
这事本可轻可重。
轻则她名誉受损。
重则......
我对她微微一笑:「叶窈,管教不严,酿下大错,杖三十,关入大理寺,通知大理寺卿,查清楚叶家对皇室有多少不满,一一清算。」
12
皇姑母在我处理完才姗姗来迟,她装模作样地表示了对叶窈的痛惜,然后就叫人把他们拖了下去。
不知道叶窈哪来的力气,竟然可以挣脱两个婆子,扑过去拽住谢澜的手臂,脆弱地含泪求助:「致远,你救救我,你说的话公主会听。」
致远是谢澜的字。
两人果然亲近。
谢澜垂眸看着叶窈,眼中不忍,抬头唤我:「公主,这事是丫鬟自作主张,叶小姐毫不知情也是无辜,可否网开一面?」
谢澜能做皇兄的伴读至今,他不是没脑子的笨蛋。
他现在用这个理由为叶窈求情,是因为他心软,替我原谅了叶窈的作为。
我直问叶窈:「叶小姐为何认为谢澜说的话本宫会听?」
叶窈露出为难的神色,视线似有若无地扫遍众人,似乎难以在人前言说。
「无妨,直说便可。」
我话毕,她才深吸一口气开口:「谢公子与公主一起长大,情谊与他人不同,谢公子对公主而言,自然是不一样的。」
虽没有完全说明白,但是能让所有人都听懂。
我恍然大悟地点头:「原是因为这样才让叶小姐茶饭不思,叶小姐觉得本宫横在你与谢澜之间,是你们的阻碍?」
谢澜脸色微变,抽回自己的手,叶窈急急辩解:「我没有这么认为。」
我看了眼谢澜,心里已经没有波澜,甚至还有那么点厌烦。
我笑了笑:「叶小姐不必担心,你们尽管相谈相交,我与谢澜虽有玩伴之谊,但总归长大了,各自嫁娶人之常情。」
谢澜不由向我迈来一步,迫切地想要打断我的话:「公主……」
为时已晚。
「趁这个机会,我也向大家宣布一件事。」
我向江远鹤伸出手,江远鹤微微睁眼,没有反应过来。
我歪头看着他:「江将军,你不是想做我的驸马吗?」
江远鹤握住我的手:「是,我仰慕公主已久,初心不改。」
他的眼神太过认真,我的心头跳了跳,错开他的视线,转头面向其余人:「江远鹤,是本宫亲选的驸马。」
13
赐婚圣旨下到江府。
叶窈受刑之后,被叶家接回,父皇把叶父贬谪出京,回京之路漫漫无期。
听闻谢澜在宫门口站了一夜,等宫门一开就请示入内。
我并未理会,皇兄召见他两回,都没有让他见我。
江远鹤接到圣旨之后,往长乐殿送的东西更加五花八门。
大到我费力才能拿起的枪矛,小到精致的金丝软甲。
异域的茶饼,还有很多香料。
他送的东西堆满库房,他人也时不时请见。
念及以后要与他长久相处,他也有可取之处,我与他出去游玩过几次。
他带我到了营地,士兵对他恭敬崇拜,我也看见他舞刀弄剑时神采飞扬的模样。
这样一个人成了驸马,他自己不觉得可惜吗?
从营地出来后,我与他去望月楼,等饭食时,我试探他:「江将军要是成了驸马,难有上阵杀敌的机会,只能与我整日相对,不会遗憾吗?」
没成想他的笑意越来越大:「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跟小公主朝夕相对,爽死他了。」
「不是,我还是觉得江远鹤做驸马很可惜。」
「小公主被谢澜搞怕了吧,担心江远鹤也嫌弃她。」
「其实不然,我认为小公主只是在试探江远鹤的心思,真心有真心的应对办法,假意有假意的应对办法。」
「离开谢澜小公主的智商都占领高地了,处置叶窈那么利落,谁还把她当傻白甜?」
弹幕有些遮眼,我按了按眉心,听到江远鹤说:
「公主千万不要把我跟谢澜混为一谈,我不是他,做不了取舍。我的目的一直很明确。」
我看向他,他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看起来是旧物,已经被洗得发白。
江远鹤无比珍惜地摩挲几下,声音柔和起来:「公主兴许不记得,我初入太学受人冷落,在我郁郁之际撞见公主,公主当时心情也不好,可边落泪边安慰我即便愚笨也要努力向学。」
我捏着手指想了想,怎么跟我记得的有点出入?
我会心情不好地掉眼泪就是因为他身板太硬,撞酸了鼻子。
我安慰他什么了?我不是骂了他笨,让他跟别人学学眼力见吗?
14
见他沉浸在回忆里,打碎他的梦未免残酷,还是让他这么误会下去吧。
我解下腰间手帕,将他手中的那条发白手绢换过来。
交换贴身之物已是男女之间亲密过界的行为。
江远鹤握紧新手帕,眼里盛满欢喜:「公主……公主不必忧虑我会留恋权势,我随父亲上边境,习武练兵杀敌从不懈怠,一为入公主的眼,二为获得公主青睐,三为成为驸马。我跟谢澜不一样,他有抱负和红颜知己,我只要公主。」
他一顿话不顾我的死活,把我说的面红耳赤。
我给他倒了盏酒:「喝点,润润嗓子。」
谢澜是个含蓄的人,江远鹤是个不知含蓄二字怎么写的人。
面对这样的人,我有些不会招架,现在空中的话更让我热度不消。
「欸?这是什么?谢澜,踩一下。」
「拉踩谢澜对我江远鹤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公主我要,公主我也要,公主我还要。」
我忍不住扶额,在江远鹤喝了酒后,又给他倒满,劝他喝下去。
本想灌醉他,却没想到他越喝越精神。
我又让小二搬来一坛酒,兀地听到咚的一声闷响。
江远鹤趴在桌上,醉晕过去。
我打量着他,判断他是不是装的。
尚未思索出结论,门口传来敲门声,我以为是小二,便让人进来。
在脚步声于门口响起的一刹那,我意识到来人不是小二。
我偏头看过去,谢澜轻缓地走进来,沉郁的气息化不开一般笼罩在他的身侧。
他对着我呢喃:「公主,我们已经到不相往来的地步了吗?」
15
我没有阻挡他的青云路,他要是想要跟叶家求亲,我也不阻拦。
他与我也没有什么非要探讨的东西。
「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谢澜扫了沉睡的江远鹤一眼,走来坐到我的对面,一副与我促膝长谈的架势:「乐安,你不喜欢江将军,不是吗?」
我也看了眼江远鹤,他的心意赤诚,或许有触动,但谈不上喜欢。
我未答,谢澜又说:「你真能决心与他过一辈子,不后悔?」
我转着酒杯:「父皇让我在你和他之间选驸马时,你在想什么?我选了你,你会不会后悔?」
谢澜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你都看出来了,所以才没有选我,对吗?」
我不置可否。
他接着说:「那时我以为我会因为成为驸马而放弃许多,心中不平,对你确实有怨,甚至暗中后悔,不该对你那么好,让你生出情愫,可……」
我放下酒杯打断他:「没什么可是,现在这样皆大欢喜。」
「不,」谢澜摇头,「我曾经以为我是畏惧皇权,所以将怨念牵扯到你身上,默许叶窈的靠近,冷淡你的选择,以此来凸显我的抗拒。现在我发现我是错的,我愿意成为驸马待选,是因为心中有你,早在江远鹤送你回宫时我就该承认。」
我扯了扯嘴角,不知为何,听着他袒露心声,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旁观者,感觉一阵牙酸,索性偏开头,看江远鹤睡觉。
「你选择江远鹤做驸马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的心意,」他苦笑,「太晚了,是不是?」
「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说完了吗?」
谢澜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怔了怔。
「你想要什么样的回答?知道你其实爱慕我,我哀婉两人相爱却错过,因此冷落厌恶江远鹤,或者再任性起来,求父皇收回圣旨,重新与你定下婚约?」
我疑惑:「谢澜,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是会为了你而针对其他人的仗势欺人的恶人,是心性不定、容易左右的弱者,还是拿不起放不下、冲动不顾后果的蠢人?」
我叹了口气:「我曾经喜欢你,愿意在你面前做出柔顺的姿态,但是,你好像真把我当成了随意摆弄的面团,所以费尽心思找到我,说了一通完全无用的废话就以为我能回心转意。」
谢澜的脸变得煞白。
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既然你想说,那我也跟你说明白,我不在意你的心意如何,你说出这些,我并没有因为你的后悔感到感动,反倒是厌恶你毁了我当初喜欢的谢澜。」
我蹙眉想了想:「我喜欢的是温润和煦的谢澜,你不是,你扭捏自负,自以为是,你现在因为没有成为我的驸马而痛苦,但如果我选了你,你又会因为失去仕途而怨恨我。我知道人心经不起细看,但也没有料到,看穿一个人之后,他会和自己印象中的样子差距那么大。」
谢澜仿佛不认识我了,失神地盯着我。
我冷冷地接着开口:
「也可以说,我的喜欢只浮在你的表象,你的内里与行为足以让我退却。如果这个样子的你是真实的你,那我从来没有喜欢过真正的你,我们的错过并不遗憾。」
16
弹幕纷纷滑过:
「不仅要离开他,还认真地分析否认掉了对他的喜欢,谢澜要碎掉了。」
「嘴真毒啊,小公主平常千万别舔嘴巴。」
「说得也没错,当断则断,我很喜欢小公主的这一点。」
「哪有人会一直在原地等你呢?」
谢澜的眼眶红了一圈,他闭上眼,长舒一口气,睁开微微湿润的眸子望向我:「我只是想做挽留,没想到你的真心话是这样的,公主……长大了。」
我微微摇头:「我一直是这个样子。」
他震惊于我的选择,皇兄却不奇怪,转而跟我分析利弊。
因为皇兄了解我,而谢澜是自以为了解我,或者说浅薄地认识我之后,就认为对我了如指掌,没必要在我身上投入关注。
就算没有江远鹤,他也并非良人。
这天之后,我很久没见过谢澜。
公主府建成之后,我与江远鹤大婚。
出嫁前,宫中嬷嬷给我启蒙,我才知道赏花宴上的那本书册画的是什么。
不由对此有抵触恶感。
新婚之夜,江远鹤似乎察觉了我的不适,只和着里衣与我入睡。
我松了口气,顺水推舟这样保持下去。
尚有暑热余温,那么大的男子睡在身侧真的很热,在我几次往里挪动之后,他自觉与我保持泾渭分明。
成不成亲与之前没什么区别,只是公主府多了江远鹤每日晨起练功。
我与他没有多么浓情蜜意,但相处和谐。
直到某天看见江远鹤跪拜关二爷,口中念念有词,我听不清,但弹幕在说:
「傻孩子,关二爷不管夫妻之事。」
「江远鹤也是真能忍,他每晚数着公主入睡,越数越睡不着真的很搞笑。」
「小公主还没放下谢澜吗?」
「也不是,小公主正在接受江远鹤,她有自己的节奏,江远鹤适应公主的节奏,很和谐。」
「想看拉灯戏。」
我也觉得江远鹤这副样子傻得好笑:「江远鹤。」
江远鹤闻声回头,起身走过来:「公主,怎么了?」
他的眼神躲闪,有心事无法言说。
我拉着他回房,他那么大的块头,我一拉他就跟着走。
「私下里,你叫我乐安就好。」
江远鹤顿了一下,飞快地说:「好,乐安。」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就笑得露齿。
我捏了捏他的手掌:「吹灯吧,我去床上等你。」
「我要看的拉灯戏, 不是真拉灯。」
「抗议,我要看服务型人格。」
天黑了,看不见了。
17
原来说起来令人羞耻的事情, 做起来是另一种滋味。
我对江远鹤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服务型人格是这个意思,他确实有一身的劲儿, 难怪弹幕里的人喜欢。
学无止境。
我不是一个委屈自己喜好的人,尤其是江远鹤也乐意配合。
契合的两人在公主府过了一段快活时光。
年关,我与江远鹤入宫赴宴, 在宴席上, 总有一道目光时不时落到我身上。
弹幕刷得飞起, 我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发言, 还挺有意思。
「谢澜这是从哪个犄角旮旯回来的, 瘦了那么多?」
「小公主成亲前他自己向太子请辞,要去体验人情百态,先入世再入仕, 结果和叶窈碰上了。」
「我还以为要旧情复燃了, 结果叶窈恨他,叫人暗算了他一顿, 谢澜可是吃了些苦头。」
「看样子谢澜还没放下小公主, 不过已经晚了, 小公主现在对江远鹤可满意。」
我有些好奇谢澜现在瘦成什么样子,脑袋刚往他的方向偏转了一下,脸颊上就多出一双手。
江远鹤捧着我的脸转回去,给我布了许多菜:「公主多吃一些。」
我看着他, 他看看我, 佯装自然地移开视线。
我假装又要转头,他一下着急地伸手过来。
我忍笑握住他的手:「逗你的,你好看。」
我听到某处酒盏落地的声音, 没有回头。
江远鹤往那儿看了一眼, 摩挲着我的手嘟囔:「啧,酒鬼就是容易丑态百出。」
「不像你, 喝醉了就睡,乖得很。」
江远鹤满意地点头。
宴席之后,我跟江远鹤留宿长乐宫,江远鹤嘴上没提谢澜,心里介意得很,好一阵折腾。
第二日出宫, 有人站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马车放缓速度, 江远鹤掀开帘子, 语气悠悠:「乐安, 有人大约想见你。」
我没什么精神, 靠着他的肩补眠,随口说:「让他给公主府下拜帖。」
江远鹤的声音变得轻快,笑容和煦地对外说:「谢公子听到了,记得下拜帖。」
我掀开一条眼缝看过去, 谢澜站在路旁,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安静地离去。
执着于过去的人被囚在痛苦可悲里。
幸好我是向前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