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为校花打架,双腿受伤成了残疾。
恰逢系统问我是否回家,我选择否。
然后用所有积分兑换了一张康复卡。
我陪竹马重新站起来,陪他成为娱乐圈顶流,就在我以为要苦尽甘来时――
校花又来找他了。
竹马一夜未归,和校花进酒店冲上热搜。
这次系统问我:
【康复卡使用即将到期,是否继续用积分续约?】
「否。」
1
这一次,我不续约了。
系统提醒我:
【康复卡续约三次,则拥有永久使用权。】
【请宿主再次确认是否继续用积分续约?】
这是它第一次反复向我确认。
它不通人情,不明白为什么这次我的回答会和前两次不同。
但它应该看见了挂在热搜上的词条:
【新晋顶流谢洄深夜携一女子进酒店。】
我才知道,答应陪我过生日的人迟迟未出现的原因。
加了水印的视频其实不太清晰,但熟悉谢洄的人,就算只有一个黑白剪影也能认出来。
至于被他紧紧护在怀里,引起无数网友猜测的女人,我也能一眼认出――
宋薇澜。
时隔多年,这个让我产生危机感和无力感的人,又一次出现了。
谁都没想到,她还会再来找谢洄。
毕竟当年谢洄为了保护她,和小混混打架受伤废了双腿,她也仅仅只来看过一眼。
「谢洄,我相信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这是她唯一留下的话,此后就拿着录取通知书离开,再无音讯。
而谢洄因为伤势过重,连高考都没有参加。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一夜之间变得暴躁抑郁、颓丧破碎,只会无助地拉着我的手问:
「姜随,你会不会离开我?」
我不会。
所以系统问我是否回家时,我选择了否。
然后用所有积分兑换了一张康复卡。
我陪他重新站起来,陪他进入娱乐圈,陪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高度。
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想过离开他。
他也会在深陷绯闻时第一时间向我解释:
「空穴来风的事,都已经处理了。」
可就在所有朋友都认定我们会在一起的时候,宋薇澜重新来找他了。
我静静地看着在循环播放的视频,拨通了谢洄的电话。
很快被接起,是个娇软的女声:
「您好,谢――」
我挂断了。
宋薇澜的声音很好认,又甜又软,曾经谢洄逗她时调侃过:
「啧,你生个气还真是毫无威慑力,和撒娇没什么区别,难怪总是被欺负呢。」
他们是距离最近的同桌,我坐在后面刷题,有些格格不入。
却看见了他们互相对视又脸红错开的每一眼,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细枝末节,像是重新浮出水面的锋锐刀片。
又开始对我的心脏进行凌迟。
24 岁生日这年。
我点燃一根蜡烛,等着它慢慢燃尽。
然后对系统确认:
「否。」
2
我在谢洄的公寓见到了宋薇澜。
密码按到一半,门被人从内打开。
宋薇澜穿着谢洄的黑色衬衫,微卷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裸露在外的长腿和肩颈显得愈发修长白皙。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她却并无意外,有些怯怯地向我打招呼:
「是你啊,姜随,好久不见。」
六年时间。
是挺久了。
但这么多年过去,她似乎没怎么变,还是和从前一样漂亮,两只水润的大眼睛里显露的永远是无辜柔弱。
这一刻,我忽然就理解了谢洄。
在人生最巅峰的时候,重遇年少时的落难白月光,没有人会无动于衷。
这是热搜过去的第三天。
谢洄一次也没联系过我。
他的工作室已经发布声明:
【和谢洄先生一起进入酒店的是他的新助理,对方被前男友骚扰,谢洄先生一向爱护同事,故护着她一起走。】
娱乐圈的声明真真假假,它的作用只能用来安抚粉丝。
我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去想这三天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刚要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谢洄有些紧张的声音:
「姜随,你怎么在这儿?」
我偏头去看。
明亮的走廊里,他长身玉立,眉心微蹙,快步走到我身边,又问了一遍:
「你怎么在这里?」
我对上他眼里的警惕,温声说:
「上次落在这里的 U 盘,我来取。」
这本来应该是他在我生日那天带过去的,但他失约了,我不得已自己来一趟。
闻言他的脸色微微一僵,下意识开口:
「抱歉,我忘记了……」
时隔三天,他终于想起了失约的生日。
但已经不重要了。
我看了眼门内一直沉默的宋薇澜,问谢洄: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套公寓是谢洄用攒到的第一笔钱买下的,商业价值不高,但胜在风景不错,更重要的是,谢洄曾认真对我说:
「你快毕业了,总得有个地方住。」
这里面每一件家具,都是我和谢洄慢慢挑选,亲手布置的,就连喝水用的那套茶具,都是我们精挑细选回来的。
后来装修好了,我没住成。
因为地理位置太偏,交通不方便。
谢洄觉得可惜,我站在窗前看着摇曳的绿枝,抚平他的遗憾:
「那看来只能留作咱们以后养老住了。」
后来他每次空挡休息期间都会回来这里住,哪怕又购入了其他更好的房产,也还是喜欢这里,他轻轻呼吸,说:
「这里每一个角落的气息都和你有关,我会睡得比较安稳。」
现在,我随意扫了一眼。
玄关处多出来的高跟鞋,散落在沙发上的粉色内衣,还有花瓶里被换掉的郁金香,浓烈的玫瑰香味充斥着整个空间。
让人窒息。
这是属于宋薇澜的一切。
「对不起,姜随,你别对谢洄生气,我立刻就走。」
宋薇澜苍白着脸抢先开口,眼尾瞬间变得通红,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不用走,你先回卧室。」谢洄轻声安抚她,再看向我:「她现在没地方住,以后就住在这里。」
他像是有些无奈地谴责我:
「她现在过得不好,姜随,你也有责任。」
3
我知道宋薇澜过得不好。
热搜当晚,我借助系统窥视了我本不应该见到的画面。
当年高考后,宋薇澜进入了一所还不错的大学,在活动中认识了院里的直系学长。
学长开始追求她,在一次次对她伸出援手后,宋薇澜沦陷了,两人坠入爱河。
大学毕业,学长因为踩中风口创业成功,宋薇澜放弃工作陪他。
却没想到风口过去,学长的公司破产了,他用宋薇澜的身份证贷款套现了一大笔钱后,直接跑路了。
谢洄遇到宋薇澜的时候,她正被人追债,慌慌张张躲到了谢洄活动现场的地下车库。
和参加完活动正要来给我过生日的谢洄不期而遇。
说实话,经历过人生大起大落后的谢洄已经很沉稳了,但那一刻,我还是在他眼里看见了惊喜、怒意、心疼,以及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当晚,两人进入酒店。
谢洄得知了她被男友欺骗的遭遇。
说到难过处,宋薇澜泣不成声:
「如果我没有遇到他,就不会变成这样,如果我没有考上那所大学,就不会遇见他了。」
「如果……当初不是姜随多管闲事帮我复习补课,我就不会考上那所大学……」
对,这就是我的责任。
我的确不该在她被继妹欺负时出手相助。
不该在她被继父意图不轨母亲无动于衷时,用所有奖学金帮她租了房子。
更不该在她央求我帮帮她,说想考去很远很远的地方,逃离原生家庭时,心疼到毫不犹豫答应了。
也不得不答应。
因为我此行穿越的任务对象,就是宋薇澜。
只要帮助她安然无恙地脱离原生家庭。
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后来任务结束,却出现了一个意外。
我喜欢上了竹马谢洄。
甚至为了他的腿能够彻底好起来,我放弃回家,询问系统如何再获得积分续约康复卡。
【教书育人,也可获得积分。】
于是大学期间我兼职家教,毕业后当了老师,只为攒够每一次续约康复卡的积分。
现在,不需要了。
我看了眼宋薇澜娴熟地走进本该属于我的卧室的背影,没忍住讥讽道:
「如果当初你的腿没有好,谢洄,现在还能这么心平气和、心疼愧疚地拯救她吗?」
他的眼神慢慢冷下去,我知道这是他不悦的表情,果然下一秒就听见他沉声说:
「事实是我的腿已经好了,况且当初将我打伤的人是那些小混混,并不是宋薇澜。」
「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你非要这么冷漠无情吗?毕竟同学一场,我总不能因为一些无足轻重的陈年旧事就不管她吧,姜随。」
他说无足轻重。
我无声默念了一遍。
同一时间,系统提醒我:
【温馨提示,康复卡使用已到期。】
【患者症状即将恢复到初始状态。】
4
当初康复卡的使用并不是让他一夜之间恢复如初。
如今也同样需要在初始化的进度中慢慢退回原状。
我和谢洄的谈话最终不欢而散。
离开之前,他叹息一声,像是在提醒我:
「姜随,你应该明白,你目前还没有立场和身份干涉我的决定。」
这些年碍于他的事业和身份,我们的确没有正式在一起,他说的没错,我没资格干涉。
就像当初我的青梅身份无法阻止他不顾一切奔向宋薇澜。
我沿着楼梯一步一步往下走,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高二那年有一次晚修课突然停电,正在下楼梯的我一脚踏空险些摔倒,幸好和我一起的谢洄反应迅速攥住了我的手腕。
我后怕出声:「吓死我了。」
他扬声调侃:
「怕什么?我怎么可能让你摔下去呢?」
可惜我还没来得及站稳,廊道里骤然响起宋薇澜的惊叫声。
握着我手腕的手条件反射般松开。
谢洄朝着声音的来源大步而去。
我在黑暗的世界里还是摔了下去。
后来他对我解释:
「对不起啊姜随,但你也知道,宋薇澜有夜盲症,看不见会很危险。」
现在他同样告诉我:
「姜随,她如今的处境很艰难,相识一场,我总不能袖手旁观。」
历史重演的滋味并不好受。
成年人的话点到为止。
回忆与现实交错。
不得不承认,我和谢洄的缘分其实早在很多年前就断了。
时至今日,我依旧记得那年节目排练,悄悄移到楼梯口帮我挡住料峭寒风的少年。
衣角被风吹得躁动不安,就像我的心脏。
如今再回头看,发现那场风早就停了。
那之后我们没再见面。
自从他爆火后我们本来就很少见面。
他的工作通告排不完,我任职的高中老师也很忙。
偶尔的几次见面,他都会笑着对我说:
「姜随,你来当我私人助理吧。」
「这样我们就可以每天见面了,好不好?」
好呀。
但我还需要赚够最后一次续约康复卡的积分,于是告诉他再等等。
可当我终于等到这一天时,他口中那个私人助理,却成了宋薇澜。
他们同坐一辆车,出入相同的场合,就连私人时间也会在一起逛街吃饭。
点开共同好友的朋友圈,还能看见他们的合影,配的文字是:
【都来看看,这才是真正的爱人如养花。】
照片中的镜头聚焦在两人身上,谢洄捧着蛋糕,一身黑白休闲套装,身形一如既往的挺拔颀长,清绝贵气。
而他对面笑颜如花的宋薇澜,也早已褪去了重逢时的拘谨畏缩,取而代之的是用金钱堆积起来的精致与娇艳。
窗外的背景是流光溢彩的烟花。
心脏猛的一滞。
我意识到,谢洄在为她庆祝生日。
这样的场合,像极了学生时代她用攒了许久的钱买来玫瑰,铺满整间包厢,只为博宋薇澜一笑。
我记得那时候宋薇澜隔着烛光望向谢洄许愿:
「我希望有人能永远热烈地爱着我。」
如今也都算是如愿以偿了。
我闭上眼平静地感受着心脏一下一下沉闷的跳动,确认自己做不到风轻云淡,想起谢洄口中的无足轻重,忽然开始期待起来。
期待康复卡彻底失效的那天。
5
失效前,我和谢洄见过一次面。
在一个出国朋友的送别宴上。
宋薇澜也去了。
两人并肩而立,俨然成了聚会的主角。
我赶到的时候,谢洄正在接受众人的祝福。
「恭喜啊,谢大明星,事业爱情双丰收。」
世事无常,从前每次我和谢洄一起出现时,流转在我们之间的眼神总是暧昧又旖旎的。
如今风向逆转,被起哄的人成了他和宋薇澜,甚至更加直接明了。
不过在场的人其实并不了解谢洄曾为救宋薇澜双腿受伤的具体情况,我不知道在我因为堵车迟到的几分钟里发生了什么。
此刻他们正哄笑着调侃宋薇澜: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早就听闻谢洄曾经见义勇为差点废了双腿,如今可算是见到女主角了。」
「我就说嘛,这哪里是什么见义勇为,分明是舍命为红颜啊。」
宋薇澜低头害羞地红着脸说:
「是啊,没有谢洄,就没有现在的我。」
「是我欠了他的。」
谢洄大概不愿让她有一丁点心理负担,勾唇语气轻松道:
「倒也没那么严重,我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腿也是小伤而已,不值一提。」
话落忽然有人看见推门而入的我,看热闹不嫌事大叫了我一声,笑嘻嘻开口:
「小伤也是伤,听说当初姜随可是陪你治疗了很长时间,不过说起来你们青梅竹马又共经患难,我还以为你们迟早会在一起呢。」
闻言宋薇澜蓦然抬头朝我看来,脸色微白。
谢洄笑意不减,语气却满是疏离:
「谈不上共经患难,治好我腿的人是医生,又不是姜随,其实有没有她……」
「也没那么重要。」
「至于青梅竹马,我们是同一个孤儿院的,要真说起来,我的青梅数都数不清了。」
的确,我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个孤儿,系统专门为我捏的身体,和谢洄从小一起长大,却不是彼此唯一的青梅竹马。
但在宋薇澜出现之前,谢洄总是会格外强调我们之间青梅竹马关系的与众不同,他说:
「我是第一个和姜随说话的人,是第一个被姜随记住名字的人,也是第一个玩游戏和姜随牵过手的人。」
他小心翼翼记住和我的每一个第一次。
试图将我们的关系从众人都有的联系中区别开来。
成为独一无二的羁绊。
可是现在,他却站在这里告诉所有人,我们之间的过往,也不过如此。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寂,我迎着各色目光走进包厢,将备好的礼物送到即将出国的朋友手中,然后朝谢洄大方一笑:
「是啊,多亏了医生妙手回春。」
才能在无数句「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之后,神色激动地告诉我:
「这简直是医学奇迹!」
但我想应该没人知道,这奇迹,是有期限的。
6
聚会临近尾声,我在洗手间遇见了宋薇澜。
水池前,她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补完口红,偏头对我道谢,真诚又无辜:
「姜随,谢谢你啊。」
「是你教我要努力抓住获得幸福的机会。」
「现在,我抓住了。」
「你……会为我高兴的吧?」
我记得的。
当年也是在洗手间里,她被继妹叫来的人欺负,肮脏的池水被毫无顾忌地泼在她身上。
傍晚的教学楼人很少,我走在安静的廊道里路过洗手间,听见呜咽声,下意识跑进去。
那时我也不过只身一人,却壮着胆子拿起扫帚将宋薇澜救下来,小心翼翼为她清洗身上的脏污,将干净的校服脱下来掩住她的狼狈。
护着她走出洗手间的那一刻,将我带到这个世界,抹去我的记忆让我自由生长多年的系统才终于出现提醒我:
【宿主,您的任务对象已出现。】
「是谁?」
【宋薇澜。】
自那之后,我主动靠近她温暖她,为她提供一切帮助,告诉她一定要坚持住,努力改变现状,会越来越好的。
还有,要抓住每一个可以获得幸福的机会。
事实上即便她不是我的任务对象,我依然希望她在未来的日子里能够过得幸福。
这一路走来,这句话她践行得很不错。
前有谢洄为她差点残废,后有学长为她遮风挡雨,现在她又重新回到成为大明星谢洄的怀抱,成为他唯一的偏爱。
我很清楚造成如今这场局面的根源不是她,却也没兴趣和她沉心静气地叙旧。
感应龙头下的水流很急,我收回手指随意抽了张纸巾,看向镜子里的宋薇澜,莞尔道:
「祝贺,得偿所愿。」
闻言她笑容一僵,我不等她开口转身离开。
原本打算和朋友打个招呼先行离开,却没想到刚进宴厅就听见有人醉醺醺地朝我开口:
「姜随,谢洄前不久又接了个蓝血代言,前途一片大好啊,你身为他的青梅不祝贺一下吗?」
「虽说这青梅也不是唯一的,但好歹也是一起长大的……你该不会是在为他刚刚的话生气吧?」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身上,谢洄捧着酒杯漫不经心地看过来,一副置身事外的神情。
那人说的没错,前段时间谢洄因为和宋薇澜进酒店的热搜涨了一波热度,加上公司团队的公关手段,不仅没有对他产生影响,反而拿下了一众明星都羡慕的代言。
如果说宋薇澜是他感情上的念念不忘,那么成为大明星应该是他事业上的至高理想。
这些年来,他的确为这份理想付出过很多努力,身后落地窗外的建筑上悬挂着的,正是他新代言的大幅海报。
那是属于他的辉煌。
我站在原地静默了几秒,接过服务员递来的酒杯,隔着不远的距离朝谢洄举杯遥望,体面向他道贺:
「那我祝你,星途璀璨。」
我撒谎了。
我不要他星途璀璨。
不要他前程似锦。
我要他跌落高台。
要他满身狼狈陷于水火。
要他好了伤疤忘了疼,那就重新痛起来。
7
康复卡彻底失效,是在一个很普通的傍晚。
雨后的天空一贫如洗,我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脑海里忽然响起系统的声音:
「患者症状初始化进度已完成。」
霎时间,身边来来往往的汽车像是被消音,视线内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各种回忆如潮水般争先恐后涌现,最后只剩下一个清晰的念头――
谢洄再也不可能站起来了。
口袋里的手机轻轻震动。
是谢洄的主治医生打来的电话。
这是当年为他治好双腿的医生,这些年来,每年他都会为谢洄复查,然后将结果第一时间告知我。
每一次的结果都是恢复如初,并无异样。
唯独这一次,他的语气里带了几分踌躇:
「抱歉,姜小姐,谢先生的双腿突然旧伤复发,恶化速度很快,我们暂时还未查出原因,但您放心,我们正在联系国外――」
「以后谢洄的情况不用再告诉我了。」
我轻声打断,对面呼吸一顿,缓了几秒才继续说:
「可是您之前明明……」
明明特意拜托他每次给谢洄复查完一定要第一时间告知我结果。
明明我比任何人都要关心谢洄双腿的恢复情况。
我安静地握着手机,最终也没有听见后半句,只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他说了声:
「好的。」
他大概站在离病房不远的地方,因为在电话被挂断前,我听见了玻璃被砸碎的声音,以及护士小心翼翼的安抚声:
「谢先生,您冷静点。」
我想,他或许比医生更清楚此刻双腿的情况有多糟糕。
但更糟糕的还有他的大明星梦想。
娱乐圈更新换代的速度很快。
失去双腿的谢洄在重利的资本家眼里一文不值,第一个放弃他的就是经纪公司。
接下来的每一天,他的资源、片约、代言,都在以极快的速度被瓜分、蚕食。
留给他的只有各种高昂违约金,以及被人扒出的真真假假黑料。
然后在经纪公司捧出新人踩着他上位,无数营销号扒着他吸完最后一丝血后,「谢洄」这个名字最终沉入人海。
最后一次在陌生人口中听见他的名字是在公交车上,后座的两个女生正在聊圈内新出的一个男演员。
「娱乐圈补货速度就是快,长得真像谢洄。」
「说什么呢,真是晦气,咱们哥哥可是独一无二的,才不像那个为爱断腿、错过高考,最终又重蹈覆辙的傻缺。」
「也是,他比谢洄要帅多了,我眼光一向很准,他日后一定会大火。」
我偏头看向窗外对面建筑上的巨幅广告牌,蓦然想起当初他刚入圈不久,我们一起经过这里,他指着当时的广告牌意气昂扬地对我说:
「总有一天,这里会是我的照片。」
我笑眼弯弯无条件相信他:
「一定会的。」
后来事实如他所愿,成为万众瞩目的大明星,在实现梦想的道路上畅通无阻地前进。
可是现在,新人换旧人。
印着他照片的广告牌早已被拆下扔进垃圾桶。
属于谢洄的辉煌,也落幕了。
8
在决定放弃谢洄的时候,我想象过无数次他的双腿回到原状,重新废掉的样子,我一定会幸灾乐祸地赶到他面前,狠狠嘲笑他:
「怎么样?谢洄。」
「现在还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吗?」
如今真的到了这天,我的心情却格外平静。
事实上如果不是孤儿院的院长妈妈找到我,我大概不会去医院见他,也没了往日每次即将与他见面时的期待与喜悦。
不仅如此,在那之前我还收到过很多共同好友发来的消息,无一例外都是:
「姜随,谢洄出事了,你快来医院。」
「你什么时候来看谢洄?他腿伤复发了。」
「你身为他的青梅,难道不管他了吗?」
「你知不知道谢洄现在成什么样了?!」
我知道啊。
他双腿残废,情绪失控的样子,我记得的。
甚至连宋薇澜的选择都和当初一样。
系统告诉我,她又一次抛弃谢洄了。
其实谢洄腿伤刚复发那会儿,宋薇澜悉心照料过他一段时间,安抚他的情绪,配合医生的治疗,温温柔柔地对他承诺:
「谢洄,别担心,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上一次没有身份陪在你身边,这一次我不会再留遗憾了。」
后来随着一次比一次糟糕的诊断结果,以及谢洄越来越失控的情绪,宋薇澜开始焦灼、烦躁起来,不耐烦地敷衍他:
「医生已经在开会讨论治疗方案了,你再忍忍。」
「我又不是医生,陪着你也没用啊。」
两人之间矛盾的彻底爆发,是医生正式宣告他的双腿残废,紧接着被经纪公司放弃,各种高昂违约金和黑料接踵而至。
恰逢当初抛下宋薇澜离开的前男友东山再起,重新归来砸钱挽回。
宋薇澜眼里的嫌弃再也没了掩饰,当她意有所指地说到她还这么年轻时,谢洄最终没忍住怒声责怪:
「宋薇澜,你别忘了,我如今变成这样,都是为了救你。」
可得到的只是宋薇澜轻描淡写的回应:
「为了救我?谢洄,那是你自己的选择不是吗?我求着你救我了吗?」
「是你多管闲事主动凑上来的,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至此两人算是彻底撕破脸皮。
谢洄将水杯挥落一地,嘶哑着嗓音让她滚。
宋薇澜踩着高跟鞋迫不及待地奔向即将复合的前男友。
系统复现的场景在这里戛然而止。
很难形容我在那一刻的心情,有意料之中的镇定,也有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的怅然。
我没有回复任何朋友的消息,包括早已沉入底部的那条:
「姜随,我腿疼。」
9
我在医院见到了谢洄。
他的情况比传闻中的还要糟糕,病痛的折磨早就让他不复往日的帅气与精致,只剩下憔悴的面容和瘦削的身形。
我到医院的时候他正躺在病床上昏睡,据说情绪又一次失控,医生怕他误伤自己,给他注射了镇定剂。
院长妈妈不清楚我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是谢洄惹我生气了,轻声叹息: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你们俩从小就喜欢凑在一起,你呢,一直都是安安静静,见谁都笑,谢洄呢,生性顽劣,就只有在你身边比较安分。」
「如今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网上的消息乱七八糟,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但我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不管怎么说,这时候谢洄一定很希望你能陪在他身边,小随啊,青梅竹马的缘分不是轻易能修来的。」
我体面笑了笑,委婉开口:
「院长,青梅竹马这种缘分,院里可太多了,要这么说来,我的竹马可不止谢洄一个。」
「再说,您应该还记得当初他受伤的事,现在网上报道的,其实也没太冤枉他。」
「更何况,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未来可能还会遇见一个互相喜欢的人,我总不能因为这段微不足道的缘分就一直陪在他身边。」
说完我才发现,原本沉睡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他没睁眼,但双睫微颤。
直到院长感慨似的说了句「是啊,很多事都不像从前那样简单了」后,接了个电话走出病房。
我随手拿起一个柑橘慢慢剥,清新的味道冲散了消毒水味,谢洄睁眼望向天花板,嗓音有些沙哑: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你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却为了我留在了这里,还……还用所有积分兑换康复卡让我废掉的双腿能够重新站起来。」
我没抬头,依旧认认真真剥柑橘。
他会做这个梦我其实一点也不意外,因为这本来就是我让系统进入梦中告诉他的。
既然是我做的,总得让他知道不是吗?
所以当他说完后,我一边撕开橘络,一边顺着他的话继续道:
「不是梦,是真的。」
「不仅如此,我随时都可以反悔,继续用剩下的积分续约,让康复卡永久有效。」
我说的是真的,自我放弃续约那一刻起,系统明确告诉过我,只要积分足够,随时可以反悔续约。
闻言谢洄蓦地偏头看向我,喉结上下滚了滚,眼里闪过一丝希翼。
我朝他轻轻弯了弯唇:
「不过在来医院的路上我已经将积分用了,用在了一只后肢断裂的小猫身上。」
我没骗他。
那只小猫的两条后肢大概在幼时就被人恶意打断,拖着后肢四处躲藏,真的很可怜。
更何况,救猫可比救人简单多了,不仅需要的积分不多,刚好是我最后一次攒的数额,而且还能够让它瞬间恢复,且永久有效。
毕竟没人会注意到一只猫的身体变化。
话音落下,谢洄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过了许久才有些艰难地问我:
「姜随,其实你也没有那么喜欢我,对不对?」
我停下撕橘络的手,仔细看了看他的眉眼,忽然有些想笑。
你看,他一直都知道我喜欢他。
喜欢到他甚至觉得可以用激将法,让我为了证明自己的喜欢,重蹈覆辙。
10
我其实很不愿想起过去的事。
但和谢洄相识太久,经历太多,偶尔半夜醒来,在意志最薄弱的时候,还是会控制不住想起当初陪他一个剧组一个剧组试戏,在冰冷的大雪天帮他出席的活动发宣传单,一帧一帧找出他演的片段剪辑成视频宣传。
我不知道他是以一种什么心情说出这句话的,但我也没生气,而是心平气和地告诉他:
「如果这么想能让你好受些的话,你可以这么认为。」
「不过谢洄,我现在的确已经不喜欢你了。」
病房陷入长久的沉默,他重新望向天花板,最终很轻很轻地,像是自嘲般说了句:
「是啊,你已经不喜欢我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谢洄大概也察觉到了。
临走之前,他攥住我的衣角,额角青筋微微凸起,仿佛在极力克制着情绪,他问我:
「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失约,现在是不是一切都不同了?」
我后退半步,弯唇告诉他:
「谢洄,没有如果。」
既然做了选择,那就要担得起结果。
回去的路上,系统不解地问我:
【宿主,您为什么不再给他一次机会呢?或许这一次的结局会不一样呢?】
我轻轻摇头。
「这个答案已经在谢洄身上验证过了。」
「他会被抛弃第二次,我就也有可能被抛弃第二次。」
「当然,还有宋薇澜。」
据说她破镜重圆的男朋友东山再起靠的是传销,后来传销窝点被一锅端,她男朋友连夜逃去国外, 讨债的人找上了她。
我问系统:
「接下来你们还会挑选新的宿主来拯救她吗?」
【不会, 机会只有一次, 且并非终身制, 此次任务已顺利完成, 救赎系统已与任务对象宋薇澜解绑。】
我点点头,换了个问题:
「那你们为什么会选择我呢?」
还不经过我同意将我强制性带来这个世界。
【救赎系统在挑选有需要的任务对象时, 会经过精密的数据分析,同理也会通过数据分析选择最符合的宿主。】
【根据分析结果,您的成长背景和宋薇澜高度相似,更能理解体会她,完成任务的概率最高。】
我嘴角的笑意凝住。
差点忘了, 我的真实原生家庭其实和宋薇澜的差不多,父亲酗酒家暴,母亲冷眼旁观, 还有一个对我虎视眈眈的叔叔。
好在我拼命地、成功地逃离了他们。
然后在刚进入大学不久, 就被系统带走了。
回家不需要积分, 那是完成任务的额外奖励, 系统说, 作为未经我允许将我强行带走的补偿, 会满足我一个愿望。
我试探:
「任何一个愿望都可以?」
【任何一个愿望都可以。】
但前提条件是――
不违反法律道德, 不违背自然法则。
愿望我还没想好,我决定先回家。
我花了一周时间交接工作,和朋友告别,以游历世界为借口准备离开。
然后将这些年谢洄送我的各种礼物折现后, 和我的工资一起匿名捐赠出去。
毕竟世界相隔, 这些带不走。
脱离世界前,系统提醒我:
【救赎系统即将与宿主解绑,请宿主对本次服务做出评价。】
我「嗯……」了声, 说:
「下次选择宿主时记得征求对方的意愿。」
「不要像个人贩子似的强行将人带走。」
系统沉默了几秒, 回应:
【感谢宿主对救赎系统提出的意见。】
【总部将会立即对各部门作出整改。】
最后,在我逐渐消散的意识里,「滴――」一声后, 系统说了最后一句话:
【解绑成功,宿主,再见。】
11
我是在宿舍的床上醒来的。
头顶的风扇呼呼转着, 窗外的蝉鸣声此起彼伏, 空气里弥漫的是各种熟悉的香味。
系统更改了两个世界的流速,我在另一个世界的二十年, 在这里不过才睡了个二十分钟的午觉。
那之后我的生活逐渐繁忙起来, 偶尔在夜深人静突然想起那趟穿越的旅途, 恍若隔世。
那些曾以为刻骨铭心的记忆, 也在时间的长河中被慢慢覆盖。
唯一让我念念不忘的,大概是那个系统承诺过的愿望。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 解绑之后, 我要如何联系系统将愿望告诉它。
所幸我一直没想好真正想要的愿望是什么。
直到毕业多年后我的一个生日,灯光被熄灭,蜡烛被点燃,当我闭上双眼, 认认真真许下心底的愿望时,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机械音:
【姜随,生日快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