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听障哥哥性格温顺。

被欺负了也不敢跟家长告状。

我把口红印印满了他的白衬衣,笑着挑衅:

「去呀,去告诉你那个便宜妈,我欺负你了。」

他口不能言,生气比划,惹来哄堂大笑。

我以为,我哥一辈子都是我的玩物。

直到有一天,有个女生跟他告白了。

当晚,他在地下室里醒来。

我皮笑肉不笑地问:「哥,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1

「青宜,你哥好像又被欺负了,你不去管管啊?」

我靠在阶梯教室角落里,对不远处的闹剧置若罔闻。

几个小混混正在戏弄我哥。

一个口不能言,只会打手语的聋子。

我嗤笑一声,「又不是一个妈生的,我凭什么管?」

一节大课结束,教室里正是人最多的时候。

闻辞被人堵在角落里。

外套被人扒去了一半儿。

往日干净整洁的白衬衣上,印满了口红印儿。

周围传来起哄声。

「大学霸都有女朋友了!」

「你女朋友让你穿成这样来上课的?」

「看着冰清玉洁的样儿,私底下都被人调教成这样了?」

闻辞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啊颤的,冷冷淡淡,一副听不见的样子。

闺蜜啧啧叹了一声,「青宜,你真的忍心看你哥那样儿?」

我沉着脸,视线滑过他漂亮的面孔。

再到那些密密麻麻,带着凌辱意味的唇印。

啧啧。

不愧是我的杰作。

挂在他这幅干干净净的身上,漂亮极了。

眼看那群人越来越过分,我推开人群,一脚踹在小混混的膝窝。

对方摔了一跤,不怒反笑:「大……大小姐。」

「谁让你欺负我哥的?」

混混脸色一僵,「不是您让我——」

我笑着说:「现在不让了,滚蛋!」

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

闻辞站起身子,慢慢将衬衣扣好,将我的唇印盖在了外套之下。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闻辞的手受了一点伤,打手语的时候,还在往外渗血。

啧。

还挺好看。

我哥真是人间尤物。

我笑了笑,「怎么对你?」

他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严肃,

【我是你哥哥!你不可以把口红印弄到哥哥身上!再有下次,我就——】

「你就怎么?去告诉你那个便宜妈我欺负你?」

窗外的暖阳打在闻辞苍白清隽的脸上。

睫毛颤了颤,双眸漆黑湿润。

他张了张嘴,无可奈何地移开目光。

对于我这个妹妹,他总是多一分宽容。

哪怕我都快骑到他头上了。

我踮起脚,笑眯眯地开口:

「你要敢跟我爸告状,我就说,是你勾引我。」

闻辞瞳孔一缩,想要拉开距离。

被我紧紧攥住了手腕。

我语气讥讽:

「闻辞,你好不要脸啊,你竟然敢勾引妹妹。」

「你猜,我爸会不会把你和你妈扫地出门啊?」

2

闻辞生气了,一连几天都没理我。

早晨他照旧做好早饭放在桌子上。

晚上留在学校上自习,待到很晚才回来。

一周下来,就说了两句话。

对了,现在我和闻辞一起住。

房子是我的名。

我爸给我买的。

高中毕业那年,我爸领了那个三进门。

从那天起,我就从家里搬出去,在大学附近买了个房。

闻辞他妈为了讨好我,硬是逼着她成绩优异的儿子,报了跟我同一所大学。

还硬塞进来,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想想真是可笑。

闻辞又聋又哑,最开始买菜都要跟人比画半天。

却要照顾我这么个阴晴不定、四肢健全的妹妹。

记得刚住在一起的那段时间,热水壶烧开了,他听不见,转身的时候,在胳膊上烙了个疤。

不见他妈心疼半句。

托闻辞的福,三年,我身子抽了条。

皮肤细腻顺滑,身上丰腴不少。

他确实把我照顾得不错。

不过他妈应该不知道,闻辞在我这里受了多少羞辱。

这天傍晚,下课铃刚响。

夕阳拖着艳红的尾巴,消失在天际线。

闻辞又留下上自习了。

闺蜜怼了怼我,「哎?你又怎么惹你哥不高兴了?这几天遇见咱们招呼都不打。别是有女朋友了吧?」

平静的心湖陡然翻涌起一股怒意。

我舔了舔牙。

冷笑一声,「女朋友?他敢找一个试试。」

他妈是小三,勾引了我爸。

闻辞跟他妈长得如出一辙,勾引了我。

所以他这辈子都是我的东西。

这是闻辞欠我的。

我满心以为,他会当一个任劳任怨的好哥哥。

可是这天中午,我看见闻辞身边出现了一个女生。

她笑着递给闻辞一袋牛奶。

闻辞竟然还收了。

3

「哥,她是谁啊?」

我走过去,自然地挽住了闻辞的胳膊。

他诧异地低下头,对上我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表情一僵。

女生先反应过来,对我伸出手。

「青宜你好,我叫程七,是你哥哥的同学。」

我的手顺着闻辞的手腕滑下去,与他五指相扣,没有理会女生的示好。

「哦,同学,我怎么从没在商学院见过你?」

我和闻辞都在商学院读书。

有哪个女人给闻辞写过情书我心知肚明。

程七微微一笑,「啊,你哥没告诉你吗?他辅修了物理双学位,未来几个月,会来物理系上课。」

我缓缓抬起头,对上闻辞的目光。

心里没由来的生出异样。

我甚少出现这种慌张憋闷的情绪。

事实上,如果没有闻辞他妈的介入,他本来可以去京北大学物理系的。

「哥,」我扯起唇角,生硬地笑,「你怎么不告诉我啊?」

闻辞被我挽着手,打不了手语。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我。

殊不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我的指甲早就掐进了掌心的肉里。

我快要嫉妒死了。

他刚刚对着程七笑,现在为什么对我这个表情?

我笑着,表情应该有些扭曲:「哥,我饿了,回家给我做饭吧。」

程七打断了我的话:「额……青宜,实在不巧,今天我们联系了物理系的何教授,晚上要一起吃饭。」

她对着我笑。

单纯无害的笑容,莫名被我品出了挑衅的意味。

可是那又怎样?

闻辞一贯听我的。

我是他最疼爱的妹妹。

手背突然被人拍了拍。

闻辞示意我松开手。

【今晚我还有事,就不回去了。】

「有什么事比我还重要?」

闻辞摸了摸我的头,像是在哄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听话,不要在外面玩太晚。】

程七看了看手表,「哎呀,时间来不及了,阿辞,我们快点!」

出租车停在了路边。

闻辞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很快,消失在傍晚的车流里。

我慢慢低下头,看着掌心里握着断了半截的美甲。

表情阴郁。

物理系。

阿辞。

每一个词汇,都踩在我的雷区上。

我的哥哥,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不想再留在我身边了。

他想离开我,跑到另一座城市正常地学习生活。

还打算为别的女人准备早饭,为了迎合爱人的口味,潜心研究食谱。

他会容许别的女人在他的身上留下吻痕。

体温会因为别人而攀升。

他温柔虔诚的目光,将不再注视我。

真是好得很。

断裂的美甲被我丢在地上。

红彤彤的,沾着血。

几只小鸟受了惊,扑棱着翅膀飞上蓝天,像我的哥哥一样。

既然这样。

就剪掉他的翅膀,让他再也飞不起来。

4

入夜,会所里的音乐震耳欲聋。

我坐在角落,盯着手机。

上面是半个小时前,我发给闻辞的消息。

「哥,我喝醉了,来接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消息石沉大海。

他是装看不见吗?

还是说,他喜欢上了别人,等毕业就要跟人远走高飞?

酒一瓶一瓶地灌,视线越来越模糊。

我开始给闻辞打视频。

打不通,就继续打。

聊天框里被通话记录占满。

该死的!

他手机是坏了吗?

闺蜜凑过来,「你哥还没理你?」

「闭嘴!」

闺蜜夺下我手里的啤酒,「大小姐,不就是一个男人,至于吗?」

我睨了她一眼。

紧接着手里就被塞了两瓶饮料。

「你苏青宜想要,不有的是办法?」

我焦躁的神色渐渐趋于平静。

一个念头在心里肆意疯涨。

是啊。

闻辞的爸死了,妈也不怎么关心他。

我就是用点手段把他睡了,怎么了?

谁还能跟我苏青宜过不去?

我爸?

他无能的妈?

还是又聋又哑的他?

闺蜜笑着安慰:「他们在我爸的饭店吃饭,我找服务生确认过了,闻辞的手机没电了。待会儿充上电,就能看见你消息了。」

二十分钟后,闻辞脚步慌乱地闯进了包间。

一进门,就看见我躺在闺蜜怀里,「烂醉如泥」。

闺蜜无奈地朝他笑:「哥,对不起啊,没看住青宜,让她喝多了。」

初秋,外面下了小雨。

闻辞深夜跑来,衣着单薄,冻得脸色发白。

看得我心头一颤,莫名有些不舒服。

他搓了搓手,恢复一些温度后,朝闺蜜点点头,一言不发地抱起我。

我靠在闻辞的怀里,听着他咚咚作响的心跳。

充斥一整晚的戾气,终于消散殆尽。

5

闻辞把我带回了家。

自从上次我把口红印满他的衬衣,闻辞就在刻意与我保持距离。

这应该是半个月来,我们第一次清醒的状态下,共居一室。

闻辞把我放在沙发上,转身去厨房忙活。

我猜,他是在给我熬醒酒汤。

我看向拎回来的两瓶饮料,沉思片刻,起身去了厨房。

敲敲门。

闻辞立刻回过头来。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听见的。

自从上次被烫伤后,闻辞好像就拥有了这项技能。

只要我俩单独待在一起,他总是能敏锐地察觉到我的靠近。

我靠在门上,懒洋洋地开口:「哥,我找不到睡衣了。」

闻辞打手语:【衣柜第二层,左边是睡裙,右边是分体式。】

「喝醉了头晕,找不到。」

闻辞调小了燃气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转身去给我找。

我让开了路,目光随着他的背影移动。

眼神中是不加掩饰的贪婪。

我真是想不通,他妈是怎么生出这么个品学兼优的好儿子的。

身量清峻修长。

漂亮卓越的外貌,很好地被清冷疏离的气质中和。

既不寡淡,也不浓艳。

但举手投足勾得人干冒火。

他可真是倒霉,竟然要给我这种变态当哥。

按理说,闻辞的童年经历,跟我同样不幸。

我长成了一个混账。

我哥,却好像是带着使命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

他天生懂得爱人,包容人。

不论是出于责任还是其他原因,他对我都极有耐心,任劳任怨,任打任骂。

换做任何一个人处在我这个位置,都会想将他占为己有。

闻辞的背影消失在卧室里。

我回头,看向了正在沸腾的不锈钢锅。

拧开盖,两瓶一起倒了进去。

6

闻辞出来时,我已经躺回沙发上了。

他顿了顿脚步,还是调转了方向,先扯过毛毯给我盖上,随后返回了厨房。

不一会儿,他端了碗醒酒汤出来。

碰了碰我。

【喝点醒酒汤再睡,不然明天会头疼。】

我拥着毛毯坐起来,空气中是甜丝丝的味道。

「烫。」

【不烫,我吹过了。】

我仔细打量着闻辞的脸。

我真觉得自己有病。

明明看过无数次,可我还是试图从他表情里,窥见那么一星半点的厌恶。

通过千方百计地折磨闻辞,来验证他是否真的在乎我。

闻辞的目光清润澄澈,毫无杂质。

他尝了尝,举着勺子递到我唇边,用不甚清晰的口语一字一句地说:「哥哥尝过,不烫。」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挠了下,沉默片刻,说:「你先喝。你喝了,我就喝。」

闺蜜要是在这,肯定会嘲笑我。

这么明目张胆,闻辞不怀疑才怪。

可问题就在于,我下命令从来不需要理由。

我说什么,闻辞就做什么。

闻辞垂下眼,安静地喝完了一整碗。

然后把新的递给我。

【很好喝,尝一尝。】

我盯着闻辞的眼睛,笑出声来。

「哥,你知道你刚才喝的是什么吗?」

闻辞愣在原地。

我讥讽地勾起唇,「你没感觉到身体发热吗?」

闻辞眼神颤了颤,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空掉的碗,又看着我。

【你做了什么?】

我的脚踩在了他的大腿上,轻轻用力,闻辞的呼吸都变了,跪倒在我膝盖前。

我端起碗,跷起二郎腿,一勺一勺慢条斯理地喝起来。

【别喝!】

他动手来抢我的勺子,被我拿脚一蹬,便虚弱无力地匍匐在沙发旁边。

衬衣都乱了,真是秀色可餐。

我笑着说:「哥,你别说,你煮的醒酒汤,确实挺好喝的。」

闻辞着急又慌乱。

【青宜,不能喝……伤身体。】

热度已经上来了。

暖烘烘烤着身子。

闻辞身上清清凉凉的味道,化作沙漠中吸引旅人的绿洲。

我口干舌燥,萎靡地蜷缩在沙发里,在黑暗中,和闻辞对视。

掀了掀唇角,「哥,我好难受。你要丢下我离开吗?」

闻辞的手在抖。

修长的手指还在执着地掰着我的汤碗。

清冷漂亮的眼睛里终于浮现出恼意。

他是真的生气了。

可是他没有走。

哈哈。

我哥真是个大圣人。

自身难保了,还在意我的死活。

我软软地倒进闻辞的怀里,感受着他紧绷的身体,抬头吻住了他。

闻辞的唇很软。

身上还有一股香气。

清凉舒爽。

放在往常,他一定会推开我的。

可是他现在神志也不清了。

竟然懂得回应。

唇齿间甜丝丝的味道让人着迷。

天知道我盼着这一刻有多久了。

他配合的样子,就好像,他真的是因为喜欢我。

而不是别的什么。

我在极致的缺氧里感受心灵的狂欢。

放任自己在假象中沉沦。

我哥也是爱我的吧?

闻辞说不了话,可是室内回荡着他的呼吸声,像钩子,勾着我拼命地贴近他,汲取暖意。

我松开头发,想去解扣子,被他死死摁住。

【你穿太少,会着凉。】

「是吗?我不觉得。」

【我把外套给你。】

真有意思。

都这样了还在忍。

他比他妈知道廉耻。

我嗤笑:「你怎么不把我抱怀里呢?顺便再和我做点什么,那样更暖和。」

闻辞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薄红,【我们是兄妹!我们不可以——】

「哦,那你先把你的念头压下去再说。」

我笑着瞥了一眼,嘲讽道,「就这样,你敢自称哥哥?你配吗?」

我以为闻辞会愤怒,会不甘,会用痛恨厌恶的目光看我。

可他只是红着眼睛,一个劲儿重复。

【不允许亲哥哥。】

【不允许和哥哥在一起。】

我可怜的哥哥啊。

被欺负了也没地方告状说理。

我爸对我心怀愧疚,一直不敢呵斥我。

他妈为了不招我烦,从不敢出现在附近。

真不敢想,要是我把闻辞睡了,他们俩脸上的表情得多精彩。

我软下身子,蹭了蹭闻辞的耳朵。

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哥哥,我错了,我不欺负你了。」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跟闻辞认错。

他愣了一秒钟,像是被妖精蛊惑了的旅人,刚想抬手揉我脑袋,就被我捉住了那只修长的,灵活的,会说话的手。

「哥,不打手语了好不好?」

「你帮帮我。」

我看到了闻辞的表情,震惊、复杂、被哄骗后的痛苦。

笑死,以为我要跟他谈人生理想远大抱负吗?

真是让他失望了。

他的妹妹,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7

几个小时后……

「大小姐,战果如何?」

我躺在闻辞的床上,听着淋浴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翻了个身,懒洋洋地回答:「成功了一半吧。」

「什么叫一半?」

我回忆起闻辞那个震惊的、伤心的表情,笑出声来。

闻辞大概也没想到,他疼了三年的妹妹,唯一一次道歉,竟然是为了哄他做那种事。

「我是不是挺卑鄙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儿,「是闻辞他妈妈欠你的。」

见我不说话,闺蜜调侃:「哟,大小姐开始心疼了?」

我沉默了。

其实也是近几年吧,我开始琢磨我和闻辞的关系。

我和他有深仇大恨吗?

算不上。

闻辞是他妈和原配生的。

他妈跟着我爸跑的时候,闻辞也就比我大一岁。

一个聋哑人,管得了他妈跟谁偷情吗?

可话又说回来。

我和我妈仇人的儿子搞到一起,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要不是我妈对我也不好,我应该会誓死捍卫我妈的尊严,把闻辞母子往死里搞。

结果,这些年下来,最后留在我身边,迁就我保护我的,只有闻辞。

他是一个合格的哥哥,像寒冷深夜里的一盏明灯。

我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妹妹。

总想毁掉他,看他摔得粉身碎骨,被我踩在脚下,一辈子陪着我,哪都不许去。

闺蜜打了个哈欠,「别胡思乱想了,闻辞是聋了,不是瘸了,他受不了自己会跑。没跑就是愿意伺候你。」

愿意的吗?

我心里酸酸的,又有一些窃喜。

「大小姐,听我一句劝,对你哥好点儿。」

这句话我真听进去了。

至少闻辞从淋浴间走出来的时候,我还在考虑给他一个名分。

闻辞在里面待了一个小时,结果裹得严严实实地走出来。

黑发湿答答的,水珠儿顺着脖颈,滴进衬衣里。

「哥。」

我扬起笑容,正想跟他说什么。

却突然对上了闻辞暗淡失望的眼神。

话卡在嗓子里。

闻辞移开目光,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刚刚开始雀跃的心慢慢跌入谷底。

月亮渐渐沉入树影深处。

拖走了窗前洒落的月光。

室内陷入窒息的黑暗。

我听着墙角的挂钟,板直地坐在床上。

很久都没动一下。

8

闻辞离开了。

带走了身份证和一些重要证件,唯独没有带家里的钥匙。

我给他打电话,手抖得摁错了好几次。

好不容易打通,却没有人接。

夜色漫漫,客厅里一直回荡着铃声,和未接通的提示音。

直到闻辞的电话关机。

我听着听筒里传来的机械音,脸上没什么表情。

可是身体,却冷得微微发抖。

入秋以后,室内已经有些凉了。

我随意地坐在地板上,只觉得几个小时前,和闻辞的那些事像一场美妙的梦。

我总说,要把闻辞勾引我的事捅出去。

可真到了这个份上,我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想毁掉他。

我头疼的厉害。

眼前所有东西都在晃。

我认真不适,在手机上啪啪打下几个字。

「哥,你理理我呗?睡了我别不认账啊?」

这条消息最终没能发出去。

我昏了过去。

脑海中,仿佛有两个人在拉扯,吵得我脑袋生疼。

「闻辞不会丢下我的,他跟我妈不一样。」

另一个苏青宜笑容讥讽:「有什么不一样?你亲妈带着你出去玩,在你最幸福的时候都可以把你推下铁轨。闻辞和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抛下你不是很正常?苏青宜,你不知道自己多招人烦吗?你爸讨厌你,所以任由你在外面自生自灭,你哥讨厌你,所以离你而去。你永远抓不住你想要的东西。」

「闭嘴……」

我捂着脑袋,蜷缩在沙发上,冷得发抖。

说来好笑。

从前我总是嘲笑「没了他我会死」这样的论调。

可是,没了闻辞,我好像……

真的要出问题了。

9

当晚,我烧到了 40 度,被送进了医院。

闻辞赶到的时候,我爸当着闻辞妈的面,给了闻辞一耳光。

「你知不知道羞耻?她是你妹妹!」

要不是我爸突然父爱发作,半夜来看我,这会儿我可能已经烧死了。

自然,我爸也看到了掉落在地上的手机。

知道了我和闻辞的龌龊事。

闻辞匆匆赶来的,浑身狼狈。

单薄的衣服抵挡不住夜色的寒凉。

他挨了一巴掌,顾不得疼,第一时间看向躺在病床上的我。

闻辞的妈哭成了泪人。

「对不起,老苏,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青宜。我没教好闻辞。」

下一秒,她狠狠甩了闻辞一巴掌。

「我让你照顾青宜,你就这么照顾到床上去了?」

「你滚!我没你这么恶心的儿子!」

闻辞身体身体一僵,抬起的目光中是无法忽视的痛苦。

可他一句话都没解释。

把一切都扛下了。

急诊室里人来人往。

我爸一个养尊处优的大老板跑去跟医护人员发脾气。

闻辞的妈跟屁虫一样跟在我爸后面,哄儿子一样。

只有闻辞,认真盯着护士的嘴唇,辨别她交代的注意事项。

然后来到病床前,摸了摸我滚烫的额头。

在床边坐了下来。

人声喧嚷鼎沸。

这个世界,好像又只剩我们俩。

我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想去够闻辞的手,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

这是我最受不了的东西。

我哥讨厌我。

我挣扎着坐起身,不顾闻辞的劝阻,用生涩的手语哄他:

【哥,我错了。】

【我去跟爸爸认错。】

【你别不理我。】

我没认真学过手语,最开始那一年,闻辞说什么,我都看不懂。

脾气上来还会出言讥讽。

闻辞习惯了看我的唇语,因此看到我打手语的那一刻,愣住了。

这是我第一次打手语。

我的眼泪扑扑簌簌地往下掉。

手语打得乱七八糟。

闻辞眉间一蹙,突然深吸一口气,猛地起身走了出去。

……

当晚,我被转入了 VIP 病房。

再也没见到闻辞。

也许是我爸不让他进,也许是闻辞自己不想来。

住院期间我的饮食起居,换成了护工。

我开始怀念我哥了。

我常常盯着天花板想,我哥有一天不要我了,也是我活该。

毕竟在我哥的视角里,我就像个一心毁掉他人生的恶毒女配。

如果没有我,他会跟程七那样的人做同学。

会认识更多志同道合的伙伴。

在未来的某一天,遇到心仪的人生伴侣。

安稳幸福地走过一生。

我,只会把他拖入泥潭。

我给我爸打了个电话,几天没说话的嗓子有些沙哑。

「你们找错人了,是我逼闻辞做的,跟他没关系。」

我爸语气和蔼,「青宜,是你年纪小,被他骗了。不是你的错。」

「我年纪不小了。」

「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说了,被人知道了不好。」

我突然明白了他们的态度。

在他们眼中,我和闻辞搞到一起,就失去了联姻的价值。

所以我爸才会不惜一切地把过错推到闻辞身上。

哪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混账事是我做的。

真恶心啊。

他们是。

我也是。

唯一无辜的人,承担了全部的罪责。

「对了青宜,以后别跟你哥联系了。」

「什么意思?」

「他要出国了。」

深秋的医院,我穿着单薄的病号服,在走廊上狂奔。

扯下来的输液管被拖拽了很远。

血滴滴答答蔓延了好几米。

我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往家赶。

今天是闻辞出发的日子。

他所有的东西都在家里,说不定,他还没走。

出租车停到了小区楼下,我钱都来不及付,就冲了出去。

湿烂的枯叶铺满石子路。

我一路打滑,径直穿过小区繁茂的树林,看到了拎着行李箱的身影。

他的身边,跟着同样拿行李箱的程七。

「不跟你妹妹道个别吗?」

程七问。

闻辞叹了口气,洁白的雾气掩盖了他的表情。

我看着他对程七打手语。

【我不想她做我妹妹。】

【从来都不想。】

我脚步陡然刹停,喉咙像被堵住了。

原来他一直讨厌我。

司机从后面冲过来,抓住我:「你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不付钱?」

我被司机推了一把,摔在了脏兮兮的水坑里。

刚好被闻辞和程七看到。

闻辞神色一凛,快步走过来,拦住了司机。

程七说:「我替她付了,你别欺负小姑娘。」

说罢,领着司机往外走。

看到闻辞,我情绪突然崩溃了。

「哥,不能走。」

「我不让你走,你走了我怎么办?你不要我了吗?」

今天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像狗一样,求闻辞别离开我。

我以为我是上位者的。

但事实是,我根本离不开闻辞。

此刻,我的头发乱糟糟的,穿着皱巴巴的病号服,手上拔了针,洇出了大块的血迹。

像一条被遗弃的长途跋涉的狗,躲在闻辞温暖的怀里,止不住地发抖。

闻辞耐心地替我归拢了头发,又从包里掏出碘伏棉签和创可贴,替我清理好伤口。

他越是温柔,我的心,越像被刀子剜一样。

我宁愿他打我骂我。

而不是用毫无底线的包容,将我惯得无法无天。

然后等我飘了,再抽身离开,让我狠狠摔到地上。

我口不择言,语无伦次,「哥,别离开我……」

「我以后都乖乖当你妹妹,好不好?」

「我知道错了。」

「你不要走,以后换我来照顾你。」

「求求你原谅我……」

我像是被大人发现的委屈小孩,哭得更加大声。

闻辞垂着眼睛静静地看着我。

没有厌恶,没有痛恨。

只是很平静地看着我。

然后把那件卷了毛边儿的风衣脱下来,盖在了我身上。

摸着粗糙的布料,我张了张嘴,再也没能说出一句话。

这些年,他过得真的不好。

仅有的钱,被我霍霍了个干净。

以至于走的这天,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拿不出来。

我慢慢撒开了他的手,闻辞朝我笑了笑,又摸了摸我的头。

一切都没有变,可一切,又好像是变了。

我哥真的把我丢了。

他不要我了。

他没再跟我说任何话,转身离开了。

几天后,我出院了。

年末,我离开学校,进入了家族企业实习。

闻辞远赴他乡,去了北欧读物理。

他不擅长与人交流,最适合当一个科学家。

听说那边的福利待遇都不错。

也许这辈子,就再也不回来了。

10(四年后)

一晃四年,我坐在诊室里,盯着墙角的钟表发呆。

医生抬起头,说:「苏小姐,您的失眠症好了很多,我给你酌情减了药量。恕我直言,工作没有身体重要,平常要注意休息。」

我接过病历本,对医生笑了笑:「谢谢,我会注意的。」

走出诊室,我随手把诊疗单塞进包里。

给秘书打去电话:

「半小时后我回公司,会议准时开始,迟到的一律滚蛋。」

「苏总,您今天不是去医院复诊吗?会议可以明天开的。」

「不用。」

事实上,我的失眠症一直没好。

反而越发严重。

只能靠大剂量的安眠药维持睡眠。

要不是为了安慰几个老股东,我连医院都懒得来。

走出医院大门,我突然收到了闺蜜发来的消息。

「闻辞回来了?」

那是一张照片。

一个男人站在大学的讲台上。

颀长清峻的身影切割开明媚的光线。

仅仅一道身影,就让我呼吸停滞。

沉闷很久的心跳,咚咚撞击着肋骨。

带来持久的钝痛。

闻辞。

四年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闺蜜邀功一样发来语音:「怎么样?我侄女的大学老师,海归教授。前几天刚刚上任。」

「在哪?」

「海大,咱们母校。」

我在包里狂翻车钥匙,几秒钟后,不耐烦地跑到路边拦了辆车,直奔海大而去。

坐在车里,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我要去……见他吗?

该去见吗?

我给秘书发了个消息,通知取消会议。

然后不受控制地点进了置顶聊天。

这是我和闻辞的对话框。

上一次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今年过年的时候。

「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四年,我们的联系屈指可数。

我望着窗外飞快倒退的景色,没忍住,给闻辞发了个消息:「你回来了?」

闻辞回得很快,「嗯。」

「为什么不告诉——」

我打到一半,又默默删除,换成了:「我刚好来海大办事,一起吃个饭吧?」

「不方便。」

我指尖一顿,不自觉地咬住了指甲。

闻辞又发来一条:「今天中午同事给我办接风宴,晚上好不好?」

我突然松了口气,「好,我来定餐厅。」

我在海大门口下了车。

新学期伊始。

学校里人来人往。

四周洋溢着朝气蓬勃的少年气息。

学生的谈话声时不时飘进耳朵。

「哎,听说物理系来了个海归教授,挺帅的,就是有听力障碍。」

「啊?那能讲课吗?听障人士口语一般不好吧?」

「没问题的,教授戴了助听器,又在国外接受了好多年的口语训练,普通话比你都好。」

「那我一定要去看看!」

我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

此刻我无比清醒地意识到,我已经四年没见他了。

闻辞能有如今的光鲜亮丽,全是因为离开我。

他过得越来越好。

也许……他已经有了女朋友或是妻子。

「哎?姐姐,你也是来听闻教授的课吗?」

我被人拉回思绪。

「不,我不是来上课的。」

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教室门口。

「那你是来?」

我舔了舔干涩的唇,「我是他家属,来等他下课。」

「家属?」学生眼睛一亮。

我急忙解释:「我是他妹妹。」

11

我在海大待了整整一下午。

闻辞就在隔壁上课,可我却没有勇气去看他一眼。

时间在重重煎熬中,指向了下午五点。

下课铃向后,学生陆续从教室里出来。

手机上弹出了闻辞的消息:「在哪?我下课了。」

我的心突然跳得很快很快,血液撞击着耳朵,咚咚作响。

教室门口离我很近,每一步重若千斤。

我拉开了教室的门。

一扭头,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就这么沐浴在夕阳里。

简单的白衬衣,西装裤,身量颀长,清冷漂亮。

夕阳透过落地窗,暖烘烘像一朵朵盛放的海棠。

一双澄澈干净的眼睛,看得我心里发慌。

我像是傻了一样,手脚不知道放到哪里。

「青宜。」

闻辞开口喊了我的名字。

唇齿清晰,声音悦耳。

我张了张嘴,用来很大的力气,才发出一句微弱的:「哥……」

闻辞迈开步子,朝我走来。

他长高了很多。

从前要仰着头,现在要仰起很多。

从相隔上万公里,到如今的近在咫尺,我等了四年。

可是等闻辞真正抬手要来摸我头时,我脚步慌乱地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心紧张地纠在一起。

「哥,时间不早了,我们……我们走。」

闻辞的手顿在半空。

「餐厅定了吗?」

我一愣,忘了。

闻辞笑了笑,掏出手机,「我记得你喜欢吃日料,提前订好了,我的车在附近,跟我走吧。」

我几乎没听过闻辞的声音。

原来他的声线这样完美动人。

我压抑在心底的异样,低下头,避开我哥的注视,「嗯。」

一路上,好多同学跟闻辞打招呼。

「闻教授好。」

「闻教授,我特别喜欢听你讲课。」

闻辞笑容浅淡,「谢谢。」

「闻教授,这是你女朋友吗?」

「不是。」我矢口否认,「我是——」

「抱歉,我们还有事,下次再聊。」

闻辞拉着我的胳膊,避开了拥挤的人群,走上了小路。

我怔怔盯着闻辞的后脑勺,那种异样越来越明显。

他……

刚才是什么意思?

闻辞把我送进副驾,绕过车头,上了车。

不知道什么时候,闻辞的衬衣领子解开了,洁白的锁骨在夕阳之下,染成了橘红。

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没话找话一样问:

「你回来的事,有没有通知家里?」

这些年,我玩命往上爬,在苏氏坐稳了位置。

我爸之前还敢明目张胆地指挥我联姻。

现在屁都不敢放一个。

前不久,我拿到了苏氏大部分股东的支持。

接任了集团董事长。

我爸领着闻辞的妈,滚去了海边养老。

闻辞握着方向盘,笑了笑:「没有。」

夕阳半落,密集的小车迎着夕阳,像蠢蠢欲动的蠕虫。

我突然接到了秘书的电话。

「老板,您为什么不拿药?医生刚才把用药清单寄来了,剂量减了不少,您没告诉他您失眠症加重了吗?」

车里安安静静的,即便没有开免提,秘书的话也清晰地传出来。

闻辞瞬间侧过头,眉头紧蹙,「失眠症?」

「没什么,工作压力大,吃点药就好了。」

我承认,我哥的脸对我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只要盯着他,我就没法说谎。

所以我执意盯着前方的车流,没告诉他,我不止有失眠症,还有偏执症。

他离开的四年,我一点也没好。

反而越来越坏。

如果他继续靠近我,我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青宜,看着我。」

闻辞的声音有些严肃。

我沉吟片刻,故作无事地抬头,笑着问:「怎么了哥?一个小病而已,至于吗?」

闻辞从来都是温和的,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沉着脸。

「处方单在哪?」

「丢了。」

「去的哪家医院,医生是谁?」

我抿着唇,指甲烦躁地扣弄着掌心,「你在关心我吗?」

「我不能关心你吗?」

这句话像钩子,狠狠在我心上勾了一把。

些许戾气溢了出来。

我沉默了片刻,突然把手机丢到他怀里,「那你跟我秘书说吧,让她别逼逼了。密码是你的生日。」

我盯着闻辞的表情。

企图看到恐慌、厌恶、退缩、抵触之类的情绪。

可是我失望了。

闻辞把车停在路边,熟练地划开手机,拨通了秘书的电话。

日头偏西。

我靠在车座上,看着闻辞在外面跟我的秘书打电话。

打完之后,又拨通了另一个。

应该是我的主治医生。

他到底在搞什么啊。

都不要我了,现在跑回来,当什么好哥哥?

我闭上了眼。

这一觉,就睡到了晚上。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还坐在车里。

窗外的景色有点熟悉,是大学时我和闻辞住的公寓。

自从闻辞离开,我好多年没有回来过了。

「醒了?」

闻辞的声音从侧边传来。

我扭过头,正对上闻辞温和的目光。

「你难得睡个好觉,就没喊你。」

「我联系过医生了,给你换了另一种药,之前的药有了抗性,就别再吃了。」

闻辞拎起我的挎包,「走吧,回家。我给你做饭吃。」

我坐着没动。

「回家?」

「是,回家。」

「我家不是这儿。」

为了上班方便,我住在了公司附近。

一个还算豪华的别墅区。

不过我不太喜欢回去。

一个人住着空荡荡的,不舒服。

闻辞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把钥匙,「好,回哥家,可以吗?」

12

我觉得我脑子真的坏了。

明知道自己什么德行,还接受了闻辞的邀请。

他倒是个友爱妹妹的好哥哥。

可是他知不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根本就不正常。

我坐在客厅里。

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餐桌玻璃锃光瓦亮。

看得出来,闻辞已经住了一段时间了。

他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做饭。

从这儿望过去,能够清楚地看到他的背影。

宽肩窄腰,身姿挺拔。

切菜时露出的小臂,肌肉线条流畅有型。

墙角的博古架上,摆着他这些年的获奖证书。

他在北欧的实验室里获得的成果,发表的论文。

照片上的男人西装革履,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

跟当年受尽刁难的穷困男生,判若两人。

我垂下眼睛,抠弄着指甲。

想不明白。

他这么成功,还回来干什么?

他不缺钱,不缺鲜花和掌声。

海大能给的待遇,国外能给几十倍。

更别提国内顶尖大学的招揽。

哪个不比回来强。

闻辞端上一盆青菜丸子汤,给我舀了一碗。

「你正在吃药,要忌口,今晚的汤我没放多少盐。」

随后又上了盘竹笋炒虾仁,糖醋小排。

我笑了笑,「辛苦了,哥。」

闻辞正在布菜,闻言手一顿,「不用跟我客气。」

我默默喝着汤,还是熟悉的味道。

我哥的手艺一向好。

「有男朋友了吗?」

他突然问。

我盯着碗里的芦笋,「还没,不过正在考虑。」

不经意地一瞥,当啷。

我的勺子掉进了碗里,汤溅了一桌子。

只见闻辞的衬衣解开了两颗扣子,淋了一些水。

胸前的纹理透过湿透的薄薄的衬衣,清晰地透出来。

我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控制不住地往头上涌。

闻辞挑了挑眉,探身靠近我,语气温柔又无奈:「你啊,喝个汤都能弄撒。」

他抽出了纸巾,擦拭桌面的时候,锁骨和胸口若隐若现。

我猛地起身,拉开椅子,脸色惨白。

闻辞渐渐停下动作,「青宜,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

我盯着他的脸,他的唇,快要压不住那些疯狂的念头了。

我肯定又犯病了。

我竟然觉得——

我哥在勾引我。

13

我从公寓里逃走了。

闻辞让我开他的车回去。

坐在车里,我还没压下胸口的热意,就接到了闻辞发来的消息。

「你晚上没吃多少,我给你买了零食送到你管家那儿了,记得收。」

该死的,他为什么变得阴魂不散?

太阳穴在突突地跳。

我摁灭了手机,车里彻底陷入黑暗。

距离我和闻辞重逢,才过去了不到 6 小时。

6 个小时,他就让我丢盔卸甲。

真特么丢人。

晚上十一点,我回到了公司。

开始处理积压的事务。

一忙就是一宿。

直到第二天中午,秘书走进来。

「老板,外面……有个男人找你,他说是你家属。」

家属这个词一出来,秘书室的人齐齐探出头,八卦地盯着我。

「老板,什么情况?」

「你不会背着我们结婚了吧?都不给喜糖的。」

我熬了个通宵,额头突突地跳。

已经猜到是谁了。

我起身走出去。

推开门,闻辞正坐在会客室里,旁边坐着公司的副总。

看见我来,他脸都快笑裂了,「老板,这位是闻教授,今天请来跟我们聊合作的,早知道二位认识,我还费那么大心思牵桥搭线干什么?」

闻辞抬起眼,静静地盯着我。

有那么一瞬间,我升起了一股心虚。

毕竟熬了一通宵,我的脸色谈不上多好,黑眼圈也得有鸡蛋那么大。

「老板,您——」

「出去。」

副总:「啊?」

我拧起眉,「没听见吗?滚出去!」

副总收了笑,噤若寒蝉地溜出去,掩上了门。

室内陷入了安静。

闻辞先开了口:「青宜,昨晚——」

「你管我昨晚在哪。」

我语气冷冰冰的,有些冲,「我成年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会不会管得太宽了点?」

我想了一整晚,才决定恢复从前的态度。

这样我能好受些,闻辞也能离我远远的。

闻辞静静听我说完,才道:「我是说,昨晚你用完我的车,停哪儿了?」

我酝酿好的话哽在喉咙里。

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地下停车场,我让秘书领你去。」

「好。」

打开门,秘书室的人跑了个精光。

我眼角抽了抽,把这些人的名字记在了心里。

这群人精跟了我四年,惯会在我发脾气的时候玩失踪。

不得已,我领着闻辞去了停车场。

淡淡提醒:

「哥,我最近忙,没什么事的话,就别联系了。」

把钥匙抛给他,我转身就走。

突然手被拉住。

闻辞的体温顺着指尖传过来。

「为什么躲我?」

我手指颤了颤,无数个夜晚,因为犯病抠破的掌心开始钝痛。

我猛地甩开了他的手,「因为不想看见你,可以吗?你回来就是个错误。」

面对我的言语攻击,闻辞显得很平静。

「我不觉得我回来是个错误。」

「那当然了,世界那么大,您闻大教授在哪都是香饽饽,不像我,人见人厌,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人。」

「苏青宜!」

闻辞沉下脸,「没有人讨厌你。」

这句话尤其可笑。

「不讨厌我你走什么?」

我恶狠狠地盯着他,压了四年的质问脱口而出,「你还说你不讨厌我?明明是你先丢下我的!」

我也不想这么快就把心里话说出来啊。

多丢人啊。

可是我委屈。

我只要见到闻辞,我就委屈。

闻辞表情变得一片空白,「对不起。」

他想伸出手抱我,被我躲开。

「是,我昨天是挺想见你的,但是见完之后,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我笑得满不在乎,「闻辞,哥哥算什么东西啊?没有哥哥,我不照样活得挺好的?」

闻辞的表情十分严肃,「青宜,过来。」

「我不过去!咱俩桥归桥路归路,权当没认识过——」

闻辞突然抓住我,强势地把我搂进怀里。

清润温和气息从四面八方涌来。

我的眼睛一酸,眼泪顷刻间盈满了眼眶。

嘴上却得理不饶人:「闻辞你挺贱啊,都这么骂你了还不走!」

「别说胡话,你发烧了。」

闻辞的掌心盖在了我的头顶。

清凉的温度让我稍稍清醒了些。

刻意忽略的头疼卷土重来。

闻辞把我摁在的肩膀上。

「别吵了,我带你去医院。」

14

我这身体向来抗造,没想到竟然倒在了闻辞回来的第二天。

医院开了药,闻辞就把我带回了家。

还是从前的卧室。

闻辞收拾起来得心应手。

只不过衣服换成了成熟昂贵的真丝制品。

秘书还送来了贴身衣物,闻辞拎进来,「这些东西——」

我眼皮都懒得抬,讽笑道:「你不是挺会放的吗?左边连衣裙,右边分体式。」

学生的分体式,和成年后的分体式,可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

既然他这么上赶着,那就照顾到底。

闻辞沉默了片刻,「好。」

他转身拉开柜门,背对着我。

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光线太暗,看不清闻辞的表情。

我只知道,我有些口干舌燥。

闻辞整理得很快,「你病了,身边也没人照料,这几天就先住在这里。」

我真是搞不懂闻辞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守着我这么个阴晴不定、居心叵测的妹妹,有意思?

四年前还能说他生活拮据,人在屋檐下。

现在呢?

他有受虐倾向?

还是圣母到被妹妹觊觎无伤大雅?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好像又回到了四年前。

我请了病假,天天躺在家里。

臭毛病一大堆。

今天要洗头,明天要洗脚。

除了洗澡他不能替我洗,其他的一切由他代劳。

我这人劣性难改、记吃不记打。

当初说得多么天花乱坠,要给闻辞当好妹妹,现在就有多忘本。

闻辞给点好脸色给我,我就蹬鼻子上脸,想占有他。

对于我和闻辞住一起的事,闺蜜不置可否。

「苏青宜,照你的性子,过不了两天,你就得把你哥强了。」

「不信咱们来打个赌。」

我才不跟她打。

因为我的确有这个打算。

我不是没给过闻辞机会,他一个成年人,如果还能相信一个疯子真心悔改的疯话,就白活这么大。

他既然贴上来,我就没有放过的道理。

至于之后,他是讨厌我,还是喜欢我,都没关系。

我现在有足够的能力把他留在身边。

15

「哎,你哥找你了?」

傍晚的咖啡店外,停了一辆低调的黑车。

我的眼睛从手机上移开,起身付了钱,「改天再聊。」

今天我跑出来跟闺蜜喝咖啡。

下午五点,闻辞等在了咖啡店门口。

闺蜜朝我挤眉弄眼:「什么时候动手?」

「三天后,我过生日。」

「你哥是你的生日礼物?」

「不好吗?」

闺蜜给了我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我坐上车,闻辞递来一杯奶茶,「晚上想吃什么?」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笑着说:「你定。」

闻辞发动了汽车,「晚上我还要回学校,就在学校附近吃吧。」

「行。」

这几天我心情好了很多,连带着跟闻辞的相处,都变得愉快起来。

我挺享受这段短暂的温情。

毕竟再过三天,我哥就得骂我混蛋了,巴不得咒我去死了。

学校附近的馆子我都比较熟。

我随便挑了家路边摊,照着自己的口味点。

闻辞突然起身,「同事在那边,我去打个招呼。你乖乖坐在这儿,我一会儿回来。」

「好。」

我看着闻辞离开,慢悠悠起身跟上。

然后,我就看见程七抱着一束鲜花,拦住了闻辞。

「阿辞,我们相处这些年,我不信你不知道我的心意。」

「我觉得今天是时候了。」

「我喜欢你。」

哦,他出来,是跟程七见面啊。

倒是把这事给忘了。

我冷笑一声,转身往回走。

有些东西,得提前了。

……

闻辞回来时,桌子上摆了两瓶酒。

他一愣,「你不是一直讨厌喝酒?」

我笑眯眯地说:「今天想喝。」

「我今天开车来的。」

「没关系,我叫代驾。还有其他问题吗?」

闻辞默默垂下眼,无奈地笑,「那等我跟领导请个假,我酒量不好,明天大概率上不了班了。」

明天上不了。

以后也上不了。

这些话我没说。

程七告白的场景,搞得我气血翻涌,耐心全无。

闻辞放下手机。

我面带微笑,把酒推到闻辞面前,「哥,喝了它。」

16

闻辞再睁眼,是在我别墅的地下室里醒来的。

人被领带捆了手腕,倒在铺了羊绒毯的地板上。

我坐在摇椅里,歪头打量着他刚刚苏醒,有些茫然的目光。

「哥,你醒了?」

闻辞循声看向我,动了动手,才意识到自己被人捆了。

「青宜。」

他的声音有些哑。

还带着酒精麻痹过后的含混。

「松开哥哥。」

「松开?」

我笑容泛冷,高跟鞋踩住了他的皮鞋,「哥,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跟我吃饭,还去勾搭女人,你拿我当什么?」

我揪住了他的领口,用力扯过来。

闻辞勉强靠在了沙发上,白衬衣勾勒出劲瘦的腰线。

我低头吻住了他的唇。

闻辞浑身一颤,张开了嘴。

却发现我离开了,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的反应。

「哥,你好奇怪啊。」

闻辞眼底闪过一丝羞耻,淡红色顷刻窜上耳根,几秒钟,变得通红。

我笑出声,「你喜欢我?」

闻辞闭了闭眼,羞耻的声音发抖:「是。」

这个回答让我心花怒放,唇角的笑容却越发讽刺。

「闭嘴,你也配说喜欢我?」

闻辞不说话了。

因为我的羞辱,闭上了眼,面露挣扎。

我摩挲着他的唇瓣,轻声问:「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一直。」

「什么意思?」

闻辞慢慢睁开眼,「一直喜欢你。从四年前就喜欢了。」

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颤抖的手。

我快要高兴疯了。

近乎癫狂。

「哦,是吗?可是哥,我不喜欢你。」

我打量着他的表情,「除非,你跪下来,讨好我。」

闻辞的衣服乱了,漂亮的眼睛被凌乱的黑发遮盖,跪在我面前,勾得我心痒难耐。

闻辞闭了闭眼,有些难堪:「好,像四年前那样吗,还是……别的方式?」

这句话像个原子弹,轰炸了我全部的理智。

我把闻辞摁在了沙发上。

扑了上去。

看着我哥宽容的、仁慈的、任我予取予求的表情,我浑身都在激动地发抖。

我想占有他。

让他全身心都成为我的所有物。

再也离不开我。

室内温度攀升。

闻辞漂亮的过分。

空气中偶尔会响起我尖锐的嘲讽。

「哥,你真不要脸。」

闻辞沉默以对,或者低声告饶,「青宜,松开哥,好不好?」

我真的要溺死在我哥身上了。

这辈子都离不开他。

我咬住了闻辞的嘴唇,得意扬扬。

「闭嘴吧,从今天起,你哪都去不了了。」

17

我在地下室里折腾了两天。

闻辞的手腕都破了,有的地方还磨起了水泡。

他靠在床上,声音沙哑:「青宜,松开我,我想去洗个澡。」

「我可以给你洗。」

闻辞不说话了。

「怎么,你还嫌我脏?碰都碰过了,你不也挺爽的吗?」

闻辞听到这些话,睫毛颤了颤,一副不堪入耳的模样。

可他越是这样,我越是变本加厉。

「青宜,无论你什么样,我都喜欢你。」

他叹了口气,「既然你愿意帮我洗,那就帮我吧。」

看着我哥被我折腾的狼狈样,我板着脸给他松开了手。

「别想着逃,我有的是办法抓你回来。」

闻辞仿佛没听见:「想吃什么,等我洗完给你做。」

他不按套路出牌,彻底扰乱了我的对策。

没骂我混蛋。

也没扇我。

更没有闹着离开。

反而是——

我蹙了蹙眉,感受着身体上的虚弱感。

昨晚他比我都认真。

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想着,一不小心就昏过去了。

等我再醒来,人去楼空。

我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冲了出去。

怎么会睡着呢?

明明应该看着他的!

地下室里没了闻辞的身影。

保姆间,洗衣房,卧室,淋浴间,通通没有!

我顺着楼梯,爬上一楼。

明媚的阳光在室内铺开一片亮影。

扫地机器人嗡嗡划过眼前,留下湿滑的水痕。

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闻辞正系着围裙,蹲在扫地机器人的主机面前,读说明书。

我愣在那儿,被夺目的阳光刺得眼睛发酸。

那具高大的身影听见动静,起身朝我走来。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扫地机器人买了多久了?我看你一直没用过。」

「家里落灰,我就拿出来用了。」

我怔怔盯着眼前人,突然伸手,紧紧抱住了他。

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闻辞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发,「先过来吃饭吧,吃完再去休息。」

我不想和他分开。

闻辞身上的味道,总是莫名让人安心。

薄荷里掺着肥皂味。

应该是沐浴液和洗衣皂的味道。

我哥从来都是这样,没有香水味,也没有汗味,他永远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家里打理得一尘不染。

「你没有去上班吗?」

闻辞笑着说:「我请了假。」

「已经第三天了。」

「嗯,我请了年假,还有半个月。」

「从我逼你喝酒的那一刻起,你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是。」

闻辞拨开我凌乱的头发,像捋小猫一样,一下又一下,「我不知道你要关我多久,所以一口气把年假都请了。半个月后,我可以去上班吗?」

我的脸飞快地蹿红,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只好缩在他怀里,嘟哝道:「随你。」

18

我哥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把我的小别墅收拾了个遍。

与其说这是家,倒不如说,这是四年来我住的旅馆。

燃气灶没用过。

家具是新的,盖着白布。

除了一张床,毫无活人生活的痕迹。

我一边喝着闻辞炖好的银耳莲子羮,一边看他收拾房子。

「哥,我还是搬回去住吧。」

房子小,收拾起来也方便。

闻辞把未开封的杂志码进书柜里,「就住这里吧,离公司近。」

「哦,那你每天都通勤一个小时回来看我?」

「是有这个打算。」

闻辞在家里忙上忙下,我的眼睛就追着他,滴溜溜打转。

他停下喝水的时候,我突然问:「哥,结婚吗?」

扑哧。

闻辞呛了一口,捂着胸口重重地咳嗽。

眼睛里蓄满了震惊。

我眯着眼,表情肉眼可见地沉下去:「你不愿意?」

闻辞合上书柜的门,睫毛颤得厉害,「我没有不愿意。」

「好啊,半个小时后,我要看到结婚证。」

闻辞大概是天底下最大的怨种。

操劳了一天,屁股都没沾到沙发上,就被我唆摆着,开车堵在了去民政局的环城高速上。

我嚼着口香糖,看着外面车水马龙,心情大好。

反观我哥。

性格温和的他,第一次露出了烦躁的神情。

他摁着喇叭,长鸣交织在此起彼伏的噪声中。

「时间到了,哥。」

我语气轻快,「我还没见到结婚证。」

闻辞温声安抚,「今天会领到的,作为补偿,今晚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天知道,他一本正经说这种话的时候,有多勾人。

我舒坦了。

能让我哥一本正经地承认我俩的关系,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我们赶在民政局下班之前,拿到了结婚证。

要不是我爸的电话打过来,我都忘了,这个事应该通知他们。

「闻辞是不是回来了?」

「是。」

「你见过他了?」

我瞄了闻辞一眼,他正蹲在地上,给我擦弄脏的小白鞋。

我爸失去了耐心,「今晚叫上闻辞,你俩过来吃饭。」

「爸,我俩结婚了。」

闻辞站起身,刚好听到了我的话。

他捏了捏我的耳朵,「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我都可以。」

「闻辞?他在你身边?」

电话那头突然静得可怕。

闻辞的妈声音尖锐:「让闻辞接电话!」

闻辞没有任何表示。

一般他这个态度,就是不想接。

我笑了笑,「行,我俩晚上去吃饭。八菜一汤,少一个,我把你桌子掀了。」

19

对于回家见家长这件事,我和我哥,一个比一个平静。

我早就跟我爸闹掰了。

对闻辞的妈更是没什么好脸色。

看在闻辞的面子上,顶多不会言语辱骂她。

就是不知道闻辞是怎么想的。

我在车上睡了一路,等再睁眼就到了。

我爸早早就站在门口,板着脸,跟别人欠了他二百万一样。

「哥,抱。」

我刚睡醒,声音含混。

闻辞正准备给我解安全带,闻言愣了下,依言抱住了我。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和玻璃窗外,一脸阴沉的我爸对视。

随后,揪住闻辞的领带,吻住了他。

闻辞骨子里还是保守的,当着长辈的面接吻,他接受不了。

可是他从来不会拒绝我。

我就这样坐在车里,亲够了,才趾高气扬地下车。

待到走进,我爸怒不可遏地骂:「你个混账——」

我斜睨了我爸一眼,笑着说:「混账回来看你了,开心点儿,别跟死了老婆一样。」

闻辞的妈脸都绿了,在看到自己儿子后,换上了一张卑微的笑脸。

「阿辞,你回来怎么不告诉妈妈一声?」

闻辞接过我的包和外套,淡声说:「忙,没来得及。」

他对他妈的态度让人玩味。

我一直以为,闻辞和他妈会有联系。

没想到不比我和我爸好多少。

我洗了手,看到桌上的八菜一汤,冷笑了一声。

「阿辞,过来坐妈妈这边。」

「不用了。」闻辞拉开我旁边的椅子,「青宜不喜欢鱼刺,我坐这边方便给她挑。」

一顿饭还没开始吃就僵住了。

我爸猛地一拍桌子,指着鼻子骂我:「你还知不知道廉耻?兄妹乱搞,传出去——」

「传出去是不好听。」

我咽下闻辞递过来的虾,「兄妹确实不合适。这样吧,咱俩断绝父女关系,闻辞呢,本来就随他爸姓。我俩就算是青梅竹马,不算兄妹。」

「你——」

我爸剧烈咳嗽起来,快要被气死了。

闻辞的妈红着眼,「我不同意!他是我儿子,我——」

「妈。」

闻辞淡淡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您应该忘了,当年是怎么答应我的。」

闻辞的妈脸色惨白。

我好奇地看向闻辞,等着他的下文。

闻辞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这个事要不要说,他看着我好奇的目光,缓缓开口。

「当年你们说我配不上青宜,留在这里,除了成为她的累赘,别无他用。」

「你们骗我去留学,可是只帮我付了去的机票,和半年的学费。」

「妈,你应该知道,一个聋哑人,在异国他乡身无分文的下场。」

话落,客厅里静悄悄的。

我爸心虚地瞥了我几眼。

我神色不变,捏着汤勺,慢慢搅弄着浓汤。

闻辞的妈还想说些什么。

当啷。

我把勺子扔回盘子里,笑容里夹着一丝微妙的火气,「好啊。」

「我还以为是我自己混账,把我哥气走了,这么多年吃不好睡不好,合着你们两个老不死在搞事。」

异国他乡。

身无分文。

有去无回。

这不是留学,是流放。

他们是想闻辞死在那儿,再也回不来。

可笑的是,我今天才知道。

我的心揪得生疼,笑得也越灿烂,声音轻到不能再轻。

「苏成峰,跟我说说呗,送走我哥之后,你想干什么?一个流放异乡,一个跟老头联姻,给你苏家谋福利是不是?要不是我能力出众,这会儿是不是已经被你们榨干骨血,吃干抹净了?」

我爸咽了口唾沫,脸上的褶子抖得厉害。

「青宜啊,爸……爸当时犯糊涂了,爸对不起你。」

砰!

我把汤碗给掀了。

汁水溅了苏成峰和闻辞他妈一身。

尖叫声混着我爸的叱骂声,回荡在客厅里。

「反了你了!我是你爸!」

我悠悠然,「去你的,你也配。」

在他愤怒的目光中,我把桌子也掀了。

闻辞在我掀桌的前一秒,已经拎起了桌上的纸巾,抽了两张递给我。

「擦擦手。」

看,还是我哥惯着我。

在两人惊惧的目光中,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20

回去的路上,我沉默了很久。

闻辞开着车,一路寡言。

因此,我们谁都没意识到,车竟然开到了学校附近的公寓,那个承载我们四年记忆的地方。

我跟着他上了楼。

刚进门,我就从后面抱住了闻辞。

有东西洇湿了他的后背。

隔着一层薄薄的白衬衣,闻辞大概是能感觉到的。

他摸了摸我的手,「刚才说得吓人,其实没吃多少苦。我遇到了一个心地善良的老师,他……帮了我很多。」

「哥,对不起,我一直以为,你当年是故意丢下我。」

闻辞转过身来,长长的睫毛遮不住眼底的疼惜。

他声音沙哑,「我怎么会丢下你。是他们骗我,只要我出人头地,他们就允许我们在一起。」

「倒是你,这么多年不联系哥哥,我以为……你不再需要我了。」

我听着闻辞强劲的心跳声,闷闷地说:「是你妈说北欧的福利待遇都不错,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回来了。」

四年光阴漫漫。

我们的交集,隔着两部手机,仅有四次简短的新年祝福。

我们都以为自己不再被对方需要。

在漫长的等候中,心变成一片荒芜。

可相爱就像一粒星火,在相逢的那个黄昏,轻巧地掉落在荒芜之上。

顷刻间,便是燎原之势,烧红了半边天。

这一天,是我 28 岁的生日。

我得到了这一生最喜欢的礼物。

我哥。

看着他被欺负得通红的脸,和看向我时,永远包容的、柔和的目光,我的心化成一摊水。

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可以无条件容纳我所有的任性和坏情绪。

「哥,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的吧?」

闻辞握住了我的手。

「会的,一辈子在一起。」

我信了。

因为我哥是个从不说谎的人。

他承诺过,我们就会在一起一辈子。

(全文完)

番外(男主视角)

1

对于母亲偷情这件事,闻辞比所有人知道的都晚。

那会儿他 16 岁。

听障,高中还没毕业。

那天闻辞放学回来,发现巷子里的邻居们纷纷用同情的目光打量他。

住在这种筒子楼里就是这样,邻里之间有点八卦就传得飞快。

不过闻辞向来寡言,并没有多问。

他推开门,回到了破败的家。

门口堆满了垃圾、旧报纸,还有横七竖八的啤酒瓶。

潮湿腐败的气息常年充斥着嗅觉。

这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

记忆中,从来没干净过。

闻辞扫了眼一楼紧闭的房间门,敲了三声,没有人开门。

一楼是他父母的房间。

几个月前,父亲酗酒殴打母亲,被警察带走,拘留几天后,不知所踪。

他的母亲从那天起,就常常把自己关在卧室里。

起初闻辞非常担心,叫了邻居来。

也不知道邻居怎么调解的,他告诉闻辞:「这是大人的事,你好好学习,别操心他们。」

他们?

闻辞没懂。

后来,闻辞见到母亲平安无事,也就放下心来。

只是母亲多了个喝酒的习惯。

家里常常堆积着啤酒瓶。

闻辞放下书包,默默把家里收拾干净,把晚饭做好。

往常,他会自己一个人吃晚饭,上楼写作业。

可是明天要教学杂费了,他得跟妈妈说这个事。

于是闻辞坐在餐桌旁,耐心地等。

时针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格子。

晚上 9 点钟,门开了。

里面走出一个男人。

正在扣皮带。

闻辞愣住了。

一瞬间,他明白了邻居的意思。

这是他妈妈的情夫。

男人衣着讲究,看得出来,是某个有钱的老板。

他在男人的无名指上,看到了一枚戒指。

是个有家庭的男人。

对方眉头一蹙,回头不知道对屋里说了什么,闻辞的妈妈就从里面摇摇晃晃地走出来。

衣衫凌乱。

风姿摇曳。

「苏总,这是我儿子,耳朵不好,听不见的。」

这是闻辞第一次撞击母亲偷情。

那天之后,母亲和他摊牌了。

「苏成峰是最有可能娶我的,你别坏我好事。」

他的父亲是个混蛋,此刻又生死不明,闻辞不反对母亲另找。

可是——

【妈,别当小三。】

【别破坏别人的家庭。】

回应他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母亲的表情刻薄又讥讽:「你真是你爸的好儿子,就盼着我一辈子当鸡养你是不是?你个吸血鬼,蝗虫!」

那时候,闻辞已经找了四五个兼职,通过帮一些公司修改产品设计稿,收入还算可观。

他打算高中毕业,就外出打工,早早把这个担子扛在肩膀上。

可是没等到第二年春,她妈就带着他,住进了男人的房子里。

2

那是一个比较高档的小区。

从破败的筒子楼,到保安鞠躬问好的高档小区业主,他妈全然迷失在物欲里。

有时候,甚至会对着他说:「你要是个女儿多好,你比我年轻,随便卖一卖,就比我赚得多。」

那会儿,苏成峰还没离婚。

闻辞想过离开,可是被他妈拽住了。

一个听障儿子,可以激发男人对于女人的疼惜和保护。

闻辞就是他妈揽金的利器。

闻辞转到了更好的学校的尖子班,窗明几净,同学友善。

老师大部分时间都让他们刷题对答案。

闻辞的自学能力出众,除了英语听力拿不到分,其他成绩加起来,在班级里名列前茅。

老师说,闻辞是个前途光明的孩子。

可是闻辞心里始终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听说,苏成峰家里,还有个比他小一岁的女孩儿。

如果没有他妈妈的介入,坐着这里学习的,应该是她吧?

闻辞是在一个下午见到苏青宜的。

盛夏,炎炎烈日被苍翠的树木筛成夺目耀眼的光斑。

体育课接近尾声,闻辞坐在台阶上,朋友怼了怼他的胳膊。

「哎,看,是苏青宜。」

闻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女孩儿穿着运动衫,不怕晒地在烈日下奔跑。

白得像一束光。

青春期的女生,大多是活泼的,热烈的,她们喜欢一切新鲜的事物,用尽各种办法在校服上做改造,搞创新。

苏青宜尤其是。

短裙不安分地卷高了几公分。

头发散下来,漆黑的头发在风里像顺滑的绸缎。

她好像是一群人的「领袖」。

别人簇拥着,喊她「大小姐」。

闻辞后来才知道,苏青宜是苏成峰的女儿。

他心怀愧疚的人。

那天之后,闻辞常常一个人跑到苏青宜的班级附近,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她跟别人都不一样。

又酷又拽。

不高兴了一个「滚」字,别人就得灰头土脸地滚。

他想过跟她道歉,可又没什么立场。

毕竟他不能说服他妈离开。

苏青宜也会用一个「滚」字,来对待他。

3

大概是期末考试的前一周,苏青宜突然消失了。

闻辞心里一慌,贸然去找了她的班主任。

对方说:「哦,苏青宜请假了,受了点伤。」

那晚,闻辞第一次失眠。

他控制不住去想,苏青宜到底遇到了什么,是不是她家里出事了,是不是跟自己妈妈有关?

几天后,他从朋友的嘴里听到了大概。

「苏青宜她妈疯了,请假带她出去玩,结果在火车站等车的时候,把她推到铁轨上去了。」

闻辞的脸色煞白,急得打手语。

【她受伤了?】

【重不重?】

【在哪个医院?】

朋友摆手,「哎哎哎,我看不懂你在说什么,别比划了。幸好她被人救上来了,真可怜,自己爸出轨,自己亲妈得了精神病,也不知道会不会遗传。」

一整天,闻辞魂不守舍。

卷子一套都没做完。

晚上,他跟他妈吵了起来。

【我可以养你,我们不需要那个男人的钱!】

「养我?」母亲笑得讥讽,几万几万的包往他脸上砸,「一个高中辍学的残疾人,你拿什么养我?你不清楚你自己多废物吗?」

废物两个字,让闻辞心如刀割。

他以为,天底下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

既然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再苦再穷,感情的纽带断不掉。

可是,父亲不爱他。

母亲也觉得他是个废物。

那是闻辞第一次哭。

他觉得无数个日日夜夜,他侍奉在母亲身边,笨拙地煮饭做家务,都好可笑。

后来,他和母亲的交流越来越少。

他成绩出众,有望考去京北最好的物理专业。

这些年男人花在他身上的钱,闻辞记了账。

等将来赚了钱双倍还给他,从此跟这个家断绝关系。

可是就在高考前夕,闻辞的妈干掉了原配,成功带着他嫁进了苏家。

「青宜比你小一岁,今年你就不要去高考了,明年跟青宜一起,她考哪里,你就去哪里。她妈妈不在身边,作为哥哥,你就得照顾她。」

这句话是母亲当着苏成峰的面说的。

闻辞藏在校服下的手在发抖。

他不甘心。

他明明有光明的未来,却要放弃,留在这个让人绝望的地方。

他想拒绝,可是他看到了苏青宜站在角落里,冷着脸,面无表情的样子。

闻辞的不甘一下子消失了。

那些光明的未来,源于苏成峰的托举。

他是踩着苏青宜和她妈妈的骨头,才爬上去的。

没有苏成峰,他什么都不是。

他没有资格逃离。

闻辞垂下了目光,点了点头。

于是,在休学一年之后,他随着苏青宜考入了海大。

4

苏青宜进了商学院。

闻辞也得进商学院。

再后来,他住进了苏青宜的公寓,作为哥哥,开始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苏成峰说:「青宜的脾气不好,你该打就打。」

同学也说:「闻辞你脾气挺好啊,怎么忍你妹妹的?」

所有人都觉得,苏青宜是个混账。

可是闻辞从来不觉得。

她是有小脾气,生气起来喜欢摔点东西,也喜欢嘲讽羞辱他。

可这不是什么错处。

毕竟没人能对小三带来的儿子心平气和。

她这个性格很好,再怎么样,也不会被欺负。

偶尔闻辞能跟苏青宜吵起来。

也许是辅导功课的时候,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事争执。

闻辞的手语打得飞快。

苏青宜干脆闭上眼,用无比欠揍的神情说:「看不到哦,也听不到。」

每次闻辞都能被气红了眼睛,再也不想理她。

可是不到几小时,他就又任劳任怨地给她做晚饭了。

也不知道两个人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变了味。

也许是苏青宜某天喝醉了,他给她拖鞋的时候,被她拿高跟鞋踩住手。

「哥,给我当狗好不好啊?」

他永远忘不了苏青宜说那句话的表情。

戏谑的、迷蒙的,还有一点点的娇憨。

闻辞的手抖了抖,心也跟着抖了抖。

好在苏青宜忘性大。

第二天酒醒了,继续我行我素。

可是自那天起,苏青宜的形式作为越发没有边界感。

她会在吃饭的时候,堂而皇之地蹭他的腿。

也会把贴身衣服扔在他身上,让他去洗。

闻辞分不清是羞辱,还是别的。

可是他很可耻地梦到了苏青宜。

醒来后,闻辞陷入了崩溃。

事实证明,面对苏青宜的撩拨,闻辞根本抵挡不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辅修了物理学的双学位。

并打算等毕业,就考去外地,结束这段畸形的暗恋。

可是他忘记了,苏青宜从来都不是善茬。

仅仅是被她撞见跟女生讲话,闻辞就遭了殃。

她不光给他下药,自己还当着他的面吃下去。

然后,把选择的机会留给闻辞。

5

那应该算是闻辞最后悔的一个夜晚。

苏青宜蜷缩在沙发里,眼睛像一汪幽深的潭水,蛊惑着他留下来,成为听话的傀儡。

她说:「哥,我难受,帮帮我。」

还说:「哥,我错了,我以后都不欺负你了。」

她不知道这两句话对闻辞的冲击力。

闻辞是个善良的人。

他共情力强,悲天悯人,同情弱者。

苏青宜乖乖低头认个错,闻辞就什么都不计较了。

他想留下来照顾她。

可是,那会儿的苏青宜的的确确是个恶魔。

她用尽所有手段,凿进他心底的柔软里,掀开面纱,却是原始的赤裸裸的欲望。

她只想跟闻辞发生关系。

闻辞看着苏青宜挑衅的,得意的,舒畅地笑,很伤心。

原来她从来不是真心的,只是在玩弄他。

闻辞帮了她。

却不容许她帮自己。

他躲在淋浴间,待了很久很久,平息之后,是深深地自我厌弃。

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又想到了苏青宜看向自己的目光,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以色事人。

水性杨花。

终有一天,他也成了和母亲一样的人。

照顾妹妹,都能照顾到床上去。

好恶心。

6

闻辞走得匆忙,只带走了一些证件。

他不知道要去哪儿,不知道该求助谁,更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初秋的凌晨很冷。

闻辞最困顿的几年,打工赚来的生活费,全花在了苏青宜身上。

以至于冷得发抖了,他才想起,自己忘了买厚衣服。

不过也是好事,混沌的思绪被冷空气一冻,反而清醒了。

他不放心青宜,想回家看看。

在路上,接到了他妈的短信。

「你是不是碰你妹妹了?」

闻辞如堕冰窖。

下一句紧接着蹦出来:「她在医院,你叔叔发了很大的火,赶紧过来!」

闻辞匆匆赶到,苏成峰和他妈,一人给了他一巴掌。

闻辞不作辩解,把一切都认下了。

实际上,除了他,没人关心青宜的病情。

只顾着想法把这件事压下去,还有,让他和苏青宜彻底分开。

闻辞给苏青宜交了费,认真记住了护士的叮嘱,然后坐在床边陪着她。

说真的,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苏青宜。

他觉得,他好羞耻,好丢人。

也许是态度上有些疏离,他竟然意外看见了苏青宜的另一面。

她眼睛肿肿的,第一次跟他打手语。

【哥,我错了。】

【我去跟哥哥认错。】

【你别理我。】

手语乱七八糟,语句也不通。

但闻辞大致能懂。

被她用依恋的、悲伤的目光望着,闻辞突然有些压不住眼泪,他猛地转身走出去。

怕晚一秒就心软了,真的会不顾一切吻上去。

7

后来,苏青宜被转到了 VIP 病房。

禁止所有人的探视。

他被苏成峰的秘书拦下。

闻辞跟对方激烈地解释,情绪激动。

【她青霉素过敏,你跟医生讲过了吗?】

【这几天是她的生理期,止疼药要提前备好。】

【她认床,要从家里带被褥枕头,睡觉要盖两床被子,这样她才有安全感。】

秘书一脸冷漠,「不好意思,我看不懂手语。」

「大小姐有专人照顾,不需要你操心,老板吩咐过,要送你去留学。你还是专心准备你的留学材料吧。」

18 岁那年,闻辞拼尽全力想要逃离这里。

21 岁这年,闻辞穷尽所能想留下来。

他抗争、逃避,摆事实讲道理,最终惊动了苏成峰。

这个向来对他和颜悦色的男人,第一次露出真容。

用无比冷漠的神情告诉他:

「我不会让我女儿嫁给一个一事无成的聋子。」

这句话说得相当不客气。

闻辞无法反驳。

苏成峰又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出国并不是一件坏事。你喜欢学物理,那就去学。等将来功成名就,还可以跟青宜在一起的。记住,要做一个有用的人。我的女儿,不需要一个保姆。」

闻辞想了很久。

也许并没有那么久。

寒冷的深秋,足以让衣衫单薄的他,明白富足和贫穷的差距。

闻辞答应了。

刚好,苏成峰的企业资助了海大的交换生项目。

闻辞会跟其他几名学生,一起送出去。

那会儿,他联系不上苏青宜。

也没想过联系。

因为程七劝过他,「女孩子的心思,一天一个样,你是她遇见的第一个男性,对你有依恋也很正常。等你离开,她也许就去喜欢别人了。」

闻辞觉得她说得很对。

他没有那么好。

家境不好,出身不好。

没有庇护她的能力。

因为先天缺陷,注定无法在商界崭露头角。

苏家家大业大,未来她会结识更多的青年才俊。

在混出名堂之前,还是不要打扰她了。

走的那天,程七还在跟他打趣:「真不跟你妹妹道别?」

闻辞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说出了真心话。

【我不想她做我妹妹。】

【从来都不想。】

结果一扭头,他就看见苏青宜被人推倒在地。

泥水脏兮兮地溅了她一身。

头发乱糟糟的,穿着皱巴巴的病号服,手上拔了针,洇出了大块的血迹。

闻辞瞬间跑过去,将她抱在怀里。

他照顾了她三年,从来没让青宜这么狼狈过。

他心疼,舍不得。

很想安慰她,带她回到那个熟悉的房子里。

苏青宜躲在他怀里,止不住地发抖,眼泪大串大串地往下掉。

「哥,不能走。」

「我不让你走,你走了我怎么办?你不要我了吗?」

他看到苏成峰的秘书站在不远处。

是来带她回去的。

他明白了。

苏青宜搞得这么狼狈,全是因为他自己。

「哥,别离开我……」

「我以后都乖乖当你妹妹,好不好?」

「我知道错了。」

「你不要走,以后换我来照顾你。」

「求求你原谅我……」

苏青宜哭得很伤心。

闻辞耐心替她处理了伤口,把旧外套盖在了她单薄的肩膀上。

其实他还想替她擦擦脸,梳一梳头发,像从前照顾她一样。

可是他该走了。

闻辞摸了摸她的头,心里默默说:我会回来的。

如果那时候你还喜欢我的话。

8

出国的第二年,苏家彻底断了他的生活费。

在陌生的异国他乡,身无分文对一个留学生来说,意义不言而喻。

高昂的学费、生活费,轻轻松松就能逼死一个人。

这一年的春节,闻辞正在便利店打工。

刚因为没听到客户的投诉,被人一拳打在了耳朵上。

火辣感从耳郭一直蔓延到脑袋。

带来持续的闷痛。

天气已经很冷了。

玻璃上结着白霜。

闻辞看向灰蒙蒙的天空,明白自己的前途,就跟北欧上空不散的雾霭一样,望不到终点。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手机亮了。

苏青宜的消息,隔着上万公里,照亮了他的脸庞。

「哥,新年快乐。」

闻辞眼睛一酸,一个字一个字打下,「新年快乐。」

他还想说点别的,比如:吃饭有没有吃好,睡觉有没有睡好,毕业后去了哪里工作,家里有没有逼你做不喜欢的事。

所有的关心和挂念,被吹来的寒风冻结。

闻辞清醒过来。

他身处异国,举目无亲。

也许明天就会变成门外的流浪汉,冻死在某个不知道名字的地方。

多余的关心,只会成为别人的累赘。

闻辞默了默,把手机揣进胸口,那里重新变得暖烘烘起来。

9

闻辞的窘境持续到了夏季。

原先的导师因为私人原因,离开了。

接手他的,是一位温柔宽厚的女老师。

她慷慨地提出,可以资助闻辞直到毕业。

但是她希望,毕业后闻辞要留在这里,进入她的团队。

闻辞犹豫了。

对方问:「你有什么顾虑吗?」

闻辞认真地回答:【我的家人在中国,我想回去找她。】

他以为对方会撤回资助,结果这位慷慨的女士笑出声来。

「好,那就这么办,这是你的选择。对于你不能留在这里,我表示遗憾。」

在这留学的四年里,闻辞做出了许多成果,收获了荣誉,生活不再窘迫。

他去配了助听器,学了口语。

异国他乡,中文老师不好找,求学时颇费了一番功夫。

四年之后,闻辞接到了海大的校友邀请函。

他的母校想聘请他为客座教授。

邮件是上午十点送达的,仅仅过了十分钟,海大就收到了闻辞的回复。

他愿意作为在职人员,终身在海大任教。

校长喜不自胜,就差把闻辞的海报贴在学校门口的校训上。

这一年的夏天,闻辞回到了故乡。

他以为,回来的这天,他会立刻去见青宜。

真正站在故乡的土地上,闻辞反而不这么想。

所谓的近乡情怯,正是如此。

在闻辞的认知里,应该先弄清楚青宜的态度。

她是不是有了自己的生活,是否有了新的异性朋友,是否……还喜欢自己。

可惜,苏青宜没有给他犹豫的时间。

她很快就发来了短信。

一句简短的询问,却让闻辞心跳加速,紧张不能自已。

「你回来了?」

「嗯。」

「我刚好来海大办事,一起吃个饭吧?」

闻辞抬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没来得及收拾。

早上忙着讲课,忘记扎领带了。

他踯躅片刻,回复:「不方便。」

发完,又觉得不妥。

他不是在拒绝她。

于是紧赶慢赶补上句:「今天中午同事给我办接风宴,晚上好不好?」

「好,我来订餐厅。」

如果说,那个下午,苏青宜是坐立难安的。

闻辞可是说是魂不守舍。

讲课的过程,完全凭借着他多年学术研究的本能。

指尖是冷的。

掌心出了汗。

心跳频繁漏拍,像一脚踩空楼梯似的。

好容易熬到了下课,闻辞垂下眼睛打字。

「在哪?我下课了。」

他走出教室,站在走廊的尽头,看着窗外绽放的海棠花,唇角微动。

像当年刚开始练习说话一样。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说的是「青宜。」

闻辞第一次口语练习,说的两个字就是「青宜」。

然后,他的余光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个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小姑娘,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装,站在不远处。

长高了。

模样没变。

不说话的时候,还是拽拽的,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眼睛却是亮晶晶的。

灵动会说话。

闻辞开口,唤出了练习上万次的名字:「青宜。」

然后,他也听到了回应。

「哥……」

这是第一次听到妹妹的声音。

清亮悦耳。

很好听。

闻辞很想摸摸她的头,可是却被躲开了。

她的笑容里,透着一丝疏冷。

闻辞的心慢慢沉下去,收回了手。

情况,也许并没有那么乐观。

10

至于车上他和苏青宜聊了什么,闻辞已经记不住了。

反正聊着聊着,两个人的气氛又变得紧张起来。

起因是苏青宜的秘书打来的电话。

此时他才知道,苏青宜有严重的失眠症。

闻辞是个脾气平和,极尽温柔的人。

可这次,他忍不住生气。

尤其是对上苏青宜逃避的视线,他的怒火更是压不住。

苏家照顾她的人,难道还比不过一个聋子?

许是被他的严肃刺激到了,苏青宜终于露出了当年的野性。

她混不吝地问:

「怎么了哥?一个小病而已,至于吗?」

不至于吗?

都吃上处方药了,怎么不至于?

「处方单在哪?」

「丢了。」

「去的哪家医院,医生是谁?」

闻辞真的不想一回来就跟苏青宜吵。

他尽量克制着语气。

苏青宜却显得有些烦躁。

「你在关心我吗?」

闻辞的嘴张了张,差点就脱口而出:我在意你在意得要死。

可是理智制止了这股冲动。

他还没摸清苏青宜的情况,以她现在反感他的态度,容易弄巧成拙。

于是,闻辞选了个最模棱两可的回答。

「我不能关心你吗?」

很难去描述苏青宜当时的表情。

闻辞只觉得,疏离感消失了,这句话就像一颗子弹,打破了苏青宜的面具。

她还是那个她。

浑身是刺,不高兴就用话扎你,拿你当狗训。

苏青宜把手机甩进了闻辞的怀里,讥讽地说:

「那你跟我秘书说吧,让她别逼逼了。密码是你的生日。」

他的生日。

闻辞悬着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

他是个成年男人了。

有些暗示,不,明示?调戏?羞辱?

他应该听得懂。

他故作镇定地下车,给苏青宜的秘书和主治医师打了电话。

虽然中间隔了四年,但在照顾苏青宜这件事上,他得心应手。

此时他才知道,苏青宜患有严重的失眠症和偏执症。

原因不详。

闻辞几度想要给苏成峰打电话过去质问。

他想知道在他离开的这些年,苏青宜到底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好好的一个人,会变成这样。

可是他没摁下去,一个更让人难受的念头浮现出来。

有没有可能,他就是那个原因?

如果真的是因为他……

那就说明,青宜一直在喜欢他。

本该高兴的。

可是闻辞笑不出来。

如果知道自己会让青宜变成这个样子,他宁愿苏青宜从来不喜欢他。

11

苏青宜在车里睡着了。

她似乎很少睡觉,如今睡着了,什么动静都吵不醒。

闻辞发动了汽车,更改了目的地。

回到了他们当初的公寓。

闻辞没有告诉她,他住回了那间公寓,按照当年的样子,收拾得一尘不染。

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苏青宜醒了,看见外面熟悉的场景,表情有些茫然。

闻辞第一次态度坚决地要求苏青宜跟他回家。

苏青宜也答应了。

他太想给她做一顿饭。

盯着她吃饭、睡觉、好好生活。

那些做饭的食谱,闻辞信手拈来。

苏青宜吃饭习惯喝汤,不喜辣,不喜油腻。

甜一点最好。

闻辞把饭菜端上桌前,看着倒映在玻璃窗里的人影,唇紧紧抿着。

然后……

他做了这辈子自认为最不要脸的事情——

解开了两颗扣子。

他在勾引苏青宜。

以这样卑鄙的手段,试探苏青宜的心意。

倘若她没有那个意思,闻辞不敢想,以后会有何颜面,以哥哥的身份面对她。

荷尔蒙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他理智了很多年,突然被这个东西支配了大脑。

像个求偶的野兽。

「你有男朋友了吗?」

「你啊,喝个汤都能弄撒。」

闻辞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他只想不断地靠近她。

不满足于普通的兄妹关系。

像四年前那个夜晚一样,与她亲密无间。

苏青宜砰得扔掉了碗。

像躲避瘟神一样,后退两三步,

闻辞浑身都僵住了。

她……在害怕他?

苏青宜走后,闻辞给她的医生打去了电话。

他们聊了很久。

「苏小姐的失眠症和偏执症的确是四年前出现的。如果按照您所说,她的病,大概率和您有关。」

「我该怎么做?」

「她想得到你,你就去找她。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自然就没病了。」

12

按照闻辞的性格,他是不会没脸没皮到继续去骚扰苏青宜。

当他在会议室里提及自己是苏青宜的家属,并主动要求和她见面时,闻辞真觉得自己疯了。

待会儿苏青宜如果当面给他一耳光,闻辞也不觉得她过分。

果然,苏青宜来的时候,发了很大的脾气。

闻辞耐心听完,只觉得她脸色不好。

多年的经验告诉她,苏青宜发烧了。

他们去了停车场。

没两句,苏青宜就开始发难。

她发脾气总是这样,专挑扎人肺管子的话说。

闻辞从不会跟她生气,直到她骂自己是阴沟里的老鼠。

闻辞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被苏青宜那张嘴气死。

「没人讨厌你。」

闻辞严肃纠正。

谁知道一下子点燃了苏青宜这个炸药包。

她红着眼眶,委屈巴巴地喊:

「不讨厌我你走什么?」

「你还说你不讨厌我?明明是你先丢下我的!」

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苏青宜一直没变。

她还是那个受了委屈,就朝他发脾气的小女孩儿。

果然,她在意的点,是自己丢下她离开。

闻辞胸口闷闷地疼,夹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剩下的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反正苏青宜专捡恶毒的话说。

「哥哥算什么东西啊?没有哥哥,我不照样活得挺好的?」

「见完你之后,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颇有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感觉。

闻辞听不见。

闻辞只想抱抱她。

苏青宜发烧了。

他要带她去医院。

13

那天之后,苏青宜和闻辞很自然地住到了一起。

毕竟照顾了许多年,加上两个人之间悄然酝酿的情愫。

一切水到渠成。

至少在闻辞看来,一切都在向着好的地方发展。

先给苏青宜一些时间,适应他回来的事实,然后告白。

闻辞是这么打算的。

可是两个人的相处,真的不同于四年前了。

苏青宜长大了。

成熟了。

调情的手段更胜从前。

闻辞意识到他确实不能像从前那样,事事亲力亲为。

那太过于……羞耻。

可苏青宜偏偏不放过他。

逼着他亲力亲为。

经手了她所有的贴身衣物,穿过的,没穿的。

闻辞有时候在想,他所做的这些,跟丈夫有什么区别?

他们还没确定关系,万一苏青宜不要他了,以后会有别的男人经手她的衣物吗?

这个念头让闻辞辗转反侧。

他不想等了。

三天后,是苏青宜的生日。

是个适合的告白时机。

闻辞进行了精心的策划。

可是变故提前出现了。

他带着苏青宜去学校附近吃饭时,遇到了程七。

这些年,他不是不知道程七的心意, 也明确表示过拒绝。

程七是个勇敢的人。

她说, 一段暗恋,应该以表白被拒而告终。

她捧着花,向他表白。

闻辞没有接, 「抱歉, 我有喜欢的人了。」

程七有些尴尬, 「虽然之前有过猜测,亲耳听到还是有点难过。对了, 刚才你是跟你妹妹吃饭吗?她好像过来找过你。」

闻辞心中警铃大作。

他不知道苏青宜听去了多少, 但可以肯定, 等待他的, 绝对是相当棘手的事情。

闻辞回去的时候, 看到桌上摆了两瓶酒。

苏青宜眼里的刀子都掩饰不住了。

闻辞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不是一直讨厌喝酒?」

「今天想喝。」

「我今天开车来的。」

「没关系, 我叫代驾。还有其他问题吗?」

闻辞明白了。

这很符合苏青宜的作风。

作威作福的时候, 连蹩脚的借口都懒得找。

哪怕是「囚禁」, 都得闻辞受累,自己把药兑匀了喝下去。

闻辞无奈地笑, 「那等我跟领导请个假,我酒量不好, 明天大概率上不了班了。」

明天上不了。

以后也上不了。

稳妥起见, 把年假请了吧。

他交接好了工作, 一抬头,对上苏青宜阴冷的视线。

对方面无表情地命令:

「哥, 喝了它。」

那次之后, 一切的事情都水到渠成。

两个人飞快的领了证, 然后……继续之前的生活。

虽然闻辞有时回忆起自己的放纵,还是感到羞耻。

只要苏青宜开心, 他完全没有异议。

14

许多年后,同事们聊起自己是怎么和妻子求婚的, 闻教授都沉默不语。

众人只知道, 他的妻子是苏氏集团的当家人。

闻教授不谈,是因为要低调, 给其他人留颜面。

殊不知,真实原因, 是闻教授无话可谈。

他喝口水的功夫, 苏青宜就把婚给求了。

不, 也不能算求婚。

就是在折腾了他两天两夜后,随口问了一句。

语气随意地向打发要饭的,「要不要来块馒头?」

闻辞垂眼盯着教案,突然想起多年前,苏青宜戏谑地问他, 要不要给她当一辈子狗。

他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十分羞耻。

他真的是被苏青宜一句话, 钓到了民政局。

跟条小狗一样。

以至于在后来无数个深夜,闻辞都被苏青宜逼迫着,说出各种羞耻的话。

她似乎在一步步挑战闻辞的底线。

然后享受他妥协与忍让。

闻辞不觉得难堪。

如果这样能给足她安全感,闻辞愿意去这样做。

他好像生来就是懂得爱人的。

像一片汪洋大海, 海纳百川。

苏青宜就像海中一尾自由自在的鱼。

无论游到何方,总能在闻辞这片大海里,获得灵魂的归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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