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34 岁生日这天,独自守着一桌子菜枯坐到天明。
手机里是谢丞言小秘书发的朋友圈。
「最美的 23 岁,最好的生日礼物。」
文字配的图片是一大束白玫瑰,和一对十指相扣的手。
和谢丞言的对话框,是他言简意赅的交代:
「加班。」
我起身准备去拿车钥匙。
可刚起身只觉眼前一黑,浑身瘫软着倒下去。
再睁眼,回到了过去。
十七岁的谢丞言眼睛红红:
「穗岁,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1
谢丞言的秘书换的很勤,最后只有这一个留在了他身边。
她刚毕业就被招进公司,在面试时俏生生自我介绍:
「各位临领导好,我叫钟忆巧。」
面试时她发挥的很好,所有问题都能对答如流,自信满满。
在谢丞言满意的点头时,我心里没来由的升起莫名的恐慌。
和谢丞言无关。
只因在钟忆巧身上,我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青春、靓丽、对未知的一切都充满自信。
时间很快就给了我答案。
谢丞言嘴里出现「钟忆巧」这个名字的时候越来越多。
先是和我抱怨她自作主张把自己常喝的咖啡换成了绿茶。
再是吐槽钟忆巧做事冒失,有时候还要自己给她兜底。
次数多了,我心里不舒服,便说:
「你把她换了不就好了。」
闻言,谢丞言一愣,随后意识到我情绪不对,赶紧抱住我。
「你想什么呢?这样的冒失鬼怎么能丢给别的部门烦心。
「她对工作很有热情,特别像以前的你,我们总要给年轻人一些机会。」
我说东,他答西,还要说我想多了。
我给她机会。
他们不给我机会。
2
半月前,技术部的老朋友,巍安给我发了个地址。
「嫂子,你快来把老谢接回去,他喝多了。」
开车过去的路上我还在奇怪。
谢丞言自从当上 CEO,就没人敢灌他酒了,就算有人拎不清,他身边的小陈也会替他挡下。
到了包厢之后,我终于明白――
他是给别人挡酒了。
其他一起聚餐的职员早就走了个干净,只剩巍安守在包厢门口。
谢丞言头抵在钟忆巧肩头,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
钟忆巧见我推门,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穗岁姐……这都怪我,侯总一直在劝我酒,多亏了谢总我才没被灌醉,你别生谢总气……」
侯昌盛的为人我还是清楚的,有能力有手段,但好色。
钟忆巧这番说辞,倒让我有气没处发。
巍安帮我把谢丞言扶到副驾上。
关好车门,巍安不知怎么开解我,只能干巴巴道:
「你和老谢一路走来三十多年,不容易。
「今天的事我嘱咐他们了,谁都不会往外传,回头你和老谢好好说说……」
「老巍,」我打断他,「咱们三个从初中到今天,你见过他这样吗?」
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三个月的女孩,在自己员工面前失态。
巍安闭紧了嘴巴。
我不愿再多纠缠此事,告别巍安后就启动了车子。
驶离停车位前,我下意识往右边看了一眼。
看到钟忆巧裹着灰色大衣站在饭店门口。
寒风吹起她的头发,却吹不灭她眼中的炽热。
回应她的,是谢丞言的喃喃自语:
「巧巧,别怕……」
3
半夜,谢丞言醒来时我正窝在沙发里。
「怎么还不睡……」他话说到一半,看到桌上的安眠药和半杯水噤了声。
我已经失眠很长一段时间了。
明明身体很困,却睡不着。
谢丞言与我相顾无言。
「什么时候动心的?」
我率先打破沉默。
他立刻否认,「你别胡说,我不过是帮手下的员工挡两杯酒。」
我心一点点沉下去,「谢丞言,我们在一起三十年了。」
我太了解他了。
因为我见过他动心的样子,所以现在他的解释是如此可笑。
「姜穗岁!」谢丞言看起来有些恼羞成怒,「你怎么能怀疑我?」
他话音还没落,手机的屏幕便不合时宜的亮起来。
来电是「钟秘书」。
他看着手机,一下怔住。
「接吧。」我瞥了他一眼。
谢丞言显得有些进退两难。
最后他咬咬牙,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昏暗的灯光中,我看向他紧绷的侧脸。
电话那头传来钟忆巧抽泣的声音:
「谢总,我知道现在给你打电话不合适,但我真不知道跟谁求助了。
「侯总刚刚给我发消息,说他想见我,马上要到我家楼下了。」
我嗤笑一声。
这笑声对方显然听到了。
抽泣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后钟忆巧软软道歉:
「对不起穗岁姐……我真的不知道该找谁……」
谢丞言看着我,眼里是止不住的担忧。
我觉得很没意思。
直接扭头回了卧室。
谢丞言没有跟上来。
没一会,客厅传来电子锁「门已关闭」的声音。
我捏着手机,直接拨通了侯昌盛的电话。
铃声响了半天才接通,侯昌盛带着浓浓的鼻音。
「姜穗岁你有病啊?就算你家老谢被我灌醉,你要找麻烦也得挑个好时候吧……」
你瞧,多么拙劣的谎言。
谢丞言连求证都没有。
4
第二日,谢承言殷勤找我赔罪。
鲜花、项链、烛光晚餐。
我们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起谈天说地,甚至约好了等他放年假的时候去冰岛看极光。
我看着谢丞言的神色渐渐放松,心里那团火也渐渐熄灭、冷却。
从始至终,他只字不提昨夜的事。
像是怕提醒我想起钟忆巧。
怕我去找她的麻烦。
他把她保护的那样好。
在我记忆里,他也曾这样宝贝过我。
可惜记忆里的每个人好像都在往前走,只有我困在原地不愿离开。
我和谢丞言三岁就认识了。
三岁那年,谢家父母带着谢丞言搬到 Z 大家属院。
那时的我活泼热情,哄得谢丞言搬来第二天就拖着大鼻涕在我身后跑。
从那以后,姜穗岁和谢丞言再也没分开过。
从幼儿园到小学,从小学到初中、高中、大学,再到工作。
三十年,亲密无间。
或许是前三十年的感情进展的太过顺利,所以在变故到来时,打得我措手不及。
我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理智告诉我,我是时候往前看了。
可我舍不得。
爸妈在我二十岁那年离世,那时我才大二。
我的整个世界坍塌成废墟。
还是谢家父母忙前忙后,替我赶走来吃绝户的亲戚,帮我操持父母的葬礼,让我不至于想不开,跟着父母一起去了。
后来,谢家就成了我第二个家。
那年的谢丞言,在我爸妈墓碑前发誓:
「叔叔阿姨,我会永远对穗岁好,你们请安心。」
背着光,我看到微风扬起谢丞言的发丝,少年的手在秋风中微微发凉。
可我心里莫名燃起了一团火。
像是在漆黑的夜色里终于看到了前路。
曾经的记忆那样美好真挚,更显得眼下的现实痛彻心骨。
5
谢丞言见我「识趣」的没有提起钟忆巧,心情很是不错。
他太自信了。
对我们这么多年的经历自信,对我们之间的感情自信。
他笃定我离不开他。
除了感情,这么多年我们之间的利益更是纠缠在一起。
何况谢家父母对我来说就是恩人般的存在。
从哪方面看,我和他分开都是不明智的。
所以在我说出:
「谢丞言,我们谈谈吧。」
他才立刻变了脸色。
谢丞言将手里的餐具随手一丢,发出「哐当」一声。
像是威胁,又像是宣战。
多年在名利场的浸润让他学会了不用言语就能施压的方式。
可我不是他的员工,也不是他商战中的竞争对手。
我无视他全身散发的低气压,继续道:
「你如果还记得十七岁那年说了什么,就和我谈谈吧。」
谢丞言抿着唇,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不知所谓的宠物。
「姜穗岁,我真是太惯着你了。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自找不痛快!」
说完他立刻起身,拿起桌上的豪车钥匙抬腿离去。
动静不小,旁边投来一道道若有似无探究的视线。
我却坐在原地安然进餐。
直到餐厅快打烊才结账打车回家。
家里黑漆漆,就连保姆都已经下班。
谢丞言没有回家。
至于他去了哪里,我已经没有心情去猜。
这样的结果自然可以称得上是不欢而散。
今天过后,我和谢丞言不欢而散的次数越来越多。
似乎只要不和我对峙,就能不被戳破他在这段婚姻中不忠的事实。
甚至为了逼我低头,他开始纵容钟忆巧挑衅我。
但又因为我皱了下眉,又厉声斥责钟忆巧,把她的傲气压回去。
钟忆巧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但她把全部原因归咎于我。
6
谢丞言和钟忆巧的关系反复拉扯了一年。
在这一年里,我和谢丞言越来越无话可说。
我试图在他身上找回我曾经爱的那个少年的影子。
却次次都失望。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被什么妖魔换了芯子。
不然怎么解释,曾经那么相爱的两个人,最终会变成面目全非的样子。
在这一年,谢丞言也做了努力。
他努力逼我低头,让我不再追究他在这段婚姻中短暂的跑神。
「忆巧只是我的秘书,你干嘛揪着她不放?」
「穗岁,你何必这么犟,只要你不提巧巧,我们还能做一对恩爱夫妻。」
「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离开我谁还愿意要你?姜穗岁,人要学会知足。」
在他越来越难听的言语中,我突后 然意识到,在这段感情中难以抽离的不止是我。
他舍不得这段感情,但他却什么都想要。
无果后,他终于给我「惩罚」。
就是在我 34 岁生日这一天,给钟忆巧一个身份。
在金融场里,一个男人找小老婆算不上什么新鲜事。
但谢丞言不一样,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我们那么多年相濡以沫的故事。
没有人会看谢丞言的笑话,但多的是人看我的笑话。
看我抛弃大好前程,拒绝伦敦著名设计公司的邀请,成为他最坚实的后盾,陪他一路往上爬。
最后一无所有。
只是我没想到,最后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公公婆婆给我的。
7
爸妈忌日这天,一早我便驱车回到 Z 大家属院。
Z 大的谢家是我最后的港湾了。
谁知,我推开港湾的门,却看到钟忆巧笑意盈盈地坐在沙发上,为婆婆削苹果。
见我愣在门口,婆婆面色划过一闪而过的尴尬,但又迅速恢复如常。
「穗岁回来啦,这是巧巧,你们应该已经见过了……」
公公听见动静,从厨房探出头来。
他推推自己的老花镜。
「先吃饭吧。
「穗岁,等下我有话跟你说。」
钟忆巧适时插入一句:
「穗岁姐,承言哥马上就回来了,你在门口站着干嘛,快来坐呀。」
我握着门把手的指节用力到泛白。
好半天,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今天是我爸妈的忌日。」
为什么?
为什么要选在这一天?
婆婆见我没顺着他们铺的台阶下,神色有些不满。
记忆里那张慈眉善目的脸也染上些尖酸刻薄。
「穗岁,你愣着干什么?
「咱们一家好不容易能聚在一起,你可别再惹承言生气了。」
一家人。
原来他们已经把钟忆巧划到「家人」的范畴里了。
钟忆巧摸着自己肚子,歪头朝我笑。
我无言关上谢家的门。
我姜穗岁是个活生生的人,疯了才会让别人在父母的忌日来作践我。
8
我和谢丞言的关系彻底降至冰点。
我生日这天,我继续履行了和十八岁谢丞言的约定。
「谢丞言和姜穗岁,要岁岁年年一起过生日。」
三十四岁的谢丞言失约了。
这晚,他在我最喜欢的那家法国餐厅里,为怀孕三个月的钟忆巧戴上钻石戒指。
有人说念旧是一种诅咒。
守着那些记忆深刻的瞬间,原谅记忆里的这个人一次又一次。
可十八岁的谢丞言不会为别人戴上戒指。
过去的事情在我脑海里掠过一遍又一遍。
我坐在餐桌旁回忆了一整夜。
天际微亮的时候,我终于扶着桌沿起身。
我想是时候有个结果了。
可谁成想,因为一个姿势坐了太久,我手脚发软,一时站不稳。
再加上一整日没心情吃东西,犯了低血糖,我重重往地板栽去。
恍惚中,我觉得眼前痒痒的。
抬手一抹,蹭掉了两片树叶。
随着树叶落下,入眼竟是葱郁的树叶和细碎的阳光。
「穗岁!原来你在这里!
「大家都集合了,我们也快赶过去吧。」
我大概是被折磨疯了。
居然听到了谢丞言带着少年气的声音。
9
回家路上,我终于接受了当下的情况。
我没有疯。
也没有做梦。
我确确实实回到了十七岁。
「穗岁?」
一声略带疑惑的呼喊瞬间扯回我的思绪。
我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只见谢丞言推着自行车跟在我旁边,满眼担忧。
「穗岁,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先去医院看看?」
我心里突然揪了一下。
我有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谢丞言了?
婚后我们一心扑在工作上,他一路拼杀到 CEO,我也终于坐稳宣传总监的位置。
可等我回过神,谢丞言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了新人。
这样心里眼里都是我的谢丞言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倒让我觉得不真实。
我下意识敷衍道:「可能是累了。」
闻言,谢丞言才放下心来。
他弯起眼睛,像只满足的猫儿。
「我就说穗岁怎么可能不理我。
「我妈今晚炖了你最爱的糖醋小排,等下直接来我家写作业吧?」
提起婆婆,不对,现在的我该喊她谢阿姨。
有了上辈子经历,我实在对这一家提不起亲近的意思。
只想避而远之。
况且……
我看向前方洒满夕阳的路,眼里迸发光芒。
「不了,我爸妈还在家里等我。」
10
十七岁,爸妈还活着。
我推开门时,先是闻到了饭香。
但是怎么都看不清屋里的情况。
「呀!谁欺负我们穗岁了,怎么哭的这么厉害!」
妈妈的声音传进耳朵。
相隔十四年的声音没能止住我的思念,反而惹得我哭的更厉害了。
这些年,我被领导为难时没有哭,发现谢丞言出轨时没有哭,在谢家父母为了钟忆巧作践我时没有哭。
见到爸妈,才能做回能哭的小孩。
我边抹泪边往嘴里扒饭。
呜呜呜。
香,太香了。
这番模样倒是吓坏了爸妈。
他们面面相觑。
妈妈悄悄拿胳膊肘怼了下爸爸,「老姜,等会你去问下班主任,别是在学校受了什么委屈。」
我赶紧止住眼泪,费了好一顿功夫才转移了他们注意力。
夜里,我睡了十四年来最安心的一个觉。
清晨,我看着门外谢丞言的笑脸无比郁闷。
谢丞言丝毫没察觉到我眼里的抗拒,拍拍自行车的后座,示意我坐上去。
「走啊穗岁,谢哥带你起飞!」
11
我还是坐上了谢丞言的自行车。
这一觉睡的太安稳,我都忘记,十七岁的我还要早起上学。
眼看要迟到了。
谢丞言一路风驰电掣。
他身上干净的白茶香顺着风送到我的鼻尖。
明明是很美好的场景,我却觉得很遗憾。
所以在学校门口,我客气的和他道了谢,转身便往自己班里走去。
留下一脸莫名的谢丞言呆愣在原地。
直到踩着上课铃冲进校门的巍安给他一记暴扣。
「傻站着干嘛?」
「老巍,我觉得姜穗岁被人夺舍了。」
……
接下来几天,我察觉到他们两个在暗搓搓观察我。
甚至会有意无意提起很多从前的事。
我都一一应对。
但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和小时候那样相处了。
他们自然也察觉得到。
毕竟谢丞言和巍安都是很聪明的人,不然也不会一路青云直上,刚过三十,一个 CEO,一个董助。
但十七岁的谢丞言没有三十四岁的沉稳,他是最先憋不住的。
半月后的一个晚上,我出来买酱油。
回来路上,在楼下的花坛边遇到了谢丞言。
他正抬头盯着我房间的窗户。
屋里亮着一盏台灯,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在墙上投下一片阴影,像是有个人坐在桌旁。
「谢丞言?」
谢丞言梗着脖子僵硬回头,见到是我后,眼里盛满惊喜。
惊喜在他眸子里兜了一圈就黯淡下去,染红了谢丞言的眼眶。
他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穗岁,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12
谢丞言这句话问的我心头一紧。
不知怎的,我实在无法面对少年那双赤诚的眼睛。
明明谢丞言才是背信弃义那一个,我心虚什么?
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在所有人看来,我和谢丞言走到一起是顺理成章的事。
十七岁少年少女的心意,就算没有宣之于口,也会从眼睛里冒出来。
可突然有一天我眼里没有他了,任谁也会觉得疑惑。
心烦意乱之下,我随便扯了个理由。
「谢丞言,没几个月就高考了,除了考试,我现在没心思想别的。」
很显然,这个理由没办法说服他。
可他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总之,他离开时的背影看上去……挺可怜的。
我一拍脑袋。
姜穗岁,你傻了不成?
可怜他作甚。
想想以后他们一家怎么对你的,还觉得可怜吗?
我叹口气,拎着酱油转身上楼。
吃饭的时候,妈妈突然问我:「穗岁,你和小谢是不是闹矛盾了啊?」
我有些莫名,「没有啊。」
妈妈点点头,「也是,你俩从小关系就好,我就说你谢阿姨想多了。」
「谢阿姨?」
妈妈见我疑惑,解释说:「还不是今天买菜的时候碰到你谢阿姨了,她跟我说上次小谢喊你去家里吃饭你都没去,她挺担心你的。」
我还没说话,倒是爸爸轻哼一声。
「不去正好,他那一家满肚子小九九。
「还想打我闺女的主意,我都怕我闺女让他谢家带坏了!」
「老姜!」妈妈急的拍了一下爸爸。
见我神色不变,她神色才缓和下来。
要是以前的我,定是要不高兴,觉得爸妈怎么能这样编排我的朋友。
如今经历了那么多,现在想来爸爸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的。
谢叔在 Z 大化工学院任副教授,现在想升正教授,手里还缺一个国家级项目。
可爸爸三年前正好申请下来一个。
如果他能加入爸爸的项目,哪怕不是主要负责人,起码也能算的上重要研究经历。
爸爸手下一批博士和硕士,个顶个的优秀,现在眼看项目到了关键阶段,自然不愿旁人来分一杯羹。
谢叔在爸爸哪里碰了壁,就把心思打到我身上,求我跟爸爸美言几句。
小时候的我哪想的清这些弯弯绕绕。
在我软磨硬泡之下,爸爸念及我和谢丞言的感情确实好,万一以后和谢家结亲,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落了嫌隙,便同意了谢叔加入项目。
谁知,三年后,在项目论文发表前,爸妈意外去世。
在去往别的学校开讲座的途中,和一辆大货车相撞。
货车司机疲劳驾驶,负全责。
同时,爸爸的项目,也落在了谢叔手里,他成了项目带头人,负全责。
凭着这项研究成果,他顺利评上正教授,后来,又成了学院副院长。
可是,谢叔功成名就后再不提爸爸一个字,但凡有人说起这个项目,他总会用一句「逝者已逝」把话堵回去。
现在算算时间,应该正是爸爸拒绝谢叔参与项目,谢家父母准备在我身上使心思的时候。
这次,我定不会再让他们如愿。
13
自从上次在楼下见过谢丞言之后,我以为他会很难过,然后与我保持距离。
没想到他把自己安慰好了。
一下楼,又是他呲着大牙的笑脸。
「穗岁,你说的对,现在没时间儿女情长了。
「走啊,上学去,我已经迫不及待要接受知识的污染了!」
今天我起得早,我们可以慢慢去学校。
一路上他絮絮叨叨。
「穗岁,晚上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回家了,我报了个英语辅导班。」
「你成绩那么好,我想和你上同一所大学。」
「穗岁啊穗岁,我不能没有你啊!」
我在前面走,他推着自行车跟着我,亦步亦趋。
快到校门时,我的手腕突然被拉住。
谢丞言用近乎祈求的声音道:
「穗岁,你别这样。
「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你说出来我一定改,你别不理我。
「我真的……很害怕。」
说不心动?是假的。
毕竟是我全心全意放在心里许多年的人啊。
我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自己为什么给了谢丞言一次又一次机会。
我放不下的,原来是这个时候,全心全意喜欢我的谢丞言。
可是我已经见到了我们的未来。
我不会,再走上同一条路。
也许是国人对高考的执念,我对现在的谢丞言说不出什么重话。
「谢丞言,高考结束后,我们好好聊聊吧。
「聊聊我们的未来。」
14
万幸十七岁这个身体把知识刻进了 DNA 里。
能让我顺利准备高考。
本着改变自己未来的想法,我学习的无比认真,就连午饭都是拜托同桌帮我带回一个面包解决的。
自然没有和谢丞言和巍安一起吃午饭。
晚自习的时间,谢丞言请假出去上辅导班,放学后巍安在班门口等我。
我们和巍安是在初中认识的,关系一直很密切。
说起来,我和谢丞言冷战的那段时间,最难受的是巍安。
他一直想修补我们之间的感情,但劝我良心不安,劝谢丞言他又不听。
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这个三人组分崩离析。
现在巍安少走十几年弯路,直接提前经历这种感觉。
不过这次还是有些不同的,在他看来,我不知发什么颠,单方面孤立谢丞言。
他有些严肃。
巍安和谢丞言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长相。
谢丞言五官浓烈,剑眉星目,巍安则是清秀偏多。
他平日里总是带着一张笑脸,现在这样眉头紧蹙倒是有了几分未来被工作磋磨的样子。
「穗岁,你和承言有什么矛盾的话,还是要及时解开。
「虽然现在说这些话不合适,但你也知道,在承言心里你永远是最重要的,你眉头皱一下他都会失眠一整晚,可你现在这个样子,有点辜负人。」
他是会一句话把人惹毛的。
我停住脚步,直直盯着他。
「巍安,你也觉得我必须要和谢丞言在一起吗?」
巍安愣住,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你不喜欢丞言?
「不是吧姜穗岁,我又不是老师,跟我不用藏着掖着吧。」
不怪他不相信。
毕竟如果有人和十七岁的姜穗岁说,以后她会对谢丞言死心,她也会觉得这个人在胡说八道。
少年心性,总觉得爱能填山海。
见我不像是在开玩笑,巍安慌了。
「穗岁,我感觉你变了。」
我耐着性子同巍安解释:
「人是会变的不是吗?
「巍安,别把现在当成永恒了,如你所见,我会变,谢丞言也会。
「别想着撮合我和谢丞言了。」
这话说出口后,我觉得轻松不少。
对的,这是对的。
我不会和谢丞言有以后。
巍安沉默良久,轻声说了一句:
「可是穗岁,这对现在的承言不公平。」
15
巍安一句话,让我失眠到半夜。
什么都不知道的谢丞言,对上带着记忆回来的我注定要被杀的丢盔弃甲。
在没有到达未来之前,我们之间的回忆都是美好的。
幼儿园,我为谢丞言挺身而出,从二壮嘴里夺回他的棒棒糖。
然后谢丞言哭的更厉害了。
小学,我和谢丞言较劲谁的成绩更好。
每次都是我赢。
初中,我们认识了巍安,三人组正式成立。
谢丞言为我和小混混打了一架,满脑袋都是血,从此方圆十里的再没有混混敢朝我吹流氓哨。
高中,我们都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意,暧昧藏在友情之下,令人欲罢不能。
他已经习惯顺手挑走我碗里的葱花,上学前在我怀里塞一瓶热牛奶,我也习惯回头就能看到他。
大学,我们如愿考到同一所大学。
友情的窗户纸被捅破,第一次作为男朋友亲吻我时,他手都在抖。
没一路什么大风大浪,可朝夕相伴,早就把我们融进彼此的骨血。
结婚后,谢丞言出轨了。
就像我会因为少年谢丞言一次次原谅他那样,谢丞言也无比怀念少年时的我。
热情、自信、对他无比信赖。
所以他爱上了一个很像我的年轻女孩。
这对我也不公平。
可我想了想近日的所作所为,突然有些难受。
我这样凭着记忆远离谢丞言,和当初谢丞言想要逼我低头而冷暴力我,有什么两样?
何况十七岁的谢丞言没有做错什么。
一腔赤诚的人,不该被这么对待。
16
高考结束后,我主动组织了一场毕业旅行。
我、谢丞言和巍安。
去海边。
虽说做了这么多年朋友,但正儿八经一起出去旅行,这算是第一次。
爸妈有些不放心,不过在我再三保证不会出事之下,最后还是放行了。
巍安很是兴奋,提前一个星期都收拾好了行李箱。
没想到,临近出发,谢丞言却出问题了。
谢家父母不准他和我一起出去旅行。
从我回来之后,就没再去过谢家,明摆着不想和他家扯上关系。
谢家父母却不认为这是我的想法,他们笃定我喜欢谢丞言,怎么舍得不和他们亲近。
他们觉得这都是我爸妈授意的。
于是他们试图摆出「拆散」我和谢丞言的架势,逼我主动上门。
在他们的设想里,我会答应他们说服我爸,让谢叔加入爸爸的项目。
可惜。
如果是小时候的我,的确会为了谢丞言魂不守舍。
现在只能说,很遗憾。
巍安知道谢丞言父母的做派后,突然冒出一句:
「我只能说,你想的比我长远。」
……
临近出发日,见我迟迟没有动静,谢家父母先慌了。
巍安说,谢阿姨偷偷给他打了个电话。
拐弯抹角问我是不是有其他喜欢的人了,怎么会对谢丞言这么狠心。
并且,她还认真嘱咐巍安一定要告诉我,谢丞言为了我正在绝食。
巍安跟我讲的时候,很是气愤。
「承言绝食还不是因为他们逼的,干嘛非要往你身上扯!」
我摊手,「这不是明摆着吗,道德绑架我,让我愧疚,搞不定我爸,就来攻破我这个小女孩的心理防线。」
巍安缓了一会,才弱弱问道:「那我们还出去玩吗?」
我喝了一大口奶茶,笑眯眯回他;
「去,为什么不去?」
巍安瞪大了眼,哀嚎一声。
「承言知道我单独和你出去玩,一定会杀了我的。」
说是这么说,但我知道。
三十四岁的谢丞言会放姜穗岁的鸽子。
但十七岁的谢丞言一定会来的。
17
在候车厅等车的时候,巍安急得上蹿下跳。
「穗岁,你确定承言会来吗?」
开始检票,巍安频频回头,但眼神却满是失望。
「我本来很期待咱们三个的毕业旅行的。」
车发动时,巍安已经调整好了心态。
他摆弄着从他小姨那里的薅来的卡片相机,又开始兴奋。
「没事,我们俩出去玩也美滴很,回来气死谢丞言这个……」
话还没说完,坐在巍安对面的我就看到他瞪大了眼,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猫猫头。
而我忽然觉得身边传来一股热气,夹杂着熟悉的白茶香。
扭头看去,谢丞言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都被汗浸透了。
他眼下泛着一圈乌青,脸色苍白。
吓得巍安赶紧掏出面包递给他。
「兄弟,你不会真的要饿死了吧?」
谢丞言点头致谢,眼睛却死死盯着我。
「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们默契的没有再提谢家父母做的一摊子烂事。
我选的海边城市,这两天天气很好。
我们体验了海钓,吃了内陆不流行的生腌,在沙滩上肆意奔跑。
眼看规划的行程即将结束,我们决定在离开的前一晚足两顶帐篷在海边过夜。
海边露营地经营模式很成熟,在旅游旺季,每晚都会办一场篝火晚会。
我们和陌生人牵起手围着高高燃起的火焰又蹦又跳。
火焰的热气一波波涌来,我玩的很尽兴,似乎前尘往事都会被这团火付诸一炬。
下意识的,我扭头看向身边。
始料未及落入一双温情脉脉的眸子。
这次,是谢丞言主动说:
「穗岁,我们谈谈吧。」
18
巍安见我们两个有话要说的样子,非常主动的坐回篝火前。
「你们要记得回来领我哦。」
我和谢丞言并肩往夜色里走去。
夜里卷起的海风又凉又咸,我开玩笑说,这味道挺像眼泪的。
突然,我的手被握住。
谢丞言握着我的手,缓缓蹲下身子,将我的手背贴在额头上。
很是疲惫的样子。
「穗岁,对不起。
「我不知道我爸妈会这样做。」
他低声跟我诉说这几天他经历了什么。
少年的世界非黑即白,以为自己父母对我好,是真心实意的喜欢我。
殊不知,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利益」这个词是被放在前头的。
他欢喜告诉父母要和我出去旅行的消息,得到的结果却是父母将他反锁在房门里。
并且痛心疾首道:
「你最近是不是惹姜穗岁生气了?
「连一个女孩子都哄不好,我怎么有你这么笨的儿子!」
谢丞言这才知道,为什么自己父亲卡在副教授那么久升不上去。
他投机取巧惯了,但在 Z 大这样卷的学术环境里,他原来那套剥削学生的做派实在排不上用场。
伟岸的父亲形象,在谢丞言心里轰然倒塌。
还没等这件事消化完全,又无意间听到自己母亲和巍安的电话。
谢丞言红着眼。
「穗岁,我真的怕你会去家里找我,怕你被利用了怎么办,万幸……万幸……
「不然我真的会愧疚一辈子。」
瞧啊。
这是我喜欢的谢丞言。
老天这是做什么呢?把我送回来,让我再次感受他磅礴的爱意吗?
未来会改变吗?我不敢赌。
「穗岁,我之前还在委屈你为什么不愿理我。
「现在我明白了,你这样做是应该的,我不该怨你。
「你等等我,我会改变我爸妈的,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
「穗岁,我发誓,我会永远喜欢你。」
我本来觉得鼻酸,但谢丞言最后一句话如当头棒喝敲醒了我。
我一下记起他和钟忆巧相缠的手,和钟忆巧摸着肚子微笑的模样。
我缓缓抽回自己的手,一字一句道:
「你不会永远喜欢我的。」
19
不管谢丞言信不信,我告诉了他我们的未来。
他的神色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逐渐变成痛苦和压抑。
「为什么……会这样。」
「你是不是还在生气,所以才骗我……」
但他很快理顺了这一切。
心爱的女孩突然性格大变,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呢?
他擦擦眼眶,起身低头看我。
「所以,在那个未来,我真的做了很多错事。
「也难怪你会想远离我,原是我自作自受。」
我心里像窝了一团理不清的乱线,堵的我心口发颤。
「谢丞言,我真的很喜欢你。」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谢丞言显得十分不知所措。
意外,又惊喜。
可我下句却是:
「我从没后悔喜欢你。
「但是,生活不是童话故事啊,我不想赌了。」
我察觉到三十四岁的我正在醒来。
感受过十七岁的美好,也该回去收拾那一地鸡毛的糟烂生活了。
更何况见到了爸爸妈妈,还告诉了爸妈千万不要去那个学校开讲座,我已经很满足了。
所以我不能为十七岁的自己留下任何隐患。
这个时间线的我应该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不要再为了一个可能背叛自己的男人,放弃自己了。
「我该回去了。
「谢丞言,能再见到这样的你,我很高兴。」
谢丞言听完我的话,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穗岁,三十四岁的我就是个混蛋,你回去后别心软,一定要叫上老巍把我狠狠打一顿!」
「还有,还有……」
「别原谅他,别再爱他。」
20
从冰凉的地板爬起来时,一看时间,才过去了半小时。
我有点恍惚。
看了看桌上凉透的菜,又摸摸自己红肿的额头。
我本来是要做什么来着?
我打开手机,入眼就是钟忆巧炫耀的朋友圈。
想起来了,我本来是想找谢丞言要个结果的。
我都忘记,在工作里我可以独立做决定,怎么到了谢丞言身上就把这个权力让渡出去了呢?
何必等他给我结果。
我应该给自己一个交代。
下午,我拿着热乎的离婚协议书,踏进了公司的门。
钟忆巧的朋友圈是开放的,她根本没有避讳自己成为谢丞言情人这件事,一夜之间,公司扫地阿姨都知道了我们的三角关系。
所以我早晨请假的时候,人事很痛快的给我批了。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到了下午,我能面不改色重新回到公司。
朝我投来的目光有怜悯、幸灾乐祸、好奇。
他们悄声猜测我是不是来找钟忆巧麻烦了。
我不理会这些声音,直接乘电梯到谢丞言办公室的楼层。
他的大办公室外面有个小办公区,那是钟忆巧的位置。
钟忆巧正翘着二郎腿欣赏自己的戒指,见我抬腿走来,脸色骤变。
她瞧着我身后鬼鬼祟祟凑热闹的同事,强撑着体面扯出一个笑脸:
「穗岁姐,你找承言哥吗?他现在很忙,要不我先帮你预约一下他的时间?」
我停下来,斜睨了她一眼。
「这是谢丞言的意思,还是你自作主张?」
预约时间?
谢丞言一向讲究效率,只要他在,公司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随时找他解决问题。
这小姑娘很明显着急巩固自己的地位,迫不及待要给我一个下马威。
结果只想着挑事,却不知道怎么平事。
被我一句话问的不知怎么回答。
说是谢丞言的意思,就等于当众打了谢丞言的脸,说自己的意思,那就更可笑了。
公司的宣传总监来找 CEO,还要经过她的允许?
一时间,钟忆巧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说到底,还是我之前太顾及谢丞言的脸面,给了钟忆巧能压我一头的错觉。
但跟刚进社会的小女孩争勇斗狠没什么意思。
我要解决的对象不是她,而是谢丞言。
我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袋。
「所以钟秘书,你还有别的事吗?」
钟忆巧出师不利,噙着泪、咬着嘴唇退回座位。
推开门,谢丞言看起来心情很好。
也是,昨夜我倒在地板上的时候,他应该度过了很美妙的一夜。
可见到我时,他一副等我很久的模样。
笃定我会来找他。
他这幅样子,和他爸妈真是越来越像了。
不知十七岁的他看到自己这副德行是什么滋味。
「姜总监,有什么事吗?」
我把文件袋甩到他桌上,「谢总,这份文件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劳烦签下字吧。」
谢丞言本以为只是一份普通的文件需要他批复,可他刚刚抽出文件,看到「离婚协议书」第一眼,面色就沉了下去。
他没再往下看。
直接告诉我,「我不同意。」
我往门口瞄了一眼,「谢丞言,你不愿协议离婚,我们还可以打官司。
「你耗得起,你那位新欢的肚子也耗得起吗?」
谢丞言见我是认真的,眼底划过一丝慌乱。
「姜穗岁,适可而止吧。」
「我真的不知道钟忆巧怎么会怀孕。
「我们以前的事你都忘了吗?你怎么舍得放弃我们的感情!」
我疑惑问道:
「不是你先放弃的吗?
「谢丞言,既要新欢也要旧爱,你凭什么?」
他无话可说。
「穗岁,我不想这样的……」
我太了解谢丞言了。
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他早就对我们感情的保质期丧失了警惕。
于是不可避免的开了小差。
如果我不追究,他是很乐意回归家庭的。
可是。
我为什么不追究。
我凭什么不追究。
我不给台阶下,他也不愿低头,就只能往上走。
逼得我们这段感情站到天台,最后岌岌可危。
只是谢丞言没想过,我一点回转的余地都不给他。
他没想过,我会不要他爸妈、不要我们的婚姻,也不要他了。
他咬牙道:「我们一起走过那么多的日子,你真的不在乎了吗?」
我在乎。
三十年,人生能有几个三十年?
就是因为在乎,才更不能释怀。
我上前两步,抽出离婚协议放在他面前。
「谢总,我这次是来通知你,我们的婚姻结束了。
「好聚好散,给自己留个体面。」
谁知他仓皇起身,一把捉住我手腕。
像极了十七岁的谢丞言,在校门口拉住我那般:
「穗岁,你别这样。」
我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顺手摘下他无名指的戒指,同我的一起丢到垃圾桶里。
「别犯贱了,难道是我逼着你出轨的吗?
「谢丞言,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
谢丞言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他觉得我不会离开他,所以使劲闹,使劲作。
玩过头了,闹过头了,却发现承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离开谢丞言办公室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
谢丞言盯着桌上的离婚协议,褪去了刺猬一般的锋芒,显得有些萎靡不振。
看起来有些可怜。
但是――
「别原谅他,别再爱他。」
21
我和谢丞言还是走到了打官司这一步。
我铁了心要离婚,谢丞言铁了心不放手。
谢家父母也跑来劝。
可他们张嘴就是指责。
「穗岁,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做事还这么任性。」
「我们把你当亲女儿,你怎么能说离婚就离婚,你把我们放在哪里?」
我不咸不淡回道:
「我有自己的亲爸亲妈,不需要上赶着当别人的亲女儿。
「谢叔,你直到今天还在吃我爸项目的红利,这些我就不说什么了。当年你们帮我赶走吃绝户的亲戚,我确实感激,因此谢叔说自己升副院长要一笔钱通路子,我眼都没眨就把我父母赔偿金添了一部分上去。
「于情于理,我做的无可指摘,可你们怎么对我的?
「我和谢丞言没精力要孩子,谢阿姨就认定是我的问题,强迫我去做试管。在我父母忌日的时候,你们把谢丞言的小三带回家,甚至想逼我捏着鼻子认下他的私生子。」
「如果我父母还在世,你们摸着良心说,敢这么对我吗?欺负我独身一人,哪来的脸问我把你们放在哪里?」
见我对他们的称呼都改了,谢阿姨捂着心口哆哆嗦嗦指着我。
「你这个白眼狼,从我儿子房子里滚出去!」
我嗤笑一声。
「这房子还真不是谢丞言的。」
我和谢丞言结婚的时候,他事业也才刚刚起步,谢家父母又将存款用在谢叔仕途上,哪来的钱买省会的房子。
为了在省会安家,我用爸妈赔偿金剩下的部分买了房子。
保姆是个热心肠,见我一个孤女被他们这样欺负,边拿着鸡毛掸子打扫边把他们往外赶。
「哎呦,原来想吃绝户的另有其人啊!」
谢阿姨还想闹,谢叔却觉得自己好歹是学院副院长,真要闹起来丢人的还是他,赶紧拉着谢阿姨离开。
而谢丞言因为他父母自作主张来找我麻烦,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谢家鸡飞狗跳的时候,我收到了钟忆巧的邮件。
她等不及要坐上谢太太的位置了。
邮件里,是谢丞言和她的亲密照。
照片上谢丞言侧身熟睡,她靠在谢丞言背上,红唇勾起。
当我在法院里拿出这些证据时,谢丞言崩溃了。
他直愣愣的看着展示证据的屏幕,双眼逐渐充血,额头青筋暴起。
最后,他跌回座位,满脸颓败。
毫无疑问,钟忆巧发来的照片,足以证明我们夫妻感情破裂。
22
一锤定音,我和谢丞言的婚姻结束了。
他来家里拿自己东西的时,我发现他居然长了白发。
「穗岁,我们真的再没可能了吗?」
他丧眉搭眼的模样,像一只被抛弃的狗。
我笑而不语。
与过去告别的感觉很痛苦,但熬过去,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一直困在曾经的美好里,对痛苦的当下忍了又忍,就是因为放不下。
我现在想通了。
时间在往前走,人也是。
23
我辞职了。
这么多年我一直把自己绑在谢丞言身边,做着不喜欢的工作,现在我想为自己活一回。
我花了半年时间在各地旅居。
最后选了一个相对满意的城市,准备留在那儿。
再次回到家里,是为了将这个房子卖掉。
巍安知道我回来后,约我一起吃了个饭。
「承言最近的情况,你知道吗?」
自从和谢丞言离婚后,我拉黑了他全部的联系方式,还是巍安开口,我才知道他这半年来的情况。
谢丞言走不出来。
与我彻底失联后,他把自己困在了过去。
钟忆巧没能与他结婚。
钟忆巧的存在,一开始确实让他回忆起青春的美好,但他后知后觉,人与人是不一样的。
钟忆巧再像年轻的我有什么用?
更何况,钟忆巧私自拍下亲密照这种行为,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背叛。
谢丞言彻底厌倦了这场感情游戏,但钟忆巧却紧抓不放。
最终,在一次激烈的争吵后,钟忆巧动了胎气,没保住肚子里的孩子。
再加上她在工作中总是犯错,谢丞言不愿帮她收拾烂摊子,很快,钟忆巧被辞退。
竹篮打水一场空,钟忆巧怎么会善罢甘休。
于是她举着身份证,录了一段控诉谢丞言婚内出轨,她受其引诱做了小三,结果被谢丞言气到流产,导致自己未来生育困难的视频发到网上。
她要拉着谢丞言鱼死网破。
虽说公司为了自身形象,迅速将这个视频压了下去,但顶不住钟忆巧带着自己爸妈天天蹲在公司楼下扯着横幅闹。
钟忆巧闹就算了,谢家父母也跟着闹。
闹自己的大孙子没了,也闹谢丞言没用,连陪他许多年的便宜媳妇都守不住。
谢丞言索性也辞了职。
这下,所有人都傻眼了。
巍安说,谢丞言辞职那天闹得非常难看。
他拉着钟忆巧来到公司顶层天台上,要拉着她往下跳。
「都是你!要不是你这个贱人给穗岁发照片,我们怎么可能离婚!
「现在她不要我了,你满意了吧!
「钟忆巧,我现在看到你就觉得恶心,反正现在我一无所有, 来啊, 一起死啊!」
钟忆巧本意是逼谢丞言负责,好过上富太太的日子。
她可没想赔上自己的命。
吓得当场湿了裤子。
还是巍安冲上顶楼,哭着回忆我们三人曾经的点点滴滴, 才唤回谢丞言的理智。
理智回归后,谢丞言一蹶不振。
与此同时, 谢家父母情况也不容乐观。
谢叔名下的几位女研究生,联合起来举报了他。
猥亵、性骚扰女学生。
校方自查发现情况属实, 当场把他赶出学校。
谢阿姨一直以为自己的婚姻、家庭很完美, 在这一连串打击下,精神失常了。
巍安去看望的时候, 谢丞言和他爸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家。
谢丞言说自己没办法在这个城市待下去了。
这些熟悉的人、事、物总在提醒他做过的混蛋事。
谢叔本来科研能力就差, 如今名声尽毁, 别说高校了,连高中都进不去。
干脆带着神志不清的谢阿姨搬回老家。
说完这些, 巍安朝我举杯。
「天底下, 果真没有不散的宴席。」
24
回到家,是熟悉的一片漆黑。
我曾坐在这黑暗里,失眠了几百个日夜。
一切尘埃落定后, 心里空落落的。
这世上, 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
好奇怪, 明明家里没有爸妈,我怎么还会和小孩一样哭啊?
25
「穗岁!别睡了,录取通知书到了!」
半睡半醒间, 我又听到了爸妈的声音。
我一下弹射起步。
我又回来了?
咬自己一口,不是梦, 会痛。
我兴奋冲出房门, 抱着爸妈又哭又笑。
还没等兴奋的情绪消退,突然有人敲响了家门。
是谢丞言。
他眼神一撇, 就看到了我爸手里举着的录取通知,随后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恭喜啊, 穗岁。」
「对了, 我这次是来跟你告别的。」
「最后一次了,陪我走走吧。」
我陪他慢慢在 Z 大校园里逛。
这个时间线,很多事已经被改变了。
比如谢叔直到最后也没能加入爸爸的项目。
比如谢丞言没有和我报同一所大学。
他报了地图最北边的理工大学。
估计以后也会留在那里发展了。
谢家父母舍不得他, 便辞去了这边的工作,准备在他上学的地区找个大学入职。
谢丞言低头看我, 眼里荡漾着清澈的情谊。
「穗岁, 那天从海边回来后, 我本想和你报同一所大学, 我暗暗发誓自己不会变成你说的那个样子, 但是当晚我就做了个梦。
「梦到了三十多岁的自己,我真是个混蛋啊!」
「所以我果断决定,哪怕我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会变坏, 我也得离你远远的,可不能再害了你。」
说到这里,他停下脚步。
谢丞言眼眶红红。
「很遗憾不能和你有以后,也很庆幸你不会和我有以后。」
26
我第一个十八岁生日是和谢丞言一起过的。
那时我们约定:
「谢丞言和姜穗岁, 要岁岁年年一起过生日。」
后来谢丞言失言了,姜穗岁成了孤家寡人。
现在是我第二个十八岁生日。
我牵着爸妈的手,只希望年年有今日――
穗岁有今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