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赘农村的父亲和城里女人跑了。
我八岁那年春,母亲失足落水溺亡。
一朝穿回 90 年代末,我尖叫扭曲阴暗蠕动着醒来。
于是他们把我卖了。
1
「我妈呢!我妈呢!」
农村小院里堆满了猪草,小舅披着马褂,心不在焉地磨洋工。
从炕上醒来,我扯散了辫子,发疯似的冲进院子里,揪着他的衣服低吼。
我穿回了母亲死前的那天,1998 年 4 月 15 日。
这年我八岁,母亲和小舅被喊下田插苗,小舅贪玩偷跑了,最后活没干完。
当晚母亲就被关进柴房里毒打,第二天大清早她在河边痛哭时不慎失足,落水溺亡。
「后院呢,你放开!」
他讲话支支吾吾,吞吞吐吐,见我扯他还有些不耐烦。
我冲进后院时,外公正拖着母亲往阴暗的柴房走。
他神色无比自然,仿佛只是在拖着一条狗。
母亲躺在地上任由他拖拽,海藻般长软的秀发被抓在男人手里,此刻成了伤害她的利器。
她被迫像死鱼一样仰起头,惨白的月光洒在那张麻木的脸上。
「冬青……冬青……」
远远看到了我的身影,母亲一下子就慌张起来,她疯狂扭动身躯挣扎,却被外公一脚狠狠踹在肚子上,还未来得及发出闷哼,柴门就落了锁。
「妈!」
透过小窗,我眼睁睁看着手臂粗的藤条带着刺,一下又一下地抽在母亲身上,直抽得她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母亲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吭,也许是被打惯了,也许是怕门外的我听见。
2
连续撞了几下门都没开,我当即利落地翻墙离开。
「着火啦着火啦!」
林家主院里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喊叫,我埋头点茅草点得认真,还不忘往上面浇点油。
「林冬青!」
「爷爷在此。」
等林海生冲进来时,我笑嘻嘻举着火把看他。
我就是这样一个儒雅随和的人,不随便打打杀杀。
「你敢烧我的房子,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嘿嘿,你打,我们全村人一起下地狱,黄泉路上做伴。」
我从身后拽出一个纸包,那是林海生前天从镇上买来的老鼠药。
听说这牌子特厉害,吃那么一丁点就能毒死人,但它现在被我用完了。
院子里霎时间死一般安静,急匆匆救火的人都愣在原地,在场的所有人,母亲,小舅,包括赶来的外婆和大姨……都像被下了魔咒,不自觉噤了声。
「你,你!」
林海生眼珠子瞪得大大的,用力得快要掉下来,他气极了,像一条中风的老畜生,僵直着身子发抖。
闻讯赶来的村里男人们赶紧拉住了他,劝他先救火。
�悖�还是发疯好使,没素质后心情真的舒畅多了。
老鼠药我埋了,骗他们的,违法犯罪的事我哪能真干呢。
与其自己有压力,不如把压力转移给别人!
3
那晚后,整条村子的人都不敢喝井里的水,怕被我药死。
他们说我命贱,小小年纪就疯了。
我被关起来,每天只有母亲来送饭。
昏暗的灯下,母亲笑得惨白,她偷听到村里人都在密谋要把我卖掉。
她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又没说,只静静地描绘着我的眉眼。
这就是我的目的。
母亲被打了这么多年也不反抗,我只好置之死地而后生,逼她亲眼看着我的惨状,逼她和我一起逃离大山。
这种场景下,我忽然想起一件不合时宜的事来。
穿越前曾有一家人上门来找过母亲,那些人个个衣着华丽、气派非凡,绝不是活在大山里的母亲能认识的人。
如今我确实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眼前的母亲皮肤白皙,五官清丽动人,和长相粗糙的林家人简直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一个大胆的猜想从心底冒了出来。
�悖�先想办法逃出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再说。
4
今天是祭祖村宴。
我被放出来了,林家人打算过几天把我卖到其他村子里,于是让我上桌吃最后一顿好饭。
今天我情绪稳定,他们也就放松了警惕。
「城里人最近在说什么因特涅,新潮玩意听过没?」
「�悖�都是些狗屁,还不如咱踏踏实实种地的。」
我几口嘎嘣咬碎嘴里的麦芽糖,上桌时嫌弃得狠狠翻了个白眼。
1998 年,马化腾注册腾讯,刘强东创办京东,丁磊成立网易……
互联网的浪潮兴起了,同期的朝阳产业还有外贸电商,都很有赚头,飞黄腾达一日在手。
想了想自己读的金融投资与管理,忽然有点手痒,想挣钱了!
「冬青走后,林纾就能再嫁了……」
「林纾长得可水灵,嘿嘿。」
菜刚端上,围在饭桌的男人们酒已过三巡,个个脖子通红,不怀好意地打量起周围站着吃饭的女人们,绿豆眼里露着精光,互相默契猥琐地笑了起来。
被点到名的母亲吃饭的身子顿时僵住,她深深地埋下头,站得佝偻了些。
……
我林冬青的行事原则就是,能吃就吃,不能吃就滚!
「啪!」
我摔掉碗筷,在男人们惊恐的目光中站起身,双手托着桌沿用力狠狠一掀。
刚上的菜还热乎着,连着桌上没喝完的酒,统统泼洒在本桌的男人们身上,又很快滑落,碟盆碗筷哐哐当当碎了一地。
「林冬青又发疯了!」
今日祠堂香火缭绕,于是抽搐着翻白眼的我在大家眼里异常恐怖,当下就有人坐不住,顾不得打包饭菜就离了桌。
翻白眼是我的独门绝技,没想到还有这种用途,真是技多不压身呀。
别桌坐着的村长也被惊动了,连忙赶过来。
他看到的就是我抱着头在地上尖叫、扭曲、阴暗蠕动、低吼的样子,顿时愣住了。
5
「装疯卖傻,林冬青你别以为老子治不了你!」
林海生自以为在村里有些名望,现在我发疯搞砸了场子,就是落了他的面子。
他勃然大怒地站起身,抄起酒瓶就走了过来,吓得母亲立马扑了上来。
「虐待儿童,犯法啦犯法啦!」
我悄悄睁开一条缝,看着村长皱起的眉头,嘴角勾起一抹笑。
村里只有村长读了点书,懂法。
最近林家村在评文明新村的称号,上头会派人来民访,村长这几天正紧张兮兮地叮嘱大家不要闹事。
「老林,住手!」
村长有着一身庄稼汉的力气,猛地一喝将林海生逼退,他严肃地看着我,面露难色,当场派了人就要把我抓起来。
「妈,妈……」
我躲在母亲的怀里瑟瑟发抖喊着头疼,眼泪簌簌地落下,淹没了脸上的挑衅。
母亲也不说话,紧紧抱着我也哭,任由别人怎么拉,就是不松手。
听说疯癫是遗传的。
村长皱眉打量着哭得快要断气的母亲,觉得她也不正常,心下就有了一计。
「让她们娘俩一块走吧。」
村长的言外之意,是要找个好糊弄的人家,把我和母亲一起卖了。
林海生犹豫了片刻,点头同意了。
6
那日之后,日子过得很平静。
林家人知道母亲向来软弱听话,见她答应再嫁,也就放心了。
但母亲这次总算没有坐以待毙,护女心切的她决心要偷偷带我跑。
她起早贪黑埋头干活,干完家里的就到村里棉花厂打工挣钱。
「咱明天和那小妹一起走。」
母亲说的是那个被拐进林家村的女大学生,她平日被锁在水井旁,但现在她怀了两月的身孕,那家人对她的看管便放松了起来。
母亲心地善良,打算也带她走。
「到了城里,妈就送你去读书。」
「好,以后我努力挣大钱,让你享上福。」
听了我的话,母亲被逗乐,摸了摸我的脑袋,神色温柔。
同村男孩都在读书,为了我的未来,她更加坚定了要逃到城里的念头。
我满怀期待着明日的出走,但一切并不如我所预料的顺利。
7
山路曲曲折折,三个女人一步一步艰难地走着,从天蒙蒙亮,走到大中午,谁也不敢停。
最后还是那女人身子虚弱,我们只好在半路歇了脚。
她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自己从哪里来,听到母亲的问话也只是呆呆的,麻木的。
「妈,她好奇怪。」
那女人神色异样,我觉得不对劲,悄悄拉了拉母亲的手以做提醒。
母亲只当女人是害怕,她将我们的干粮取了出来,掰了块饼塞到那女人手里。
「多少吃两口,不然孩子也受不住。」
「孩子……孩子……」
那女人的手无力地摊开,连饼子都没拿住,任由它滚落到地上沾了灰。
但她听到孩子时反应却异常激烈,仿佛忽然有了力气。
她逐渐清醒起来,转头看我们时目光却像淬上了毒。
「你们敢偷跑!我要让拐子打死你们!跟我回去!跟我回去!」
拐子是买她那家里的男人,因为瘸腿拄着拐杖被人喊成拐子。
我正心疼地捡起饼子吹去上面的灰,身子却猛地被人抱离了地面,耳边霎时传来女人尖厉的喊叫。
母亲反应快,她一把冲了上来将我夺回去,力气极大。
那女人被推了个踉跄仍然不死心,抓狂着又来拉我。
这次母亲真的急了,从路边拾来一根粗长的树枝就往她身上抽,把她吓得连连后退。
「我要给他们报信!你们跑不了!你们都得回去关起来!」
见打不过我们两个,那女人狠狠瞪了几眼,发了狂地往回跑,往林家村的山坳跑。
8
一路上安静得诡异,母亲的脚步飞快,拉着我走了条平日里没人走的岔道。
我们不敢大声呼吸,不敢大声说话,连干粮也顾不上吃,只一股劲地往前走,似乎要把这辈子的路都在今天走完。
母亲怕极了,村里有辆电动三轮,马力足,在山路里也开得奇快。只要追上来,它就能像载着猪仔那样,将我们统统拉回村里残忍地宰杀。
「笃笃笃……」
嘶哑难听的发动机的声音划破黑夜,我拉着母亲瞬间卧倒在干草堆里,任由枯枝刺进血肉中,从脸颊掠过。
我屏住呼吸生怕弄出一点儿动静,母亲捂住嘴巴,僵硬地躺在原地,眼中蓄满泪水。
「冬青,等会我冲出去,你使劲跑,别回头!」
越来越近了!母亲胆子大了起来,或许是害怕到了极限,她的本能在这时迸发,一心想着要像个女英雄般保护起自己的女儿。
「等下。」
我冷静地拉住母亲的手,那女人跑回林家村要些时间,母亲走的又是条少有人知的岔道,就算林家人要追来也不应该那么快。
何况,走前我就和刘婶打听好了,这几天正是卖种猪的日子,村里的电动车大都给村长借走,去老远的镇子里做买卖了,不应该有车来追我们。
在母亲担忧的目光中,我悄悄地谨慎地从草丛里探出头。
「笃笃笃……」
它走了。
那催命符似的车轮声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夜里,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村里卖猪的车回来了,快走。」
好消息是,不是追我们的车。
坏消息是,村里的车提前回来了,我们要连夜赶路,向命运争取时间了。
9
「到城里了,到城里了!」
翻山越岭了一天一夜,我们总算在天蒙蒙亮时赶到了城里,我长长松了口气,脱力地靠在墙角喘气。
母亲心里提心吊胆了许多天,肩膀这会也不由得垮了下来。她从包袱摸出几张高粱饼子刚想递过来,顿了顿又塞了回去。
「城里的馄饨好吃不?」
我埋头在瓷碗里点点头,囫囵地吃下几个热腾腾的肉馄饨,喝了口清汤。
就是这味儿,这浓浓的味精感觉回来了!
等她走远,母亲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我的头,犹豫地悄声开口:
「冬青,你不是我的冬青对不对?」
我猛然抬头惊讶地看着她,母亲神色不变,仍在笑,有些担忧,有些失落,似乎早有想法。
也是,作为母亲,女儿变化那么大,她怎么会发现不了呢。
母亲拿出帕子抹了抹我嘴角的油花,我顺势靠入她的怀里,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感受到她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
这是我和母亲约定的小暗号,她知道的。
「妈,我如果说我是从二十年后来的,你信不?」
「冬青,你以后过得好不好啊?」
母亲确认了我还是她的孩子后,又变回了那团柔软的棉花,她好奇地看着我,似乎想从我的稚嫩的脸上看到二十年后的样子。
「可好了妈,咱住上了大房子,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真好,真好。」
她说要努力在城里打工落脚,送我去好学校里读书,兴许以后能开个小饭店。
看母亲眼里逐渐有了亮光,我握紧了她的手,耐心地听着她絮絮叨叨对未来的畅想。
我撒了谎,绝口不提她的死亡,也不提原本的时间线里她甚至连那个小小的山村都未踏出过。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那个半路背叛的女人,她以后的人生会是怎样呢?
10
「冬青,你今天又来上网啊?」
网吧老板娘从我手里接过残旧的两元钱,熟练地给我开了台机子。
这年代网吧少,上网不便宜,原本老板娘收三元一小时,但她看我年纪小,长得乖巧,又是这里的常客,就给了我两元三小时的优惠。
「谢谢陈姨。」
接过陈姨送的草莓味波子汽水,我狠狠嘬了一大口缓解暑气,点开股市交易页面,满意地看着上个月新买的北京海盛开盘涨停。
所幸 00 年开股票账户并不困难,去营业部拿身份证和银行卡填些资料就好。母亲信任我,她虽然听不懂什么互联网,什么电商,但只要我想做的事情,她都答应。
「冬青,你还会英文呢?」
「姨,这是 B2B 网站,搞外贸的,你也学学。」
今天客人少,陈姨给网虫们送完瓜子和汽水就顺势坐在我旁边,她睁大眼睛惊奇地看着我噼里啪啦地一同操作,发出啧啧感叹。
03 年阿里才推出 C2C 淘宝网,我只好硬着头皮一点一点摸索这个从未接触过的跨境电商交易网站。外贸行业水太深,我没有批发货物,搭起后端供应链的能力。
但是我以前好歹是金融学博士,商务英文水平杠杠的,做个前端翻译不在话下。
没有资金就无法进入股市,这也是我能想到的第一桶金。
「冬青,你懂得可真多。」
陈姨也有亲戚是干批发的,但都是做些小本生意,像这时代大部分商家一样。
这会从我这听说了新奇的商业模式,她顿时两眼放光,掏出金立手机给人打起电话来。
走前还不忘从柜台拿了包五香瓜子塞我手里。
眼看着墙上的钟表走到下午五点,我连忙关了电脑,从网吧跑出去。
隔壁就是母亲做工的造纸厂。
进城的第一周,母亲拿在村里挣的钱租了个几平米的地下室落脚,又勤快地找了份在造纸厂做包装的小工,挣得不多,但好在能维持温饱。
她干活时,我没地方去,就在附近的网吧里待着,她们也放心。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眉心一直在突突地跳,我捏了捏,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姨,我妈呢?」
车间的阿姨们都认识我,这会正埋头干得热火朝天,见我来了偷偷向后车间使了个眼色,脸上挂了几分紧张和担忧的神情。
「被老板带去训话了。」
我皱紧眉头,母亲干活细致,干活卖力认真,是做了什么事才会被叫去训话。
堪堪走到车间外,隔着半掩的门我就听到了母亲尖锐的喊叫:
「林城,你放开我!」
林城?我那和城里女人逃跑的父亲?
11
我没有推门进去,偷偷打量了几眼便宜父亲。
林城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穿着皱巴巴的白衬衫,长得人模狗样,简单地说,就是小白脸。
孽缘啊!
从他们的争吵中,我得知这林城当年就是跟这间造纸厂老板的女儿跑了,转头又当上这家的上门女婿,听说他还有个和我一样大的儿子。
出轨软饭男!
「我们好聚好散,你别纠缠不清。」
林城说起话来流里流气,借着工作出错的由头把人带出来,实则不怀好意。
我前两个月都没在厂里见过他,这会母亲脸色苍白,低着头不说话,有些不安。
「咱俩的事早就过了,我是真缺这份工,咱就当不认识,各过各的行不行?」
母亲蹙着眉,软下语气哀求。
她没读过书,在城里找不到多好的工作,眼看做了两个月准备结工钱,她生怕拿不到钱,交不起这个月的房租。
我还没把挣到钱的事告诉母亲,是我失策了,她早知道家里有钱,就不至于面对这种狗东西时这么低声下气。
「不行,你立刻卷铺盖走人,工钱也别想了……」
「砰!」
我抬起脚狠狠踹开车间门,发出巨大的声响,把里面的人吓了一跳。
尤其是林城,他先是吃惊,尔后看清我那张长得极像母亲的小脸后神色变得不自然起来,仿佛被人拆穿了遮羞布,有些闪躲。
「爸,你说你岳父和老婆知道你在村里还有过老婆孩子,他们会怎么想?」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大大方方喊他爸,咱也不和他吵,这种软饭男的死穴我再清楚不过。
不就是舔着老丈人和老婆的脸过日子吗?直接拿下好吧。
果不其然,听清我说的话,林城脸色白了一瞬,显然没想到我这种乡下人还会玩这一套。
他以为山里的女人都是像我母亲那种懦弱老实好欺负的,想硬塞她们个哑巴亏。
「小坏种,你收点声!」
林城紧张兮兮地探头打量了几眼外面,又重重把门关上,生怕有人听到这不堪的过往。
「收你妈,我把你妈收进雷峰塔。」
在母亲震惊的目光中,我笑得嚣张极了,完全没有平时的乖巧样儿。
恶人自有恶人磨,跟这种窝囊废讲道理都费劲。
「你……你想怎样?」
有把柄在我们手里,林城这会倒是收敛不少,被我骂后有些羞愤,又无济于事。
他学城里人学得有模有样,装得斯文败类。
「一次性结算两个月工钱,无缘解雇再赔两个月。」
我掰着手指头,给他使了个数。
这种小厂招人没合同,所以林城才胆大包天想钻空子无偿解雇人。
但同时也给了我讹他一笔的余地。
当年林城进城务工的路费和生活费,全是我母亲辛辛苦苦一年年攒下来的。
没想到他早就在城里找了相好,母亲怀着我的同时,那城里的女人也怀上了,这才有了他入赘好人家的机会。
这些钱就当是他当年欠母亲的,也不能要多,要多了他指不定破罐子破摔,就不给了。
「爸!」
「给,我给!」
见他纠结犹豫似乎想讨价还价,我喊得更大声了,林城顿时着急捂住我的嘴,应了下来。
他吞吞吐吐地说现在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要我们先回去。
我当即应下拉着母亲的手离开,只是出门前给他留下一句话。
「明天中午还收不到钱,我就坐工厂门口闹了,亲子鉴定的钱我相信你老婆会出。」
看到他憋屈着一张黑脸后,我才满意地离开。
12
「冬青你太厉害了,给我们讨到一千多元工资呢!」
回家路上,母亲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她在厂里做工一个月才 350 元,还不包住,这下不仅要到了工钱,还白白多得了两个月。
母亲也高兴,路过肉铺时买了一斤肉,又买了点玉米韭菜,打算吃顿好的。
「咱明天去找新工,给冬青买更多肉吃。」
她乐观地说着笑着,却在看到门口的人时煞白了脸色。
我抬头一眼,瞳孔骤缩,是林家人!
「啪!」
林海生见了她上来就是狠狠一巴掌,把她打到嘴角渗血。
母亲没有反击,她谨慎地将我往后护住,盯着他们默不作声。
林家人没有拉扯我们逃跑的事,上来说话的反而是大姨林晓。
「纾啊,我想带小豪进城读书,你看住你这儿行吗?」
林豪是林晓的儿子,虽然她嫁了出去,但这个儿子可是林家全家上下的大宝贝,被林海生看作是他唯一的后代血脉。
说着是询问,实则她已经走进了地下室自顾自打量起来,对着几平米的房间有些不满意。
「这地也太小了,要不你租个再大点的房子?小豪他自己睡一间才踏实。」
林晓极为不客气地开口,坐在了屋内唯一的床铺上,皱起了眉头。
母亲还是不说话,她手捂着脸,不知为何鼻血又流了出来,吓了我一跳。
「不租,我们这儿住不下。」
我着急地拿纸巾替母亲止血,冷冷地拒绝,却被外婆扯了一下,她示意我别出声。
「这事就这么定了!你来供你外甥在城里读书。」
「你以后记得每个月多往家里寄点钱,这点不够用。」
林海生仰起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乱作一团的人,不由分说地下了命令,他现在说话比从前语气好了不少,至少现在这个女儿是他们林家的摇钱树。
我听不见他们在讲什么,看着血流不止的母亲只觉得手脚冰冷,心乱如麻。
13
「冬青,是妈的错,妈农村人见识短。该听你的,不给他们寄钱就没事了。」
病床上,母亲醒来时先是一愣,看到我伏在床边哭得满脸狼狈,她颤抖着手在我脸上抹了抹,有些自责地道起歉来。
她往家里寄了钱,才被林家人顺藤摸瓜找上门来,好不容易过上了安稳的日子,她还想着再做几个月工就有钱送女儿念书了,没想到搞砸了。
「没事,妈,他们走了,都走了。」
我把她扶了起来,垫了个枕头在她腰上,轻声安慰她。
母亲得的是急性白血病,需要移植骨髓。
林家人在医院门口听说做手术要几十万,还要做骨髓配型,当场脸色就变了,吵着要走。
我站在一旁默不作声,思索片刻,终于把那个秘密问出口:
「我妈不是你们亲生的吧?」
闻言当场人皆是一愣,外婆不自然地别过脸去,默不作声。
在林家村时,我向刘婶打听了一番,她说母亲确实是林海生从村外抱回来的,她那时还是个襁褓里的奶娃娃,长得水灵灵的,大家都说那是林海生外面生的私生女。
抱回家后,林家过了段好日子,村里人羡慕了好久。
「对,她不是我林家的种,她死的活的也不关我们事,别烦我们。」
到了这份上,林海生也不瞒着掖着,干脆就说了出来,说完满不在乎地就要离开。
我扯住他的衣袖,不让他走,死死地盯着他。
手术费用很高,但我一定能挣到,关键是骨髓。
亲人骨髓配型成功的可能性最大,尤其是亲兄妹,我必须短时间内找到母亲的亲人。
「我妈从哪儿来的?」
我阴沉着脸,力气奇大,任凭他怎么甩都不松手,眼看林海生就要发怒,一旁心软的外婆还是站出来说话了:
「西城火车站捡到的,还有一些……一些钱。」
外婆有些羞愧地谈及那段过往,女娃娃根本不会有人捡,但当时这孩子身边放了钱,林海生以为把她养大还会有人拿钱把她买回去。
岂料养到十五岁毫无消息,自此以后他就开始对我的母亲拳打脚踢起来。
说完林家人就离开了医院。
「妈,我煮了点鸡丝粥,可有营养了,快来喝。」
进去时我已经整理好表情,若无其事地捧着保温盒走进病房,倒出一大碗热粥,慢慢地喂了起来。
找的护工来了,我将母亲托付给她,谎称出去买东西,转身离去。
14
「大哥,你这次投资很冒进啊!」
QQ 另一端,网友「明日之子」发来消息,他是我结识的同城富哥,有钱心眼少,我们经常一起商量炒股。
这个年代还不流行网络诈骗,看着他有点装的真人头像,我隐隐觉得有点眼熟。
「弟啊,家里人病了,着急用钱。」
最近的股市势头很猛,我靠信息差买的几只新技股票一路飘红,给母亲的医疗费用很快就能集齐。
「大哥你要缺钱你直接开口,你女儿这么可爱,小弟义不容辞,一定借你!」
「……谢谢。」
我默默移动鼠标,把头像上的自拍换成青青草地。
15
「明日之子」给我提供了一个为母亲寻亲的思路。
「老板,你这儿有没有三十年前的报纸?」
我找了城里最大的报纸仓,里面的老板是个帅气的老头,他戴着老花镜低头专注地看报,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隐约有点眼熟。
他听说我要那么久远的报纸先是一愣,点了点头。
趁他到楼上翻库存时,我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1968 年……纪家女婴丢失……重赏 20 万……」
我惊讶地念着报纸仓门口的寻人启事,这则纪家登的极为显眼。周围都是旧纸,反而这则三十年前的是新的,明显能看出他们还没放弃找人。
外婆说在火车站捡到母亲时旁边有一袋钱,再结合穿越前找上门来那户人家奢华的穿着打扮,我预想母亲大概是出生于大户人家。
大户人家丢了孩子一定会登报寻人。
「都在这了。」
老头气喘吁吁地抱来一沓捆好的报纸,示意我查看,没有收下我的五元钱。
「你拿去看吧,看完还回来,不收你钱。」
他慈祥地看着我,看着看着又有些怔愣,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谢爷爷。」
「我女儿顺利长大的话,她孩子也像你这么大啦。」
听到我的回应,他忽然有些悲伤,又勉强地笑了笑,从椅子上薅了包薯片塞我手里。
路过门口时,我发现老头的视线正直直地盯着纪家那张寻人告示。
然后他倒了下去。
「!」
「嗬……嗬……嗬……」
我着急将他的头托起,看他胸膛起起伏伏似乎喘不过气来,下意识地往他身上口袋里摸寻,果然找到了一瓶舒利迭。
用了喷剂后,老头的情况逐渐稳定下来。
但我还是不大放心地陪在报纸仓里等他家里人的到来。
16
「纪大山!」
不多时,门外传来一位老妇人的喊叫,瘦弱的老太太腿脚利索地冲了过来。
她骨相极好,不难看出年轻时是个大美人,只是她的头发全白了,有些过于苍老。
老太太直到看到老伴安然无恙才长长松了口气,正抬头正想感谢我,却愣住了。
几秒后,她神色恍惚地起身,颤抖着手捧住我的脸,仔仔细细一寸一寸地看。
「奶奶,你弄疼我了。」
不知不觉,她手上的力度大了起来,我只觉两颊被捏得生疼。
看她对我的话毫无反应,似乎有些魔怔,不由得求救地看了老头一眼。
「妈,妈你吓着人小孩了!」
「小朋友,对不……青青草地!」
「明日之子……?」
老头还未行动,仓外忽然冲进来两人,其中男人西装革履,高大俊朗,一上来就把老太太拉开了,他本想道歉,但看到我的脸时又止住了话语。
后面赶上来的美妇人也愣住了,站在一旁来回在我和男人的脸上逡巡,眼睛微微睁大。
我也愣住了,这男人,不就是我的网友明日之子吗?
还有这两人,正是穿越前上我家找母亲的人!
一时间报纸仓里陷入了一片安静。
「纪明,你在外面偷人了?」
对于我和男人太过相似的面容,美妇人不敢置信地质问着,伸手狠狠掐了男人一把。
确实很像,我都怀疑他才是我爸了,总裁娇妻带球跑什么的……
但我父亲的确是那个傻缺的林城。
但是,我脑中有了一个完美的猜想。
这家人姓纪,三十年前丢了一个女婴,我母亲三十岁。
男人看起来比母亲年纪大了些,所以……
17
「大舅?」
都说外甥似舅,我试探着喊了声,成功把在场的纪家人狠狠镇住。
「这孩子……挺自来熟,嘿嘿……」
老头首先反应过来,原本想打个圆场,被老太太一眼瞪了回去。
老太太不顾男人的阻拦,捏着我的脸揉来揉去,眼中泛出泪光。
「我妈也是捡来的,她病了,要不你们去看看?」
我心里的把握有九成,主要是这家人看着很有钱,消息灵通,前世能找上门来就八九不离十。
听了我的话,他们急切地纷纷点头,找了整整三十年,现在好不容易有一点线索,无论是不是诈骗,他们都不愿意放过任何希望。
「备车!快备车!」
18
「等会,你们别吓到我妈。」
一路上,我早已将母亲的病情告知了纪家人,说明了需求,也诚恳地建议他们去做亲子鉴定。
倒不是我真的想攀纪家这门高枝,只是有了他们的帮助,母亲的病就有希望了。
我也不愿意放过任何希望。
「冬青你放心,无论你妈妈是不是纪家人,我们都会资助她治病。」
老太太一家心地善良,听说了母亲在林家村的经历都感到无比痛心,他们担心纪家的女儿在外面也受这样的苦。
房门口那老太太只远远地看了母亲一眼,便激动得流下泪来,想冲进去。
「是我的兰儿,是我的孩子……」
还是男人稳重,他淡定地拉住老太太,吩咐手下的人迅速去做亲子鉴定,要豪华 VIP 加速那种,务必在一天内出结果。
我无奈地说服他们先在外面等消息,还没踏进病房,就有一群医生和护士走了进来,要将母亲转移到豪华 VIP 套房去。
面对母亲的疑惑,我只好硬着头皮糊弄了过去。
金钱的力量实在是太伟大了。
19
「冬青,他们是?」
林纾刚睡醒,就发现诺大的病房里莫名其妙多了一群人,他们衣着华丽,气质高贵端坐在豪华沙发上,远远地望着她,神情紧张。
「我们公司老板。」
我从老太太手里接过粥,又把它端到病床前,这是老太太刚刚在套间厨房里新鲜做好的,营养丰富,爱心满满。
林纾思索了片刻,相信了。
「你家是你在挣钱?」
「嗯嗯。」
「童工犯法的唉。」
「……」
大舅子脑子看起来不大好。
亲子鉴定结果还没出来,但纪明已经跟我去做了骨髓配型,顺便跟我称兄道弟起来。
我不知道如何跟母亲解释这件事,但她比我想象中更容易地接受了这件事。
「那我这病就是能治好了?」
母亲端详着手里的亲子鉴定,她不识字看不懂,但看到我在一旁点头,便懂了。
她风轻云淡地把在场的人都喊了一遍,而后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
老太太也没想到她反应如此冷淡,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来,当即保证会联系国内外最好的医疗团队,以最大的安全程度治好她的病。
「冬青。」
等大家都离开病房后,母亲拉住了我的手,难得地翘起嘴角,笑得有些开心。
「认了他们家,咱就有钱治病了, 我可不能有事,不然我们冬青可怎么办呐……」
母亲说着说着, 两行清泪就滑了下来, 打湿了她苍白瘦削的两颊。
我紧紧拥住她, 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
「妈,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20
大舅的配型成功了。
母亲被推进手术室的那天,我坐在真正的纪家外公外婆身边, 紧张地拉住他们的手。
「外婆, 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妈妈……」
「外公,未来几十年, 你多关注互联网和房地产,买个十几二十套房!」
「舅妈, 你肚子里的孩子以后不能喂三鹿奶粉, 有毒……」
我不放心地挨个吩咐了个遍, 有些依依不舍地看了眼手术室。
「你这孩子,怎么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外公疑惑地看了我好几眼, 慈祥地摸了摸我的头,在我认真的神情下还是正式地应了下来。
再见了, 妈妈。
21
「冬青,冬青……」
迷迷糊糊间, 我似乎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灯光有些刺眼,睁眼看见的却不是熟悉的天花板。
「妈。」
刚开口我就吓到了,从我嘴里出来的不再是稚嫩的童声, 而是正常成年人的声音, 却又不像从前那般沙哑难听。
对上床边母亲担忧的眼神,我更是诧异,她老了好多,长皱纹了, 浓密的黑发间冒出了白发, 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年…………
等等, 20 年!
我猛地坐起来,急促地看着四周的环境。
这不是我曾经的住所,墙上贴着旧的防疫海报, 苹果手机出到了 14ProMax……
2023 年!
我激动地看着有些不明所以的母亲,只觉得眼眶一热, 急忙埋进母亲怀里,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手下的脊背忽然挺直了, 我感觉到母亲的身体僵硬紧绷起来。
「冬青,是你回来了吗?」
她说话时声音都在颤抖, 看我时带着试探,等我点头后, 豆大的泪珠霎时滚滚掉了下来。
是啊,母亲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呢。
当年出了手术室后, 林纾就察觉到自己的女儿又变回了八岁的模样。
这二十年来,她一直等啊等,就想再见那个小疯子一面,她终于等到了。
「真好,我看到你二十年后的样子了,真好看真好看……」
我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福至心灵想起了一件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妈,外公他有没有听我的?有没有买房!!!」
「买了啊。」
「买了多少?」
「好多,你名下就有十几二十套吧……」
「啊!!!!!我暴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