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出征回来了,他还带回一个怀孕的女子。



听到消息的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因为身材偏瘦,五个月了,才初初显形,穿上略微宽松的外衣,一点也看不出孕相。



半年前,我奉旨嫁给将军,四个月前,他奉旨出征,现在,他带回来一个孕三月的女子。

满打满算,他对我的情谊也就 100 余天。



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消息传来,将军将于明天一早抵达京都。

晚上,我把随身物品收拾好,没和老夫人打招呼,一个人带着百灵回了娘家。



百灵是嫂子给我的丫鬟,话不多,稳定忠诚。



父母,兄嫂见我回来,没有半分责怪。



眼里有担忧,有心疼。



我慢悠悠地坐下来,慢悠悠地拿起茶慢饮。

一年来,没有哪一刻,有此刻心安。

「蓉儿。」

我的气定神闲,静了空气,也惊了亲人。



「蓉儿,你。」



哥哥,第一个没忍住,重复叫着我。



我噗嗤笑了。



「你们都下去吧。」



我挥退了仆人。

慢悠悠地站起来,扶爹娘坐下,拉着嫂子的手和她并排坐下来。

逐个看过爹,娘,哥哥,嫂子。



「爹,娘,你们要孙儿不要?」



「哥,嫂子,你们要孩子不要?」



不过两句话,却惊雷一般,炸裂了在场的所有人。

爹和娘对我投出了不满的目光。



哥哥的眼里露出失望,嫂子则面带痛苦地看着我。

我慢慢地站了起来。



在他们的注视下,撩起了外衣。



「砰!」一个半圆凸起的肚子,蹦在了他们面前。



在他们的集体惊讶中,我说出了想法。



将军出征后不久,我就发觉自己怀孕了。

但我没声张。



嫂子是武将女儿,自小随父亲驻守边境,参与了大大小小数十场战斗,十五岁才回京,与哥哥一见钟情,皇上问嫂子想要什么赏赐,嫂子说要哥哥做她的夫君,皇上大笑,允了。



嫂子不是传统的贵女,她长在边境,一身武艺,个性洒脱,她身上无畏的气质,深深吸引了我,我十分喜欢她,把她视作英雄。



可惜,成Ṱû₉婚两年,嫂子肚子一直没有消息,祖母急了,嚷嚷着让爹娘赶紧给哥哥纳妾开枝散叶。



爹娘比较开明,尊重哥哥的决定。



但对于子嗣也是重视的,寻到机会,便会暗示哥哥给嫂子好好调理,争取早日怀上一个,男孩女孩都行,有一个就行。



哥哥偷偷请了太医好友给嫂子把脉,太医说,嫂子因为伤了根基,这一生恐难有孕。



哥哥想得开,他觉得此生得嫂子相伴已然足够;是否有孩子不是事,若实在需要一个孩子,过继一个或者收养一个都可以,总之,他绝不会要除了嫂子以外的女人。

对此,嫂子既感动又痛苦,她深爱哥哥,自然希望与哥哥恩爱到白头,不想哥哥纳妾;但又不忍因为自己,让哥哥绝子。

她日日在矛盾中挣扎,听说最近动了Ťŭ⁰与哥哥和离的念头,哥哥正在往回哄。

爹娘知道后,连连叹气。



世上两难全。



那时,我刚觉出有孕,偷偷找了个医馆确认后。



就动了念头,欲把孩子给嫂子。



但马上又一转念,觉得有负将军。

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还是嫡子,若是男孩就是他的嫡长子,老夫人的嫡长孙。

这个孩子对将军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而且,出征前将军对我很好,于夫妻情感上,我也不忍辜负。



但我还是,没把怀孕的事情告诉除百灵以外的任何人。



中间,我也曾好多次想公开算了。



每要开口,都转了话头。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丝犹豫在阻碍。



直到,百灵告诉我,将军不但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还要带回来。



我才下了决心。

出征前,他信誓旦旦,不止一次对我表忠心,说此生只会爱我一人。



每每,都把我感动得不行。



心中暗暗发誓,此生绝不负于他。



可,他既已违誓,爱了第二人。



那我便可辜负。



他有了第二个女人,他的孩儿自然也可以有第二个父亲。

我彻底向将军府瞒了有孕一事。

我要把孩子给哥哥嫂子。



听我说完。



哥哥瞪大了眼睛。



嫂子热泪盈眶。



娘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

唯有爹强撑着一丝镇定。



他说:「蓉儿,今天你先回将军府,我和你哥去趟宫里。」



他拉着哥哥出去了。



娘和嫂子拉着我,左看看,右看看。



看看又看看。



第二天,将军带着有孕的女子到了府邸。



还没做好心理建设,怎么向家里尤其是刚成婚半年的夫人交代。



宫里来了圣上口谕。



战后重建,百业待兴,皇后娘娘选带一批贵妇到皇寺为社稷祈福,为期半年。

我和嫂子都在名单里。



于是,我匆匆与随来宣旨的公公走了。



走前,我淡然地看了将军一眼,不过几个月,他清减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我也扫了站在他身旁的女人一眼,面色苍白,略显英气,姿色不多。



两人站在一起,憔悴。



将军一直盯着我看,眼里闪动着复杂的情愫。



分别几个月,我肚子不见长,脸却圆润了,看起来比出嫁前更美丽。

比他身边的女人,不知道明亮多少倍。



但他瞎,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地,代表全家诚心予以祝贺!



皇后娘娘是我的亲姑姑。



她安排了我和嫂子在单独的一个院落里。



我俩每日的功课就是抄写佛经。



随行的一共十几个贵妇,每个人的任务都不同。

唱诵的,抄经的,打坐的,念佛的……

大家互不干扰,各自完成各自的。



不久,嫂子查出有孕,被紧急送回侯府养胎。



世子夫人有孕,侯府上下大喜。



半年后,侄子满月宴,爹爹,哥哥请了很多人。



随姑姑修行的贵妇也都去了。



大家围着嫂子和孩子,给予满满的祝福。



嫂子补得红光满面。

小侄子养得白白胖胖。



虽然还小,但也看得出来面容俊俏,与哥哥十分相像,而我与哥哥十分相像。



我不舍地摸着孩子的小手,看向哥哥嫂子。



他们感激地看着我。



皇后娘娘是个顾娘家的主,她不惜白白让出了六个月与闫贵妃争宠的机会,与我们齐心协力完成了侯府传承大任。

见着可爱的小侄孙,她的笑都要溢出脸来。



皇上的宠妃闫贵妃,是将军的姑姑。

皇后娘娘说:「可让本宫舒了一口气,哼,她姓闫的与本宫斗,斗得过吗?我杨家后继有人,她闫家呢,哈哈,哈哈。」

我哥杨文语是侯府独子;我夫君闫威是将军府独子。



闫威在边境遭过数次刺杀,有一次凶险异常,他为了保护那个女人,被伤了子孙根,医治后勉强能人道,但再也不会有孩子了,这也是他冒大不韪,把那女人带回来的主要原因。



本来,他是想将那个女人偷偷养在边境的。



他对那女人动了心,但还不至于动摇了他京都的家。



他此次回来,主要目的是回来继续医治他的隐疾;把这个女人带回来,是为了护住这个女人肚里的孩子,万一真的不能再生了,这个孩子将是他唯一的孩子。



他极度重视子嗣,他不能没了唯一的孩子。

这些都是秘密,但对于我嫂子那边的人脉来说,瞒不住的。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更是下定了决心,不但要把肚子里的孩子送出去,还要让他终身不得见。



姑姑,爹娘,嫂子,都愿意成全我这个愿望。



对于负心的人,谁都不想让他过得好。



姑姑真心疼我。



她回宫前,为了让我有更多的时间休养,下旨让我在庙里祈福延期三个月。

她给闫将军传话,让我延长祈福时限,是不忍我亲见,他带回来的那个边疆女人生子,以对他生了怨怼,夫妻离心。



闫威再想我,也只能把思念的话吞下去。

回将军府前,我先去侯府看了孩子。



孩子被养得极好。



他承载了整个侯府的希望,是所有人的小太阳。



自从有了他,本来想退隐的爹爹上朝更勤了,也更有劲了。



我祖母天天都要见见,抱抱。

口中念念不断:「乖宝,乖宝,真好,真好。」



嫂子和哥哥更加恩爱了。

嫂子娘家对这个孩子也是寄予重望。



看着我幸福的一家人,过着蒸蒸日上的日子,我真的觉得,再无所求。



但我家人不这样想。



嫂子拉住我的手,嘱咐我,想和离就和离。

我笑着点头。



回了将军府。

此时,那个女人也生了。

是个女孩,瘦瘦小小,乖乖巧巧。



我去看的时候,闫威就站在我身后,我不知道他是怕我妒忌伤了孩子,还是怕我见了孩子伤心想安抚我。



与我寸步不离。



看着他谨慎的样子,我说:「将军,莫要担心,这是你的孩子,妾不会伤她。」



我又对那个女人说:「郑姨娘生养不易,定要好好养身子,照顾好孩子,孩子三岁前都不必来我这里请安。」

郑姨娘感激地看了我一眼。



我又看了下孩子。

小姑娘在她怀里,闭着眼睛,嗫嚅着小嘴,与我儿子出生时的动作很像,本能地就想叮嘱几句。



但她见我盯着孩子看,紧张了起来,悄悄把身子往后退,一脸防备。



见她如此,我心叹,唉,算了。



近距离看她。



比初见的时候还要憔悴,脸色苍白,面容呈现老态。



我有些理解她的紧张。



现今的她,容颜无光,孩子是她最重要的筹码。说实话,我对她是有怨恨的,但并不多;算起来,我还是更恨闫威。

出嫁前,经常听到痴情女Ťŭₚ人被辜负的故事。某某人的夫君许诺不纳妾在先,婚后却不是睡了丫鬟就是睡了表妹。事发后,不检讨自己,惯会把责任推给女人,要么编排是丫鬟不要脸,下药爬床导致的错误;要么辩解是因为自己喝醉了,误把别的女人当成了妻子。除了极少数和离的,大多数妻子委屈死,也只能接受。



我娘问我:「蓉儿,若你的夫君也做了这样的事,你怎么做?」



我说:「我把他们都杀了。」



我娘赶紧说:「咱不能这样,他们是该死,但搭上自己就不值得了,蓉儿,记住,总有其他办法让自己解气。」



是啊,总是要解一解气的。



根据探子消息,郑姨娘也是好人家的女儿,父亲是守城的官员,她自幼习武,闫威去了之后,她自请随军,与闫威并肩战斗,互相都救过对方的命,产生了感情,情不自禁就抱在一块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我不在那个情境下,很难理解这种感情。



对他俩,我都理解不了。



郑氏,出身官家,教养自然差不了,怎么会明知将军有夫人,还主动去靠近呢?



将军,多重信誉的人,明知自家夫人在家痴等,却还是违背誓言,不管不顾地去回应别的女人的示爱。



就像被降智了一样。

大概,生死面前,人便不一样了吧。

相互产生的感情,和我与闫威在日常生活里培养出来的感情也是不一样的。



否则,怎么就背叛了呢?



可我又想到了哥哥和嫂子,就是日常中的恩爱,却那么牢固。



我心不甘。



如果不是背着闫威把他唯一的儿子送了出去,我想,我会恨死他。

但把孩子给了嫂嫂之后,眼见他蒙在鼓里,为求子苦苦挣扎,我又觉得无所谓了。因为对于重子逾命的将军来说,很难比较出来,我俩谁辜负谁更多一点。



闫贵妃找了最好的太医秘密给闫威医治。



听说效果并不好。

他需要攒很久,才能勉强完成一次。



他不想给郑姨娘。



好几次,他面带紧张地来寻我,都让我给劝退了。



我说:「将军,别浪费在妾身上了,我不能保证能生,郑姨娘证明是能生的,机会珍贵,还是留给郑姨娘吧,莫要浪费。」



闫威又羞又怒又不甘,他说:「蓉儿,我知道你心中有气,怪我负了你,但你也不能抓着不放,也要讲讲为人妻的道理,你既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就有义务为我生儿育女。」

我听了一笑:「将军,若讲道理,恕妾驽钝,妾有两处不明,还请将军明示。其一,世道君子诺重于千金,将军许诺只爱妾一人,妾深信不疑。然,你我成婚不过三月余,您就与郑姨娘无媒苟合,这是什么道理?」

「其二,正房夫人还未生育,妾室就有了孩子,这又是什么道理?」

闫威闻言,脸憋得青紫,却讲不出一句话来。他自知理亏,又不能奈我何,只能咬牙切齿地走了。



他也没有去找郑姨娘。



百灵说,将军经常于深夜,站在夫人的院外,向院里凝望。



她说,将军出征回来后,便没在郑姨娘院子里留过宿。

她说,这是将军在向夫人表决心呢,将军爱重夫人,以后定不会再负夫人了。



我没言语。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和他之间,只是因为一个郑姨娘吗?说起郑姨娘,到底是官家出身,爱重面子,我不叫她来我院子,她便一次未来过。



外面就传,将军后宅不安,夫人善妒,容不下有生育子嗣之功的姨娘。



传言传得不算广,可还是把一心礼佛的老夫人给惊了出来。



自我嫁进将军府,老夫人待我还算好。



她虽很少出佛堂,府中的事情一点也瞒不了她。



她带着闫威、郑姨娘来给我们调和。

无论她说什么,我都低头听着。

直到她说道:「郑姨娘也是官家小姐出身,不是寻常人家女孩能比的,待她要像待自家妹妹那样,妻妾和谐,后院才安,你们的夫君才能安心建功立业。」



我不服,抬起脖子看天。



老夫人立刻脸色不好看,她说:「蓉儿,你可不服?」



我说:「回老夫人,您后面说的,蓉儿确实不服。」



「您说,寻常女孩比不了郑姨娘,真的是这样吗?将军出征之前,来往将军府的寻常女孩可不少,府里又处处有丫鬟,这么多姑娘,都有机会接触到将军,但您见哪个爬了将军的床?郑姨娘既是官家小家出身,自然知道名声的重要,她不但不顾自己名声,她还不顾将军与新婚妻子情深义重,不顾将军当众不纳妾的承诺,与将军私相授受,导致将军夫妻离心,连累将军名声受损。这样的作为,哪里比得上了寻常人家的女孩儿?」



我话一落,所有人安静如鸡。

想一想杀人的心我都有,怼个老太太自是不ṭŭ⁰怕的,不敬就不敬。



老夫人气得直抚胸口,郑姨娘的脸唰地就白了,我想我的话让她想起了她本应有的尊严,自尊让她疼了。

闫威则直直地望着我。



我冲着老夫人行个礼,赶紧走了。



自那之后,郑姨娘的存在感变得很低,闫威不找她,很少去看孩子,她都不争,基本不出院子,只一心养着女儿。



我不喜欢她,却也不怎么恨她。我们俩也算默契,我不主动去找她茬,她也在一边安静老实待着。将军府,有她和没她一样。



闫威,我也想当他不存在。



可他是将军府的主子,忽视不了。

他对我的情感很复杂。

他负了我。



我没有提出和离,全了他的面子。



我又出乎他意料地,还算平静地接受了他带回来的女人,对她们娘俩虽没有特殊关照,但月例按时按量发放,也没行迫害之举。



闫威对此逢人表示很感激我,面对我时,也更加觉得愧疚。

因此,也对我十分包容。



许了我许多,其他贵妇没有的自由。

我可以自由进出将军府,可以随时去庙里,想什么时候回娘家就回娘家。

我觉得这样的日子,甚好。

比起嫁给其他男人,虽然对我好,但把我困在内院,我宁愿这样。

可其他人并不这样看。

他们看我,作为一个女人,无宠,无子,实在是可怜至极。

就连那个一直看不上我的闫贵妃,也觉得我实在可怜,把同情移情到姑姑身上,减少了与姑姑争斗的次数。

姑姑得以休整,精气神好了不少。

有时候,姑姑会召我入宫。

她怜爱我,给我赏赐。

无论赏什么,我都乐呵呵地接受,并表示不用担忧,我过得很舒服。

她不信,每次都一脸隐忍的同情。

我心想,同情什么?

没有男人吗?

窝在宫里的女人,与我相比,又能好到哪里去?



皇帝姑父是个好皇帝,但他不是个好男人。

他走的是平衡前朝后宫的路子,把很多臣子的女儿纳作妃子。

他不好女色,勤于政务,生了三个儿子后,基本上就不怎么踏入后宫了。

这三个儿子,姑姑有两个,闫贵妃有一个,加上两个由其他妃嫔所出的公主,再没有其他子嗣。

后宫很多女人除了入宫时承宠过一两次,一辈子再见不到他一面。

哪比得上我过得逍遥自在?

但我不能说,我得低调。

时间过得很快。

将军府除了郑姨娘一个庶出的女儿,再没有孩儿。

老夫人不知道从哪知道了闫威的身体情况。

到底是学佛的,知道子嗣随缘,强求不得。

她不但歇了让我生子的心,连郑姨娘那也不催了。

一心礼佛。

有人曾劝她给闫威再纳几个妾,广撒网,总能中一个两个,她都摇头拒了。

整个将军府,除了闫威还未放弃希望,为求子到处寻找秘方。

从上到下,没人觉得将军会再有孩子。

时间长了,郑姨娘有了生气。

时常带着女儿在府里到处走走,遇到闫威,会痴痴地望过去。

府里都是识时务的,作为将军府唯一孩子的生母,没人惹她。

更没人惹我。

闲暇时光,我爱上了习武和修道。

我发现习武真是好的,习武前,每到冬日我都会风寒不断。

习武后,身子骨强壮了很多,天气再寒冷,我也很少生病。

我的武艺基本上都是嫂嫂教的。

特别实用,健体防身,没有一点花招数。

大部分时候,我都在将军府里独练。

闫威和郑姨娘都有武艺在身。

看我练武,闫威好奇,会过来看。

次数多了,郑姨娘也过来看。

虽不知道是看我,还是看将军。管他呢。

反正,我是把他们都惊了。

一招一式,非常像样。

他们见我不撵,小心翼翼地邀我切磋。

我没有拒绝。

主要是,我很想知道,以我的水平,能不能独自把他们杀了!轻松被他们打败后,我就不再接受他们的比试邀请。

闫威一直以为我是花架子。郑姨娘每次看我输都松一口气,她自认还有胜过我的地方。

直到,在府外又一次因为闫威遭受刺客袭击。

我轻松躲闪,找准机会出招,虚虚实实间,救了闫威好几次,他被惊艳到了。

与他并肩作战的郑姨娘脸色晦暗不已。

她唯一胜过我的地方,也被我比过了。

看她无比自卑的样子,我真诚地安抚她:「只要你是闫芷的生身母亲,在这个将军府,谁也动摇不了你在将军心中的位置。」

她眼中的绝望更重了。

再被说行为无状,她也是官小姐出身,她有她的骄傲,如果自身无一处能吸引到将军,要像其他没上过战场的后院失宠女人一样,只能依靠孩子来安身立命,这对她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然而,她面对的现实,比她认为的还要残酷。

即使她想靠孩子争宠,闫威也不看她,他目光灼灼,一见到我,眼里就全是我。

郑姨娘老得更快了。

闫威的独女闫芷慢慢长大了,我的侄子杨允飞也长大了。

有时候,嫂子会带允飞来将军府来看我。

嫂子很好,一直让允飞与我多接触,我们姑侄感情十分深厚。

每次允飞来,闫威都会痴痴地看着他。

他对允飞很好,私下里,他总是对我说,为什么明明是我的侄儿,他却觉得比自家女儿闫芷还要亲切。

每次,我都会有一点心酸。

到底是骨肉至亲啊。

但我口出六月寒。

我说:「若当年,将军不带郑姨娘上战场,我和将军是不是也早有了孩儿,是不是就像允飞这样?」

说完,我不无遗憾地看着他。

寒风席卷良心。

闫威受不住,一会儿,他就会内疚转头而去。

允飞倒是没有对他产生相同的感觉。

他就是恋我,姑母,姑母,叫得欢快极了。

我们姑侄眼里,都是对彼此的感情。

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

闫芷及笄了。

她记在我名下,算作嫡女。

她三岁的时候,闫威提出把她记在我名下,但不会让我费心,教养还是由郑姨娘。

一听不用我抚养,我立刻就同意了。

夺了他的儿,给他女儿挂个名也无妨。

闫威对闫芷的教育是用了心的。

闫芷被教得很好,是京中贵女的典范。

闫威向我表示,闫芷爱慕允飞。

让我回娘家提亲。

我拒绝了。

嫂子很早就和我说了,她娘家哥哥,在允飞三岁的时候,得了个女儿,生下来就与允飞定了亲。

两家都有意,亲上加亲。

自小就时常把两小只放在一块玩,培养感情。

现如今那个小姑娘与允飞的感情已经十分深厚。

小姑娘性格活泼爽朗,颇有她姑姑年轻时的样子。

我见了就喜欢。

早就认定了她是允飞的媳妇。

至于闫芷,我没有一丝除了尊重外的感情。

再说,她与允飞是异母兄妹。

我不能如实说,只能刺激闫威:「允飞早就定亲了,你就只得了这一个女儿,不去做正妻,要与人做妾?她娘挤进人家夫妻之间当妾,她也要走她娘的路?」

闫威听了,瞳孔震颤,声音发抖:

「蓉儿,她也是你的女儿,她喊你母亲。」

「我没怀她一天,没养她一天,抱歉,一个挂名而已,不能算是女儿。」我低沉但坚决地否认。

他不敢想象我会这么说,因我这些年并未苛待闫芷,他以为我是默认了这个女儿,我现在直接否认,他无法接受,他带着哭音说:「蓉儿,你怎么能这样说,你未生育,你我夫妻一体,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

我怒了,陡然提高声调:「不是!闫芷是你与郑姨娘生的,是你与郑姨娘的孩子!我是同意把她挂在了我名下,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把她当女儿,虽你认她是我女儿,世人也认她是我女儿,但我不认,在我心里,从来就没认过!再说了,这么多年,我与芷儿之间是否亲厚,我想你看得见。」

说完我就走了,独留闫威一个人在风中飘摇。

唉,也是可怜。

他虽然没了男人功能。

怎么也是顶天立地的一个汉子!

怎么就在妻子面前,畏缩成这样。

尤其是,这些年,于江山社稷贡献良多,大大小小的仗又打了不少。

功也立了不少,封妻荫女。

郑姨娘从侍妾变成了侧夫人,在府中地位很高。

女儿闫芷也被封了县主。

只有我,什么都不要。

他一心想讨好我,补偿我。

想给我求个诰命,我拒绝了。

他的功劳我不稀罕,每次,我都因为看到他眼里的希冀之光变成细碎而快乐。

我没舍弃将军夫人的头衔,因为我热爱修道。

我的师父是个隐在世间的高人。

他说,闫威和郑姨娘是我的修炼场。

面对他们的考验,我若能修出慈悲心,就成了。

可我始终没成。

热爱政务的姑父累了。

终于立了嫡长子为太子,闫贵妃的儿子封为贤王,封地在最南边。

太子入住东宫,贤王去了封地。

太子领了很多事务,姑姑的太后之位稳了。

太子对侯府十分友好。

外在环境支持侯府仍会荣光下去。

杨允飞与青梅竹马的小表妹成亲了,小两口十分恩爱。

自此,杨允飞不仅有父族护着,还有母族,妻族护着。

我对侯府,对他,完全放了心。

再看将军府。

闫威已经老了,郑氏本就没什么颜色,中年更是平平。

闫威给闫芷寻了个很有前途的武将。

我没什么意见,郑氏却无论如何也不同意。

闫威问她为什么,她不说。

闫威急了,说她再不给个理由,就不管她的想法,直接给闫芷定亲。

郑氏才戚戚然地看了我一眼,暗下嗓子说:「我不想让芷儿嫁给武将,我怕芷儿会遇到与夫人相同的境遇。」

她用歉意的眼光看着我,接着说:「某一日,夫君功成ŧŭ̀⁹归来,带回来一个怀孕的女子。」

闫威听了,脸色迅速黑了下去,绝望地看着我,抚着胸口吐了一大口血。

我则不无欣赏地看了眼郑氏,第三者还有这觉悟?不错啊!

她重重叹了口气,愧疚地看了我一眼退下了。

我感觉很欢乐。

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我十分感激听从了师父的建议,留在了闫府。

有生之年,等到了这一天。

虽然我嘴上不说怨恨闫威,但我之所以留在将军府,除了助力修行,还有个期盼,我想等到闫威一句真诚的道歉。

没想到,闫威没给我,他的小三倒是给了我。

活久见。

小三自己打自己脸,居然让我觉得,比我亲自去打还要痛快。罢罢罢,至此,我没有半点必要留在将军府了。

我主动约了闫威。

他匆匆来见我,穿着我们成婚之前,我夸他好看的那身衣服。

衣服颜色淡了许多。

人也破旧了。

尽管他的目光依然火热,依然渴望。

但,终归是回不到从前了。

他说:「蓉儿,你终于消气了吗?」

「你终于肯主动找我了。」

「日后,我们就像从前一样。」

他要拉我的手。

我躲了。

他愣在原地,不解地看着我。

他没有把手放下,一直伸向我,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以我现在的身手,一脚能把他踹很远。

我无视他眼里脆弱的渴望。

对他说:「和离吧。」

他听了怔住了。

好半天才还魂。

他哽咽着说:「蓉儿,还是不行吗?十多年了,还是不行吗?蓉儿,十多年了,我没找过一个女人,一个也没有。」

我心想,你倒是想有,你行吗?

据我所知,也就在医治的头两年,他还有点能力,后来,他与宫里的公公们没两样。

所以,老太太才彻底歇了再给他纳妾的心思。

对闫芷,也多有疼爱。

闫芷也才有机会成了将军府名义上的嫡女。

他不直接回答我,径自在那叨叨。

反复说什么,他不能没有我。

他说:「蓉儿,咱们不和离,咱们就像这样,你像从前那样不理我,我继续努力求你原谅,咱们就这么过一辈子。」

我说:「这样过一辈子,你怎么敢想啊?」

「你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还长大了,闫芷她都大到可以嫁人了!」

「可我呢,你还要误我多久?」

「十多年了,我痛苦了这么多年,你都看不见吗?你居然还要我和你过?」

「就算我今日吞下所有委屈,原谅你违背誓言,选择继续和你过,那你呢,你能做什么,你能让我今年生出一个孩子吗?今年不行,明年呢,明年不行,那后年呢?难道这辈子我不值得拥有自己的孩子?」

闫威彻底垮了。

他蹲下身子,呜呜哭了起来。

咆哮太累人。

冲他喊完,我再没去理他。

回了自己的院子,喝了两大碗绿豆粥。

我对百灵说:「可累死我了,不过这回,咱们是真的要解脱了!」

百灵看着我,眼角眉梢都漾着笑。

第二日,闫威主动把和离书给了我。他说我的嫁妆我带走,除此以外,将军府里,我想带走什么都可以带走。

百灵欣喜异常,欢快地收拾东西。

她说,小姐啊,咱这也带着,那也要带着。

我说行行行,现在整个院子里,除了将军大人不是咱们的,其他都是咱们的,咱都带着。

闫威听了,眼神暗了下去,身形更佝偻了。

我收拾好东西,走的时候,他轻轻在我身后说:「对不住,这一生对不住,若有来生,定不负你。」

我装作没听见。

我上了山。

专心修行。

师父说的不尽是对的。

相比于将军府,在山上我更容易进入状态。

每日除了练武,就是修行。

越修,心越静,心魔越来越少。

静能生慧。

回头看前尘往事,不过因果。

他负我,我负他,负来负去,没一件值得多费思量。

但我到底是俗人。

想起允飞,还是会很高兴。

在我快五十岁的时候,允飞得知了身世真相,他带了妻儿来看我。

允țũ̂³飞不仅得了世子之位,还成了新皇信赖的心腹,手中权力极大。

但他是个好官,侯府养大的孩子,品性有保证。

他当官,是社稷之福,也是百姓之福。

对待感情上,允飞也是好的。

他长得像我哥,对待感情,也像我哥,都是重情又专情的人。

他在这个世间,做了为官的榜样,也做了为人丈夫的榜样。

他样样好。

身材,相貌,品性,家世,才华都为上乘。

这么多年来,不知道被多少家女儿惦记着。

但他像哥哥一样。

没有通房,没有小妾,没有外室……

除了妻子,再无别的女人。

允飞的妻子也是好的。

尤其是身体特别好,能生。

两男三女,生了五个,个个俊俏有出息。

只有小儿子,让人多了些担忧。

不是小儿子品性不佳,也不是小儿子能力不强。

是小儿子杨唯武他返祖,长得居然与从未见过面的闫威很相像,不但相貌像,个性也像,其他四个孩子皆喜文,只有他喜武,见天地耍枪弄棒。

我看着上蹿下跳的杨唯武,提醒允飞,要守好真相,别让家人失望,别让家族陷入困境。

他点头:「儿子懂得,娘」。

泪水瞬间盈满了我的眼眶。

老天不忍心。

让闫威起了惑。

闫芷最后按照生母郑氏愿望,嫁给了一个文臣为正妻。

那个文臣待她很好。

即使在她孕期,没法服侍他,他也没有纳妾。

可惜,在生产时因难产而亡。

生下的女儿,宫内窒息,出生后哭声微弱,不到一个时辰也去了。

郑氏接连没了女儿,没了外孙女,受不住打击,一个月内也跟着去了。

失去独女,知天命的闫威,差点疯了。年老,无妻,无子。

他找不到活下去的路。

成日里,要么疯癫,要么在酒精里沉醉。

直到他的同僚无意间和他说:「闫将军,你说怪不怪,你和首辅杨大人也没血缘关系,但他的小儿子长得一点不像他,却像极了您,看到那孩子,就像看到了闫将军您年轻时候的样子。」

这话让闫威一激灵,让他有了瞬时清醒。

他看到了一根叫作「希望」的稻草。

一刻不敢耽误,他打马扬鞭去了练武场。

在练武场看到了杨唯武,差点从马上跌下来。

飒爽英姿的杨唯武,就是他的复制粘贴版。

他的心狂跳起来。

毕竟官至将军,清醒时,脑子是十分够用的。

他开始复盘,种种疑点都出来了。

比如,他刚出征归来,居功至伟,皇家只会赏赐他。

怎会安排分离多日的妻子去祈福?

又怎么那么巧合,我的嫂子也去了?

那之后,嫂子生了杨允飞。

到底是嫂子生的,还是我生的?

比如杨允飞十分依恋我,原以为是姑侄情深,但仔细回想看我对允飞的态度,分明是母亲对孩子!

比如他对杨允飞总有亲切之感,看见允飞,他就移不开目光,真的是因为那孩子太优秀吗?那是父子之间的血缘吸引!

比如,我暗示他我们若有了孩儿,就会像允飞一样!为什么我不提孩子像别人,单单说像允飞呢,因为允飞就是我们的孩子啊。

比如,我自小受宠爱,不仅有娘家的父兄撑腰,还有皇后姑母偏宠。

可我对他的背叛,却没疯没闹地接受了。

即使老太太激得我大不敬了一回,但转身我就再也没响动。

这不合常理。

他出征前,他感受过我的爱意。

我也感受过他的爱意。

相爱的人都知道,若真爱一个人,是无法平静地接受对方背叛的。

若我知道他有了别的女人,我定会痛苦,所以,他想把郑氏偷偷藏在边境养着,不让我知道。

而我没有多痛苦,就平静地接受了郑氏,这说明我也有负于他,两两相负,在我心里已扯平,我才那么平静。

至于我负了他什么,鉴于我没与任何其他男子有瓜葛,那么除了把他的儿子送走,他想不到还有什么能伤到他。

比如,我不但对郑氏没有迫害,对他唯一的女儿也没有迫害,就像与我无关一样。

按理说,我若没生育过孩子,见夫君与别的女人生了孩子,会妒忌得发狂。

但我一点没有,那是因为我有了更好的孩子,压根看不上他和姨娘的产出。

有了更好的精神寄托后,我不但看不上他的庶女,也看不上他了!

等他想通种种,马上意识到杨允飞是他的儿子!

是他的嫡子!

杨允飞所出的所有孩子都是他的孙子孙女。

他的嫡孙子嫡孙女!

他不但没有绝后,还子孙满堂!都是嫡出的!

他乐疯了,第一时间跑到老夫人的坟前磕头。

他说:「娘啊,咱们老杨家没绝后,我有孩儿,还是嫡子,是蓉儿偷偷背着我生的。」

「他叫杨允飞,由蓉儿哥哥养大,他长得极好,比我还有出息,他现在是皇上最信任的首辅大人。」

「蓉儿生我的气,背着我把他送人,我不怪蓉儿,是我先负了蓉儿。」

「娘,我的孩儿比我好,他用情专一,他只有一个妻子,却生了两个嫡子,三个嫡女,娘,我有五个孙儿,五个啊,你高不高兴?」

「娘啊,你是没见到他们,如果见到他们一定十分欢喜。尤其我最小的孙子叫唯武,长得与我年轻时一样,我就是通过他想才想明白,蓉儿的侄子杨允飞其实是我的嫡子。」

「杨允飞啥都好,就一样不好,他姓杨,我得找圣上,把他认回来,我要把他们都认回来。」

闫威激情上头,没作谋划, 直接跑到了圣上那, 开口就要让杨允飞认祖归宗。

圣上不是当初的先皇,Ṫū́ₐ会感念他的功劳, 对他的莽撞给予诸多宽容。

如今的圣上听了, 对他斜了一眼说:「你说是就是?」

闫威傻眼了。

他这才清醒过来。

他意识到, 即使他推理的都是真的,但在圣上眼里,大局安稳, 首辅安心给自己办事,比首辅是谁家的儿子更重要。

而在世人眼里,闫威将军求子多年不得, 早已疯魔,他现在所说,一切都是因为他年老,又失妻失女后的臆想。

皇上不想他证明,他也证明不了什么。

他慌了。

他跑去找杨唯武,杨唯武早被他舅舅带到边境历练去了。

不得已,想到了还有一个我。

费了老大劲, 爬到山上寻我,求一个真相。

看着我宛如少女的面容, 他看呆了。

他问我:「蓉儿, 你怎么比成亲前还年轻了?」

我回问他:「将军, 你怎么这么老了!」

他说:「蓉儿, 我错了,我真知错了。」

「蓉儿,我好后悔,我怎么能为了一个外面的女人,做出违背咱们誓言的事情。」

「如果没有郑氏, 咱俩这一辈子该有多幸福,你不知道杨允飞有多好啊。」

「对了, 蓉儿,我现在知道了, 杨允飞就是咱俩的孩子。」

「蓉儿,你可真狠啊, 这么多年,看着我们两父子近在咫尺,却不让我们相认。」

「蓉儿,我不怪你, 但你能不能让他改回姓闫啊,实在不行,能不能让杨唯武姓闫啊, 他们都是咱们老闫家的后代啊。」

我笑着说:「将军,我姓杨, 不姓闫, 杨允飞他就是我杨家的后代。」

我笑着接着问他Ṭṻₔ:「将军, 难道您忘了,您出征后回来时,不是带了一个怀孕的女子吗?」

他噎住了。

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个负心人, 还想要什么呢?

自此以后,我修道的山脚下,多了个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