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就被霍家当成儿媳培养。
二十岁,我与霍倾结婚。
二十四岁,我生下了霍屿时。
霍屿时与霍倾很像,总是沉默寡言,和我不太亲近。
过去的每晚,我都会在临睡前给他们父子送上一杯热牛奶。
可这天,霍倾失手打翻了杯子,霍屿时偷偷倒掉了牛奶。
我忽然有些倦了。
将离婚协议书递给霍倾的那一刻。
他拧眉不悦地问我:「就因为这点事?」
「嗯,就因为这点事。」
1
「那儿子呢?
「霍屿时你打算怎么办?」
霍倾又恢复了以往的面无表情,公事公办地问我。
我坐在对面,像是他谈判桌的客人,平静地开口:「我会放弃他的抚养权。
「东郊的那套房子也会过户到他名下,就当做抚养费的补偿吧。」
毕竟这个孩子姓霍,比起跟着我,他和霍倾才像是真正的一家人。
霍倾垂眸看着我,眼底情绪很淡,像是不理解我到底在闹些什么。
「林渺。」他放轻了语气,「如果是因为那杯牛奶的事你过不去,我跟你道歉。你知道的,昨晚我喝醉了,不是故意那样对你的。」
他耐心解释,始终认为是那杯牛奶的问题。
昨夜霍倾应酬回来得很晚。
我等了他半宿,是被他进门时带进来的冷空气吹醒的。
我从沙发上爬起来,见他边脱外套边难受地扶额,立马去厨房将温了许久的牛奶端给他。
往日里,我们夫妻感情虽谈不上多好,但总归面子上过得去。
可昨夜,我多问了一句:「你是见谁了吗?身上的香水味有些熟悉。」
霍倾却突然松开了接过牛奶的手。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玻璃杯从相触的指尖滑落,在一室的暖光中,生生打碎了满地的静谧。
霍倾眉眼冷凝,周身气场烦躁。
他冷脸看着我,告诫我:「林渺,你越界了。
「以后晚上你不用等我,也不必再给我准备牛奶。」
而我的儿子霍屿时,在看到他爸爸的举动后,也偷偷地将牛奶倒掉。
被我发现,他站在门口,同样没有感情地对我道歉:「对不起,妈妈,爸爸不喝,我也不想喝。」
大概在他们父子眼里,这样无足轻重的一件小事。
我不能,也不该为此,闹得这么大动静。
2
我没有再过多地解释。
签下了字,委托好律师。
选择结束我与霍倾的这段婚姻。
霍倾淡淡地说了许多有关财产的分割。
我没怎么听,也不太关心。
回房间整理我的东西。
他垂眸打量着我:「林渺,手续办理还需要时间,你不用这么着急搬出去,这套房子也可以留给你。」
我看了一眼这个依旧沉稳冷漠的男人。
平静地用他曾经说过的话回他:「做事还是干净利落得好,以免拖泥带水遗留问题。」
霍倾便没再说什么。
我从没想过收拾行李会是一件无从下手的事。
屋子里到处都是琐碎的东西,一点一滴都曾由我亲手布置。
我扫视一圈,最后决定简单解决,就拖着行李箱往门外走去。
霍倾拦住了我:「你准备去哪儿?
「你爸妈家吗?
「我让司机送你。」
「不用。」我拒绝了,告诉他,「明天记得让保姆把我的东西都清理了吧,我就不处理了。」
反正他们家也不缺我一个动手的人。
迈出大门时,想了想。
我还是转回身,对站在霍倾身后一直面无表情的霍屿时交代道:「我以后不会去幼儿园接你了,但记得不要跟陌生人走。」
也算是给我自己最后的一个交代吧。
说完,我转身离开。
没再看一眼这个曾在断奶时期哭闹,被我亲手抱在怀里整夜整夜耐心哄着的孩子。
3
我买了一张离开北市的机票。
随意选了一座南方的城市。
从十四岁被告知将来会嫁进霍家起,我就被限制了自由与选择。
后来嫁给了霍倾,除了参加一些必要的活动,他也从不主动提出带我出去走走。
最常见的生活,大概就是每晚我等到他们父子回家,临睡前为他们送上一杯温热的牛奶。
圈子里都说,霍母将我培养得很好,完全就是为霍倾量身打造的妻子。
配得上他的身份,也照顾得了他的生活。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完美了。
完美到有些无趣,显得有些死板。
我曾听霍倾的朋友打趣他。
「霍少,年纪轻轻就提前过上了老夫老妻的生活是什么感觉?
「你老婆也太没意思了,笑得跟假人似的。
「要不要哥几个给你介绍点有意思的?
「就前几天,梁少认识一搞笑女,特逗,跟当年徐薇一样,怎么样,感兴趣不?」
徐薇,霍倾的初恋。
当年霍母不同意他们在一起,霍倾百般抵抗。
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分手了,徐薇远赴美国。
再之后,就是二十岁那年,霍倾突然接受了霍家的安排,主动向我求婚。
四年后,我生了霍屿时。
哦,对,我想起来了。
那天晚上我闻到的熟悉香水味,是以前徐薇爱用的。
特调栀子花香。
4
在南市找好住处后。
我逛了许多地方。
江南的细雨,朦胧的小巷,每一样都让我乐此不疲。
没想到第三天的早上,我忽然接到了霍倾打来的电话。
他似乎刚起床,嗓音低哑地问我:「林渺,去年拍卖会你给我买的那对红宝石袖扣放在哪儿?」
我顿了顿:「在衣帽间第二阁的抽屉里。」
又问他:「什么场合?」
霍倾:「一个商场剪彩礼。」
我:「配套的西装在第二排第四件。」
霍倾好像还不清醒,手机那边传来他翻找的动静,隐隐还有他抱怨的声音。
我听了一会儿,开口问他:「找到了吗?」
对面声音静止,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
「找到了。
「抱歉,不是故意麻烦你的。」
我「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交代他:「你让保姆重新给你收拾一下屋子,再找不到东西,可以去问他们。
「以后,就不要再给我打电话麻烦我了。」
霍倾沉默了一瞬,说了声:「好。」
挂断电话后,我拉黑了他的号码,再度陷入了睡眠。
可是这一觉,怎么也睡不踏实。
我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有十四岁在校园里和同学的嬉笑打闹。
有十五岁初见霍倾的晴天。
有十六岁我偷偷跑出去玩赛车,被我爸抓回来打断腿的痛楚。
还有……
又是一阵刺耳的铃声。
我顿时从梦里惊醒,烦躁地从床头摸过手机。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按下接起,对面传来礼貌询问:「喂,您好,是霍屿时的妈妈吗?
「我是霍屿时幼儿园的老师,是这样的,今天园里举办机器人展示活动,霍屿时小朋友也参加了,但是他没有带作品来,说是他妈妈您给准备的。您看,方便给孩子来送一趟吗?」
老师对我很热情。
我握着手机的手指绷紧,阖了阖眼,只觉得说不出的疲惫。
不久前,我还坐在客厅里,低头照着视频图纸一帧一帧地学习,替霍屿时做他的手工作业。
只是那天走得太快,机器人还是个半成品。
我看着窗外早已高悬的艳阳,轻声对老师回道:「抱歉老师,霍屿时的监护权已经不归我了,我也不会再管他。
「还有……他现在是在您身边吗?」
「啊。」老师颇有些尴尬,「在的,在的,霍屿时小朋友正在我的旁边。」
我叹了一口气:「那能麻烦您打开一下扩音吗?」
「好,好的。」
「谢谢您。」
对面传来手机晃动的噪音,随后一片寂静。
我想,霍屿时是听得见的。
我轻声开口:「霍屿时,机器人在你房间的玩具盒子里。
「你可以打电话叫你爸爸给你送过去,也可以叫其他的任何人送,但是以后,我希望你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我不会去接你,也不会帮你做手工。你知道的,我不再是你的妈妈了。」
说完,我对老师再度说了声抱歉,抬手挂断了电话。
5
对自己用半条命生出来的孩子说出这番话,到底是让人忍不住难过。
我已经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起,霍屿时变得越来越像霍倾了。
我与霍倾是很早就定下的联姻。
从我十四岁,我爷爷和爸爸与霍倾家的长辈笑眯眯地从书房里走出来。
我就被霍家当成儿媳培养。
上学的时候,很多同学都羡慕我家境好。
我没有反驳,只能苦笑。
我的生活优渥,偏偏没有自由。
中考的时候,我没考好。
睡到半夜时,我妈越想越气,认为我给她丢了人,闯进我的房间拉起我,对着我的脸就是一巴掌。
高中的时候,我逆反早恋,我爸补齐了另一巴掌。
告诫我不愿嫁到霍家,那就只能嫁给那些大我快二十岁的其他企业家。
我第一次见到霍倾,是十五岁。
在两家人的安排下。
那时的霍倾与现在不同,是个爱笑,喜怒形于色的少年。
我对他的印象不深。
只记得蓝色天空下的白色衬衫,以及一双情绪很足的眼睛。
后来,就是听说他为了初恋和家里人冷战。
我钦佩又艳羡。
至少,他敢于反抗,有抗拒的权利。
不过没多久,霍母就来我家做客。
脸上挂着得体又带着歉意的笑,拉着我妈妈的手告诉她:「亲家放心,霍倾这事已经解决了。」
我躲在门口听着,心里很是失落。
想着,果然如此。
之后,就是家里开始不断安排我与霍倾见面。
他起初还较为抗拒,对我没有什么好脸色。
后来,也就慢慢接受,偶尔也会同我说几句话。
我也同样看着他从一个浑身带刺的少年逐渐变得沉默寡言,收敛了所有的神色。
而他身上的特调栀子花香,也随着时间消散在了空气当中。
6
直到我二十岁,霍倾二十四岁那年。
我们俩去参加 C 城一场酒会的路上,意外遭遇了山体塌方,被困于车里。
霍倾和我一起被埋了一天一夜。
被救援找到时,我最后的记忆,是他罩在我身体上方的臂膀被砸塌的车体刺穿,血肉模糊。
醒来后,他就向我求了婚。
当着我家和霍家所有人的面问我:「林渺,你愿不愿意成为我的妻子?」
那时,我看着他被白色绷带裹缠起来的手臂。
想起我们被困在车里,他紧张地叫着我的名字,对我说:「林渺,不要睡,
「现在睡过去,你就真的没有自由了!」
我鬼使神差地将手放在了他的手心上。
也就忽略了他垂着眸的眼底,平静无波,像是在完成一场必须完成的仪式。
于是我们结了婚。
四年后,如所有人愿地有了一个孩子。
霍屿时一出生,就得到了两家人的疼宠。
霍母认为他需要和霍倾一样最精英的教育。
所以他倒掉了那杯牛奶,和他爸爸以同样的方式,用最天真的脸对我说着抱歉,却做着他认为理所当然的事。
7
我不知道这对父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过一周。
我又接到了霍倾的电话。
他用的别的号码。
因为我将他拉黑了。
拖泥带水,这不像霍倾能做出来的事。
电话接通后,对面沉寂了几秒。
就在我感到莫名其妙,准备挂断的时候。
霍倾的声音传了过来。
「林渺。」他叫着我的名字,「你爸妈说你没有回家。你去哪了儿?是南市吗?」
他查我。
我知道他有这种能力。
心里却有着说不出来的愤怒。
在我们过去那段长达九年的婚姻里,他冷漠,他疏离,他与我像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过客。
如今不过半个月,他给我打的电话次数超出了他过去一年的分量。
以前我发微信问他。
【今天晚上回家吃饭吗?】
【是在开会吗?】
【胃疼不疼,要不要我熬点粥给你送过去?】
他最多回我一个:【嗯。】
剩下的,就是我自己的一片绿色。
现在他反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在电话里哑着嗓子问我:「林渺,我今天应酬,喝得胃有些不舒服,你把药放在家里哪个地方了?
「还有,霍屿时在幼儿园被同学传染感冒了,烧到了 38℃,一直吵着难受。你之前都是怎么做的,让他能舒服一些?」
我出离愤怒。
我强忍着怒火,试图让自己不像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一字一句地告诉他:「霍倾,我们已经离婚了。
「我不再是你的妻子,也不是你的保姆。
「无论你胃疼不疼,找不找得到胃药,那都不关我的事,而且你打一声招呼,也不缺给你买药的人。
「孩子病了,你跟我说再多都没用。我不是医生,我也没见过一个爸爸会在这种时候还要问孩子他妈该怎么办的。
「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也许是不甘,也许是习惯了我的照顾。
「但是霍倾,我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我们已经结束了,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你明白吗?」
说完这番话,我彻底将电话挂断。
翻过手机,找出 sim 卡,扔进了垃圾桶里。
8
现在的社会,一切东西都跟手机卡绑定。
我没想到霍倾与霍屿时会隔三岔五地给我打电话。
自然,也不会觉得霍倾是对我余情未了。
不过是我照顾他们的时间久了,一时难以习惯。
我重新办了张卡,取了些现金。
报了一个科考团的随行团,跟着他们去了一趟大西北。
这是我曾在网上看到的一个项目。
当初提起时,霍倾说他没时间。
圈子里的「朋友」笑着说:「这也太寒酸了。
「林渺,以霍少的身份,这么低廉的旅行团那可太丢人了。」
我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当时觉得不过是一时的想法。
霍家是不会允许我这么肆意妄为的。
没想到如今,反倒如此容易。
一道枷锁的打破,被束缚的人要从心底就开始挣扎。
9
跟着科考队出发的那天。
天空很清。
行程是以火车的方式。
整段路上列车摇摇晃晃,我每一次深陷在那段困顿的梦中,都会被缓慢地摇醒。
天光乍破,混沌懵懂。
科考是以青甘大环线的方式进行的。
从西宁出发,到青海茶卡,经过察尔汗盐湖,经停大小柴旦和魔鬼城。
莫高窟从沙漠中拔地而起,月牙泉夜色静谧。
行至敦煌,走过嘉峪关,一路无数的七彩丹霞。
科考队里的人以地质学家为主。
看着都像是不善言辞的,却能对着一堆土,一根草,一朵不知名的野花侃侃而谈。
偶尔幽默,时而风趣。
让辽阔而又人烟稀少的西北,充满了雄厚的生命力。
无可否认,我的好家境以及那些年被霍家的培养,让我见识到了许多别人接触不到的东西。
以前在我的认知里,认为出来走走这种事,要和家里人一起才能更具乐趣。
可现在,徒步雅丹,荒漠扎营。
烤煳的羊肉,一身沙尘,让我看到了满天更为亮眼的星星。
我知道霍倾还是会查到我的行程,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后来,西北环线结束后,我和这群新认识的朋友加了联系方式。
在城市整顿几天后。
又出发上了川藏线。
爬上珠峰的那一刻。
我严重高反。
呼吸急促,头疼欲裂。
我几乎以为我就要交代在这座最高的山脉。
可远处日照金山,山顶上所有人都在高呼。
我在这片热烈的,杂乱的氛围中纵声哭了出来。
团队里的人手忙脚乱地在给我吸氧,喂含糖量高的饮料。
还以为是我太难受了,他们连忙哄我:「哎哟,别哭啊姑娘,没事没事,血氧含量上来了,别怕啊,有我们在,你死不了!」
「是啊大妹子,你才多大,肯定没事的,以后路还长着呢,这才哪到哪?」
我泣不成声,最后被东北大哥的口音逗到破涕为笑。
在他们的帮助下,我从雪地里站起,迎向远处的日照金山,迎向我的新生。
哪怕枷锁再多,路途再难。
我也可以独自登顶,不是吗?
10
回来后,我找回了一些以前的爱好。
比如极限运动,比如赛车。
比如,养一只我喜欢的小狗。
在和霍倾订下婚约之前,我其实是个散漫和欢脱的性子。
热爱一切生机勃勃的东西。
只是后来连自己的自由都没有了。
又何谈热爱。
我养的是一只混血的小马尔济斯,我叫它安安。
它有一身焦糖色软绵的毛发,无辜的大眼睛。
每次跑起来耳朵一扇一扇的,像个小煤气罐。
小狗比人好相处。
小狗也比人懂得你的需求。
小狗从不会冷落你,小狗它知道你爱它,它也爱你。
而再见霍倾。
是在我新家的门口。
我正准备出门遛安安。
推开门,就见到站在电梯口的霍倾。
他的手边,还牵着紧张盯着我手里的安安的霍屿时。
11
「你们来做什么?」
我坐在霍倾的对面,冷漠地问他。
霍屿时则趴在沙发的末尾,皱着眉看着正在炫饭的安安。
霍倾沉默地打量了我一会儿:「渺渺,你瘦了。」
我抬了抬眼皮:「别答非所问。」
「是儿子想来看你,我拦不住。」
「霍倾。」我问他,「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什么吗?我们离婚了,请你们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你是听不懂吗?」
霍倾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渺渺,屿时还小,不能没有妈妈。」
我笑了。
给小区保安打了个电话。
将这对父子「请」了出去。
霍屿时不愿出去。
死死地站在我家玄关口看着我,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
我抱着安安,没有看他一眼。
强硬地关上了门。
我怕我再看一眼,就会下意识地心软。
他是我躺在手术室里,痛到撕心裂肺,生下来的血肉。
我抱过他,爱过他,哄过他,疼过他。
他开口说的第一个词就是「妈妈」。
小时候的霍屿时见谁都哭,只有在我怀里的时候,他安静可爱。
可是后来,霍母说我教养不好孩子,用所谓的精英式教育培养他。
孩子的成长,一向是家教的灌输和体现。
谁跟他说什么,他就记住什么,做出什么。
他渐渐长大后,也就不愿再与我亲近。
他开始疏远我,和霍倾一样礼节性待我。
他会叫我「妈妈」,说话用「您」。
「妈妈,您可以让我爸爸来教我吗?奶奶说您学历没有爸爸高,教不好我。」
「妈妈,您怎么总是在家待着,您就没有什么爱好吗?我同学的妈妈都有。」
「妈妈,您太严肃了,不像薇薇阿姨,总是有各种新奇又好玩的点子。」
……
12
我告诉门卫不要乱放人进来后。
霍倾改变了政策。
他有时早上一个人在小区大门等我。
坐在迈巴赫里的后座里,像是一夜未眠。
见我出来,风尘仆仆地递给我一份热腾腾的早餐。
「你早上不爱吃饭,对胃不好,多少吃一点吧。」
有时也会带着霍屿时跟在我的后面,等着我遛狗。
我目不斜视地路过,从未看他们一眼。
遛狗时认识的左邻右舍有时也好奇地问我,这对亮眼的父子和我是什么关系。
我如实地告诉她们:「心里有人的前夫和更喜欢那位女士的孩子。」
她们顿时讪讪。
随后立马同仇敌忾。
每次见到他们父子,都会提前给我报信,让我先不要出门,眼不见为净。
我莞尔地笑笑。
告诉她们没关系。
我早就对此不在意了。
13
霍倾一向很忙。
公司里有许多事情等着他。
他不可能一直在这儿纠缠我。
很多次,我都见到他疲惫地坐在车里,一通又一通地接着电话。
或许是公司。
或许是霍家。
毕竟他把霍屿时带出来的时间太长了。
有时候霍屿时也会偷偷背着霍倾,让司机带他出来找我。
然后一声不吭,迈着小步子亦步亦趋地跟在我的身后。
我专心地遛着安安。
给他喂水,哄它吃零食。
安安就会快乐地摇着小尾巴对我小声「汪汪」地叫着。
霍屿时就在旁边看着,也不说话。
眼里写满了愤怒。
小孩子,不如大人会掩盖自己的情绪。
有一次安安跑得快了,霍屿时没跟上,他着急地摔倒在了石板路上。
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红着眼对我委屈道:「妈妈,我疼。」
霍屿时明白事理后其实很少哭。
大概是心里不满难受,委屈极了,他趴在地上看着我哭到崩溃。
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他身后跟着的那些保镖冲了过来,将他从地上抱起。
从前霍屿时经常生病,每次他一病恹恹,我都会跟着难受和心疼。
可现在,我心如止水。
再也掀不起半分波澜。
14
我如今的生活,不会因为霍家父子的出现而受到影响。
前段时间旅游回来后,我报名了一个赛车俱乐部。
本想着捡起一些曾经的爱好。
没想到有幸入围了一个赛事的选拔。
尽管很大概率一轮游,我还是认真准备了很久。
比赛定在一周后。
临走的那天,我特意买的凌晨的机票。
紧张的赛前准备,期待而又平静。
赛场上的风撕破烈日,时间在轮胎与地面的摩擦中静止。
赛车服下的汗,紧迫地追击拉扯。
我摘下头盔,带着汗水,站在领奖台上时,欢呼声从观众席一波又一波地响起。
亚军。
是我完全没想到的成绩。
而我随着人流走出散场。
霍倾正牵着霍屿时站在拥挤的人堆里。
霍屿时的怀里捧着一束鲜花。
像是生怕花被破坏,他警惕地躲避着身边每一个路过他的人。
看见我的瞬间,霍倾对我点了点头,眼里晕开了一丝笑意,开口说了两个字。
从口型来看,大概是「恭喜」。
而霍屿时则满脸红扑扑的,兴奋地对我挥了挥手,脆生生喊着:「妈妈,你好厉害呀!」
周围群众都含笑看着我们。
我却只觉得厌烦。
我拿着东西,往外走着。
霍倾带着霍屿时迎了过来。
「渺渺,原来你还会这些,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妈妈,你刚才好帅啊!你都不知道你超过前面那辆车的时候我有多紧张!」
我恍若未闻,步履不停。
霍倾却拽住了我的手,放低姿态地轻声问我:「渺渺,我们晚上一起吃顿饭庆祝一下吧。
「我……屿时他很想你。」
霍屿时听着,连忙双眼期待地看着我,试图想将花束塞进我的手里。
我抽出手,避开了。
「我很忙,没有空。
「你们自己吃吧。」
15
霍倾工作散漫。
霍屿时太久没回家。
霍母不可避免地找上了我。
我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看中我,又和我有隔阂的女人,心里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悲凉。
也许出于同为母亲,也许出于同为女人。
「渺渺,当初我选你,是因为你安静内敛,是个适合做我霍家媳妇的人。
「但现在,霍倾和霍屿时一个两个都因为你不回家,这和当年的徐薇有什么区别呢?
「渺渺,回来吧,就当给妈妈一个面子,再给霍倾一个机会。」
霍母从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豪门太太。
相反,她说话总是温和有礼。
就像……
就像霍倾和霍屿时对我那样。
我想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儿子和孙子。
她也不会放下脸面,坐在我这两室一厅的小房子里,求我给霍倾一个机会。
「可是阿姨,霍倾他并不爱我。
「我们两个之间的婚姻,已经让我蹉跎了九年。
「当初您选我,是看中我的家庭,而不是我。
「如今我已经如你们所有人的愿,我们两家合作密切,再不可分。孩子,我也照您的希望生了。霍屿时如今长大了,没有我,霍家也会将他照顾得很好。
「你们是不是……是不是可以还给我自由了?」
曾经我爸打断过我的腿,摔死过我养的小狗。
我胆小怯懦,不敢抵抗。
后来我嫁给霍倾,他们的目的达成,又有了血缘密不可分的霍屿时。
我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
最重要的是――
「阿姨,我已经不爱霍倾了。」
年少的心动始于――
「林渺,要是睡过去,你就再也没有自由了。」
「你愿意嫁给我吗?也许我能给你自由。」
可后来,屠龙的少年也成了龙,忘了自己随口答应的承诺。
「唉……」霍母深深叹了一口气,对着空气开口,「你听到了吗霍倾?妈妈尽力了。」
在她的手提包旁边,手机屏幕亮着。
上面显示着霍倾的名字,正在通话中。
16
当晚,霍倾出现在了我家门口。
「渺渺,我还是想再试一试。
「我知道之前是我做得不好,是我冷落了你。
「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去弥补,重新开始吗?」
我静静地看着他:「我想,我说的话已经够清楚了。」
霍倾颓丧地揉了揉有些凌乱的发。
他一向注意形象,很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他穿着一件铁灰色的西装,却戴着一对蓝色的袖扣。
颜色对比过于扎眼,这是很大的失误。
从前他的每一身,都是由我亲手搭配的。
可我现在只想着,他到底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霍倾狼狈地看着我:「我是……我是爱你的,渺渺!
「只是我以前不珍惜,我没爱过人,我不懂怎么去爱,所以才让你难过伤心。直到你离开后我才反应过来,我根本离不开你,全都是我的错。
「渺渺,你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而且屿时也离不开你,他每天都哭闹着要找妈妈,除了你,谁都哄不好。你能不能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不要这么决绝?」
哦,他说他爱我。
他说他没爱过人,不会爱。
从前我和他在家里人安排见面的时候,他就对我说:「林渺,我心里有人,你知道的吧?」
那个时候他因为徐薇和霍家闹得很僵。
后来,我们结婚后,听闻徐薇在美国交了新的男朋友,他第一次醉酒晚归。
第二天,霍母逼问我们什么时候要孩子,霍倾当场嗤笑着让霍母把我的香水换成特调栀子花味,他就同意生。
每一处,每一次,都有一个人的影子。
他却说他没爱过人?
我讥讽地看着他:「那徐薇呢?」
霍倾一怔,像是终于被揭穿什么谎言一样,垂眸认真道:「没有徐薇,渺渺,从来没有什么徐薇。
「当年我不愿意听家里安排,故意这么做的。
「我只爱过你一个,自始至终只有你。」
可笑。
17
我以前也想过,霍倾冷落我,对我冷暴力,是不是因为徐薇的事对我有些怨恨。
无法抵抗的滋味我知道。
但我并不同情他。
后来霍屿时出生,我对霍倾的心思渐渐变淡,只是麻木地,习以为常地,做着一些符合霍家儿媳身份的事。
我寄希望于霍屿时。
期待于这个家里终于有一个和我骨肉相连的人。
在最初的那段日子里,霍屿时成了我唯一的慰藉。
然后两年而已,期待却同样成了扎进我肉里的刺。
霍倾或许是爱我的。
可比起他的面子、尊严,以及其他。
他只是习惯了我的照顾和无所不至。
在我们的这段婚姻里,无论出于什么原因。
他忽视我,冷暴力我,理所当然地认为女性就该为家里付出,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没人学不会爱,也没人不懂爱。
失去后才珍惜,不过是心有不甘和没有遇到更好的存在。
年轻的时候爱上什么都不为过,成熟的时候放弃什么都不为错。
「霍倾,给自己留点体面吧。」
18
霍倾一向是个骄傲的人,他听得懂我的话。
所以最后一次见到他,依旧是在我家。
前一阵我又随着一个团去了趟新疆。
夏季雨多,淋了几场雨。
加上近期事多。
回来后,不可避免地病了。
浑身难受地从黑暗中苏醒的时候,是霍倾将我扶了起来。
霍屿时趴在床边,担忧地小声问我:「妈妈,你怎么样了?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和爸爸陪你去医院好不好?」
霍倾在我身后垫下了一个枕头,告诉我:「晚上在小区门口看你回来的时候晃晃悠悠的,我就觉得不对劲,跟着你上楼后发现你已经烧晕在了门口。
「我叫人给你打过退烧针了,现在觉得怎么样,还难受吗?」
他轻声问着我,小心翼翼地为我递上一个东西。
玻璃杯,乳白色的液体。
是一杯温热的牛奶。
「你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喝杯牛奶暖暖胃吧。」
「渺渺。」他低声叫着我的名字,语气带着熟稔地开始「数落我」,「你一个人根本照顾不好自己。今天要不是我和儿子在,你病倒了都没人知道。渺渺,跟我们回家吧,好不好?让我和屿时一起照顾你。」
我看着他不甚自在地说着这番话。
还有床边不断点着脑袋表示赞同的霍屿时。
笑了笑。
伸手,接过了那杯牛奶。
下一秒,松开。
玻璃杯从指尖滑落。
「砰」的一声,碎了满地的尘埃。
白色的牛奶在地板上流淌。
我指着斑驳的痕迹,缓缓道:「霍倾,你看,杯子碎了无法复原。
「牛奶洒了同样覆水难收。」
而且……
没过几分钟,我家的门蓦地被敲响,传来很多人说话的动静。
霍屿时去开了门。
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进来。
每个人手里都大兜小兜地拎了一堆东西,将我的床前围了个彻底。
「哎呀大妹子,咋就病了呢,我就说那天别淋雨别淋雨,这群人非带你进雨林!」
「妹妹呀,还难受不?姐给你带了你上次说喜欢吃的软糖,一会儿要是喝药苦了,吃一颗,保准你不难受!」
众人七嘴八舌,终于发现了屋子里一大一小的存在。
迟疑着问道:「这两位是……」
我看见霍倾与霍屿时两个人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
于是在众星捧月中,隔着人群,笑着对大家介绍:「不重要,一个朋友和他的儿子。
「以后不会再见,他们马上就走了。」
到底是孩子。
霍屿时瞬间崩溃到站在门口嚎啕大哭,嘴里喊着:「我不要走,我要我的妈妈!」
吵到安安冲着他「汪汪」了几声。
霍家的人立马从隐蔽处走了出来,抱走了孩子,扶走了脚步踉跄的男人。
我也曾与同舟渡。
然覆水难收,江海不可休。
番外一:霍倾
霍屿时十二岁那年。
终于鼓起了勇气和霍倾「父子决裂」。
他说他要去找林渺。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简单容易的事,霍倾会对他百般阻拦。
霍屿时不知道。
其实在过去的这些年里,霍倾去看过林渺。
而他不让霍屿时去的原因,是因为林渺再婚了,还有了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
霍倾以为自己和林渺的这段婚姻太过失败。
林渺又心思细腻,易感伤。
想要彻底走出来,怎么都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但霍倾没想到,林渺完全没有他想得那般。
她甚至变得让霍倾感到陌生。
笑得开怀。
活得肆意。
就好像,那才是她本身的模样。
霍倾忽然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林渺的时候。
女孩沉默安静,被她妈妈拉着坐在自己的对面。
当时霍倾被霍母管得严,听说自己被定了联姻,正气不打一处来。
他自然看不惯这个小他四岁,看起来木讷十足的小姑娘。
那几年,他跟家里吵得不可开交。
后来连他爷爷都出了手。
没办法,霍倾才勉强答应了会和「徐薇」分手。
徐薇是他大学同学。
性格豪爽,没有二话地答应他帮了这个忙。
霍倾当时不知道徐薇喜欢自己,后来觉得愧疚。徐薇回来后,便和她一起吃了几次饭,谈了些合作项目。
霍倾原来以为,这样的实事会让林渺原谅自己。
起码自己没有真的对不起林渺。
他一直都认为,自己错在把霍家对他的控制怨恨在了林渺的身上,所以对她冷漠,对她漠不关心。
导致林渺寒了心,无法再忍受下去,才会和他离婚。
直到霍倾看见林渺的婚后生活,他才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林渺嫁给了一位警察,是她参与一次偶发的道路救援时认识的。
警察的工作很忙,却总能抽出时间陪林渺出去走走。
去看高山,去看大海。
去寻找一切生命的源泉。
警察有什么事和工作安排都会尽可能第一时间告诉林渺。
他下班时路过看见的一切有趣新鲜的东西,也都会买下来,或者拍照发给林渺。
他们互相分享生活。
他们同样相爱。
于是不久后,林渺生了一个女儿。
女儿在牙牙学语时就喜欢抱着那只马尔济斯小狗在外奔跑。
后来女孩长大了一点。
在幼儿园里,她天天张牙舞爪地对小朋友们吹嘘:「我妈妈她可厉害啦!
「她会做手工!还会开赛车!
「你们要不要来我家玩,我介绍我的妈妈给你们认识!」
霍倾就像是一个阴暗的老鼠,窥伺着别人家的生活。
有时候他想迈出去和林渺打个招呼。
想问林渺过得好不好,吃得怎么样。
临了,他又默然收回了脚步。
之后,他就再也没打听过林渺的消息了。
某一年的春节。
霍倾应酬完,独自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
他扯了扯领带,有些难受地叫了声:「渺渺,我有些渴。」
他以为他会迎上一盏暖灯。
一杯温热的牛奶。
可回应他的,只有无边的黑暗与寂静。
这一刻,滔天的悔意压得霍倾喘不上来气。
他高大的身影渐渐地从玄关处滑落。
黑暗中传来他痛苦的悲鸣。
番外二霍屿时
霍屿与霍倾冷战的第三年。
终于让他等到了机会。
甩掉了保镖后,他不屑地冷哼:「就这点水平。」
他顶着一张与霍倾越发相似的脸,独自一人坐上了去南市的高铁。
飞机很容易被霍家抓住。
所以霍屿时随意买了张票,经过中转,终于到达了曾经来过的小区。
十年过去了。
霍屿时不知道林渺还会不会住在这里。
他看着与记忆中相比,已经老旧的墙皮,后来翻新过的小区大门,紧张地敲响了那个房门。
咚咚――
咚咚咚――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霍屿时满眼期待地抬头。
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找谁?」
「我……我妈妈……林渺。」
「不认识,你找错了。」
果然,她早就不住在这了。
霍屿时垂头丧气的底下了头。
走出小区一段路后,他下意识地转身,望向另一条通往公园的小路。
石板铺的,他曾在上面摔了一跤。
林渺没有来拉他。
霍屿时忽然想起自己在刚记事的时候,因为刚学会走路,所以歪七扭八的也总是摔倒。
那个时候的林渺也不会将他拉起,而是用温柔的语气鼓励自己:「小屿不哭,摔倒了没什么的,我们家小屿自己就能站起来的对不对?妈妈相信你!」
然后他就会收起眼泪,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奔向满眼爱意看向他的林渺。
一把扑进她的怀里,被她搂着亲一口,听她说:「哇,我们家小屿真棒,是个小男子汉!」
其实幼年时期的霍屿时是非常喜欢林渺。
妈妈的身上总是温柔的、可靠的,耐心的。
但是后来,他在他爸爸、他奶奶,以至整个霍家的引导下,也生出了对林渺的厌烦。
他觉得林渺每天都呆在家里,没有自己的事业,就是一个只会享受的富太太。
他讨厌林渺管他,也不喜欢林渺约束他。
因为林渺的观念总是和他奶奶和爸爸不一样。
可整个家里人都说,奶奶的话和爸爸的话才是对的。
所以霍屿时在林渺离开后,一直认为自己是被别人影响的,自己那个时候太小,不懂得一些道理,才让林渺连他也不要了。
霍屿时从没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直到她看见了那个小女孩。
跟人打架后,脸都脏成了一个花猫,嘴里仍旧叫嚣着:「服不服气,以后不准再说我的妈妈!」
霍屿时目睹了全过程。
几个小男孩嘴贱,说小女孩的妈妈不务正业,天天不是出去玩就是赛车,一点都不「良家妇女」。
女孩顿时火了,像个点燃的炮仗。
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暴揍。
「你们自己妈妈没本事,成天嫉妒我妈妈。」
「有本事你让你们妈妈也拿个冠军啊?」
「笑死,自己过得不如意就蛐蛐别人家,略略略!」
女孩最后是被奶奶带走的。
奶奶不开心地指责她「不像个小姑娘成天就知道野」,埋怨她:「跟你妈一样。」
就像是霍屿时年幼的时候,奶奶总是在无意间对他批评道:「不要像你妈妈一样。」
那个时候霍屿时是怎么想的呢?
他觉得对。
他觉得奶奶和爸爸都比妈妈厉害。
在他的思想里,他是男孩子,他将来会成为爸爸的接班人。
妈妈什么都不懂,我为什么要听她的?
所以他默认,他赞同。
可小女孩又是怎么说的?
她嘻嘻哈哈的,并没有直接责怪自己的奶奶,而是拉着奶奶的胳膊撒娇:「奶奶,你别生气啦,都是我自己想这么做的,你别总说我妈妈,我妈妈天下第一好,她前几天出门回来还特意给你买了个项链呢!」
「是吗?」
「当然啦!我妈妈她也可喜欢你了!」
「咳......好,那奶奶以后不说了,都听宝贝孙女的!」
霍屿时忽然悲从中来。
尤其在看见林渺出现,抱起小女孩的时候。
一个家庭的教导,是需要父母共同参与的。
尤其是父亲这个角色。
爸爸对妈妈的态度,决定了孩子对妈妈的态度。
霍倾没给他好的示范。
而他自己,也从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就像是,他天生缺乏了一个共感能力――对自己母亲的共感。
后来,霍屿时的人生如霍倾一样, 被霍家强制定下了联姻。
他坐在女孩的对面,相顾无言。
女孩安静, 温和,话不多,霍奶奶对她十分的喜欢。
霍屿时挣扎,反抗, 想尽了无数种办法。
他甚至试过身无分文的离家出走,然后又灰溜溜地被抓了回来。
他问过自己的父亲,当年是怎么做的。
霍倾看着他没有说话,而是摆了摆手, 让他出了书房。
可就在霍屿时无力抵抗, 决定妥协时。
霍倾又突然站了出来, 帮他解除了婚约。
霍屿时不知道霍倾做了什么。
但从他爷爷奶奶的表情上来看,似乎气的不清。
而霍倾, 自那天之后,像是被吸干了精气, 人瞬间苍老了许多。
不到五年,就被病痛蚕食了身体,走到了最后。
临终前,霍倾拉着霍屿时的手, 摸着他的眼睛,像是怀念, 像是不舍。
眼睛, 是霍屿时唯一长得像林渺的地方。
霍屿时还是忍不住想问, 当年他到底做了什么, 才让霍家转变了态度。
霍倾仍旧没直面回他,而是告诉他:「这是你妈妈当年对我唯一的诉求。」
生下霍屿时的那天,林渺虚弱的躺在病床上,对着霍倾恳求道:「霍倾,以后能不能,能不能不让孩子再走我们的路?」
那个时候霍倾根本没往心里去。
他以为是林渺不舍得霍屿时。
后来的他才知道, 原来林渺恳求的, 一直是自由,是远处, 是他们都不曾有过的海阔天空。
蓝色的天空依旧云淡风轻。
霍倾似乎回到了那年夏天。
又仿佛在被泥土深埋的车里从未获救。
黑暗里, 女孩的呼吸打在他的脸侧, 叫着他的名字,问他:「霍倾, 你怎么样了?」
霍倾记得, 自己因为臂膀被车体刺穿,在半夜时就发起了高烧。
因为失温, 他嘴唇干涩, 渴的要命。
浑浑噩噩间,似乎梦到自己找到了一处源泉。
他吮吸着,缓解着。
只是这水莫名有股血腥味。
再睁眼时,他看见女孩洁白的手腕被啃出了一道口子,上面还有未干涸的血迹。
霍倾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虚弱的脸,叫了声她的名字:「林渺, 别睡」
告诉她:「睡了,你就真的没有自由了。」
于是在一片悲怵的哭喊声中,霍倾的手缓缓垂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