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上,我对老公说了一句悄悄话。

他听后情绪崩溃,当场跳楼身亡。

他死后,无数的人,包括警察,都问我说了什么。

我始终保持沉默。

五年后,我穷困潦倒之际,有人找到我,许以重酬,要买我说的这句话。

他想知道究竟怎样的一句话,能杀死一个人。

那一刻,我无比激动。

我等的人,终于出现了。

1

「据我所知,身为上市生物制药公司 CEO 的程悔,极度怕死。从四十岁起,每年花费数百万美元,用顶级专家团队抗衰,用尽一切手段让自己保持年轻态。

「让这样一个人自杀,很不容易吧?」

面前的男人紧紧盯着我,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我瞟了一眼摆在桌子上的现金,将手中剩余的烟一口吸尽。

「想听故事,这点钱可不够。」

他轻哼了一声,将皮箱里剩余的钱全部倒了出来,堆在桌子上。

「够了吧?一共二十万。我酉华可是知名作家,只要我执笔,这个故事一定会火,到时候,我还可以再给你封一个大红包。」

他说完扫了一眼我室内陈旧的家具,意思不言而喻。

虽然现金远比数字带来视觉冲击力强烈,但这一堆,很明显,无法令我动心。

我眯了眯眼睛,将烟头按进烟灰缸:「五十万,少一分,免谈。」

「一句话,五十万?你疯了吧?!」

他瞪着我,眼睛里氤氲着怒气。

我站起身,径直打开客厅的门。

「好走,不送。」

2

这些年,他并不是第一个出钱买这句话的人。

虽然迄今为止,他出钱最多。

但,这句话,我早就标好了价格。

3

三天后,那个叫酉华的悬疑作家又来了。

比我预想的,还要快一些。

这次,带来了一张五十万的银行卡。

他是这些年来唯一一个满足我要求的人。

那一刻,我意识到,我等的人终于来了。

于是,我又提出一个要求。

「陪我吃顿饭,边吃边聊。这是最后一个条件。」

酉华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低头将自己的手机调至紧急状态。

我自嘲地笑了笑。

也是,我怎么也算是个杀人犯。

不过,对方有危机意识,倒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4

我查完卡里的钱后,酉华又问出了当年无数人问过的问题。

「程悔的案子,我通过内部渠道了解过。程悔公司被查封,是因为他非法获取人血,涉嫌买卖人体器官。他公司冷库里搜出了大量的人类残肢。而且,他本人极有可能为获取器官,亲手杀过人。

「我很好奇,当年你只反复强调程悔是自杀,宁愿坐三年牢,也不愿说出你究竟说了什么。

「像程悔这么一个极端的利己主义者,爱自己胜过一切的人,究竟是什么能让他精神崩溃,主动赴死?」

我微微一笑,转身从水池里捞起一条肥美的河豚。

「能杀死他的,自然是他最珍视的东西。

「你有口福了,今早才从江里打上来的河豚。」

我是这一带有名的「河豚西施」,做的一手正宗的河豚宴。

这是当初我为了取悦程悔,特意学的手艺。

酉华紧盯着我手里的河豚,质疑道:「珍视的东西?岳女士不会是在糊弄我吧?

「据我所知,程悔的童年经历可是地狱级的。他们家族有遗传病,他的父母为了生出健康的后代,生了不少孩子,每一个发病的孩子都不会被留下来。生大病从不治疗,自生自灭。他们信奉的是优胜劣汰。谁也不知道第二天身边消失的会哪个兄弟姐妹。

「所以,童年的程悔拼命让自己保持健壮。

「一个把对死亡的恐惧刻进骨髓里的人,还有什么能贵过性命?」

「的确,一开始,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抬头看向酉华,加大了手上的力气,河豚受到威胁,鼓起了肚子防卫。

而这恰恰是我下刀的良机。

「为了找到这个东西,我在他身边整整待了五年。」

我边说边拿起剪刀,刺开鼓起的鱼腹,沿中线剖开,放鱼血、去除内脏和眼睛,撕掉鱼皮,放回水里,打开自来水水龙头,用流水冲洗河豚肉。

河豚的血、内脏和眼睛都有毒。血水要去除干净,要流水冲泡半个小时以上。

「先坐下来喝杯茶。」

我的厨房是开放式的,跟茶室融为一体,很方便。

这是我从住进来开始便设计好的。

酉华瞟了一眼白花花的河豚肉,没有拒绝,在茶桌旁坐了下来。

「酉大作家,之前吃过河豚吗?」

我把洗茶杯的水,浇了茶桌上的水仙花。

他淡淡地回答道:「小的时候吃过,我母亲过世后,便再也没吃过了。」

「我也差不多。我有个亲人爱吃,她不在后,我再也没吃过一口河豚,只做给别人吃。

「今天我沾了你的光。」

酉华没有接我的话茬,清了清嗓子道:「我的时间不多,希望岳女士能在午饭结束前,把故事讲完。」

很明显,他不想接我的感情牌。

「没问题。」

我倒是乐意之至。

5

我冲泡了一壶明前茶,倒了两杯茶水,一杯放在他面前,一杯攥在自己手里。

「直接告诉你那句话,显得太敷衍,有点对不起你那五十万。

「这样吧,我从头讲起,有利于你理解那句话。」

他点点头,双手交叉抱着膀子,做出防卫姿态。

我笑了笑:「放松点,我不是变态杀人犯,什么人都杀。」

他挤出一丝笑,放开自己的手臂,口袋里的折叠刀若隐若现。

我轻叹了口气,给他讲起我和程悔的故事。

6

认识程悔的人都说我是扫把星,说他在意的一切都毁在我手上。

他跳楼的时候,头先着地,每年花费数百万维护的脸摔得粉碎。

他死后,辛苦经营十多年的公司被查封拍卖,程氏基业毁于一旦。

他的故交朋友纷纷被免职,进了监狱。

殊不知,有果必有因。

7

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在程悔公司做保安。

保安的工作稳定但工资不高,仅仅够我们一家三口的开销。

这样的家庭注定经受不了任何风吹雨打。

我九岁的时候,母亲病了,父亲带她住进了程悔公司注资的医院。

医生说她得了胃癌,胃被切掉了三分之二。

每过一段时间就要化疗、放疗。

父亲花光了本就不多的积蓄,最后还卖了房子,花了一年时间,才控制住母亲的病情。

然而,上天没有眷顾我们。

三年后,母亲的病情复发,癌细胞扩散到了整个腹腔。

很多人劝父亲放弃,他却说,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绝不可能看着母亲去死。

因为,只要她还在,这个家就是完整的。

为了不拖垮这个家,母亲几次寻死,都被父亲拦了下来,一家人抱头痛哭。

我们就这么看着母亲从一个肥胖的人,渐渐变成了一个骷髅一样的人。

有时候我自私地想,如果母亲寻死成功,早早离开,或者父亲放手,让她早早离开,是不是结局会不同?

为了能有钱给母亲继续治病,父亲做了程悔公司的新药试药员,做了三四年吧,肝脏和肾脏都不行了。

母亲受尽病痛折磨,最终还是走了。

穷,是一个人最大的原罪。因为穷人被剥夺了作为人的基本尊严和幸福的可能。

那时候,我才十五岁,求到程悔门前,做了他的血包。

8

「血包?」原本盯着茶杯的酉华猛然抬眼看向我。

我端起杯子,轻抿一口茶:「对,血包。

「程悔先是用猴子做实验,发现年老的猴子输入年轻猴子的鲜血,平均寿命延长了三到五年。

「所以,从三十五岁起,他每两年把全身换成二十岁以下的血浆,确保自己的身体机能保持年轻化。

「为他和他的客户提供年轻血浆的人叫做血包。而我正好跟他一个血型,契合度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

「我用卖血的钱,给父亲透析,给自己交学费。

「三年后吧,父亲完全丧失劳动能力,蜡人一般日日躺在病床上,靠布洛芬和一周一次的透析活着。我也因为卖血而严重贫血,无法继续做『血包』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考上了一所本地 985 大学的医学院。我不是没想过申请助学贷款,但,我家的情况,仅仅靠助学贷款是远远不够的。

「平时对我不管不问的亲戚们,纷纷打电话劝我放弃,找个能养活我和父亲的工作,或者嫁人,却没有一个人主动借钱给我。

「越是这样,我就越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沉寂于底层,过这种毫无希望的生活。

「于是,我再次联系了程悔。」

9

这时,计时器响起,河豚肉冲洗完毕。

我注意到,在刚才我单方面卖惨的半小时里,我喝了三杯茶。

而酉华面前的茶,却一口都没动。

如果他连茶都不敢喝,又怎么会吃我做的河豚?

自小的生活环境和经历,决定了我偏执而敏感的性格。

想做的事情,不惜一切代价,排除万难也要完成。

于是,我决定说一些他更加感兴趣的事。

10

「程悔问我,我除了血值钱外,还有什么值得出卖。

「我说贞操。

「他笑了,说他不缺女人。

「我说身体,我可以做试药员。

「他摇摇头,他也不缺。

「最后,他说他那里只缺『奶娘』。」

酉华一脸的不可思议:「奶娘?」

我点点头,一把捞起河豚肉,放在砧板上,几刀切好。

「你没听错,就是『奶娘』。

「人乳大补元阳真阴,延年益寿。而未婚少女服用特定的药催出来的奶,叫『仙人酒』,更加滋补。

「后来,我才逐渐得知,有不少权贵,都通过程悔订购『奶娘』

「因为我刚满十八岁,属于 A 级货,他留给了自己。每天我要为程悔提供至少五百毫升的奶。」

说着,我打开燃气灶,在锅内加入清水及事先准备好的姜片、葱段、料酒、盐。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移到我的胸部,喉结滚动,咽了一口口水。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第一次端起杯子,抿了口茶。

我垂下眼眸,将斩好的河豚肉倒入沸腾的锅内,改成小火慢炖,计时二十五分钟。

「好的食材,最好的做法是返璞归真。清炖河豚最能吃出河豚的鲜。

「这道菜是我跟着程悔后,学做的第一道菜。」

钱能买到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东西,就算「奶娘」这个职业再变态,也有很多年轻女孩趋之若鹜。

我要想做得长久,就必须跟她们不一样。

酉华再次质疑道:「据我所知,程悔并不喜欢吃河豚。喜欢吃河豚的,是他的亡妻。」

「当时程悔也是这么说的。但,加了奶就不一样了。」

我将一小碗奶倒入锅内,汤色肉眼可见地白了起来。

这句话我说得意味深长,他的耳尖瞬间红了。

「你放心,今天这道清炖河豚,我加的是牛奶。」我轻笑道。

我一笑,他耳尖的红色更深了,自己倒了一杯茶,低头一口接一口地喝着。

至此,我基本可以确定,他二十五分钟后,一定会尝一口我做的河豚。

因为,这种自小缺失母爱的男人,对母性的一切,都会超乎寻常的迷恋。

就像……程悔。

11

「我做了程悔三年的『奶娘』,两年的情人,用挣来的钱,完成了学业,送走了父亲。

「毕业后,我离开程悔去了另外一座城市,结婚生子,过得很幸福。」

酉华有些意外地道:「我以为你会自此傍上程悔,一直跟他在一起。」

我摇了摇头:「一个『奶娘』的产奶黄金期是两到三年,我做到三年已经是极限了。

「做了三年血包,三年奶娘,我的身体严重透支,已经失去了应有的价值。

「再待下去,我就会进入程悔公司的下一个流程,那才叫万劫不复。」

他忍不住问道:「下一个流程是什么?」

我站起身,缓缓走到他面前:「以你看,我值多少钱?」

他抬眼上下打量了我两眼,毫不客气地道:「一个年过三十的女人,结过婚,还生过孩子。生育价值还有,但不多。长得中等偏上,风韵犹存。

「坐过牢,是硬伤。

「如果要我估价的话,一晚三百元。作为人口买卖的话,顶多十万。

「恕我直言,我很好奇,当年程悔身边并不缺女人,他为什么会娶你这种看起来并不出众的女人?」

他身上有一股掩饰不住的恶意。

但,其实我也一样。

12

我冷笑一声:「程悔自有程悔的理由。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

「现在,按你的估价方式,我估一下你的价格。

「虽然你不到三十岁,但以你的姿色,做鸭的话,一晚顶多两百。你身高中等偏上,看起来身材匀称,但常年伏案工作肌肉松弛,没什么力气,做苦力买断使用的话,顶多两到三万。可不怎么值钱啊!」

他脸一红,想要发作,被我挥手拦住。

「我还没说完。先别急。

「你不是问下一个流程吗?在程悔的公司,人就是一种商品。价值可远远不止于此。你的估价方式太肤浅了。想不想听听程悔公司的估价?」

他瞪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我就当他默许了。

「你的体重目测大概一百六十斤左右。根据我所学的专业推测,你的甲状腺需要输送激素到全身动静脉,总计六升左右的血液里。

「你黑头发、棕黑色眼睛,牙齿齐全,身高一米八左右,所以有较长的股骨和胫骨,以及牢固的结缔组织。肺、肝、胰脏、两个肾脏等内脏功能正常。心脏也以每分钟八十左右的速度跳动着。

「从上述指标来算,你拆开来卖,大约价值一百八十万左右人民币。」

酉华目瞪口呆,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继续道:「你的血液可以分离成血浆、红细胞、血小板和凝血因子,以拯救手术台上病人的性命,或者阻止血友病患者不受控制地流血。

「你那些连接关节的韧带,可以从骨头上刮下,移植到高级运动员的膝盖里。

「你脑袋上的头发可以制成假发,或还原成氨基酸,作为烘焙食品的发酵剂使用。

「你的骨骼可以作为生物课堂里最引人瞩目的存在;你的主要器官,如心脏、肝脏、肾脏等,可以让器官衰竭者延长性命。

「你的角膜可以切下来,让盲人恢复视力。即使在你死后,病理学医生也可以取出你的精子,帮助女人受孕……」

「够了!」酉华脸色煞白,冷汗一滴滴从脸颊滑落。

「这就是程悔的事业!先榨干精血,然后逼着你『捐献』器官,最后『捐献』自己的尸体。每一步表面上都合法合规,但每一步都沾染着底层家庭的血泪。

「做程悔的『奶娘』那年,我才偶然得知,程悔公司跟注资的医院合作形成了『商品人』的产业链。

「我想办法查了当年我母亲的病历,这才发现我母亲其实根本就没有得胃癌,她只不过是胃溃疡。

「之所以说她是胃癌,是因为有人看上了她的肝脏。被切了三分之二的,根本不是胃,是肝!移植给了一个叫 Z 的人。

「接下来的那些化疗、放疗只不过是为了圆谎。后面所谓的复发,是因为过度『治疗』引发的癌症。」

「所以,知道真相的你起了杀心?」他喘了一口气道。

我摇摇头:「不,那时我还没有绝望,还没有想杀人,只是想找到证据把程悔送进监狱。

「这件事的另一个收获是发现了 Z。ta 很神秘,没有性别,没有年龄,但当时其实并没有引起我的重视。我的重点都放在程悔身上。

「随着程悔生意越来越大,求他的人越来越多。每个人都是好话说尽,恨不得跪地磕头。好话听多了,会习以为常。悲苦的故事听多了,便会麻木。

「所以,虽然程悔接打电话都背着人,但通过观察,我发现几乎所有通话,他的表情和语气都极其傲慢,颐指气使。但唯独有一个人,他每次都轻言慢语,语气极其卑微。

「为了查清楚这个人的身份和获取足够的证据,我做了程悔三年奶娘后,又做了他两年的情人。

「但程悔极其小心谨慎,我能获得的信息少之又少。每一次搜集证据和偷窥,我都冒着被拆开来卖的风险。通过五年的分析验证,我发现那是一个对程悔极其重要的人。」

13

闹钟再次响起。

二十五分钟到了,时间刚好到中午十二点。

我转身盛出精心炮制的清炖河豚。

奶白色的汤汁,包裹着雪白的河豚肉。

满室都是扑鼻的鲜香。

酉华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

「请吧,尝尝我的拿手好菜。」

我摆好碗筷,邀请他。

又另外放了一壶水在餐桌上。

「照烹饪河豚的老规矩,餐前要准备一壶解毒水。万一中毒的话,马上喝下去,就没事了。

「虽然一般不用上,但谨慎起见,我还是准备了。这毕竟是野生河豚。」

他点了点头,坐下来,拿起筷子,有些犹豫地看着河豚肉。

我明白他的意思,率先拿起汤勺,盛了一碗,吃了起来。

酉华见我吃了,才勉为其难地盛了小半碗。

「离开程悔几个月后,我发现自己怀了孕。因为发现得晚,加上我身体极差,就没有堕胎。

「一位大我一届的学长不嫌弃我,跟我结了婚。婚后不久,我就生了个女儿。

「我丈夫人很好,踏实肯干,对我和女儿也极好。我们一家过得平静而幸福。

「女儿五岁那年,我和程悔偶遇了,他竟然说对我余情未了,让我回到他身边。因为,我走后,再也没有人能做出来那道奶香清炖河豚。

「而且,我是他唯一一个成功的试验品。当年我服用了一年程悔研制的催乳药后,后来即使药停,也会一直产奶。所以,他说我是他的意外。」

正在一小口一小口喝汤的酉华一愣,看了我一眼,眼睛里翻滚着奇怪的情绪。

我无视他的反应,继续道:「我拒绝了程悔。我有丈夫和孩子,家庭幸福,收入稳定,不需要再去做奴隶。

「而且,那时候,我已经将自己的经历写出来,并整理好程悔的罪证,准备递交给相关部门。」

「Z 呢?最终查出来是谁了吗?」酉华的语气带着一丝急迫。

14

「那时还没有,他隐藏得极深。」我低头喝了两口碗里的汤。

加了奶的汤,口感爽滑,混合着河豚的鲜香,咽下去之后,从鼻孔里透出一股淡淡的奶香。

当初我女儿每周都要问我一次:「妈妈,这星期还没吃河豚呢?咱们周几吃呢?」

「按道理,你搜集的证据确凿的话,自有法律审判他,你没有必要亲手去杀程悔,不是吗?」

酉华看着我道。

「如果除了我的母亲,还他杀了我的女儿和丈夫呢?」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反问。

亲人的逝去是一场情感的剥皮抽骨,过程堪比凌迟,漫长而痛苦。

虽然时隔多年,但回忆起来,我依旧痛苦难耐。

「是我的错。我应该知道的,所有的人在程悔的眼里都是商品。我拒绝他没多久,我女儿便不见了,而我的丈夫也在寻找女儿的路上出了车祸。几乎一夜之间,我整个世界崩塌了。

「于是,我又去找了程悔。我疯了般地质问他,是不是他做的。

「他竟承认了。他说他有个很重要的人多个器官衰竭,快要死了,他偶遇我那天,让人查了我女儿,发现我的女儿是最佳的捐献者。

「你不是好奇程悔为什么会娶我吗?

「因为他觉得亏欠我。他毁了我的一切!

「我赶到的时候,她已经几乎被掏空了内脏,没了呼吸。而那些器官移植的对象表上赫然写着:Z。还是那个叫 Z 的人!

「那一刻,我崩溃了,我发誓一定要找出 Z。

「你还没成家,没有孩子吧?你不知道孩子对一个母亲意味着什么!」

我声泪俱下。

15

酉华沉默了片刻,道:「我怎会不知道?我母亲就是为了救我去世的。

「我八岁那年,发生了大地震。父亲自己跑了出去,没有管我和母亲。母亲背起吓得哇哇大哭的我,跑了一半被埋在废墟下面。她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我,双腿被砸成肉泥。

「她轻声安慰着我,让我不要害怕,她会一直陪着我。父亲跑出去了,一定会找人救我们,但渐渐地她不说话了。我天真地以为她睡着了。

「两天后,我父亲带着救援队,挖开了废墟,母亲的身体已经凉了,还保持着保护我的姿势。在我的衣服上,她用血写了一句话,让我父亲无论如何一定照顾好我。」

「但这种自私自利的人怎么能称之为父亲?

「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说到最后,他的眼圈肉眼可见地红了。

我递了一张纸巾过去。

「的确,自私自利的人不配活在世上。」

就在那一瞬间,我捂住心口,倒了下去。

「快!快把解毒水给我!河豚肉有,有毒……」

他一慌,本能地拿起水壶递给我,却在半途生生停住,不顾一切地给自己先灌了进去了。

「抱歉,岳女士,我不能给你。」

我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为,为什么?你不想知道程悔的软肋吗?不想知道杀他的那句话吗?」

他脸上带着泪痕,笑道:「我想我已经知道了。」

16

「你会后悔的!」

我咬着后牙槽说着,支撑起身子,伸手去掏口袋中的手机。

被他一脚踢过去,手机飞了出去,发出一声钝响。

「其实,今天我就是来杀你的。

「虽然我恨程悔,也厌恶他的公司,但我必须要为他报仇。这是我的使命。

「我承认你很聪明,懂得钻法律的空子,杀了人,还能逃过制裁。

「但你没想到,还有个我,在监狱外等着你吧?」

我躺在地上冷笑,心中开始默数。

一,二,三,四,五……

「你笑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程悔的软肋就是你和他的女儿,那个健康的孩子。

「你选择在婚礼上告诉程悔真相,就是为了给你女儿报仇。

「为人父母,知道自己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女儿,很难不精神崩溃吧?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程悔的孩子,只要是男孩,包括程悔自己,都是一种叫血色病的脏器代谢性遗传病患者,这个病遗传几率极高。

「只不过程悔的症状偏轻,经过他的维护,一直没有发病。

「而我,程悔唯一的儿子,就非常倒霉,从小就发病。但我的母亲不像程悔的母亲,她坚决不放弃我。所以,危险来临时,程悔抛弃了我们母子。

「尽管后来他对着我哭泣,忏悔,我也无法原谅他。

「他对我承诺再也不会结婚的,而你这个贱货竟然勾引他,成功让他娶了你。我早就想会会你了!

他狞笑着伸手拍打着我的脸,「你以为你性暗示老子,勾搭着老子想起我母亲掉了几滴眼泪,做了我从小爱吃的清炖河豚,老子就会像程悔一样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要看着你死!贱人!!!」

当我数到二十五的时候,他的笑容僵在脸上,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17

他意识到不对,要去按手机紧急按钮的时候,被我一把推倒在地。

我一把掏出他的手机,扔在地上,一脚踩碎。

他怒吼了一声,挣扎着想要打开折叠刀,但发现手指完全不听使唤,被我抢了过去,扔到角落。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他试图呕出刚才吃的东西。

可惜呀,太迟了。

「河豚毒素。怎么样?感觉如何?」

我从刀架抽出那把杀鱼刀,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他面前。

他瞪大了眼睛,恨恨地看向我:「你为什……么……」

他的舌头开始出现麻痹,一会儿还会变成大舌头。

「我为什么没事,对吗?明明我茶也喝了,河豚肉也吃了,汤也喝了,对不对?

「可,有一样东西我没喝。你还记得吗?就在刚刚。」

「解,解毒……」

「对,毒素在『解毒水』里。之所以,我刚才假装中毒,就是为了骗你喝下『解毒水』,你但凡有一丝善念,我也会让你走得轻松些。可惜,你没有机会了。」

人通常会被称呼、文字以及惯性思维误导。神经越是紧绷,就越容易误判。

所以,我引着他一步步走进我的陷阱。

他「噗通」倒在地上,艰难地看向门口,眼睛里流露出对生的渴望。

「河豚毒素重度中毒,会引起全身运动麻痹、呼吸困难、骨骼肌肉松弛无力、言语不清、吞咽困难、血压下降……

「你,不该来的,Z。」

为了等这一天,我足足等了五年。

坐牢的三年,我不分昼夜,一遍遍在心中演练。

出狱后,我买了这套房子,一次次买河豚做实验,做了很多方案,精准控制河豚毒素的量。

让一个成年男人全身麻痹,但又不至于马上死去。

18

他红着眼,恶狠狠地瞪着我:「我,我不是 Z!」

我眼含热泪,笑着拿刀轻轻划过他的腹部:

「程悔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他真的爱极了你。

「他舍不得你死,我猜那个专家团队其实是为你准备的吧?

「程悔觉得亏欠你,为了完成你母亲的嘱托,一直在寻找延长你寿命的方法。他发现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到合适的供体,器官移植。

「为了让你毫无负担地活着,他根本不让你知道你的心脏、肾脏和胃是我女儿的,肝脏是我母亲的。他花数百万美元,倾尽所有不让你出现排异反应,更不让你知道你的病历上只有一个大写的 Z。

「他兢兢业业,优中选优。很不幸,我的家人成了最优的供体,从我的母亲到女儿。

「程悔不顾一切想让你活下来,杀人都在所不惜。你猜到这些器官都来自活人,却一边厌弃程悔的所作所为,一边泰然接受。

「程悔死,是因为他害人无数。你死,是因为你本来就该死,却要死乞白赖活在这个世上。用两个人的性命,两个家庭的幸福来换取你的残命!」

程悔自我感动,以为自己是天下最好的父亲。

他为了完成妻子的嘱托,弥补自己因为怕死,丢下妻儿独自逃命的亏欠,做了恶魔。

而我,为了对得起我的父母、女儿和丈夫,杀了这寄生生物一般的两父子,也是在尽我的责任和义务。

19

由于呼吸系统开始麻痹,他的嘴唇开始发紫。

犹如溺水之人般,大口喘息。

「我父亲,程悔,究竟为什么会自杀?真的不是,因为,因为杀了你们的女儿?」

我惨然一笑:「那是他用半副身家娶我的原因。他从来都在弥补的路上。

「他的软肋从来都是你,他唯一的儿子。

「因为他自小受到死亡威胁,所以当年抛弃你独自逃走之后,他很鄙视自己,发誓无论如何再也不会抛弃你。

「他深知他所做的一切总有一天会东窗事发,万劫不复。为了不连累你,他将你改姓你母亲的姓氏,撇清跟你的一切关系。换而言之,他将你藏了起来。

「为了保护你,他跟他的秘书约定,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就销毁一切关于你的资料。

「所以,当我做了警方的线人,披着婚纱,在他的耳边告诉他,警察来了,他被捕了的时候,这个把对死亡的恐惧,刻进骨髓里的父亲,脸色煞白,毫不犹豫从露台跳了下去。

「平心而论,程悔对不起天下所有的人,但他对得起你。」

酉华倒在地上,犹如一只离了水的鱼,长大了嘴巴喘息着,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睛里涌出来,发不出一丝声音。

「我的家人死后,我活在世上的唯一动力,就是毁掉程悔珍视守护的东西——你!」

他的嘴唇已经呈现出深紫色,眼泪鼻涕失控,大小便失禁,喉咙里发出了犹如困兽的呜咽。

「让你临死前吃一顿河豚,是因为你的身体里有我女儿的胃,我女儿也很爱吃河豚,她已经很久没吃过了。

「你死在你最爱吃的河豚手里,也算死得其所。」

他死死盯着我,眼睛里都是怨毒,嘴里模糊不清地问我,我从来没见过他,是如何得知,出现在我面前的他是 Z 的。

20

我蹲下来,用刀身拍了拍他涨得紫中泛红的脸。

「其实,当初我和程悔在五星级酒店的露台上举行婚礼的时候,我对他说的那句话,只是无意间杀死了他。但后来,警察和媒体都异常关心这句话,那时我意识到, 这句话也许能帮我找出 Z。

「我当年宁愿坐牢都不说我说了什么,是因为我要用这句话再杀一个人。

「所以, 这句话的使命是杀两个人,从来就不是一个。

「我说过我用了五年找出程悔的软肋,虽然程悔把你藏得很深。

「你和程悔这别扭的父子关系, 我还是察觉到了。因为我发现, 程悔的亡妻姓张。而这个 Z 很有可能是跟他亡妻有关的人。既跟他亡妻有关, 又跟程悔有关的人,只有一个答案, 就是他们的孩子。

「你俩都是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早就视对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试问自己的父亲被他的第二任妻子算计, 用一句话逼得跳楼自杀, 而这个人只是坐了几年牢就出来了, 你心中难免会愤愤不平。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找上门来,不惜一切代价, 找出真相, 杀了这个女人。

「所以,当你拿着五十万上门,连吃河豚宴都答应的时候, 我就知道我要杀的人来了。」

他听后, 脸上浮现出一丝悲苦的笑意, 由于窒息, 他的眼珠凸出, 嘴巴大张, 所以这个笑, 异常诡异。

他的瞳孔开始扩散,最多还有五分钟可活。

我凑近他的耳朵:「不妨再告诉你个秘密,其实在更早的时候, 我就发现你了。

「因为, 我才是酉华。

「你没发现,凡是酉华写的书, 封面上都有一株水仙花吗?

「你看看茶桌上那棵水仙,像不像?」

21

据媒体报道, 前上市生物制药公司 CEO 程悔的独子张潜,身中河豚毒素而亡, 死于一家河豚宴私厨。

死后被人挖空内脏, 内脏至今不知所踪。

凶手手段凶残至极。

这家私厨的老板姓岳, 是程悔的遗孀, 另一个隐藏的身份是悬疑作家酉华。

种种迹象表明, 她就是凶手。

其现已被羁押审讯, 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但拒不交代张潜内脏的下落。

案件事实清楚,被判处死刑的可能性极大。

22

半年后的刑场上,在枪响的前一刻, 我用嘶哑的声音大声喊道:「爸、妈、囡囡、老公,我来了!」

一家人要在一起,不是吗?

你们丢失的部分,我已经找回来了。

深埋地下, 和你们一起归于大地。

若有来生,愿我们不再在苦难中相濡以沫,而是幸福地相忘于江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