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为多年不得寸进,我终于决定杀夫祭道。
彼时陆陵还在道:
「阿愿不过是收了你一个灵宠,你计较什么?还不快去给她道歉,她都哭了。」
我静静看着他,不吱声。
半晌后,他缩了缩脖子,怪异看我:
「你盯着我做甚?」
后又摸了摸脖子:
「我怎么觉得脖子空空凉凉的?」
我提着他的脑袋,问:
「是这个吗?」
1
陆陵死了。
脑袋被我随意丢在地上之后,眼睛都是瞪大不可置信的。
毕竟我与他结为道侣数百年,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我都是听之任之。
谁让我是个修炼狂魔呢?
无数次,他都指责我:
「若不是天命境说你是我的情劫,我才不会同意和你结契呢!」
「我要娶也是娶阿愿那般温柔善良的女子。」
我:「……」
叽里咕噜说啥呢,头我就先砍了。
陆陵说对了一半,天命镜的确说我是他的情劫,但却也不止如此。
因为我们互为情劫,是难得的天煞鸳鸯命。
双方结契之后,水到渠成之时,注定一死一飞升。
且看谁更快些脱离情道,杀之渡劫。
可这些年,我一直都在瓶颈,难有突破。
倒是陆陵很高兴,因为他遇见了让他越发心动之人,连带着我们的道侣契他都感觉松了不少。
对我得意:
「洛秋水,这一次我快你一步,等我与阿愿再进一步,我这情劫可就算是到头了。」
「到时你可别来求我不杀你。」
的确,天煞鸳鸯命绑在一起,若另一方脱离情道,杀另一方就轻而易举。
反之,就算是修为再高,也杀不了彼此。
那为什么我突然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杀了陆陵呢?
倒也不是我移情别恋。
而是修为不得寸进的这些年,就在刚刚,就在陆陵找我叽里咕噜那一秒,我突然想起,我对陆陵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啊。
所以哪儿来的情道?
那杀他还不是顺手的事?
这不刀起刀落,陆陵死了,头颅被我随意丢在地上。
也是此时,房门突然被打开:
「陆师兄!」
2
刀尖的血珠子还在往下流淌,陆陵的尸身都还是温热的。
我缓缓抬头。
门外,方才闯入的女子瞪大双眼,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不是别人,正是陆陵口中的阿愿。
季愿雪。
这个师门的小师妹,他很喜欢,性子活泼,古灵精怪。
和我这个只知道修炼的狂魔道侣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还记得第一次他带着季愿雪回来时,我恰巧闭关出来,迎头就是铺面的尘埃。
随即是少女调皮的嬉笑声:
「师兄你看,她好像个赖皮蛇,脏兮兮的。」
原是他们二人在这庭院嬉笑打闹,一团灵球砸在地上,瞬间飞沙走石。
还玩得不亦乐乎。
玩玩玩,玩泥马呢。
我反手一掌扇过去,原本修为上不去就恼火,现在语气发冷:
「陆、陵!」
没办法,按照规矩,结了契就只能住在一个院子里。
但也不代表我的地盘,谁都能带来的。
这一掌又快又急,季愿雪显然躲闪不及,娇叫一声,可她也没受什么伤,陆陵先一步上前挡住。
生气:
「洛秋水你什么意思?!阿愿不过玩闹时无意波及到你,你伤她做甚?」
「洛秋水?」
季愿雪瞪大那双无辜的眼睛:「原来这就是师兄的道侣,洛师姐啊。」
她吐了吐舌头,吐槽:「师兄,你这道侣一点也玩不起。」
「真小气。」
随即好似大气极了,对我拱了拱手:
「方才的确是我的不是,我敢作敢当,给师姐道歉便是。」
一番动作下来,倒是我狭隘计较的不是了。
陆陵看不过去,拉着她就要走:
「你给她道歉做甚?本就是她斤斤计较的不是,我们走!」
走得了吗?
惹了我还敢跑。
天煞鸳鸯命绑在一起未有一方脱离情道时,的确谁也杀不了谁,但折一只手一只脚还是可以的。
陆陵就是一瘸一拐离开的。
离开的时候满眼愤怒: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等着,我已经有阿愿了,这情劫我一定比你先断!到时我一定杀了你!」
季愿雪吓了一跳,不赞同地看着我,为他抱不平:
「师姐,他可是你的道侣,再有不是你也要大度包容,男子本就比我们女子成熟晚些,你怎么就不明白?」
说完便带着人去丹修之地了。
不去不行。
因为她要再敢多留一刻,自己也会和陆陵一样一瘸一拐地走出去。
3
说实话,我不爽她挺久了。
这个所谓师妹瞧我似乎总Ṱü²带着优越感和轻慢。
仿佛我这个一心成仙的修炼狂魔是什么可怜人。
甚至还对我道:
「师姐没有人喜欢,只能一心修炼,真可怜。」
「哎呀,师姐听着呢,虽然我和师兄只是好友,但是要是师姐在意怎么办?师姐可小气了。」
要么语气活泼,突然抱着陆陵的臂膀朝我调皮眨眼睛:
「师姐,师兄我就先借去用用,你可不许生气啊。」
还有这种好事?
我本来瞧着季愿雪就烦,看着陆陵更烦,现下两个全都打包走了。
我高兴还来不及。
立马趁着这个时间闭关修炼,可是无论如何努力,依ẗűₐ旧不得寸进。
左思右想,我大抵琢磨得出,该是这些年我一心成仙,反而让前尘俗根久久未断,想要突破,怕是要停一段时日。
斩断俗根,方才能继续。
如今,陆陵这个道侣已被我杀夫祭道,砍下头颅。
而季愿雪……
我定定看向她,染着陆陵血迹的刀锋闪烁着寒光。
说起来,她也算是我的一个俗根。
4
「啊!!」
季愿雪吓得跌坐在地,惊恐地看着这一地血腥:
「你居然杀了师兄!你怎么能杀了师兄!他可是你的道侣!」
「道侣又如何,我为何不能杀?天煞鸳鸯命本就该一死一飞升,从结契那一刻他就知道。」
「是以,他废物,死了,本就是理所应当,且我不但要杀他——」
我举起刀,打量着她,季愿雪下意识地往后退,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她就听见我的声音:
「你我也不想放过。」
轰!
一道充满杀机的剑光飞来,这个在陆陵面前娇弱的小师妹突然也变得利索了起来。
险险躲过,捂着不至于重伤的左手朝门外跑去:
「快来人!快来人!洛秋水疯了!她走火入魔,杀了自己的道侣,还想要杀同门!」
她还算聪明,知道把其他人拉进来。
可惜仙门之中山隔着山,各自修行,就算赶来也晚了。
索性自己拔出长剑和我争斗。
最开始,她尚且能与我五五开,但时间一久,我反而越战越勇,她却逐渐体力不支。
「噗!」
一口鲜血喷出,季愿雪倒在地上,看着我走上前,恐惧得止不住后退:
「不、你别杀我……」
「我不过是和师兄亲近了些而已,怎么能算是你的俗根之一呢?」
虚空之上,我蓄力举起长刀,闻言反问:
「真的只是如此吗?」
她一愣,想到什么,脸色彻底如纸白。
那一刀就这么果断落下,炫光之中,她忍不住大喊:
「天玄救我!」
随即地面开裂,粉尘飞扬。
季愿雪没死。
一个人影抱着她从中走了出来,头有兽耳,面上显怒:
「洛秋水,你在干什么?!」
灵兽天玄。
他原本是我在秘境之中救过的一只灵兽,那时我还不知道他的本体。
只以为是一只有了灵识的小兽,便将之带回院子,也算在这里添上一丝活气。
在我漫长的修炼岁月里,它陪着我度过了多年光阴。
直到某一次宗门大比,他突然化形,与我一起并肩作战夺得第一。
其他人才恍然。
「居然是化形灵兽,实属罕见。」
「洛秋水居然遇到这样的机缘,不过它怎么还没有择主?」
「什么是择主?」
人群中,看见这一幕的季愿雪问。
「灵兽一般都是择主,选一个主人签订契约,从此两人气运互通,也算是灵兽和人修的一种互利互惠。」
只不过灵兽难寻,能遇见都是缘分。
一旁听着陆陵不服气:「这算什么,终有一天我也能遇见!」
只有季愿雪陷入沉默。
5
反倒是天玄,化形之后看我拘谨:
「我是受了重伤才不能化形的,是以我并非有意骗你。」
他偷偷看我脸色:「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对于天玄,我乐于有一个共同促进的搭子。
故而我笑着道:
「我并未生气。」
他高兴了。
「这可是你说的,日后我都与你一起修炼!」
我们曾许下待他伤好,便签订契约一起修炼一起成仙的诺言。
但他后悔了。
无外乎那日之后,我空空荡荡的院子里突然多了些人。
我那道侣带着师妹时常出入。
那个活泼好动的女子总是好奇地对他絮絮叨叨:
「你便是灵兽吗?好威风。」
「这是你的耳朵?我可以摸摸吗?」
让他总是忍不住分心,难以入定。
更别说之后,那个女修对他开口:
「一直闷着修行多无趣啊,要不要与我一起出去玩儿?」
他看了看早已入定的我,又看了看那个女修,犹豫了。
在我闭关的日子里,他和那个女修玩了个畅快。
归来时正好被出关的我抓了个正着。
我皱起眉头,不赞同:
「修行应当一心一意,你如此贪玩儿,是忘了我们的诺言吗?」
最开始,他会心虚。
但是渐渐的。
他开始与我争吵。
「我不过是觉得闷出去走走吧,愿雪说过,修道要劳逸结合!」
「果然,你和愿雪说的一样,你自己不讨人喜欢,只能做修炼狂魔,却也要压着别人一起!」
「洛秋水,你变了,要是愿雪是我的主人该多好。」
可我们原本就还没有签订契约啊?
是以在一次历练之中,他冲进来,看见的是季愿雪浑身是伤,我却毫发无损地拿着刀时,满是失望的怨恨:
「是我自愿和愿雪回去的,也是我贪玩,你要报复就报复我,可你不该伤愿雪。」
「洛秋水,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做我的主人。」
他咬破指尖,和重伤的季愿雪结下了契约。
修仙界你争我抢,在季愿雪下定决心要抢我的灵兽开始,就注定了季愿雪与我结下的因果。
6
此刻,季愿雪躺在天玄怀里,梨花带雨:
「天玄,她疯了,她杀了师兄,现在还要杀我,我知道,是因为她看不惯我招人喜欢,自己却孤身一人。」
「可那是她自己不讨喜,凭什么伤我?」
一番添油加醋,让天玄这只灵兽怒气直飙,冷冷对我开口:
「洛秋水,愿雪是我选的主人,就算你杀了她,我宁愿死也不可能选你!」
说实话,我第一次看见有人给我提这种要求。
所以我成全他了。
长刀插入地面,手中结印,刺眼的眩光将我包裹,同样脚下形成的灵印朝着两人蔓延,我的声音飘散在风里:
「本来我也没想放过你。」
笑话,我只是修炼狂魔,又不是什么受气包。
之前不想计较是因为专心修炼,懒得浪费时间。
现在我都要斩断前尘了,自然要斩得干干净净!
他不在时我杀季愿雪一人,他来了就更好,我杀一双!
灵光冲天,我冷扫了两人一眼:
「去!」
天玄太自傲了。
他以为自己作为灵兽可以与我抗衡,却忘了自己跟着季愿雪修行懈怠。
早已被我甩在身后。
眼下见杀招袭来,他竭力抗衡,也不过是强弩之末。
咔嚓。
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
天玄死死挡住,还不忘对身后的季愿雪艰难开口:「快走!」
根本不用他说,因为季愿雪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逃到他对面欲遁走了。
他几乎不可置信:「你怎么会——」
在他心里,季愿雪至少会与他生死与共,可对方一句话也不说就把他丢下来,如同丢下一条狗。
季愿雪避开他的目光,嘴里还道:
「阿玄我没法子,现在我留着和你一起也只会是死,与其如此,不若你先拖着,我去找救兵。」
「放心,到时我会给你报仇的!」
「季愿雪,你!」
天玄咳出鲜血。
表情空白一瞬,又恍然大悟地愤怒。
却很快被灵气冲碎,连同心口一起被一道贯穿!
「洛……秋……水……」
他力竭地看着眼前的人,身影挺拔,果断依旧,一如当初将他从秘境之中救起时的模样。
一丝悔意在他眼中蔓延。
只是这次,回答他的是拔出长刀后喷涌而出的血迹。
7
我并未停顿,看也不看一眼气绝如死狗般倒地的天玄。
冷冷回头,朝着季愿雪逃离的方向抬起手,朝着虚空之中一抓!
「让你跑了吗?滚回来!」
庞大的灵力将季愿雪止不住地往后拉。
最后脖颈被我死死掐住。
她努力挣扎,连那张引以为傲的脸也变得狰狞:
「不,洛秋水,你不能杀我,你别杀我,我知道错了,我就是太想快些提高修为,我不敢了、我不敢抢你的东西了!」
我眼睛一眯,手中用力。
咔嚓一声,说话声戛然而止。
她就这么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和这天玄的尸首一起。
一把火熊熊燃烧。
会把他们的尸首烧个干干净净。
可,这依旧不算完。
8
我还没忘记。
我叫洛秋水,曾是人间皇城中的三公主。
我的生母不过是个给皇后守夜的宫女。
被我父皇醉酒宠幸一夜,方才有了我。
后来父皇自觉有愧于自己的爱妻,便在她生下我之后让人送上一卷白绫。
活活勒死在房梁之上。
而我,则被安排养在皇后膝下。
却也没死。
不是皇后大发慈悲。
而是她也生了一个公主。
她要我成为公主的玩伴、挡箭牌和衬托。
告知我这些时,她笑意盈盈:
「一个贱婢,自以为攀附皇恩便能飞上枝头,我却要告诉她,贱婢生下的女儿,也是贱婢!」
我生母之前伺候她,我这个女儿也要伺候她的女儿。
那时每个皇朝和仙门还有契约。
皇朝敬供仙门,仙门也会派弟子下来保他们世世为皇。
作为诚意,每一朝都会送上一批皇子公主前往仙门。
皇后的女儿四公主赫然在列。
知道的时候,她找父皇哭了一场又闹了一场。
要知道,修仙界可没有什么皇子公主之分,凡人界那些身份在这里根本不作数。
且修仙凶险,往往与天争命,最后能活下来的,不过寥寥。
她可不想要自己的女儿送命。
所以她看向了我。
9
陆陵等人总言,我是修仙修入了魔。
一心只求往上爬,无趣狭隘得紧。
如此功利,反而显得不诚虚荣。
我不在意,我就是想要往上爬。
只有往上爬,我才能不用给人卑躬屈膝,洗脚擦鞋。
只有往上爬,我才能将命运握在自己手里,不必如畜生一般被送来送去。
离开那天,五公主还对着我笑:
「你生母低贱,这些年你伺候我能为而死,也算是你的福分了。」
她爱玩射箭,却喜欢用人顶着苹果的靶子。
她爱玩斗犬,却喜欢用人与犬斗。
我手上脸上都还有未愈合的伤Ťůₑ口。
现在算算,我离开也有数十年了。
我也想看看,曾经的故人,都成什么样了。
10
仙凡一去数十年,自此离别三万里。
再次回到皇城郊外,我茫然看着块块水田。
并非触景生情。
全ẗú₇然是离去太久,我好似忘了,去皇城该走哪一条路了。
倒是有老者牵着水牛路过,停下,笑着问我:
「你是谁家的娃娃?可是忘了家该往何处去?」
家?
我想了想那个我待了十几年的深宫,并未点头,只是问:
「敢问皇城该往哪儿走?」
老者摇了摇头:
「这可还有十数里呢,天色太晚,你一个女娃娃,如何能就这么赶路?」
「瞧着你应当是贵人家的孩子,若不嫌弃,先在老头儿家呆一晚,明日老头儿这孙女儿亦要去皇城,你随她一道去便是。」
我不想去的。
可他叫我小娃娃,从来没人这么叫过我,更没有人问过我:
「秋水,你叫秋水?你还这么小?这一路走来,累不累啊?」
老者和蔼,笑呵呵地问着将我邀上水牛。
在他牵着的水牛之上,一稚嫩少女好奇地看着我。
问:
「你也是要去皇城参加仙人的择选的吗?」
她不说,我都快忘了,现在算算,的确到了宗门从凡人界挑选苗子的时候。
「仙家挑选有缘人,带回去之后就可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可以为苍生做事呢。」
少女名叫阿妩。
凡人离修仙者太远,就算这凡人界有修道者,也是被高高供奉,他们难以企及。
自然,也不知我真正身份。
以为我与她一样,恰好适龄,被召去皇城参加此次竞选。
还悄悄地与我道:
「他们说,此次皇室又要挑一个公主跟随天家而去。」
「有传闻说,可能会是那位嘉福公主……」
嘉福公主,皇朝的四公主,我的四妹妹,皇后之女,洛秋云。
听见这个称呼,我挑了挑眉。
但阿妩却摇了摇头:「但怎么可能呢?」
「为何不可能?皇朝只有两个公主,其中一个早在数十年前便已经前往仙门,如今只剩下了一个。」
我肯定地开口。
至于为何肯定,因为我就是数十年前被送出去的那个啊。
皇室与仙门有结盟,常会服用灵丹,寿元能到三百岁。
按道理我父皇应当还会有很多皇子公主,但可惜,他在洛秋水生下来之后便无意伤了根本,就是灵丹妙药也难救。
所以,除了洛秋水还能有谁?
「你不知道吗?」
阿妩惊讶地看着我,小声道:
「大皇子前些年伤了腿,二皇子怯懦,只有嘉福公主,一直受尽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宠爱,传闻,明日我们去皇城,不仅是要参加去仙宗的竞选,还要看嘉福公主册封皇太女呢!」
咣当。
水牛踢开石头的声音传来,我扭头定定盯着她:
「什么皇太女?」
阿妩被我眼神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自然就是皇太女。」
嘉福公主洛秋水,是天之骄女,金枝玉叶,从小便受尽万千宠爱。
更有灵丹加持,在这个仙凡交杂的世界,做个皇太女似乎也并无不可。
可若她做了皇太女,此次要被送往宗门的又该是谁呢?
大皇子和二皇子,可都是皇后所出,她舍得吗?
答案是,舍不得。
因为当晚,我就遇见了洛秋水。
11
但明明在见到她的半个时辰前,阿妩还与我絮絮叨叨,她说她要去求仙,因为她的爹娘村落在一夕之间被砍成两半。
衙门一瞧就知道并非凡人所为,但再细查肯定是不行的了。
要知道那可能是妖兽,为了几十条贱命去招惹,他们可不愿意。
也就随着爷爷去镇子里买水牛的她才逃过一劫。
如今一对爷孙和一头水牛,在知道可以竞选入宗门修仙的时候,就这么一步一步翻山越岭地走来了。
「等我成了仙,我定会回来给爹娘乡亲们报仇的!」
她定定地道。
却不知道,入了宗门并非一帆风顺,相反,在入宗门之后,我们这些凡人会被打发去杂役处劳作十年,再给师兄师姐身边伺候十年。
这其中少不得遍体鳞伤,打骂不断。
很多人都死在了这二十年里。
有幸得以活下来的。
方才能一点一点地修行,却不会得到宗门帮扶。
就如当初我第一次去宗门,上位者高高在上说的那样:
「宗门能让你们走上修道之路,就是最大的恩惠了,你们还有什么不知感恩的?」
「这二十年就是对你们的历练,能多吃些苦更是你们的福分,至于死了的,也不过是命贱,合该丢出去喂妖兽!」
我活下来了,走上仙途,但我也知道,她活不下来。
她太小,不过十三,不知杂役处一场风寒就能让她去半条命。
更别说师兄师姐们一个不高兴,一巴掌,她就再也不会醒来。
所以我问她:
「若选不上呢?」
她眼中闪过失落,却还是道:
「那皇城之中也有仙人,我就去找仙人告状!不是说仙人都以拯救苍生为己任、锄强扶弱的吗?」
「我去给仙人告状,仙人一定会杀了妖兽,给我们报仇的!」
她满怀希冀。
弄得牵着水牛的老者只能无奈开口:
「不可胡说八道,皇城不比其他地方,小心祸从口出。」
阿妩仿佛被抓包了一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知道了,爷爷!」
到了落脚的村落,她懂事的去系水牛时,老者才拘谨地笑道:
「我瞧姑娘应该是贵人,阿妩年纪尚小,口无遮拦,方才若有冒犯之处,可别和她计较。」
我摇了摇头:
「她并没有说错的地方。」
「可是她说的是,修道之人也不会管。」
无他,太小了。
和为了修为每日修炼、不断去找奇珍异宝这些事比起来,对修道者而言,不过上百条凡人的命而已。
太小了。
小若尘埃。
没人会愿意为了这样一件小事浪费时间。
甚至阿妩都不可能靠近他们一步。
毕竟。
仙凡有别。
12
老者闻言,枯瘦的手颤了颤,他已经太老了。
在这生老病死的凡间,他活了六十多个年头,日积月累的劳作让他的手指变得扭曲,还起了鼓包。
风吹日晒的脸上满是皱纹,按道理,他苦了这数十年,合该享受天伦之乐。
可不能,因为他的儿子和媳妇死在了他的前面,他还有一个还是娃娃的孙女儿,他必须得来:
「试试吧。」
他苍老的声音小心翼翼:
「说不定呢。」
「我不求谁能报仇,女娃娃,我们这般人,命贱,不值钱,没脸……也没几天可活的。」
他佝偻着背,红了眼眶看我:
「可总得活着吧,老头儿的孙女儿还那么小,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不该早早地随小头儿下地狱啊。」
「所以说不定呢?说不定她能选得上,去了仙门,不求她能享福,但至少能安稳活一辈子。」
其实我明白。
我一直都明白。
从他对我如此关怀,又让我和阿妩亲近时,我就明白了他的目的。
所以我开口:
「若是她选不上呢?」
他几乎下一秒就给我跪下,给我磕头:
「那就求姑娘,给她个安居之地,做个丫鬟,做个擦地的洗衣的……」
他着急地想要证明什么:「她很乖,什么都能做,姑娘,老头儿给姑娘磕头,给你磕头!」
他不是阿妩,天真地以为我真的是来竞选的。
从他看见我的第一刻起,就见我衣着不凡,是以他认为我是大户人家的姑娘。
只是不慎迷路了而已。
故而他满是热情,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地招待,努力地让阿妩在我面前多表现一些。
只要我哪怕有那么一点点喜欢,阿妩都能有一条活路。
卑鄙吗?下贱吗?
但谁让凡人命轻如蝼蚁呢?
我到底没让他跪,在他双膝快要落在地上的前一刻,一股灵力将他扶起,他一愣,后惊愕地抬头:
「姑娘?!」
我并未隐瞒自己修道者的身份,只是道:
「我孤身一人,带不了谁,但我可以答应你,去了皇城,给你们一条活路。」
老者大惊大喜却也顾虑:
「若是阿妩能在凡间安安稳稳,老头儿自当叩谢仙人!可若是阿妩被选上,那就是仙宗的人,阿妩不去,他们……」
「他们不重要。」
我直截了当。
不管是仙宗、还是皇后还是天子,都不重要。
「谁拦着,我杀掉就好了。」
我面无表情地开口。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惊恐。
我以为他会害怕,离我远远的。
可他没有,他只是顿了顿,深深地朝我拜了拜:
「老头儿,多谢仙人。」
村子很小,但好在民风淳朴,给了几块铜板,便有村民腾出两间屋子。
老者还颤巍巍地要去灶台,给我做他拿手的米糕。
「爷爷做的米糕最好吃了,你一定要尝尝。」
阿妩高兴地对我道。
对于我的身份,我没有招摇,老者也没向阿妩说,闻言露出一个笑,看向我:
「仙……姑娘尝尝?」
他小心翼翼,仿佛害怕我嫌弃。
我却并未犹豫地点头:
「可。」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高兴地去淘米。
也是此时,我突然嗅到一丝怪异的灵气。
看了看还在烧火的灶台,和两个忙碌的身影和还没做好的米糕。
估了估时间,朝着一个方向凌空而去。
以至于我没发现,今日春游晚归,不得不再此休息一晚的洛秋云,来了。
更不知道,我再次赶来时,看见的会是这副场景。
13
原本说着要去竞选求仙的阿妩被压着狠狠扇了一巴掌。
只因为洛秋云那顶漂亮奢华到了极致的鎏金轿子和浩浩荡荡的仆从因为夜色太晚,在这郊外的村落勉强落脚。
该快满一百年了吧?
寿元能有三百岁的洛秋水依旧娇俏动人,发髻间的珠翠耀眼。
嫌弃地看着底下一群头几乎贴着地面的平民百姓跪着迎接,撇了撇嘴:
「若非是今日此番回来得晚了,本公主才不要在这种地方和这些癞蛤蟆呆在一起,臭死了!」
她说着,朝着人群中一看,定在阿妩瘦小的身影上,纤纤玉指一指:
「说的便是你!一股牛粪味,难闻死了,来人,还不快快拖下去?!熏着了本公主的鼻子,本公主就割了你们的鼻子!」
那是从小就被极致宠爱的骄纵任性,配上那张貌美细嫩的脸,反而似美人嗔怒。
被点名的阿妩不知所措,她方才系好了水牛,可身上并不臭,听见公主所言,下意识抬头摇了摇脑袋:
「不、不是我,公主殿下,我……」
下一秒便被侍卫上前扇了一巴掌:
「大胆!公主也是你能直视的?!」
男子力道本来就大,更别说是天家侍卫,阿妩被扇倒在地,连吐了一口血。
「阿妩、阿妩!」
老者顾不得其他,爬着过去,将孙女儿搂在身侧。
他想解释,却不能抬头,所以只能不停地对着地面磕下去,诚惶诚恐:
「公主息怒!公主息怒!草民孙女儿不是故意的,是草民的错,草民不该让她牵水牛去系绳的,该是那时染上的味道。」
「可是公主,这并非怪她,是怪草民啊!公主罚草民吧,饶草民孙女儿一命啊,她还小,她还小啊……」
皇城郊外,老者头与地面触碰的声音闷闷作响,哪怕是破了皮,染了血,带了泥,也丝毫不在意。
仿佛没有痛觉一般。
洛秋云避了避,倒并非是因为对方年长,而是皱起好看的眉头,手帕捂住鼻子,更加嫌弃:
「这又是什么东西?脏兮兮丑巴巴的,给本公主也带下去!磕几个头而已,尔等叩拜我不是应该的吗?」
她贵为公主,皇后敢让她出这么远的门,有这般有恃无恐,定然是有修道者在侧了。
譬如现在她哼了一声,对边上的男子道:
「阿崇,你说对不对?」
那男子一身锦衣,却带着几分出尘的气势,腰间挂着长剑,闻言,看向洛秋云的目光满是宠溺的纵容,无奈一笑:
「若是有人惹你不高兴,那便是罪无可恕行吧。」
「你倒是会说话。」洛秋云嘴上不满,眼中却带着喜意:
「说起来,这折腾一日,我都饿了。」
她闻了闻,突然道:
「什么东西?甜丝丝的?」
这句话好似给了老者一道希望。
「米糕。」
他颤颤巍巍地跑向了灶台,端出来那碟刚出炉、热乎乎的米糕。
朝着洛秋云热切地走去:
「公主!是米糕,草民做的米糕最好,公主,草民——」
他只以为,只要公主吃了米糕高兴,能救自己孙女儿一命,却不想在听见让自己心动的不过是一个贱民做的一碟米糕时,洛秋云表情一变。
阴沉了下去:
「谁要吃这般低贱之物?!拖、下、去!」
老者不明所以:「公主?」
侍卫已经上前,将他踹到一边,随即脚脚不落空。
「爷爷!」
一对爷孙就这么垂死挣扎。
人群里,所有人都只能看着,敢怒不敢言。
只能听着少女哭着认错:
「我的错,我会好好洗衣裳的,求公主别打我爷爷,别打了,阿妩只有爷爷了,阿妩只有一个爷爷了!」
老者却死死抓着那块米糕,吃力地往前伸:
「公主……」
哪怕垂死,他都痴心妄想地以为,只要他做的米糕够好吃,公主只要吃了一口高兴了,就能救他孙女儿的。
可他太老了。
这般打骂是受不住的。
偏偏,轿撵之上的人居高临下:
「乡巴佬,坏了本公主的一日好心情,阿琮,我要你杀了他们。」
她轻飘飘的,仿佛这不过一件小事。
被唤作阿琮的男子闻言一顿,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人,迟疑了一瞬。
也就是这一瞬,让洛秋云不高兴了:
「江琮,你犹豫做甚?!明明是你许诺过,只要我高兴,你什么都愿意做的!你才哄好我!」
为何是才哄好呢?
因为江琮是宗门派在凡间的修士。
最开始他的确想好好修炼,但洛秋云热烈又直白,这个凡间骄纵活泼的小公主,带他做尽了出格之事。
可每一次,在她想要江琮承认自己的爱意的时候,江琮都犹豫了。
「修道者克己复礼,不该为情所乱。」
那该是江琮对她最后一次狠心。
因为听见这句话的洛秋云被气哭了,扭头离他而去。
「好好好,即是如此,你去修你的道吧!」
「我这就走!有本事,你再也别来找我了!」
此番出行,是皇后为了女儿回来册封皇太女做准备。
让她替天子南巡,以积攒在百姓之中的美名,所受爱戴。
可公主显然只将心思放在和情郎的游玩上,至于什么为民平不公,自会有的是底下人去做。
到时候就说是公主命令的,他们还有什么可不满的,只该感恩涕零。
但公主跑了。
悄悄一个人跑出去的,宫人们大乱。
找上了江琮:
「这穷山恶水,皆是一些刁民,公主又生得貌美,若是被他们瞧见……」
那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一层,一向清冷自持的修道者也失了分寸,满腔的怒火和不安被填满,尤其是他寻着洛秋云的气息赶到一小村落外时。
看见一群男人光着膀子,吃饱喝足地走了出来,笑着言语:
「那小姑娘可真好玩儿,尽说自己是公主。」
「该是哪户大家族走丢的小姐,脾气倒是不小。」
他们大声嬉笑。
恰巧看见了不远处面色冰冷的修道者,一愣,问:
「你是何人?」
下一秒,他便人头落地。
人群惊乱。
修道者却甩了甩剑,冰冷:
「公主如今在哪儿?!」
修道者高高在上,冲冠一怒为红颜,若这一村之人不交出公主,他便杀尽这一村之人。
那凌厉的剑锋扫过,无论屋檐还是人体,都平平整整地分成两半。
也是在他茫然寻不到心爱之人,快要失控之时,草堆里突然传来吃吃的笑声。
江琮推开枯草,只见心心念念的公主坐在草后,手中吃了一半的米糕随意丢掉。
高兴地冲进他怀里:
「我便知道!你就是爱我的!江琮,你通过了我的考验!」
她是故意不出来的,走到这村落时,那些村民见她衣着华贵,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走丢的孩子,恰巧农忙,大家聚在一起吃米糕。
便也叫上她一起。
这些贱民的东西她才不要吃,可她赌气跑出来后,已经许久没吃东西了。
不得已,她才吃了半块米糕。
也是这时,江琮来了。
她几乎下意识就要跑过去,但在看见江琮斩下一人头颅,问自己在何处时。
洛秋云停住了脚步,转而躲在了草堆里。
她要激一激江琮,让他着急着急。
也要看看,江琮心里到底有没有他,能为她做到什么程度。
谁让这个修道者敢一直拒绝她,惹她生气的。
他不是克己复礼,清冷孤傲吗?可最后还不是因为她,可以杀尽一村之人,做尽出格之事!
失而复得的修道者也紧紧回抱着他,颤抖贪恋,仿佛被拉下神坛的高岭之花:「公主……」
而他怀中的姑娘明艳肆意:
「承认吧江琮,你就是心中有我!」
一地血色,废墟残肢,都成了他们相爱的证明。
14
「你为了我都能杀那一村之人,现下杀这两个怎么了?」
而现在,洛秋云依旧有恃无恐地道。
她倒并非真的觉得老者和阿妩犯了什么大错,但她总喜欢用这般方式逼着江琮证明自己在他心中有多重要。
果然,江琮闻言,叹了口气,宠溺:
「好吧,他们惹你不高兴,的确该死,我听你的便是了。」
洛秋云娇羞地锤了锤他的肩膀。
踩着宫人的背走下轿撵。
而一旁求饶的爷孙却在听见他们的对话后僵住:
「公主是说,小老儿的一村之人,都是你们杀的?」
他本就没有血色的脸灰败了下来。
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阿妩不可置信,她看着江琮,忘了疼和流血的额头,挣扎着问: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阿妩的爹娘和乡亲们!他们明明只是好心!看她可怜带她回家给她吃食而已!」
「为什么要杀他们!?」
「聒噪。」
洛秋云不耐烦:「母后说了,明日会挑选新的人收为义女,代我入仙宗受苦。而明日之后,我便是皇太女。」
「未来的女帝,整个皇朝都是我的,能为我所用,死了几个又怎么了?!」
她看着如死了一般躺在地上不再动弹的老者,抬起那只漂亮的珍珠鞋踹过去:
「碍眼的东西,挡什么路?!」
这一脚并未收力道,纵然她是女子,但足以让垂死之人再无生机可言。
真巧,我这一刀下去,也能让她再无生机可言!
噌!
刀光一闪,刺痛了洛秋云的眼,她下意识抬手遮住光亮,却看见刀光已经到了她眼前,对准他的脖颈!
「江琮!」
15
轰!
一记长剑飞来,刀剑相撞,却见那长剑被刀直接斩断!
江琮不可置信,但来不及了。
他只能飞快搂住洛秋云,随即灵气屏障也跟着被刀光斩碎,狠狠砍在他背上!
「噗!」
伤口深可见骨,连着五脏六腑也跟着受损。
江琮吐了一口血。
脚步踉跄。
咬牙用劲挥动短剑,方才将长刀斩退回去!
「江琮?江琮?!」
洛秋云慌了,真的慌了,随即是暴怒:「谁!谁敢伤本公主的人!本公主要她死!」
皇家护卫纷纷围到她身边,其他修道者也紧随其后。
他们不及江琮修为高,但也明显感觉到了空气中肆虐的杀气:
「这气息?不是妖兽?」
他们下意识朝着刀光所在之地看去,警惕地问:
「敢问道友何方人士?!此乃皇室驾辇,公主座下,非尔能冲撞!」
黑夜里,清晰的脚步声走出黑暗,那把刀倒飞回去,被主人稳稳接住。
刀光照亮了她那双和洛秋云相似却又冷漠的眼:
「洛秋云。」
「好久不见。」
16
的确好久不见了。
这么多年来她在凡间享尽荣华富贵,我在修仙界摸爬滚打。
再见时,她瞪大双眼,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不可置信地开口:
「洛秋水!你怎么还没死!?」
「你不是早该死了吗?!」
她身边,深宫之中多年的嬷嬷也认得我,在他人茫然时震惊开口:
「三公主!」
「三公主洛秋水,不是多年前就被送进仙宗了吗?!」
「陛下对皇后娘娘情深,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哪怕寿元三百,宫中的孩子也都是皇后娘娘所出,只有三公主洛秋云,是个例外。」
「她的生母就是个不要脸的婢女,却敢攀附皇恩,趁陛下醉酒爬上龙床,生下她便被活活勒死了。若非皇后娘娘心善,她也得跟着一起死。」
「可,她怎么回来了?!」
宫人窃窃私语。
洛秋云的脸色也跟着阴沉下来。
「洛秋水,你这个贱婢,没有父皇母后的恩准,你回来做甚,还敢对我不敬,伤了江琮,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
我一跃而起:
「自然是杀你!」
我可没那么多废话,更没忘了来此的目的。
斩断俗根,力求登仙。
洛秋云挡了我的路,那从一开始,我就没想给她活路!
灵气席卷,我的刀锋又快又急。
一丝空隙也不给,我没再多说第三句话,就已经直接杀了过来!
那些修道者以为人多势众,纷纷上前。
连洛秋云也叫嚣:
「杀了她!本公主要把她剁成肉泥!」
然后下一秒她就被一颗人头砸得满地乱爬。
「啊!」
她惊恐地推开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尽管前不久,头颅的主人还向她献计偷偷跑出去,让江琮着急为她大开杀戒的法子。
「江、江琮!江琮救我!」
娇ẗű⁼贵的姿态全然不在,只剩下惶恐和怕死的畏惧。
如她所想,江琮的确是条好狗,提着断剑便直接挡在我的面前,急切:
「道友,你别忘了你还是三公主,秋云的姐姐!」
「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何故冷血无情如此!」
我却突然问:
「她也会让你头顶着果子,练习骑射吗?」
江琮一愣:「什么?」
那就是没有咯。
我抬手结印,长刀凌空一抖,数道虚影冒出,杀气腾腾,齐齐对准江琮。
狂风骤起,杀气外溢,我对他道:
「没关系,我让你试试。」
噌!
数道长刀飞射而去!
快到仿若撕破虚空!
完全不给江琮一丝躲闪的机会!
那是实力对实力的绝对碾压!
「不好!!」
「江琮!」
洛秋云惊叫。
想要跑过去,却忘了在修道者面前,她也不过是个凡人。
就如同她看那些小蝼蚁一样。
现在她也不过是我刀光之下的蝼蚁。
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就被直接震飞出去!
剧痛袭来,自幼身娇肉贵的她甚至顾不得:「不、不要……」
她颤抖。
因为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情郎被数把刀刃贯穿四肢。
随即砸落地面!
砸出一个深坑!
「江琮!」
17
她跌跌撞撞地哭着跑了过去。
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情郎如今的模样,就被我直接凌空抬起手,一抓:
「滚回来!」
便如季愿雪那般被我掐住脖颈。
窒息感传来,她终于知道怕了:
「洛秋水,你不能杀我,我可是皇太女……父皇母后不会放过你的!」
也是这个时候,她都没忘掉自己情郎:
「你若是想要活命,便立刻救下我的江琮,他若死了,我要你碎尸万段!」
话音落地,砸在深坑里的江琮都急得爬了出来:
「公主,别说了!」
随即又被我凌空一巴掌扇回去!
洛秋云最仰慕的天之骄子,如今被我钉上了好几个窟窿,五脏六腑俱损,宛若一条死狗。
一边吐血一边挣扎着和我谈判:
「道友!你既然不认自己凡俗三公主的身份,那宗门的身份你总该不会不认!宗门与皇朝有约!」
「若皇朝有难,必会支援!如今你若杀了四公主,宗门是不会放过你的!」
这句话终于让我有了触动,我侧头。
有用!
江琮眼中闪过一丝侥幸。
随即脸色骤变,捂着伤口痛不欲生。
耳边还是我的声音:
「修仙界实力为尊,只有实力相当,才有资谈条件,你不过一个我抬手就能碾死的废物,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枉你在修仙界多年,怎么就记不住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什么路?」
江琮忍着剧痛艰涩。
我刀起刀落:
「死路。」
17
「江琮!」
江琮死了,洛秋云亲眼看着我刚刚亲手杀的。
她彻底疯魔,面色扭曲怨毒:
「洛秋水!贱人!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说这么多废话做甚?
莫非她以为我还能留着她过年不成?!
我微微用力。
她就这么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周遭跟着她的宫人都吓傻了。
「你、你怎么能杀公主!」
「我为何杀不得?」
那嬷嬷义愤填膺:
「她可是你妹妹!你居然杀了自己的妹妹!」
可笑。
自古皇朝更迭,哪一个帝王不是沾满兄弟姐妹的血走上来的。
我的父皇,不也杀了他的三个兄弟,一个姐姐,才坐上那个位置的吗?
我也不过是沾了一个,她有什么好忿忿不平的?
亏她还在宫中多年,怎么比我这个多年归来之人还要不懂。
焉知皇家无情,何来兄弟姐妹之分?
但她还没来得及多说话,人群惊乱,有大胆的百姓上前:
「仙人!求求你救人一命吧!」
只见阿妩搂着爷爷,怎么唤都唤不醒。
我走上前,前不久才笑着与我说,要与我做米糕的老人,现在满脸死气。
苍老的脸上满țŭ⁹是皱纹,稀疏枯燥的白发和他手中还死死拽着的米糕,让他显得滑稽也可怜。
我不过离开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前,我感觉到了洛秋云的气息,本意是要去找她的。
可气息紊乱繁杂,竟不知不觉错开了路。
等我找到时,她已经到了这里。
我抬起手,灵气探入老者的体内。
「他本就积年劳作,又年老体衰,现在受此重创,药石无医。」
阿妩希冀的目光暗了下去。
这个方才还满脸天真、一心向阳的姑娘再一而再再而三的冲击之下发了狂。
她发疯一般地推开我: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是仙人吗?!」
「为什么你们什么都做不了?!你们不是以拯救苍生为己任吗?!」
「阿妩!」
村民害怕她冲撞我遭难,想要阻拦。
可她站了起来,朝着我满是愤怒:
「可你们什么都做不了!」
她歇斯底里:
「你们是仙人!你们高高在上!」
「你们爱情惊天动地!你们的修行传奇曲折!可是——」
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她咬着牙指着胸口只问:
「可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凭什么你们打着我们的旗号,风光霁月,受尽供奉和美名!我们却还是要垂死挣扎!在这世道苟且偷生!」
「我们甚至什么都没做,只是好心而已,只是好心而已!」
她拼命地想要个答案:
「我的爹娘,我的叔叔婶婶们,只是好心而已!救了个人,只是好心而已!却就这么没了性命!」
「仅仅是因为你们这些仙人,一时情急?一时糊涂?」
短短八个字,就草草了断了数十条人命。
修道者依旧安然无恙,依旧搂着自己的心爱之人,一切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可凭什么啊?你们不是打着拯救苍生的名号吗?」
四周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无言。
这些话本里修道者「拯救」的苍生,上位者口中的贱民,只是听着她的话,然后静静地、无数双眼睛看着我。
沉默不言。
我站稳,捡起长刀,哦了一声:
「那就造反吧,换一个皇帝,也不要什么宗门了。」
18
话音落地,四座皆惊。
不可置信见我站了起来,再确定我全然没有开玩笑后,连失了理智的阿妩也愣住,猛地道:
「怎么能……」
「怎么不能?」
我给老者喂下了一颗灵丹。
这是我唯一一颗,生死人肉白骨,对我而言应当无用了,但对他而言,却是救命灵药。
「你们不是说,修道者以拯救苍生为己任吗?苍生不满意,那就换一个。」
「洛秋云可以做皇太女,我也是天子的女儿,我一样能做。」
真奇怪,明明方才阿妩还那么恨我们这些修道者,现在却着急地想要拦住我:
「皇城和这里不一样!你杀了三公主,皇后娘娘不会放过你的!更何况皇城里还有更多修仙者,还有老国师,你若去了,必死无疑!你快跑吧!」
我困惑地看向她。
她脸上的眼泪干了,有些窘迫无措,干巴巴的:
「我、我方才……口不择言,不是对你说的……我不想要你死,你和他们不一样。」
我不怪她。
让一个经受如此重创的十三岁小姑娘理智显然不切实际。
但我也是真的要去。
「左右,那也不过是我的俗根之二。」
18
我砍下了洛秋云和江琮的头颅,装在了匣子里。
穿上了皇后给洛秋云准备好的皇太女冕服,压着她的嬷嬷和仆从带着我浩浩荡荡地走向皇城。
那里可真热闹。
因为谁都知道,今日不仅是天子下令适龄女子前来皇城参加宗门竞选的日子,还是嘉福公主洛秋云册Ťù⁾封皇太女的日子。
老国师主持大局。
而我父皇看着城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笑:
「只说要我皇室中人,等这些女子选好了皇后再与我收为义女,那不就是公主了吗?至于仙宗之人会不会发现?」
「那江琮如此爱嘉福,必然不会让其他人传出去,还会帮忙瞒着,还是皇后出的主意好。」
他们服下灵丹寿元三百,如今已经快要到了晚年,立下下一任帝王人选是必然的。
「召儿伤了腿,明儿又不堪大用,也就嘉福,她虽任性,但有了江琮这个仙宗道侣,也足以让她坐稳位置了。」
皇后满意地看着这一切,不远处,她为女儿精心准备的轿撵正缓缓走入皇城。
她露出一个自得的笑:
「让我的孩子去仙宗受苦,可是不成的。」
所以她选了旁人的孩子,以前是我,现在是其他。
说到这个,这对看似恩爱的夫妻似乎也想到了我这个不愉快的存在。
这天下,帝后情深的美名看似恩恩爱爱,但是谁又知道,这也不过是表现而已。
父皇的孩子除了我这个例外皆是皇后所出,这是事实。
但是父皇在人后,可没少与美人同乐。
最开始,皇后会生气,那些美人都会有好下场,父皇也会愧疚,但是渐渐的,他们形成了默契。
父皇依旧与美人同乐,但他不会阻拦皇后事后将那些美人都处置了。
这便算是他给皇后的补偿,只要她高兴,怎么处置都行。
至于他们是否如传言中那般忠贞不渝,也只有他们清楚了。
时间久了,我父皇那些愧疚也消磨干净了,甚至能当着皇后的面提起我:
「说起来,也不知秋水如今在仙宗怎么样了?」
皇后一顿,冷笑:
「还能如何?旁人不知道陛下能不知道吗?入仙门说的好听,实则有吃不完的苦受不完的难。」
「这么多年过去,自然尸骨无存了。」
这番话戾气太重,我父皇不愿惹她生气,只好转移话题:
「瞧,嘉福来了。」
的确来了。
那精美的轿撵缓缓停下,这对夫妻终于再次勾起笑意,慈爱地看着轿中要走出的人。
没发现周围仆从都低着头不敢说话,那个贴身嬷嬷甚至苍白着脸,面色仓皇。
他们只看见一人走了出来。
脸被举起来的匣子挡住,穿着那身皇太女冕服。
一步一步朝他们走近。
他们笑着上前:
「嘉福。」
一旁主导典礼老国师看见这一幕却迟疑的皱着眉头。
果然,就在他们走近那一刻,匣子打开了,被挡住的脸也露了出来。
看着惊愕的两人,冷淡地开口:
「父皇,皇后,你们该退位了。」
19
咣当!
突然的惊变让周遭哗然。
皇后看见洛秋云的脸时已经吓得瘫软在地:
「嘉福!」
她的嘉福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但是没关系,他们马上就会相遇。
「洛秋云!」
「她怎么会在这儿!」
「那时是嘉福公主和江仙人的头颅,她杀了公主和江仙人!」
有人惊呼。
「嘉福死了!?」
原本脸色不好等着看自己妹妹抢了自己位置登基的两位皇子眼中有惊,却更多的是喜。
你看,这就是皇家。
哪怕是一母同胞,在皇位面前,都不值一提。
「嘉福,我的嘉福!」
皇后颤抖着哭喊,指着我:
「你居然杀了我的嘉福!你居然敢杀了我的嘉福!来人!杀了她!我要她碎尸万段!」
父皇也反应过来,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愣着做甚!听不见皇后的命令吗?!」
帝后下令,他人岂敢拖延,可是凡人和修道者有别。
他们如何会是我的对手?
我随意地将匣子丢在帝后脚边,拔出长刀:
「我亦是公主,今日登位,归顺者不杀!」
「忤逆者,必死!」
此言一出,我父皇颜面扫地:
「放肆!」
他脸色不好看,两个皇子更是心急: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就要争皇位,一个卑贱婢子的女儿!就算嘉福死了,有我们在,父皇有的是选择,再轮也轮不到你!」
这两人这些年为这个皇位,不知杀了多少人,贪了多少银,怎么可能会放弃。
可他们忘了。
有他们在,轮不到我。
那我把他们都杀了。
父皇不就别无选择了吗?
我长刀一横,径直上前,势如破竹!
眼见就要摘下两人的命。
一旁的老国师终于忍不住:
「公主手下留情!」
留得了吗?
他挡在前面,那就连他一起震撞在柱子之上,吐血不止!
那两个酒囊饭袋,这些年骄奢淫逸,受了这下,就算没死,也半死不活!
「召儿!明儿!」
帝后焦急看去,却不敢乱动,因为他们若敢去找自己那两个儿子,恐怕下一刻死的就是自己。
「逆女,你到底要做甚!?」
我父皇怒不可遏。
我甩掉刀上的血迹,语气没什么起伏,淡淡地道:
「今日我来,实为多年修行未得寸进,忽觉前尘未消,故此三万里,只为斩断俗根。」
「就此成仙。」
「可你弑杀同父异母的兄弟妹妹,你就不怕惹上业障,永远不可成仙吗?!」
老国师捂住心口,竭力开口。
我却终于笑了:
「本就非一母所生,生在皇家,争夺皇位,如何能算是业障。」
「更何况,我有更大的功德,能抹去这业障。」
「是什么!?」
我父皇下意识问。
我抬眸,看着他:「苍生。」
「你继位这些年,只顾自己享乐,不顾苍生死活,苍生不满意你,你自然也要滚下来。」
「我为苍生请命,你说,是不是大大的功德?」
这话让我父皇破防了,他指着我破口大骂:
「逆女信口雌黄!」
「我本就是天子!我为尊他们为卑!更何况天灾人祸,死些人本理所应当!我费心费力,还要腾出时间处理他们的政务,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不知感恩?!」
「凭什么换掉我?!他们有什么资格?!」
「他们有我。」
我举起刀,对准他:
「苍生说,修道者即是打着他们的旗号修行成仙,那也就要为他们请命。父皇,女儿想成仙,所以劳烦您,送上头颅,替女儿开路吧!」
强大的灵气肆虐,连那些赶来的宗门弟子也大惊:
「怎么可能!她怎么能这么强!就算是天纵奇才,短短一百年不到,也不应该!」
「按道理,这的确不合常理。」
老国师颤抖:
「可她是天煞鸳鸯命。」
「还与另外一个天煞鸳鸯命结为了道侣。」
「此命格千年一遇,若能两两遇见结为道侣,注定相爱相杀,不死不休,只要任意一方超脱情道,将对方困而杀之。」
「那就是注定的,一死一飞升!」
他这个国师也不算浪得虚名,还看得出一点东西:
「她居然已经杀了自己的道侣。」
「本该成仙的,但因为俗根未断,就只差这一步之遥。」
「有这一步之遥,这普天之下,谁还能给她下命令?」
「也好在她想要成仙的执念太强,是以,也就只有一个苍生能了。」
偏偏,苍生的意愿是想要我父皇滚下来,宗门都死出去!
所以今日我目的不达,誓不罢休!
也亏得这老国师有点本事在身,用秘术险之又险地把我父皇和皇后救下,暂时能让我察觉不到躲了起来。
「如今之计,只能等仙门来人。」
他如是说。
眼中却没有半分侥幸。
「那怎么办?!她为何如此之强!不是说过,仙宗只有吃不完的苦和磨难的吗?!」
皇后疯魔,她的三个儿女都死在我手里,她现在恨不得对我抽筋剥骨!
「娘娘不知,修道者成仙要度无数次劫,苦难劫、痨病劫、九死劫、碎骨劫、父母劫、手足劫……到最后的情劫。」
「前者她受尽苦楚都活下来了,父母劫她母亲早死,陛下对她又……再者皇后娘娘这个养母还……」
国师看着两人欲言又止。
当初我在宫中的境遇,他也有所耳闻。
「父母劫父母不慈,手足劫手足不亲,情劫又道侣无情。」
「这让她如何渡劫不快呢?但凡有一样正常,她也不至于修行飞速,到今日这个地步,离成仙只差一劫了。」
「那一劫是什么?可否能让她死!」
听了那么多,我父皇对「父母不慈、手足不亲」毫无愧疚和触动,反而对这句话格外着急:
「这个逆女,朕要她死!」
国师:「……」
国师看着无可救药的两人。
认命地道:
「无用的,最后这一劫对她来说,或许千难万难,但却完全不需要她来度。」
满脸希冀的两人愣住。
20
我登基了,虽然暂时没找我父皇母后,但是既然他们跑了……
那理所当然,皇位就是我的。
我按照苍生的意愿,自此,除非自愿,百姓无需每隔一段时日就给宗门送人。
宗门和凡人界也不再有上下地位之分。
知道这件事后,匆匆赶来的宗门尊者们讥讽地笑了:
「你胆大妄为,胆敢违背宗规,弑杀同门,如今你自负不需要宗门之人。」
「可别忘了,凡间多妖兽,没了宗门派下来的人,他们可就只剩下死了,这是恩赐!」
「或者你会说有你,但你能在一时,可在一世吗?!若我等没记错,你的目的,可是为成仙的。」
我并不慌:
「修道者拯救苍生,可修功德,以助成仙。」
「是以就算宗门和凡人界没有交易,也会有修士或是大义或是为了成仙,来到凡间斩妖除魔。」
「本就是互助互利,又谈何恩赐呢?到底是宗门离不开凡人界,还是凡人界离不开宗门?」
是两者谁也离不开谁。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为凡人者虽然孱弱,却可以帮修道者修成功德。
修道者虽然力强,却是与天争命,每一天都是九死一生。
大家相互牵制,各有利弊,方才平衡不是吗?
修道者闭口不提的事实被我说了出来。
他们一噎。
怒极指着我:「你!」
可笑,一ťú⁴群大能,早该和我动手的。
可就如我杀江琮一样,修仙界实力为尊,只有实力相等才有资格谈判,实力不等还敢叫嚣,就只剩下死路。
显然,我已经到了和他们平起平坐,甚至更高一步的位置,他们人多势众,我可能灵气有限。
而我修为更高,他们也讨不了好处。
最后打起来,也不过两败俱伤。
是以,这个结果,就是最后的结果。
他们没那么闲,各自都顾着修行,不可能为了一个承诺、一个凡人帝王浪费自己的修为乃至性命。
所以他们退而求其次,要我不可杀了帝后的性命,这样他们也算完成诺言,不会被反噬了。
我答应了。
走之前,他们或是戏谑或是不甘地开口:
「你这么做是为了沽名钓誉吗?还是为了所谓成仙?你抱着目的所为,不也虚伪不也用心不纯?」
「苍生怎么样,你在意吗?」
他们笃定我不会在意,因为我和他们一样,我们都拼了命地想要成仙。
所谓以拯救苍生为己任,也不过是往自己脸上贴金而已。
我也诚恳地摇了摇头:
「我的确不在意。」
「但是如果拯救苍生能成仙,我可以拯救一辈子,也可以虚伪一辈子。」
我不大爱我也不仁义,但我做的事都是大爱与仁义,这就够了。
一群人负气离开。
转头,我就把一叠信件给我父皇和皇后送去。
我这个人重诺,答应过不杀他们就不杀他们。
但没说过不可以将我父皇不举是因为自己心爱皇后的手笔告诉他。
更没说过不可以将皇后母家人这些年一个个离奇死亡的真相告诉皇后。
这不,收到书信的两人不就都想杀了对方吗?
21
我父皇掐着皇后的脖子,目眦欲裂:
「是你!你居然敢给朕下药!朕多年未有子嗣,都是因为你!」
皇后用花瓶砸他的脑袋:
「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你明明说过只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后来呢?那些狐狸精该死,你也休想有别的孩子,皇位只能是我的儿女的!」
「反倒是我的母家,他们助你上位,你为何如此狠心?!」
「狠心?」
我父皇狰狞地笑了:
「你母族仗着当初对我的帮扶,在我继位以后处处顶撞于我,我不该杀吗?!更何况我作为帝王,三妻四妾最为寻常,多些子嗣又如何?」
「难道要我守着你一个人真的过三百年?!」
他们撕扯着,互殴着。
等老国师推开门时,已经相互掐着脖子头破血流,没了气息。
如同两条毒蛇,同归于尽。
他看了看这副场景,又看看窗外敲锣打鼓、欢庆新皇登基的百姓。
幽幽长叹一声:
「旧朝亡矣。」
22
而我在位了第两百三十八年。
到那一年时,吃下丹药活下来的老者也死了,阿妩也长大了。
她没去宗门求仙,留在我身边。
只听我的话,只办我命令的事。
她爷爷死时,笑着对我道:
「陛下,老头儿今生有幸,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就是御膳房还有一碟老头儿给陛下和阿妩做的米糕。」
「陛下别等凉了。」
他死了。
阿妩大大哭了一场。
却再也不会歇斯底里,而是妥当将之安葬,再回来时,眼眶红了,却能一如既往地问我:
「陛下,允州水患已经处理妥当,可还有什么吩咐?」
我抬头,夜已经深了。
看着摇曳的烛火,突然道:
「阿妩,我想吃米糕。」
她看出我的疲倦,立刻道:
「阿妩立刻去准备,陛下先在此等一等,阿妩马上就来。」
我靠在龙椅之上,闭着眼,嗯了一声。
23
就这样,我做了个梦。
梦里有人在低低哼着歌谣。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
「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
我循着歌谣而去,穿过了皇城,穿过了幽冥,走近了魂魄横行的世界,忘川河缓缓流淌。
鬼差似乎等我许久,恭敬也威严:
「仙者,有人等候你久矣!」
他们给我放了行,让我走到忘川之畔。哼着歌的人背对着我,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发丝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
全身皆是久留忘川不肯投胎留下的累累伤痕。
鬼差出声:
「洛周氏,你等的人来了。」
听见动静,女人闻言回头。
那是一张清丽温柔的脸,目若流水。
鬼差退去。
她缓缓站了起来,走上前,慈爱地摸着我的脸庞,一寸一寸地打量。
她说:
「娘的女儿,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生母,那个为皇后守夜的宫女,姓周。
我们只见过一面,在她生下我的下一刻,在她被活活勒死的上一刻。
可她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我。
我从未有过父母慈爱,明明陌生,却又那么熟悉,我下意识想要和她亲近。
「秋水,洛秋水。」
她红了眼眶:
「秋水,娘的秋水,是个好名字。」
她牵着我在河畔坐下,如同好似无数次亲昵问过那样:
「娘不在的日子,秋水可能吃得饱,穿得暖?」
又心疼地摸着我的手心:
「这手上的疤如此深,当时疼坏了吧?娘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的每一处,仿佛想要知道自己错过我的数百年光阴:
「都怪娘,娘不该留下秋水孤零零地走,但是娘没法子。」
「娘求了陛下很久很久,又去皇后娘娘宫前跪了半月,娘只能保得住你。」
我心中竟然罕见地浮现了恨意,不是对我娘,而是对百年前就已经死了的那对夫妻。
恨不该这么让他们轻松地死了。
嘴上却安慰我娘:
「不怕,他们已经死了。」
我娘并未有任何触动:
「旁人如何,是死是活,娘都不关心,娘只高兴,娘在忘川等了数百年才等到娘的秋水,而非短短几年或短短几日……」
我恍然想到什么,抓着她的手开口:
「亡灵不渡忘川,多留一日便要多受一日折磨,痛不欲生,你留了数百年,为了我……」
纤细的手指落在我的唇边,我娘止住了我要说的话,笑着摇了摇头:
「娘不在意。」
「相反,多受一日折磨,娘就多高兴一日,因为这代表着娘的秋水啊,又多活了一日。」
「你那么小,又那么可怜,娘还能给你什么呢?」
她擦去我眼角无意识流下的眼泪,定定开口:
「娘只能在这儿等着,这样至少你来时,看见娘,有娘陪着你跳下轮回井中,你不会孤零零一个人害怕。」
可我现在早已是半仙之躯。
我娘自豪地看着我:
「所以娘更高兴,娘的秋水真厉害,永远都会跳下那口井。」
我胸口密密麻麻的酸涩:
「娘……」
我想要与她说, 我在深宫之中如何苟且偷生,父皇不管我,洛秋云总欺负我。
我想要告诉她,我在宗门如何受尽磨难,无数次差点死无全尸。
可话到嘴边, 我却想告诉她,我很好。
这些年,我都很好, 还做了女帝呢。
可她都没让我说,只是让我枕在她的腿上, 如同哄婴孩一般哄着我:
「秋水困了, 娘唱歌儿哄秋水睡觉好不好?」
在她面前, 她说什么, 我都只会说好。
所以我枕在她的腿上,静静地看着她唱歌,温暖的手掌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忘川河缓缓流淌, 水声和歌声交织。
从未如此幸福地陷入沉睡。
「葛之覃兮, 施于中谷,维叶莫莫。」
「是刈是濩, 为絺为绤, 服之无斁。」
24
歌声穿过忘川,穿过幽冥,穿过茫然呆滞的亡灵。
在到了人间,在到了皇城。
阿妩端上来做好的米糕, 对龙椅之上闭着眼睛的女帝开口:
「陛下, 米糕做好了, 你先用些再睡吧。」
无人回应她。
只有沉沉的死寂。
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急忙将米糕放在桌上,上前:
「陛下?!」
不会再有人回答她了。
再也不会有人回答她了。
皇城女帝,在登基的第两百三十八年, 肉身陨落, 魂魄梦中飞仙。
她该早早预感到了这一切, 早有圣旨立徐姓阿妩为新帝。
深宫之中丧钟声迎来破晓。
喜乐紧随而来。
这是喜事。
时隔千年, 终又有人得道成仙。
怎么不算是喜事呢?
纵观她一生,胎落时生母被活活勒死, 数十年在深宫苟且偷生, 好不容易入了宗门。
为奴为婢二十年,苦难劫、痨病劫、九死劫、碎骨劫……
劫劫都差点要了她的命。
后来她终于如愿入了仙途,紧随其后父母劫、手足劫、再是情劫。
有人说她罪大恶极, 为达成仙不择手段, 杀父杀母杀兄杀妹杀道侣。
有人说她功德无量,为救苍生励精图治, 救民救难救苦救贫救天下。
但无论哪一种, 她都完成了自己的夙愿。
登得仙位。
老国师说她还有最难一劫, 却根本无需她渡。
25
忘川河畔慈母劫。
慈母来渡她不渡。
百年光阴, 百年折磨。
只为等她的女儿到来, 一歌为引。
渡她成仙。
26
河水汤汤,轮回路上。
她终于走上那口井,轻轻地哼着那首哄女儿入睡的歌谣。
「言告师氏, 言告言归。」
「薄污我私,薄浣我衣。」
「害浣害否,归宁父母。」
步入轮回。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