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穿成个通房丫头,看多了追妻火葬场的戏码,想要让少爷心里只有你一个。

你爬上少爷的床,引导那儿郎。

青涩少年初尝情事,十分新鲜,你把他赖在你身上当成了他爱你,今日也爱你,明日也爱你,足足爱了三日。

到了第四日,你还没来得及装模作样叫他节制,另一个丫头爬了床。

都是通房伺候的丫头,你爬得,别人自然也爬得。

01

里间与外间,一段是薄墙一段是帘幔,少男少女的嬉笑声转为低喃轻喘,再到一些叫人面红耳赤的淫词浪语。

你听了个满耳,制止不了,也走不得。

这不是你的时代,少爷是主子,主子想做什么,不由得你管。

你没能熬到世家小姐出场,和她比一比,没能熬到带球跑叫他认清自己的内心钟情于你,就败给了另一个……丫头。

你玲珑娇软,她白皙丰腴,各有各的美,她如今胜在新鲜,往后会有比她更新鲜的胜过她。你不会是唯一,没什么特别,随着时光老去,再无任何资本。

不管什么时代,人都喜欢尝鲜,不是吗。

尤其,像少爷这样的人,他有的选,有很多可以选。

你一夜无眠,重新调整好自己,第二日、第三日照常伺候主子。

只是偶尔少爷摸了摸你的小手,你不再上赶着迎合。

反正这一院的漂亮丫头他都可以玩,你不给他也不会恼。

一天他拉着一个丫头进房里打算白日宣淫,你寻了个正经由头去了一趟夫人那儿。

正事办完顺带着说出少爷最近懂事成大人了,只是有些不知节制。

夫人眼皮抬了抬,眼神凛冽。

你很体贴地说,或许少爷过了这阵新鲜劲儿,就能收心读书了。

夫人却怒了。

「少年不知节制,老了要吃苦头!

「这种事怎么能由着他胡来?」

她叫来了自己陪嫁来的王妈妈,命她去少爷屋里看看,是哪些个狐媚子在作怪,让好好的爷们儿不读书,整日赖在女人肚皮上。

你惊惧地跪下,说是你多嘴了,不停地磕头。

夫人的表情你不敢看,但你知道从这天起,少爷屋里的丫头,但凡有点姿色的都被发卖了。

剩下的要么貌丑,要么干瘪。

你被衬得跟天仙似的,加上夫人觉得你是老实孩子,只许你近身伺候少爷。

这下少爷只有你了。

你替他擦身,他却抓着你的嫩软的手往他身下蹭。

他求你今夜陪他消遣消遣。

你抽出手拿乔端着,说夫人不许下人狐媚主子,说少爷该好好读书了。

那日与丫头亲热被王妈妈抓了个正着后,少爷素了许久。

从来没试过还罢了,试过放纵过后戛然而止,他对女人的渴望达到了空前的高度。

你的拒绝成了助燃剂,少年血气方刚,一把将你拉进怀里。

这次你学乖了,只叫他尝个甜头,吃个半饱便赶紧抽身。

少爷离不开你,他得哄着你。

好吃的好玩的他都想着你,好好按着你的要求读书。

府里都知道你是少爷跟前得脸的丫头,纷纷敬你三分。

夫人问起家塾的夫子少爷的功课,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也对你很满意。

一时间,你觉得你跟正妻没什么分别了。

但是有一日,少爷跟同宗的兄弟出去了一趟青楼,打开了新世界。

男人,吃太饱不好,吃不饱也麻烦。

你捻了捻眉心,花了点小钱,叫一个相熟的小厮将这件事捅到了老爷那里。

少爷被老爷一顿家法伺候,关了禁闭。

你去看他,见他咬唇垂泪,不是悔过,却是恨自己不自由。

他说他要变得有本领,他要单独立府,要贤妻美妾环绕,要出入自由,想逛窑子就逛窑子!

你心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他幼稚,别的男儿志在四方,想建功立业,他要独立要自由,只是为了贤妻美妾和窑子。

但你笑着笑着心又冷了。

你的梦想,竟然是当这样一个男人的正妻。

更可笑的是你为之努力了,仍遥不可及。

02

少爷身上有伤,心里愁苦,他将你当作知心人,不断倾诉,你虽然越听越鄙夷,但表面的温柔体贴还是要有的。

此后大半年,相安无事。

你和他竟然也生出了些老夫老妻之感。

他变得努力用功,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他进步很快。

你则是正餐加餐地伺候着,他一个抿唇便知要添茶,一个拧身便知要捶背。

夫人对你越来越满意,升了你的月例,暗示你等到少爷成了亲,就抬你做姨娘。

你感激道谢,背地里认真攒着钱,一月三两,加上少爷手里漏下的零碎,一年你攒了五十两。

不够买宅,不够养老。

你还得熬。

少爷书越念越多,气质也逐渐沉稳。

那些字你都认得,渐渐地也会写了,偶尔能就一两点与少爷讨论几句,换一些惊艳的目光。

但你很快意识到,这些一点用都没有。

你起身去给少爷热夜宵。

这个时代下,你一个女人,做不了什么。

你甚至连走出府门都不敢,将你卖掉的家人,一直盯着你呢。

你有三个哥哥,都等着你的月例娶媳妇。

而你从穿过来后就没有再给过他们钱了。

那三个庄稼汉还有你那没怎么变老的爹,个个拳头赛沙包。

那道朱红的大门威慑着他们叫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但你一旦出门,就难了。

少爷十七岁中了秀才,二十岁中了举人,议亲的对象也水涨船高。

人人称赞他是天生大材,将来入阁拜相轻而易举。

他便也飘飘然。

他说国子监祭酒之女性格平平与他不衬,翰林学士之女样貌寡淡他不喜欢,大理寺卿之女有个性样貌好,但看起来不会体贴人。

他剥了你的衣衫,在你身上作画。

这是他将书读进脑子后,产生的新情趣。

你的身体,他已经万分熟悉,你藏在床板下的钱袋,已经装满了三个。

他吻着你的身子,说还是你好。

你又好看又会疼人,从不顶撞,一个低贱的丫头,却饱读诗书,与他灵魂无比契合。

要不是这出身太差太差,他都想扶你当正妻了。

03

事毕,他继续捡起之前的话题。

以他的家世,这些小姐都是良配,但若是能够到东阁大学士之女,他从此仕途皆是坦途!

你望着他昂扬的脸,心中越发通透坦然。

你过了会拿男人床上的话当真的年岁。

少爷没有志向时,想要妻妾成群,自由自在,有了志向后他想往上爬,你一个小小通房丫头无论何时都不会成为他的唯一。

你偶尔会为你一开始爬床,发白日梦而感到好笑,又后怕若是少爷没在一开始给你当头棒喝,你受宠多年脑子发晕揣了崽子逃出去,他不会爱而不得,你自己还要吃好多苦。

二百两,你全部的积蓄,要不逢兵荒,要自己劳作,还得省着点,这辈子才够花。

若是有个头疼脑热,在这样的社会,你治不好直接死,治好了没钱生不如死。

你时常叹气,怪自己没投个好胎。

又想起了那一家子兄弟。

是的,娘又生了弟弟。

这样穷困,这样懒惰,却还要生。

你不理解,不认同。

王妈妈每次送避子汤来你都喝得很积极。

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把自己照顾好都难,就别祸害孩子了。

王妈妈将你的乖顺原封不动地告诉了夫人。

夫人逢年过节总想着你,赏银钗环没短过你的,也早早分了两个小丫头服侍你。

你位同姨娘,府中人人心照不宣。

但你很烦,烦这个世界没给你金手指,烦自己要一辈子为奴为婢,困在这小小院子。

你觉得生活无望,对少爷便敷衍多了。

男人大抵都贱。

04

你越敷衍,他越热情,缠了好几日,胜似他初开荤那段时光。

后来很久你才想明白,那是他知晓将来你不能随时侍候在他身边的最后利用。

东阁大学士对他青睐有加,愿将女儿嫁给他。

只是一品大元的嫡女下嫁他一个五品小官的儿子,架势派头要足。

其中第一条,府里原有的姬妾,统统发卖,往后也不许再有别的妾室。

也只有这样跨度的下嫁,才敢这样对夫家提永不纳妾的要求。

夫人满口答应未来儿媳的要求,并且大言不惭地说她儿子房里没有女人,说她儿子品格高洁一心向学。

你听到这个消息落了泪,你很急切想确认,夫人说少爷房里没女人是什么意思,是想要你的命,还是想要把你发卖到边疆。

而试探过后才知道,他们只是要将你移出府去,甚至会给你买个宅子,置些薄产保证你的生活。

少爷心疼地擦着你脸上挂着的泪珠,万般不舍,一夜要了你三次。

他难得地事后体贴,说虽然是出了府,但吃穿用度不会短了你的,他也会常去看你。

你瞪着眼,望着虚空,泪是之前流的,而现在你的心突突直跳,只有兴奋。

出去单过这是天大的好事,但你要走得彻底,你要做自己的主人,你当然不想跟原来奴役你的人家沾半点关系。

第二日,你去了夫人院子,将这些年你的苦劳细细说来,又将你那凶狠的娘家人添油加醋地描绘一番,再不着痕迹地恭维夫人菩萨心肠,本想一生侍奉夫人和少爷,却是自己没福云云……

你虽然没有金手指,但这家人还是有一点良心的。

你的要求不多,桩桩都合理,件件都是为少爷考虑。

府里调了两个壮丁、四个丫头给你,你们天黑出发,坐船南下,买宅成本远低于在京城置地。

山高路远不受娘家人骚扰,将来少爷就算想起你,也找不到你。

05

你住在江南的二层小院,日常消遣是看书、喝茶,凭栏看看溪流乌篷,对着夕阳发发呆。

在民风开化的南方,也有人对你这个来历不明出手阔绰的俏寡妇好奇,为你介绍丧妻的夫家或穷得没活路的男人。

但你都婉拒了,不是忘不了少爷,只是这个时代对男人的要求太低,对女人却有一大堆条条框框。

你有铺面田租,不愁吃不愁穿,你脑袋被驴踢了才会相看人家,找一个自负油腻的男人每日对你指指点点。

你的四个丫头轮班当值,做三休一,她们没过过这样的好日子,个个滋润得身子都圆润了。

但后来你发现,有一个不是单纯发胖,而是怀孕了。

她与家丁的私情被揭穿,吓得跪倒,而你却笑了笑,问她是想成亲还是就这样混着。

丫头年岁小,眼巴巴望着那个与她相好的家丁,后者垂着头一直不说话,丫头只得对你叩头求你放了籍契让他们成亲。

你点头允了。

你一个人单过,院子确实用不了那么多人,但你一个月收租子就有二十两,一个五百钱的小丫头和一个一贯钱的家丁还是养得起的。

你瞥了一眼那个自始至终未出一言的家丁,不看好他们。

另一个丫头出言相劝,说出了你心中所想。在你这里只用缝补洗晒、除尘做饭,做三休一包吃包住每月五百钱,出去了要自己劳作糊口,生儿育女,实在不上算。

跪着的那个却更加坚定,情之一字,令人失智。

放他们出去谈不上多善良,你只是想看看这个丫头的结局。

除了这一个小插曲,剩下的人个个忠心耿耿,实在是这样轻松的差事,世上难寻。

你在一个雨天遇到一个落魄书生,好心施舍了一间柴房让他渡过难关。

书生俊俏风流,文采斐然。

夜里挑灯与他在柴房颠鸾倒凤比同之前那个倒胃口的少爷,要舒畅许多。

几个月后书生上京赶考,你假模假式地故作端庄,给了二两银子做盘缠。

你想这种事儿多做大概是可以延年益寿。

从此后,你见到什么顺眼的马奴,什么精壮的长工,都要停下观赏。

你完全懂了五年前少爷想要的娇妻美妾和窑子自由的迫切愿望,因为你在一定的范围内,成了另一个少爷。

你受限于时代,受困于性别,没有家族依仗,不敢明目张胆去拥有这些美好,跟当年的他被父母管教只能读书一样憋屈。

掌握了居高临下的资源,有了很多的选择,可以奴役别人来讨好你,你根本不会去想为某一位付出痴心。

通房丫头能否当正妻和主子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个命题,在你有能力换位思考后,变成彻头彻尾的笑话。

你刚过二十,身体强健,没有不良嗜好,月月有余钱,很快攒够了钱可以再多买一间铺子。

你以为这辈子就要这样简单而快乐地度过,南方遭了人祸。

06

听说几十个倭寇从宁波府登陆,挥舞着锋利的精钢刃一路北上烧杀抢掠。

他们滑而有谋,猛而善斗,腐朽不堪的官府抵挡不得。

你们知道这些事的时候,他们已经掠过你们继续北上了。

你们毗邻的城镇因为临海,遭了大殃。

几百年未经历战火的宁静小城一夕之间成了鬼城。

血流成河,随处可见尸体,房屋能烧都烧了。

你邻家的几户都纷纷收拾细软,要先离开这座富饶的小城,去投靠内陆的亲戚。

而你,无人可依,无处避祸。

你这雅致的二层小楼外是单薄的一层院墙,一扇木门只防得了君子,防不了装备精良的浪人。

丫头们心惊胆战,担心着那伙贼人再来。

家里唯一的男人家丁建议说回主家去。

那家世代为官,大宅几经修葺,大门套着二门,朱门厚重院墙高耸,府里还有颇多的守卫。

更重要的是天子脚下,怎么也不会叫这伙倭寇横行。

可你分明已经靠着自身努力和难得的运气脱离了丫鬟命,怎么这就要回去了?

你用什么身份回去?

你在那三个丫头和一个家丁的催促期盼下,企图冷静思考分析利弊谋寻出路。

入夜一盏小灯,你望着那些无法快速变现的房产发愁。

迷迷糊糊感到满城的血光与嘶吼,下人们已经将门顶上,那歹人却能飞檐走壁,跳进院子里,狞笑着一刀劈开的雕花木门。

你的家丁是第一个死的。

你的丫头藏在房里被他们抓住,被几人轮流蹂躏,直到哭声弱到听不见,还要被一刀捅个对穿确保死透了。

她们年轻的脸上满是干涸的血泪,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落入你被泪水模糊的眼中。

黎明迟迟未到,你这处藏身地终究还是被这伙人发现了。

07

你面前出现了一张狰狞黝黑的男人脸,对着你猖狂地笑着,他伸出手速度极快,一下就拽住了你的脚将你拖出。

无论你如何挣扎,都反转不了这悬殊的力量,更不用谈他们有很多人。

你绝望着,后悔着,惊叫着,终于醒来。

桌上仍旧是一盏昏黄的小灯,一个侍夜的丫头,听到声音捏着手里的针线活,跑来问主子是不是做了噩梦。

外头梆子声刚过三更,你确认了刚才那个是梦,心里稍稍安宁了些,又听打更人的声音洪亮,提醒着近来有匪患,让紧闭门窗,熄灯灭烛。

你擦了一把脸,叫来家里余下的人。

他们皆是失眠,目光殷切地望着你,以为你拿定主意回去了。

谁知你拿出了大半地契和房契,以及他们每个人的籍契,分了下去。

你把刚才的梦说了,梦太翔实、太逼真,以至于你十分怀疑,这是一次金手指。

若是继续留下,便是如此下场。

梦中他们拼死保护掩护你,明明他们在哪里都是为奴为婢,他们可以抢了籍契自己跑回去的,可他们没有。

他们捏着薄薄的纸张,听你说要和他们成为家人,个个目瞪口呆。

你成了自己的主人,享了福,你要他们也明白你不想回去的原因。

更重要的是,你在这个世界没有可以助力的家人,你要自己给自己建立一个可以依靠的家族。

你就是在赌,赌人性,赌这三个丫头一个家丁,得了钱见了利,还能跟从前一样。

这一夜漫长又激动人心。

几个生来为奴为婢,从没有家人温暖的人,互相信任,对着月光开了一坛浑浊的米酒义结金兰。

你是大姐,下面是二姐三弟四妹五妹。

接下来你就要带着弟弟妹妹们一边向内陆逃,一边为他们谋求出路。

你向他们保证,地方官府虽然腐朽,但天子并不懦弱。

假以时日一定会将沿海倭寇扫平,你们这些房产不会成为废纸,你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你从前是少爷房里的人,识文断字,在他们眼中,你是有见识的人,所以你说的话他们都愿听、愿信。

如今你将他们当家人,分了田地给他们,这是他们从未听过的事情。

为了你这一份信任,他们尊你为长姐,纷纷赞同你的建议。

08

第二日你们就带着银钱出发向内陆。

听说那伙倭寇一路杀上了应天府,最终被官府灭了。

弟弟妹妹们的心稍稍放下,但你知道这些海盗倭寇,不止这一支。

你们陆路转水路,到了武昌。

你用一半的现银买了一套朴实的二进院,院墙没有精美镂空的雕花,但坚实耐用。

若有突发状况,现加固加高几个人加把劲也就是一天的活计。

三开间够你和弟弟妹妹生活,招婿娶亲都可以。

你们安顿好了后第一件事,你领着三弟,去票号聘了个学徒的差事。

这一路赶路,你按着弟弟妹妹们的头,教他们识字。

他们从未接触过文字,但好在脑子还算活泛,虽然还不太会写,但已经能连蒙带猜囫囵认识大半。

穷人家的男孩子大多去码头搬箱子扛大包,管饭而且银钱日结。

学徒的差事,只管饭没钱拿,还费时间。

三弟也没问你为什么,反正就是听长姐的话。

脑袋扎进去干活,闲了就学,没过几个月就被升成了伙计。

你的三个妹妹也没闲着,在江南的两年,她们没少跟着你见识好料子,几个人结伴去了布坊聘了织工和绣工。

而你做了闺塾师,就是从前的女教师,教女子读书写字。

你教的第一个女学生是船老大的女儿,她的父亲在墙上看到了你贴的自荐书,字字娟秀,当即就决定了要找你教他的老来女。

船上讨生活的与水匪争斗,与异常的天气斗,他怕自己哪一趟倒霉死了,丢下个不满十岁的女儿,往后不知道如何生活。

读书识字,将来往低了说可以不当睁眼瞎被歹人骗,往高了说可以靠此谋生,当然,船老大最希望的还是女儿能嫁个官爷,有个依靠。

你们一家五口在武昌过得风生水起,也遭了人眼红。

从前你安居一隅,外头也顶多说说闲话,传传你的来历,说你不正经。

你分了几次自己做的糕饼给邻里,这些人又倒戈说你一个女子多么不易,纷纷为你筹谋后半生。

但到了武昌,弟弟妹妹个顶个争强,为了这个家一定要出人头地。太争强没什么不好,但资源就这些,总归是要侵占某些人原本的利益。

09

这日,几个癞皮蹲在你回家的路上,将你拖进了小巷子,吠叫着说你兄弟惹了不该惹的人。

饶是你活了两辈子,经历了许多风浪,遇到这种事情,声音还是在颤抖。

你紧闭双眼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告诉他们劫钱劫色你都认,只求各位好汉,留你一条命。

可是几声闷响,身旁一下没了动静。

你睁开眼,见一个男人伸手向你,惊得你又打了他好几下。

「女夫子,歹人都被我打跑了,你不用害怕了,我只是路过,你若无事我这就走。」

男人声音很轻,像是怕再吓着你,说完便走了出去。

你认出来,这是船老大的小儿子。

在船上出生长大的孩子,风里来浪里去,生得胸背宽阔,十来岁的年纪,往巷子口一站,几乎堵住了全部的光。

那压迫感十足,叫你一下慌了神。

你意识到是他救了你,出声让他等等。

他果然定住了脚步,你觉得应该没人会这么巧路过。

一定是船老大自己有女儿,推己及人,担心你这个女夫子路上不安全叫自己的小儿子送送你。

你将衣衫合拢,自己爬起身掸干净灰尘,这才走出去对他道谢。

少年一张面皮黝黑而不苟言笑,你看到他额角、脖颈都瘀青了,更加愧疚。

你说晚上要请他去柳合居吃酒,感谢他救了你,但第一要紧的事情是要报官。

你们来了武昌不满一年,若是随意被人欺负了不反击,往后这些事只会越来越多。

你拉着少年回了一趟家然后直奔衙门,说要告官,衙役懒懒散散,但在收了你五两纹银后积极了起来。

见了县令老爷,你先是踩了他的同僚一脚,顺道给他了一顶高帽子,然后示弱交了一笔诚意满满的礼金。

你说你一个守了寡的长姐带着几个年幼的弟弟妹妹从治下无力、倭患横行的东南沿海来,听闻武昌县的青天大老爷治下河海清晏,所以定居于此,这一年你们的生活一切都很好,可今日却大白天地遇到了匪类。

你知道这些是盘踞地头多年的无赖,但偏偏升格将他们说成为刚进城的流寇,请大老爷能为民除害。

你低眉顺眼上前,奉上你自己写的陈情书,其中将歹人样貌身高口音详细描写,将可能的仇家一一列明,纸后夹着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你指了指身边助人为乐的船老大小儿子,说是这次事件的证人。

县令老爷捋着胡须,看着手中的薄纸,露出满意的笑脸,说三日后会给你一个结果。

你的弟弟妹妹听闻长姐遭难,紧赶着跑了过来。

在衙门门口,你笑眯眯告诉他们一切都安排妥当,然后又拉着他们和小船长一同去了柳合居。

10

小船长叫梁风,一路抿唇,你好几次看到他偷眼观察着你。

你被他盯得不好意思,挠头问:「你是不是没见过我这样世故圆滑、心机深重的女子?」

他轻声笑了笑,摇头。

桌上借着好酒好肉,你再次向他道谢,也谢谢他的父亲能想着让他一路跟着你,否则你今天能不能活还另说,皮肉之苦定是少不了。

他喝了酒,不再拘谨,笑着说:「不是我爹叫我来的。」

漆黑瞳仁中露出光亮,他十分直白。

「是我自己想送女夫子。」

弟弟妹妹们捧着饭碗纷纷将目光看向你。

揶揄又好奇。

你打了马虎眼糊弄了过去。

心跳却再也没能平复。

三弟被票号老板看上,有意将女儿嫁给他,账房先生的差事也落在了他头上。

原本那个账房先生被调去了老板在山西的票号,他一家老小的生计系在他身上,现在被三弟害得要么去山西,要么丢差事。

他气愤无比,找了几个泼皮无赖,不好对老板的准女婿下手,也不好对总凑在一处的三个姐妹下手,最终找了落单的你下手。

你们一早知道三弟要升任账房先生,却没想到一个账房的空缺竟然也能惹出大事。

11

三日后,县令老爷断了案,将这票号的账房先生说成是内应,那几个赖皮说成是刚进城的流匪。

你很识相地补了一封感谢信,其中又夹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然后叫几个妹妹去布坊做工时,在女工之间造你自己的谣,不用说得很明白,模棱两可遮遮掩掩,反而显得可信。

剩下的就看这些女工如何自己发挥。

后来坊间人都在传,你一个寡妇敢于带着弟弟妹妹千里迢迢跑来武昌讨生活,是投靠了官家,你一定是跟县令老爷有一腿,不然积压了那么多案件的武昌县,怎么就你的这件既没有死人又没丢失钱财的小案子三日结案呢?

你们姐妹几个计划了很久的布坊在这个时候终于开起来了。

有了这半真半假的谣言,又聘用了几个伶俐的伙计,你们做生意没人敢闹事。

你们初来乍到没有根基,只能拿钱开路,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你要么真的傍上大树,要么就借他人的势。

你选择了后者,名声对你来说就是狗屁,你要真真切切的实惠和对恶势力的威慑。

给县令的一百两,是你在武昌花得最值得的一笔钱。他用你写的陈情书和感谢信,加上案件卷宗上报朝廷,博了上级嘉奖,若在这个当口被人发现他是收了银子,那他清名不复。

是以,他努力维持着自己的人设,宁愿背上多情风流之名也不愿被视为没气节的财奴。但凡有人问起,他也跟着模棱两可,说「吏而良、民父母也」,说他只是为可怜的你做了一些青天大老爷该做的事。

有人上你门来跟你打听,你听了呵呵一笑,递上了自己闺塾师的自荐信:「小女子要养家,没那么多时间聊闲。」

你明示他们,想听八卦,就请你当老师,即便家里没有女儿没有姐妹,你也可以为他们的老娘授课,每隔三日去讲半天。

很快,你的课时被排满,月收入颇丰,结束后主家还会遣人送你回家。毕竟,是吧,大家心里都明白。

只有最初的一家,从未打探过这些私事。

梁风不常在家,要么是往外地运粮,要么从外地往内运盐,但他只要在,都会送你。

夕阳西下,他与你间隔半个身子,跟着你的步速慢慢走着,说些船上的趣事。

他对你有意,明眼人都看得出,但你装傻。

不是因为你不喜欢他,而是因为你的阅历不允许你任性,凡事都要权衡再三取利舍弊。

12

你刚在武昌内外传播了一些关于一个悲情寡妇和县令大人灵魂契合,却恪守礼法的爱情故事。

从前不认识你的如今敬你三分,眼红你的不敢轻举妄动,你行事便利不少。

闺塾师带给你稳定的收入,布坊刚刚步上正轨,三弟的婚事也看见苗头了,你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搞出别的事情。

路已经走到尽头,前面就是你家门。

少年站在你面前,目光炙热,灼着你的神志。

「一艘船上有舵工、头碇、亚班,还有数不清的船工,你要是有空,我带你上船看看。这个季节的江刀鱼很鲜,在船上吃更鲜。」

他比你从前见过的马奴、长工都要结实。

也比你见过的任何男人都要英俊。

可惜他不是一个任人拿捏的穷书生,你若任性睡了他,可不是二两银子能打发得了的。

你笑了笑说「谢谢,但我晕船」,转身回家了。

关好门贴着门背,这才卸下伪装长舒一口气。

那流畅的脖颈,撑起粗布衣的胸膛,窄而有力的腰……还有隔老远就扑面而来的气势,在你脑中挥之不去。

这就是荷尔蒙吗?

你心如擂鼓。

差一点、差一点就把持不住了。

好悬啊……

沿海的倭患已经升级了,一些本朝的水匪海盗也混迹在其中,屠戮自己的同胞,没个消停的时候。

三弟主动请缨,说想去东南沿海开分号。

这与老板心中所想不谋而合,东南沿海是乱但底子厚依旧富庶,这样的地方最是需要票号,只是他年纪大了,儿子又胆小。

老板激动万分,向三弟允诺,事成就将女儿嫁给他。嫁女儿这事已经在口头绕了七八回了,但连个人影都没瞧见过,三弟早已不当回事,他只求了老板另一件事。

那日你回家,看到院子里有人耍刀弄枪。

四妹妹五妹妹拍手叫好,见你来了,连忙告诉你,这是三哥找的武夫子。

那男子停了招式,与你见礼。

你看到两个妹妹面颊绯红,春心荡漾的样子,口中打趣。

「怎么只找了一个?」

「就这一个,还是三哥千辛万苦求来的呢!」

「是呀是呀,有罗师傅一人就够了!」

你遭难后,考虑过雇打手,但没有长时间接触和了解,不敢随便选人。

毕竟打手对于你们几个弱女子来说,也是另一种威胁。

三弟动了找镖师的念头。

票号之间飞钱凭单据调用异地储备金,但若两地存银相差过大,要用镖队押送现银,晋商传承百年,优中选优,才有了这些人。

确实一个顶十个。

13

从前三弟没什么资本提要求,但这次他去开分号,千难万险,他向他老板,要了一个放在家里。

一是能教教家里人练练身体;二是有无赖的时候,有个帮衬;三来,他经验颇丰,趁他在家,你们可以捡些没活路的孩子自己培养,从小养的打手,多少忠心一些。

三弟收好行李,二姐正好提了好酒好肉回来。

饯行晚饭,罗师傅识趣避开,让你们一家好好叙话。

三弟这婚事要是能成,傍上了晋商,你们这个家自然多一份依仗;若是不能成,三弟的这些经历,往后过得也不会差。

几个妹妹女子为商,除去卖布,也定制裁衣,与贵妇人交际游刃有余,差使伙计有条有理,面对惹事的泼皮也毫不胆怯。

酒过三巡,你们感慨,为奴为婢时从未想过会有今时今日。靠着你们的双手、脑子和不凡的运气,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未来仍旧可期。

这个家已经渐渐立起来了。

三弟走后几个月,你们从前家中那些田产铺子都换成了现银用新开的票号飞回了武昌。

和银子一并来的还有家书,三弟说自己沿海一带建立了自己势力,字里行间志得意满。他还说现在朝廷已派兵剿匪,但他心境与从前大相径庭,他觉得这世道再乱几年也无妨。

他早已不是那任人宰割的小家丁,现在姑苏城谁人不知道他票号大掌柜,没有他飞不出去的银子,但他敛财放印子钱催债的手段也狠。

这世道终究是男人更易出头,你希望三弟还能惠及一家,但也不敢太抱期待。他就像放出去的风筝,乘着风高飞,不知道会落在哪。

14

你们的地产变了现,凑了凑布坊赚的钱,一间成衣铺子也开了起来。

你们赁了个临街的二层商铺,后院是织坊、染坊,前面一楼是实惠的成衣,二楼是量体定制的高价罗裙,也搭些男装售卖。

生意做大后,需求也拓宽了,客人不满足本地的料子,动辄要蜀锦、云锦、宋锦、壮锦。

是要小富即安,还是继续做大做强。

二姐颇有野心,选择了后者。

这日二姐喊你上酒楼吃饭,进了雅间你见到了梁风,你扶额问她,难道就没有别的船长了吗。

二姐秀肩一顶,将你往梁风身上一推,眼神狡黠:「没了。」

梁风帮你家运锦缎,不收银钱,二姐重利,扭脸将你卖了。

她借口有事,将你一人丢下,临走在你耳边低语:「都是为了布坊啊长姐。」

汉江水运四通八达,但码头就这么些个,谁占到了谁赚钱。因此船帮形成,大大小小的船帮为利争斗,血腥而暴力。

梁风的爹年轻时和同宗兄弟组成船帮,他们好勇斗狠不断扩张,最多时帮内四十艘大船,占着武昌半数的码头。

只是这几年,他们船帮走了下坡,船只毁的毁,走的走。梁风上头原有三个哥哥,要么船帮争夺之间死了,要么运货时遭了灾,尸骨无存。

船老大接连遭受打击,锐气大挫,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梁风将这些事务扛起时他也才十七岁。

你早前明明已经将利弊都分拆清楚,但还总想起他。

半夜失眠抱着枕头去钻二姐被窝,说他梁风不过是个毛没长全的小孩,做的是体力活,朝不保夕的,不是个好靠山。

二姐睡眼蒙��随口应了你一声,你又调转了方向,说什么饺子要吃烫烫的,男人要玩壮壮的……这梁风体貌倒是很合你胃口,你是年上,是姐姐,倒贴一些也无妨。

二姐闭着眼拧着眉,背过身用被角裹住耳朵嘟囔道:「确实,没毛病……」

可你又纠结了,一县之令,威慑力是天然的,你怕你再不能狐假虎威,丢了现在的好日子……

但是世俗眼光中你一个寡妇嫁给他清清白白的大小伙,你占了大便宜了,怎么样都该直接答应他……

二姐掀了被子,腾地坐起,乌发凌乱,咬牙切齿:「梁风是吧……」

如今,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想来有你闹了二姐睡眠的缘故。

梁风笑着打破沉寂,向你解释:「二掌柜热心,但她会错意了,我不要银钱,只是想感激女夫子教导小妹,不敢存别的心思。」

你回忆着跟二姐的闺中话,一时不察,脱口而出:「没别的心思?那还怪叫人失望的。」

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你突然僵硬,抬头看他。

梁风起初也有些惊诧地望着你,后来他笑容暖了几分。

你想解释,但又怕越描越黑,干脆告辞走了,听他在身后逗你:「我是个粗人,女夫子这话深奥,能否明示?」

你们一前一后在街边走着,你知道他有心追你你肯定跑不过他,但好歹他还没那么穷凶极恶,给了你一点空间,直到到了家门口,他才拦你。

他怕你回趟家又翻脸不认,他好不容易燃起的炉子,可不能再熄了。

「我家里就一个老爹,一个小妹,老爹宽厚,小妹乖巧,你都见过的。

「我们船帮比不得从前了,但我一年能挣五百两家用,你要嫌不够,我可以多接点活。

「你第一日来家里教小妹识字我就相中你了,若你也愿意我明日叫我爹来提亲。」

15

他是热情真挚的少年,将自己全部剖开,一样样摊开给你看,而你却是处心积虑的老女人,权衡利弊,瞻前顾后,馋他身子。

你说你们不合适,但声音明显没了底气,你说你是个寡妇又比他年长,还跟县令传着绯闻,总之你们没可能。

他越走越近,声音低了下来。

「你是寡妇又怎么样,我一个跑船的粗人脑袋别在腰上,我喜欢谁便喜欢谁,还管别人怎么说吗?

「女大三抱金砖,这是老话,你说来说去都没说你不喜欢我,说明你也相中我了……」

你无言,因为他说得很对。

其实你也不是没考虑过和他在一起,你甚至谋划了你们的未来。

你可以使些银子,走些路子办一张盐引,你在幕后,他在幕前由你驱使,你想他为利依附于你。

可一见到他坦然的笑脸,你又陡然生出了不该有的道德感。你想他若是多年后他见多识广觉得你人老色衰,平平凡凡,与你离心,你一定体体面面留下钱,痛痛快快放他走。

这就是年龄差阅历差带来的思维差,年下还在谈感情,确认心意,年上已经想好退路,做好了兜底。

你打开家门,邀请他进来。

你去过梁家多次,这次轮到你敞开自己了。

你如妖似魅,牵着他到了房里。

柔若无骨的两臂绕上他的宽肩,一吻过后他澄亮的双目涨出潮水。

他温热的身子贴着你微凉的皮肉,你们两个都是一阵战栗。

关键时刻他问你:「我们这样算什么?」

你堵了他的嘴:「别问……」

别问别管,先快活了再说。

少年人第一次,动作生涩,翻来覆去两次后逐渐熟练。他套上羊肠小衣,将你拱起,乐此不疲,只是苦了你。

「明天告诉我爹,告诉你的兄弟姊妹,后天办喜酒。」

他心里觉得,如此这般了,便是允了。

可心满意足的你又萌生退意,喃喃劝他,别急,定酒席,绣盖头,雇花轿,要做的事情很多。

他乐呵呵地应下了。

他多跑了几趟船,买了个三进的大宅子,可你席面也没定,盖头也没绣。

他不是个傻子,意识到你有意拖着他。他说过狠话,服过软,千般万般对你好,你还是对他设防。

他心碎走了,说要跑一趟险而又险的货。

16

你心里七上八下,难受了一个半月,听说有人贩私盐被官差捉了要行刑。

听说那人是为了娶一个势利眼的女人,拼死挣钱,糊里糊涂走上了犯罪的道路,最后丢了命。

你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冲到刑场,发现不是你以为的他,失魂落魄走回家,和来找你的梁风撞了个满怀。

他刚去了一趟杭州城,那儿倭乱未平,所以他说险,也不是骗你。

他看你眼眶红红,问你怎么了,是不是他不在,有人欺负你。

他心疼不已,完全不记得你们之前吵过架。

你看着他,一瞬间通透了。

你本以为有了银钱,可以一辈子拿男色当消遣,却不知道无论有多少势力多少银钱,有些人是你消遣不了的。

他给的一颗赤忱真心,你若伤了他,连你自己都要恨自己,因为你也同样是真心喜欢他了。

你在二十二岁这年成了亲,只请了最亲近的人,但梁家宗族人多,一下子也有个十几桌。二姐找人帮忙将梁风买的新居收拾整洁,张灯结彩。

三弟没赶回来,送了一尊黄玉财神像,祝长姐无论何时都财源滚滚。

四妹亲手给你绣了盖头。

五妹……五妹妹什么也没干,就是二姐定了厨子菜式后她一个一个尝过了说好吃。

码头的兄弟个个都是好汉,捧着坛子喝酒。

仪式完毕,吃好喝好,梁风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17

你出去解手,看见姐妹几个坐在一处嗑瓜子。

两个妹妹问二姐啥时候找人成婚。

二姐腿一翘,眉一挑:「我失了智发了疯才跟长姐似的,找个男人管束自己?」

商业对手害怕她,合作商里还有几个相好的。

二姐现在的日子不要太舒服。

四妹说起一个很久以前的人,就是那个拿了籍契跟家丁出去成婚的小丫头。

「她呀,我起先还好心去帮衬,怕她怀孕辛苦。结果她倒好,拿我当白工,绣帕子给她挣家用,她前后绕着她男人伺候。」

五妹问:「后来呢?」

「后来,我还能一直给她打白工啊,我就不去了呗。后来听说,她生孩子难产血崩,稳婆接生接了一半吓得跑了。她男人没给她找大夫,就这样让她死了。

「她吃了很多苦头还念着那男人的好,说他对她多体贴,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想着她。最后她死了,随便挖了个坑埋在山里,那男的立马又说了个新媳妇……」

五妹吓得瓜子皮嗑得飞起:「没事的,长姐要是难产血崩,家里最好的老参紧她用。要是她死了,我去买最好的棺椁,厚葬……」

你只觉下腹一阵抽搐,声音颤抖:「你们盼着点我好。」

你还不想死,所以你每晚兢兢业业地泡羊肠小衣给你男人用。

梁风嫌累赘,说「羊有几节肠子,够咱家这样使。」但他还是尊重你的选择。

一直到你二十四岁,大概是羊的某节肠子有洞,你怀孕了。

次年你安排好后事,找好了稳婆和随时待命的大夫,含了一根百年的老参,视死如归。

结果一撇腿,孩子就生了。

18

你喜极而泣,重获新生,第一次感激原生家庭。

因为你猜你大概是继承了原主母亲易生养的好体格。

但这也打开了梁风的快乐之门,你三年俩娃,一胎接一胎地生。

可在你三十二岁这年,梁风死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时你尚能谈笑风生,说自己有钱有势,没了男人照样活。

尸体从下游捞起送到你家,你当场昏死。

可你有一个待嫁的小姑子,和年幼的三子两女要照顾,你还得扛起这个家,你醒后没事人一样地安排葬礼。

只有无人夜里,你抱着灵位哭。

你终于跟那些追妻火葬场里的贱男人一样,挚爱死了你悔不当初,自己为什么从前对他一点也不好?

梁风是死于水匪,你报仇无门,又成了寡妇。

同时三弟来信,托你在武昌买宅子,他要带着妻小回来。

看来东南沿海已经乱到他这个奸商都发慌了。

可武昌也不太平了。

哪儿还有好地方呢?

一筹莫展之际,五妹婿提议一家人搬去京里。

五妹的男人是她自己捡的,那年她捡了很多活不下去的孩子交给罗师傅训。

其余都成了你们家的打手,只有一个求了二姐开恩,放他出去从军。他说他若能挣一份军功,就回来娶五妹妹。

五妹妹咬着大饼,不以为意:「你不想在我家干就直说,还挣军功,我这辈子跟我姐姐一样不嫁人的!」

那孩子羞赧一笑,也不辩驳,后来他一路高升,月月寄信,升了千户时敲锣打鼓来提亲。

二姐将五妹妹往前一推:「当兵的你惹不起,嫁!」

如今五妹婿又高升了,都指挥佥事。

他说搬,你们心中也有底了。

一路折腾,你、二姐、四妹、五妹和三弟,终于又在京城重逢。

可巧,五妹婿分的宅子正是你从前伺候的那家人的。

他们家出了贪官,没等那少爷当大官,就被抄了家。宅子荒废了十年,又在你们手中焕发生机。

今时不同往日了,你们感慨着,将五进的院子分分好,一家人快快乐乐住了进去。

19

安顿好,姐妹几个依旧做着老本行,开布庄。

三弟仗着朝中有妹婿,带着旧部下重振旗鼓开了个钱庄。

五妹婿常年不在家,五妹妹的两个孩子跟你的五个孩子在一处养,互相有个照应。

小姑子在你的教导下,心气颇高,看不上京城的男子,不声不响进宫当了女官。

几年后你家老大一腔热血,偷偷跟着五姨丈从了军。五妹的长子和你家老二没几个月也跑去从军,你的两个闺女也不省事,进宫当女官投奔了小姑。

吓得你搂紧了小儿子,五妹搂紧了小闺女。

这个在你三十二岁那年才出世的孩子,被你宠得无法无天。

你也不管,你宁愿他是个纨绔,是个混子,好过去当兵。

在城东这块片地头,有放印子钱的三舅罩着,没人敢惹他小霸王梁五。

你任由他自在,直到一个野心勃勃的丫头,爬上你儿子的床,就和当初的你一样要当正妻。

你找来她谈话,她看见桌上浓褐色的药盅,高贵的头一昂:「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我要生下他的孩子,你休想拆开我们!」

「你想什么呢,这是我的药,治阴阳失调的。」

你在她惊诧的目光中,喝了药,帕子压了压嘴角,你慢条斯理道:

「你当了他正妻,然后呢?」

她嘴一噘,理所当然:「自然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咯!」

你发笑:「那也有然后呀,正妻, 一生一世一双人,难道就是你这一辈子的全部了吗?」

她皱眉:「不然呢?」

你随她, 放她回到了院子, 孩子, 且熬着吧。

后来听说你儿子又睡了别的丫头, 她又哭又闹被你儿子一巴掌扇晕了,孩子差点没保住。

你找来了自己的好儿子和这个丫头。

丫头以为你想要抱孙子会保她上位,哭得梨花带雨,求夫人给她做主。

你问你的儿子,什么想法。

小霸王生在封建,长在封建,天生得利的种群,他知道什么呀。

还以为母亲是因为他打人, 怕传出去不好听,碍了小姑和两个姐姐在宫中的差事、阻了姨丈和三个哥哥在军中的事业。

他在母亲面前低眉顺眼,说自己往后再不苛待下人。

她愣了,下人……

你笑眯眯道:「丫头怀孕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孩子生下来给口饭养大,男孩是长工, 女孩是丫头, 犯不着动怒。你要是怕她大肚子不方便服侍, 明日再遣几个丫头给你便是了。」

一个连姨娘都不是的丫头,生的孩子,自然依旧是个下人。

丫头如遭雷劈,惊叫着跑了出去,摔了跤, 身下流出一摊血。

不过好在年轻, 身体恢复好了, 换到你的院子继续为奴为婢。

你望着她逐渐安静, 你想或许有天可以给她说说你的故事。

20

你是一个通房丫头,凭借自己的努力,获得了一定的社会地位, 经历过很多风波, 成了独当一面的女人, 恰巧在这漫漫人生长河, 遇到了真爱, 成了他的正妻。

通房丫头当然可以成为正妻。

然而,成为正妻永远不该是人生的目标。

因为成为正妻只是另一段人生的开篇。

你这一生,忙不完的事,过不完的坎,这夜, 你又梦到了梁风。

他剃着寸头, 穿着 T 恤,紧实有力的胳膊夹着篮球:「妹子,我怎么老梦到你, 你谁啊?」

你鼻头一酸:「我是你媳妇!我给你养大了五个娃!」

你想,他大概在下一世等你。

届时,你定要跟他好好算算这笔账。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