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开国君主,我重生了。
重生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当皇帝不能太有道德。
不要试图和恋爱脑讲道理。
太子如果不听话,那就换个听话的。
尸山血海中打出来的天下,就不要委屈了自己。
宁可我负天下人,也不可让天下人负我。
1
我重生了。
死后怨气不散,灵魂在这皇城游荡了不知道多少年后,我竟然重生了。
看着御案上的折子,我知道,自己重生在了乾泰五年。
王朝初兴,百业待成。
一个新生且充满朝气的王朝在我手中缔结。
灭世家驱北狄,安内攘外,沙场征伐数十年,一切都走上正轨了。
我的太子上了折子,说他想要休了正妃,将侧妃余氏扶正。
回忆着前世死后看到的种种,我的心中戾气横生,马鞭在手中摩挲生温,止不住地杀念,想要活剐了这忘恩负义之厮。
大楚江山,二世而亡。
就为了他所谓的,爱情?
老子为他寻良师择益友,为他挑可为臂膀之臣,将他视作江山继承人。
结果这些在他心里的分量都比不上他的爱情?真是恋爱脑晚期。
偏偏他还不是人家的正缘,顶多是真命天子出现前的备胎。
上赶着做别人爱情里的边角料,成全那侧妃与其那蛮夷奸夫。
为爱送江山的那种成全。
2
天杀的畜牲。
枉为人子的东西,不忠不义,崽卖爷田不心疼,全然将我对他的期望抛诸脑后。
爱情是什么?爱情是我与老妻少年情谊互相扶持,爱情是我与老妻互为臂助生死共进,爱情是我同老妻讨得一碗饭也要一人一半的情谊。
他那爱情?就是坨狗屎。
杀伤力还大。
那奸夫夺了我大楚江山,也只给了他一个侮辱性的承恩侯爵位,让他活着被天下人唾弃。
老子都入土了还被人挖出来鞭尸。
还连累我大楚万民都成了蛮夷口中的下等人。
杀之与牛马同价。
都怪我,识人不清。
天可怜见,老天竟然给了我一个重生的机会。
那今生,我便要荡平蛮夷。
也要让那逆子,睁开他那狗眼瞧清楚了,没有我给予的权势加成,他那爱情,究竟又有几分为真。
3
算算时间,那侧妃如今应该也才同那蛮夷搭上关系,二人你来我往勾搭成奸还要些时日。
没关系,钓鱼嘛,讲究一个耐心,那蛮夷想要借着太子侧妃搞事,老子也可以顺水推舟抛个毒饵噎死他及他那全池的鱼。
一团火在我的心里越烧越旺。
总觉得心里还是窝火。
不如先在太子这里收点子利息好了。
想到就做,当即招呼守在殿外的太监:「王恩,着人,把太子妃喊过来。」
4
我的龙椅,取昆山白玉雕琢而成,妆以金石异宝,上盘五爪金龙,端的是威武霸气。
后来,被这逆子送人了。
呸!晦气!!
我的御案,由上好的金丝楠木所造,雕异兽浮祥云。
后来,狗男女在这上面翻云覆雨。
呕~恶心!
物理意义上的恶心。
王恩一个箭步冲进来,一边伸手扶我,一边着急地大喊:「宣御医!」。
我摆摆手:「不必了,朕就是被恶心到了。」
「太子妃走到哪了?」
王恩倒了杯热茶,握在手中确认了温度才递到我手边:「钟粹宫离乾清殿不算远,想来就快到了。」
温热的茶水下肚,勉强止住了恶心的感觉,我指着殿内的龙椅御案:「把这桌椅......」
四下又扫了一眼,连屁股下的椅子都觉ṱú⁵得膈应,我站起身:「算了,把这殿内的家具,全都换了吧,立刻!」
所以太子妃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进进出出搬着家具的宫人,以及自己的公爹,大马金刀地坐在门栏上,手里捏着鞭子,还在催促着宫人们:「快点儿搬,快点儿搬。」
御前大太监凑近了问换下来的东西该如何处置的时候。
皇帝眼皮子一抬:「烧掉,统统烧掉。」
还对着地面啐了一口:「晦气!」
太子妃想着自己公爹一生勤俭,日常午膳至多不过三菜一汤,如今这么大张旗鼓的烧龙椅御案,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免心下惴惴。
「儿媳给父皇请安。」
「儿臣给父皇请安。」
5
抬眼一瞧,与太子妃同来的,竟然还有我的大女儿,荣昌长公主。
这么早就在宫里,想来昨晚应该没回公主府。
想到她那驸马,我心下一暗。
上辈子为了保证太子的正统性以及对江山继承的确定性,对其他皇子我多有打压。以至于江山被送人后,那些窝囊废竟然就那般听之任之。
反倒是从小跟在我身边的荣昌,暗地里联合忠勇之士,拉起了一支队伍,想要杀了狗男女与逆子,复我大楚江山。
只是也很倒霉就是了,身边出了内鬼,满盘皆输,身首异处。
想到女儿至死不忘复国,我不由得放缓了脸色,面有笑意,朝着荣昌招手:「来,上父皇这儿来,父皇许久未曾见你,看着我儿似乎都瘦了许多。」
荣昌自小随我南征北战,只是嫁人后才有了些女子贞静的模样,骨子里却还是那个肆意的小女将。
走上前来,也不在乎干净与否,一屁股坐在了我身侧的地上,抱着我的膝盖:「明明前日里家宴上才见过,爹爹忘啦。」
我揉揉她的脑袋:「家宴是家宴,私底下,你进宫了怎么就不多来陪陪你爹爹,光知道找你嫂子?」
荣昌拍掉我的手:「知道啦。」
在我与荣昌打趣的间隙,我那大儿媳,太子妃,就那般站在那里,不急不躁,直到看我眼神扫过去,才又屈膝一拜:「不知道父皇请儿媳前来,所为何事?」
脚边的折子已经乱了,我翻了许久才翻出太子的,伸手递给她:「看看。」
6
荣昌也好奇地凑过去。
通篇累牍,太子妃却还是很快就在其中抓住了太子所述中心。
霎时间双手颤抖脸色煞白,身形几乎不稳,却还是跪伏下去:「儿媳知罪。」
荣昌捡起落在地上的折子,一目三行地看下来,惊呼道:「哥哥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不成。」
又去扯太子妃:「嫂嫂何罪之有,嫂嫂嫁过来两年,阿娘就去了,守孝三年何来子嗣,且嫂嫂没有,难道那侧妃就有了?」
「大家都没有,那凭什么要休这个抬那个,且三不出,嫂嫂一为阿娘守过孝,二则嫁过来时哥哥还没有被封为太子,富贵不休贫贱妻。」
「说破天去,他也无理。」
太子妃依旧倔强跪着,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
我长叹一口气。
7
太子妃乃是老妻亲自为那逆子所求,其父乃是陪我一同打江山的鄂国公,很小就认下了这个儿媳,又亲自带在身边教养多年,人品贵重,秀外慧中。
偏偏这样好的儿媳,太子却不喜欢。
早些年还有些尊重体面,等到出宫偶遇了那上不得台面的侧妃后,对着妻子,就连基本的尊重都没有了。
前世他说休妻,我起初也不同意,但这逆子竟然闹绝食。
他是我与老妻第一个孩儿,尤其是在乾泰二年老妻去世以后,我几乎将对老妻所有的亏欠与怀念都移情到了他身上。
纵然心里一不愿意破坏老妻定下的姻缘,二不愿伤及一起打天下老伙计们的心,再是不乐意毁了这桩姻缘。
逆子强求,我终究还是妥协了。
只是苦了太子妃。
出宫后便削发为尼了。
国破那日,一根白绫殉了国。
如今看她跪在那里,只说请罪,却脊背挺直。
她也有自己的骄傲。
「起来吧,」示意王恩将人扶起,「荣昌说得对,你又何错之有,太子荒唐,与你何干。」
「他自幼受教于名家大儒,所教先生人品学识俱是绝佳,依然闹出今日这般的荒唐事情,只能说这逆子就是坨烂泥,如何扶都上不了墙。」
太子妃与荣昌震惊地抬头看我。
这是我第一次否定太子。
「今日差你过来,也并非问罪,」我继续说道,「你是老妻定下的,自然是好的,所以今日想要问问你,太子如此这般对你,你待如何?」
8
太子妃走时一脸恍惚,连礼数都忘了。
不止是她,一旁的荣昌,也是一脸今夕何夕的茫然。
「朕意欲废储,太子妃你若和离,我便封你为我大楚公主,日后嫁娶随心,若不愿和离,先太子未亡人的这个身份,也无人敢看轻于你。」
莫说太子妃与荣昌,连王恩也是频频出错。
这话里的含义简直让人细思极恐,什么叫意欲废储,什么叫先太子未亡人。
废储还不够,这是根本没打算让太子活了?
宠儿狂魔今日怎么了?我爹(陛下)怕不是被妖怪附身了吧。
看荣昌还呆立在原地。
我轻笑一声。
继续从一旁杂乱的折子里随机批阅。
武定侯私屯兵器?想造反?该杀!
吏部尚书任人唯亲,嗯~五十多岁的人了,也早点入土吧!
浙都的转运盐使贪污五千两,他娘的,五千两买的粮食都够闷死这王八蛋了,也该杀!
还细心地在折子旁提供了指导意见:扒皮萱草,以儆效尤。
荣昌拍拍胸口,把心放回了胸腔。
还好还好,爹还是那个爹。
只是不宠儿了。
9
影卫来报说太子妃出了乾清殿直奔宫门外去。
问我要不要跟着,我摆摆手道不用。
该是太子妃回了娘家求援去了。
ṭů⁸今日我所作所为冲击太大,我又凶名在外,她也怕一朝选错祸及家人。
果然,我还在适应新换的龙椅,王恩就通禀说鄂国公求见。
鄂国公与我乃是同乡,又一起征战四方,为人稳重且知进退,做亲家是顶顶省心的人家。
入殿第一件事,同他那女儿一样,伏地请罪。
我揉揉额角,第一次不太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想得太多。
看他嘴巴一张一合,满口忠君孝廉,我实在觉得头疼,慌忙止住他,直接挑明:「太子无德,东宫这艘船眼看着就要沉了,你早做打算吧。」
鄂国公再度跪伏,不敢言语。
也对,皇帝要废太子,这般大的事情,说什么都是错。
「回去吧,」我打发道,「想好了选什么,告知我一声就好。」
10
等到鄂国公走远,荣昌才从屏风后走出来,挽起袖子从王恩手里接过研磨的活:「爹爹,你真不要大哥啦。」
我放下笔,问她:「你与你大哥一母同胞,你觉得你大哥能够担得起这太子之位吗?」
「说实话。」
话题过于犀利。
荣昌吐吐舌头:「爹爹莫坑我,荣昌只是个女子,怎敢妄议朝政。」
「你若在乎自己是个女子,早年怎么就敢随爹爹上战场呢?」
「你也回去吧。」我接下她手中的磨条,「也别整天往宫里跑了,逃避不是你的性子,你要记住。」
「这天下,是你爹爹打下来的天下,你是大楚的长公主,没人能让你受委屈。」
「什么五望七姓的,老子打天下的时候他们净缩着拖后腿了,天下平定了他们反而抖起来了。」
「你爹的拳头够硬,足够给你撑腰。」
「爹爹。」荣昌眼眶泛红,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去吧,」我拍拍她的后背,「那崔家小儿也非良配。」
前世出卖了荣昌。
「不用在乎别人说什么,爹爹心里,我家荣昌最棒。」
11
太子妃一家子还没想好怎么选。
第二日一早,太子就向我展示了他休了太子妃的心有多么强烈。
早朝,有太子署臣当朝指责鄂国公府数条罪行。
什么闹事纵马伤人,收受下属贿赂,狎妓,家中私藏龙袍等等。
我都快气笑了。
莫说鄂国公老婆是个河东狮他压根就没胆子狎妓,就说家中私藏龙袍一事,他家里就两个女儿,一个嫁与东宫一个嫁与其下属。
他自己土都埋了半截身子的年纪了,龙袍给谁穿?
这主意应该是他那侧妃的家弟替他想的吧。
老子给这逆子东宫配的,都是我大楚数一数二的能臣,他放着能臣干吏不用,却去亲近小人。
看着站在阶下的太子,面容间隐隐有些老妻的样子,头戴九珠冠,身着四爪蟒纹袍,长身玉立,面有惊异。
好似他也才头一回听说外家不法。
看来诗书礼仪没进他肚子,倒是诓骗人的惺惺之态,无师自通了。
我站起身,直视那署臣:「郎官所说,可有实证。」
「确有实证!」
敢这么说,那便是说明他们早已做好了所有的伪证。
前世我最终能够妥协,也有今日之因。
堂堂大楚太子,煌煌大道不走,使这般隐私手段。
昨日才下的火今日又在心头烧起。
「好好好,」转头看向太子,「太子你怎么说。」
太子都没有意识到我平日里都是唤他「琅儿」。
只见他微微将朝服下摆撩起,跪下道:「儿臣以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东宫外家,更应做天下表率。」
说得那叫一个大义凛然,表现得那叫一个刚正不阿。
我又看向东宫其余署臣。
这些都是朕亲自为他挑的,半数朝臣尽在列。
「你们怎么说?」
12
「太子大义,臣等跪伏。」
「臣等以为此事疑点颇多,且东宫事关社稷安稳,需慎重处之。」
我看着阶下的两派署臣。
终究是权势迷人眼。
东宫署臣,人品、学识、才干皆是拔尖中的拔尖,头筹中的头筹。
如今,竟有如此多的人,指鹿为马,为虎作伥。
「既然诸爱卿意见不一,那就着影卫指挥使毛柄彻查吧。」
太子脸色瞬变,惊呼道:「父皇!」
又觉有失体面,慌忙解释道:「影卫职责乃是拱卫皇族,非谋逆大案不用,仅东宫外家枉法,何至于调动影卫,不如交由大理寺如何?若是父皇担心大理寺不公,可由督察院协办即可。」
我心下冷笑。
大理寺?督察院?
「东宫乃国储,岂可等闲处之,鄂国公既是东宫外家,自然关乎社稷,必然要深挖彻查。」
「便交由毛柄查办吧,既是特案大案,便予影卫刑狱、缉ťù₊捕之权。」
看着跪在阶下一身软甲的少年,我抚须道:「毛指挥使,好好办差,朕,等着你的答案。」
「臣领旨。」
13
「父皇......父皇......」
自散朝后,太子忙不迭地跟在我身后,看我大步流星并未有停下的意思,小跑着追上来。
「父皇,儿臣还有话说。」
「朕不想听。」
「儿臣......嗯?」太子猛地一愣。
平日里父皇怎会这样?难道不该停下脚步神态温和地听自己说完所有的委屈与不满吗?
抬眼看了眼我的神色,面目寒霜,眼露凶光。
一阵寒意突然从太子脊背上升起,对危险的直觉让他选择了闭嘴。
周遭气压低沉。
一路沉默着回到了乾清殿。
太子如同往常一样,随着父皇进入乾清殿,却被拦在了门口。
「太子殿下,止步。」
看着拦住自己的王恩,太子一口老血哽在喉间:「你这老狗,莫不是不认识本殿下了不成。」
「太子殿下,止步!」王恩举着的手并未放下,反而一字一句重复着方才说过的话。
太子这才觉察出不对。
看着前方并未回头的背影,心中好似突然笼上了一层阴影一般。
父皇怎么了?
平日里总是堆满了笑容的王恩,如今也面容冷肃。
太子心里打起了鼓。
回身跪在了殿门口:「儿臣求见父皇,望父皇恩准。」
王恩这才收回了手,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了一旁。
只是这一跪,便跪到了午后。
14
午后睡了一觉才想起来那逆子还跪在殿外。
我不紧不慢地起身行至他身边。
如今是看他哪儿哪儿都不入眼。
看他这般虚弱到马上就要晕过去的样子,哪里像我的儿子了。
我的儿子,该是英姿勃发少年意气的,就像荣昌那样。
要不是对老妻的信任,真不知道这虚弱的文公子是不是抱错了别人家的孩子。
看我出来,太子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又体弱的半跌回去。
真是废物中的废物。
心里陡生一股子郁气。
从一旁的兵器架子上取了弓来,拉弓搭箭,冲着远处的靶心,三箭齐发,一击即中。
老子真是勇武不减当年。
太子才站起身,我抬了抬下巴:「去,给朕取回来。」
太子蹒跚地靠近靶心,我再度拉弦,箭矢定定地瞄准着他的后心。
「陛下!」王恩大惊失色。
太子回身望过来,竟也直接吓得瘫软在地,惊恐得涕泪横流:「父皇~」
一摊可疑的水迹在他身下蔓延开来。
吓到了?
前世给你爹我下药的时候怎么没怕?
「嗖!」
箭矢直直地插入他身前地下,尾羽仍有震颤。
我却畅快不已。
看着还瘫在地上的太子,摇头道:「子不类父,岂不哀哉。」
太子猛然抬头,神色惊惶。
15
自那以后,这宫里的风便变了。
没过几日,钟粹宫便传来了消息,太子妃选择了和离。
和离的旨意也很快送到过去,与和离旨意一道过去的,还有加封原太子妃,鄂国公之女为大楚荣华公主的旨意。
一石激起千层浪。
皇上能同意和离能说是不忍寒老臣之心,可那被和离之妇转头却封了公主,这是明晃晃地将太子的脸踩在了地下。
「子不类父,岂不哀哉」。
早前还以为是流言,如今想来,陛下是真的厌了太子?
可是为什么啊。
对啊,为什么啊?
太子病了,病了依然不忘上折子,写对陛下的孺慕,对逝去娘亲的追思。
我捏着折子的手已然泛白。
这逆子怎么还敢跟我提他娘。
16
我与老妻少年夫妻,一度讨饭为生。
我们造反,我们征伐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自己体验过饥饿便能使天下人都不再挨饿。
老妻便是天下大定后,依然没有坐享胜利,反而是依旧赈济抚恤,收抚伤兵,建养育所以供养流民遗孤。
老妻与我,政念同频,尤国之良相。
他还敢跟我提她娘,她娘要是同我前世死后一样留在世上再得重生机缘,怕是醒来第一件事也是活剐了他。
摩挲着老妻牌位上由我亲自刻下的字迹,泪湿衣襟。
老妻啊,逆子不中用了,这江山我还能传给谁啊。
正捏着帕子擦拭泪水,就见王恩哆哆嗦嗦地跑进来。
一张脸色惨白,指着殿外:「陛下~陛下~公主~」
「被鬼闯了不成!」我厉声呵止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臣有罪,」王恩依旧哆嗦着,勉强着请了罪,「只是公主,太过骇人了。」
「公主又没有生的双头四手,有何骇人的?」
我还想追问,就听见殿外传来荣昌的声音:「儿臣特来向陛下请罪,儿臣死罪,求陛下赐死!」
好端端的,死什么死,天又没塌。
将老妻的牌位端正地放置在书案上,我疑惑地踏出殿门,就看到荣昌满身血迹地跪在殿外。
「这是怎么?谁伤你不成?」
「父皇,我杀人了!」
17
今日的天气格外晴朗。
尤其是当我看到荣昌脚边那个还在滴血的包袱的时候。
「起来吧,」我想要去扶,看着她周身血迹,有点嫌弃,还是算了,「不过是杀个驸马而已,怕什么,天塌下来老子顶得住。」
「父皇!」荣昌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等到跟着宫女去简单收拾了一下,我才从荣昌嘴里晓得了前因后果。
竟然还跟那太子侧妃有关。
我只知前世驸马会出卖荣昌,却不知道早在更早的时候,驸马竟然就勾搭上了那太子侧妃。
两人还是青梅竹马。
几日前太子虽然等到了和离诏书,却没有等到我同意他将那侧妃余氏扶正。
又被我吓破了胆,不敢来见我,只敢上些折子旁敲侧击。
太子妃又被封了公主。
一直都想要跟太子妃争个高低的侧妃心里自是不快。
可是央求了太子半天,太子也没个动静。
气恼之下,将主意打到了三姓出身的竹马身上。
妄图以三姓之力能够影响朝堂。
说来可笑,当初驸马不能撇开来自父母的阻挠、门第观念等娶她,见她转头嫁与了太子,却突如其来地萌生了「炙热」的爱意。
入赘皇家做了驸马后,更是怀念以往小青梅那带着崇拜的爱意。
二人打着「友人」的情谊,私下里书信往来不少。
此次青梅找上门,驸马更是拍着胸脯承诺可以说动家中叔伯、故交上书请求驸马立太子妃。
「只要太子心意不变,这太子妃之位,终究是你的。」
「其他的,我自会替你筹谋,想我崔家百年世家,在朝堂上还是有些影响力的。」
18
驸马自从与荣昌成亲后,一直都是礼貌疏离的。
捂了许久没有焐热的心,荣昌本打算再与驸马推心置腹地谈一番,若是不成和离便是。
结果便撞上了这一幕。
一时间心中火气上涌。
荣昌未出嫁时便与太子妃交好,对余侧妃没有什么好印象,如今自己的夫君这么为不相干的女人筹谋,教她如何不气。
偏偏屋里的两个人没察觉被人听了个全程。
余侧妃得了保证,一句「谢谢崔哥哥」说得婉转动听,人也柔媚地贴了上去。
荣昌与太子再不和也是一母同胞,眼瞅着哥哥的绿帽子就要戴上去了,心中的火气更如同浇了一桶烈油,直烧得她眼眶猩红。
一脚踢开门:「你们在干什么!」
惊得已经抱在一起的野鸳鸯飞快散开。
驸马干咳一声,屏退了下人,又装得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荣昌莫闹,我与余侧妃乃是朋友,今日余侧妃上门,乃是商讨正事,你莫要出去胡说,也管好公主府下人的嘴。」
朋友?抱在一起的朋友?正事?给自己哥哥戴绿帽子的正事?
望着驸马那张过往觉得清俊好看的脸,荣昌觉得脑中有根名为「理智」的弦断了。
偏偏驸马还在țũ⁽那里喋喋不休,揽着受惊的余侧妃轻声安慰。
荣昌一时血涌上头,拔出腰间短剑,指着驸马:「你将你方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驸马依旧觉得荣昌是在装腔作势,还兀自指责荣昌提刀舞剑毫无女子贞顺的模样。
「父皇,」荣昌双手捧着茶杯,哭得可怜又无助,「儿臣真是一时昏了头,等到清醒过来,驸马已经咽气了。」
「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向父皇请罪,一切罪责,儿臣一力承担,绝不让父皇为难。」
「来人,」我唤了外间的侍卫进来,「把这人头,连同驸马的身子,给崔府送去,并将公主方才所讲,一字不落地传给崔家,人家儿郎死在了咱们公主府,问问崔家,想要公主如何赎罪。」
19
嘱咐人将荣昌送到如今公主府还没建好,依旧居住在宫里的荣华公主处。
我继续窝回榻上,抱着老妻的排位。
「老妻啊,荣昌这孩子大了啊,如今竟然跟朕藏心思,有什么不能直接说呀,这么拐弯抹角地试探她爹,何必呢?」
「自己的孩子自己清楚,咱们荣昌什么时候又是那等莽撞不顾后果的人了?」
「把驸马宰了,却记得将余侧妃给他哥送回去,她那哪里是莽撞啊,分明是给自己留了后路。」
「余侧妃死了,以他哥如今对余侧妃的热乎程度,难保不牵扯她,倒是活着,反而欠了她这个替哥哥杀了奸夫的好妹妹一个人情。」
「哭着来找朕,看似是请罪,实则是来试探的,试探朕对她的宽容度,试探朕对五望七姓的态度。」
「唉~」我又长舒了一口气,好似重生后,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前世朕一味偏袒太子,荣昌也乐得做个糊涂的好妹妹好女儿,今生朕厌弃了太子,倒是让咱们女儿生出来些小心思。」
宫室偌大,只有我一个人的声音:「老妻啊,太子无用,荣昌倒是有手段有脑子。」
「只是能走到哪一步,就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20
影卫回报的时候,我叫了荣昌一道来听。
崔家当家夫人看到驸马尸身的时候,承受不住晕了过去,崔家主悲痛之下还能够撑住。
只是听完了侍卫的讲述,悲痛就成了恐慌。
豆大的汗粒顺着脸颊滑落。
私会太子侧妃,妄图给太子戴绿帽,这可是抄家的大罪。
更不要提他说的那些悖逆之言。
便是陛下说了可以让公主赎罪,难道崔家就真的敢让公主赎罪了?公主杀人赎罪,那崔家子秽乱宫闱,妄图左右朝政又该当何罪。
当机立断做出一个弃车保帅的决定:「我崔家对大楚忠心不二,却不想生出这等不忠不孝之辈,真乃家门不幸,今公主大义,替我崔家除此祸根,崔家上下感公主大恩。」
「至于这悖逆之辈,自然不配做崔家之人,入崔家之坟。」
苦主都不追究了,此事自然在荣昌这里,就此作罢了。
只是崔家当家夫人,刚刚醒过来,就听说自家儿子被逐出家谱,成了孤魂野鬼了,崔家甚至连好生安葬都不敢,只得一卷草席,几捧黄土了事。
崔夫人生生气得吐血。
可再气也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
早前皇帝愿意捧着这些百年世家的时候,世家尚且有些拿乔,可是如今皇帝大剌剌地将驸马的尸身送过来。
撕开温情的面具,让他们再次忆起了如今坐在龙椅上那个笑眯眯的陛下,一直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人屠。
君不见,每个州府县衙门口都有一个皮场庙。
扒皮萱草是基操,让人生不如死的手段,更是想想都汗毛倒立。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皇上惹不起又不敢恨,只能将仇怨转移到另一个罪魁祸首余侧妃身上。
不是想当太子妃吗?
想也别想。
21
不同于鄂国公府的谨言慎行,余侧妃的家人可谓是筛子一般四处漏风。
很快就被人抓到了把柄。
余家许是得了太子的承诺,早早地便摆起了皇亲国戚的谱,招摇ẗṻ₁过市,好不得意。
日前余家大儿看中了光禄寺卿申家的闺女,想要聘为长媳。
先不说余家原只是钦天监的九品司晨,攀上太子才高升做了个六品监副,这样的家室,在京城里压根儿溅不起任何水花。
就说余家大儿的性情,整日里走马游街,狎妓斗狠,也断无法入光禄寺卿家的眼。
家世上差着鸿沟,性情又拿不出手,自然是求娶被拒。
可这余家大儿被拒后心生恶念,竟然趁着申家闺女外出上香的时候,将人劫走在外拘了一夜。
为保家族其他女儿清誉,第二日被寻回后申家姑娘就要削发出家。
自家女儿受此灾祸,申家也没打算忍着,是预备着要将余家告上公堂的。
偏偏这么一件孰是孰非一目了然的官司,余侧妃却要横插一脚,亲自上申家为自己弟弟开脱。
先说自己弟弟是真心爱慕申家女,一时「鬼迷心窍」,「情有可原」。
又说申家父母动辄送自己女儿出家,是「封建父权」,「泯灭人性」。
申家夫妻气得仰倒,挥着扫帚想要将这无耻姐弟扫地出门。
余侧妃却搬出了太子,扬言太子妃非自己莫属,日后自己弟弟前途可期,劝申家夫妻二人适可而止。
还拿出了太子信物。
彼时太子依旧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物,未来皇朝的继承人,一个从三品的光禄寺卿,如何敢拒绝。
局面一时僵持,只留申家夫妻二人面色青白与余家姐弟洋洋得意。
眼瞅着自己爹娘被余家姐弟逼迫至此,余家女儿只得出面,咬牙应了这门亲事。
崔家,便以此事,发难余家。
有个枉法的弟弟,余侧妃又怎么够格做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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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望七姓,在朝中尤以文臣,多故交姻亲。
用来弹劾余家这样的小官,实在是大材小用。
可弹劾的折子实在是多了些。
除了与崔家相交之人,竟还有许多无甚干系的人,也跟着弹劾余家。
仅一个六品官员,弹劾的角度,「目无法纪」是轻的,「王朝蠹虫」是开胃菜,「纵女霍乱纲纪」才是正餐。
是啊,太子的位置摇摇欲坠,想要及时下船的人,自然也要借着余家之ťû³事,表明自己的立场。
将折子交于王恩,着大理寺秉公办理。
掳掠民女,杖一百,流三千里。
心爱女人的弟弟犯了事,太子坐不住,还是露了面。
跪在乾清殿外,求我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宽恕余家。
我实在是不想看到他,只使了人问他。
「是什么情分?」
「若是余家,那么余家于国无寸功。」
「若论朕与太子的情分。」
「朕自问于太子为父为君从无疏漏,太子又是如何回报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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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之位既已摇摇欲坠。
我以为太子至少能约束余家。
没承想我还是对他期望太高。
余家大儿流放途中被人劫走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在猎场同荣昌围猎。
兵士们催鼓击盾,将一只老虎以缓慢缩短包围圈的方式向中心围拢。
那老虎左肩一支箭矢入骨极深,正是我的手笔。
困兽犹斗,虎威犹在,虎啸处马惊人惧。
诸皇子恨不能身前堆上万千兵马,能彻底隔绝此番境遇。
只有荣昌,勒紧了缰绳,面不改色。
那老虎肩头的血已经滴了一摊,左腿已然无力,若再不突围,此番必葬身于此。
四望之下,刀戟重重。
「吼~」声厉啸,对着荣昌处扑了过去。
「公主!」
「公主!」
众人惊呼之中,却见荣昌身子一翻,整个人藏于马下,手中长刀斜着划出一刀,又狠又准,利刃之下,直直在那老虎半边身上留下一道刻骨的伤痕。
待那老虎落地不支之时,又是一个极快的翻身,自半空中掠下,长刀斩下,直接将那大虫钉在了地上。
四下噤然。
不知谁喊了一声:「好。」
紧接着便是山呼海啸的:「公主威武!」
老虎抽搐着咽了气。
利刃回鞘,荣昌笑得张扬又明快:「可惜了,虎皮破了,不能给爹爹做褥子了。」
「但是做双护膝总还是富余的。」
正午的阳光耀眼的我微眯着眼:「荣昌,可有兴趣,再陪爹爹围猎一局。」
「若是做得好,爹爹绝对给你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荣昌眼中露出一丝狡黠:「爹爹所愿,荣昌必竭力以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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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走余家大儿的人,正是那余侧妃的奸夫。
北狄太子。
北狄早年间被我赶到了漠北,眼见暴力掠夺的路子走不通,竟然也学着一些子阴诡之人耍见不得人的手段。
大楚男儿皆知当年北狄在我手下是如何抱头鼠窜的,是以只要是有点脑子的,都不会跟着卖国。
世家贵女也多知什么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只有余侧妃这个颇得太子宠爱的侧妃,傻傻地钻入了人家的套子。
这些时日,与那北狄太子你侬我侬打得火热。
眼见着太子救不了自家哥哥,就转头找了自己的情郎,半道劫走了那货。
我喜滋滋地将那虎皮护膝套在膝盖上,站起来,走几步。
很是舒服。
「荣昌如今在哪里?」
北狄逃入漠北后,仗着地形优势以及他们对沙漠草原的了解,这么多年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如今有了劫走余家大儿这支部队的带路,大Ṭŭ₃好机缘,自是要抓在手中。
毛柄拱手道:「公主一路带兵追在那伙子人身后,已经出了关口了,想必不出半月,便能摸清北狄老巢。」
我满意点头,荣昌果然是把围猎的好手。
北狄太子带入京城的人都融入了劫走余家大儿的队伍之中,就留了他一个光杆司令在这京城,毛柄又请旨前往捉拿。
「不急,」我捏着手中的卷宗,「鄂国公之案所涉卷宗,可有遗漏?」
毛柄垂头:「皆在此处。」
「那就拿给太子吧。」看着毛柄疑惑的眼神,我揉揉眉心,「若是太子问起来,你就问他,诬陷朝臣,且是鄂国公这般功勋卓著,劳苦功高的老臣,该当何罪。」
「至于北狄太子,不急,暗里别丢了就行。」
等到毛柄退了出去,我再度抚上老妻的排位:「老妻啊,咱这儿子是真的彻底废了,想必你该是不介意我早些送他下来在你身边尽孝的,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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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贵神速。
才将将入冬,就传来消息说荣昌已经灭了北狄预备南下劫掠的先头部队。
隔两日又有消息,荣昌直接带兵杀入了北狄王庭。
朝堂上我抚掌大笑:「好好好,不愧是我闺女,有老子当年的样子。」
只是这样的好心情每每都会在下朝后被跪在乾清殿的太子破坏。
晦气是真晦气。
自从那日我命人将卷宗送过去后,他就时常来我这里跪着。
身子还病殃殃的,时不时就晕过去。
搞得好像我这个君父多么十恶不赦一样的。
我要是靠近了,他还抱着我的腿痛哭,只说自己错了,求我宽恕。
委实懦弱无能太多。
前世好大儿的滤镜没了,现在我是真的看他一眼都觉得厌烦。
要能力没能力,要识人不会识人,要手段更是被别人耍得团团转。
踢开他扒过来的身子,我厌恶地甩甩沾了他涕泪的袖子:「有这工夫,不如回宫去看看你那好侧妃,想想你今时今日,所求为何,又为何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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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回去了。
听说太子和侧妃吵架了。
听说太子将余侧妃禁足了。
听说余家被一撸到底了。
好歹当了这么些年的太子,便是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即将被废,处理个余家,也是手拿把掐的事情。
又听说余侧妃心灰意冷逃出了宫去,扬言要与太子和离。
太子又颠颠儿地追了上去,两人你来我往虐恋在那玩儿虐恋情深。
「......」
我祝他成功吧。
只要他不再来乾清殿跪,对于我,每天就都是好心情。
朝堂上大家也习惯了没有太子。
不时有下面冒头的皇子想要跳脱一下,试试我的态度。
只是......
二皇子愚笨太过,至今还背不全论语,淘汰。
三皇子情绪不稳定,恐有昏君之相,不行。
四皇子整日里就知道守着书本,能力也不行......
还是荣昌更得朕心。
摸着虎皮护膝。
荣昌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啊,爹爹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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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荣昌从北狄带着大批俘虏班师回朝的时候,积雪已经化了。
此番征伐,我朝大胜。
连北狄皇室,也在此次的俘虏之中。
我亲自前往城外迎接。
数月不见,荣昌黑了,瘦了,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荣昌不辱圣命,请父皇检阅。」
左侧脸颊一道寸许的疤痕,让她看上去英气中还夹杂着些许戾气。
沙场沁润,刀口舔血应是如此。
我伸手扶起她,四下里端详:「我儿辛苦了。」
我是骑马来的,荣昌与我并骑入城。
她推说于礼不合。
我眉毛一竖:「你爹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礼。」
荣昌苦笑道:「父皇可知,女儿若是今日与父皇并骑,明日文武百官该如何说?」
是啊,太子尚不能与帝王并骑,何况一个公主。
「那荣昌可甘心只做一个公主?」
我含笑看向荣昌:「若是甘心,父皇自不会逼你,若是想要争取什么,父皇要告诉你,我不会阻拦于你,我与你娘感情甚笃,没有你娘,也不会有我今日。你娘什么性子你也清楚,柔顺贞静从不与你娘沾边。」
「这世间不缺那样的女子,也不缺那样的公主,天下非男人之天下,也非女人之天下,而是天下所有人的天下。」
「今日你能为百姓平定北狄,他日,父皇期待你能为这天下,做得更多。」
荣昌神色动容,眼眶渐红,赶在眼泪自眼眶落下前用袖子将眼泪擦去,翻身上马:「儿臣必不负陛下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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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与皇帝并骑。
第二日,更是在朝堂上,见到了公主一身朝服站在原属于太子的位置上。
朝野震动,弹劾声不断。
皇上听了,也只是听了。
有人当着公主的面,嘲讽公主无德,牝鸡司晨。
公主也听了,也只是听了。
不承认不反驳。
不辩解不争论。
又有声音说:「公主平定北狄,功勋卓著,只不过上个朝而已,又没有做什么,追着责难,是不是太过了?」
酸腐之人跳起脚指责此人丢了男儿气节,竟然甘心站在女人身后。
公主听见了,往后瞧了一眼,行至一侧,伸手有请:「大人若是不甘心,不如这个位置让给你?」
荣昌所站,原是太子之位。
那说话的人一口气憋得脸部通红,也只能跪下:「臣未有不臣之心,望陛下明察。」
荣昌发笑:「读书人不是常言事在是非,公无远近吗?既无远近,何论男女,北上伐狄我做的,如今朝堂却进不得?」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这也是圣人之道?」
一番言语,直怼得那人垂下头去。
眼见着朝堂上纷乱渐消了,又有人请奏该如何处理掳回来的那些俘虏。
「即是公主所虏,便交由公主决断即可。」
荣昌打仗有两把刷子,可是政务处理,却不知如何。
此番,全当考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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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公贵族皆斩首。
余者部分精锐打散编入军中,其余则散于各地分田做民。
又是一轮弹劾,皆言公主杀心太重,对待俘虏,应予以优待,方显我大楚风范。
此言一出,附从者众。
既是反对公主处置之法,也是侧面对女人立于朝堂的抗议。
想起前世北狄如何对待我中原百姓的,我气血上涌,恨不能抄起大刀砍了说这些话的官员。
反倒是荣昌拍着背为我顺气:「父皇何必同庸人置气,附从者多又如何,女儿也不是泥捏的,治他们的法子还是有的。」
看荣昌自信满满,我暂且将心放回肚子,却还是嘱咐道:「别忘了这天下是你爹我一刀一枪打下来的,后来才有了这些人能够安稳立于朝堂大放厥词,若是实在不听话,换一批便是。」
荣昌好笑:「一大把年纪了还整日里喊打喊杀的。」
「您就瞧好吧,看我怎么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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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还没等荣昌治这些酸腐之人,王恩又哆哆嗦嗦地进来通报。
太子被劫走了。
嗯?
太子?
自从太子离宫后,除了吩咐毛柄盯着以外,我就彻底将这逆子抛在了脑后,如今听说他被劫持,我一时还没转过弯来。
召来毛柄,才得知是那个光杆司令的北狄太子,劫持了逆子。
余家人从旁协助。
嗯……挺难评的。
听说第一日使人前往京兆府衙门传话的时候,还被衙役当作骗子打了。
第二日拿了太子的令牌,京兆府尹才当了真。
当下便吓出了一身冷汗。
太子被劫,何等大事。
也不敢藏着,当下骑马入宫通报来了。
我问毛柄:「太子是自愿还是被迫。」
毛柄脸色复杂:「秉陛下,太子乃是自愿。」
「余氏与那北狄太子情深义重,太子决意成全此二人。」
「待得到赎金后,也愿以自身安危做筹,护送余家与此二人前往西域生活。」
我Ţũ̂₈的沉默震耳欲聋。
良久才摆摆手:「算了吧,他既然这般舍己为人, 那朕岂有不成全之理。」
「就把这三人葬在一起吧,别让他去打扰他娘了。」
「就当养大了个胎盘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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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昌公主灭了北狄,大楚百姓无不赞扬公主功勋。
早年北狄中原作乱的时候, 所过之处多是屠村屠镇。
甚至军粮不够了以人为食也是有的。
便是被当今陛下赶到漠北后, 也常常南下劫掠。
如今公主将北狄连根拔起, 在街头巷尾,公主已然是冠军侯再世一般的人物。
却有朝堂张贴告示。
言说朝中有某某, 某某官员奏请陛下荣养北狄皇室。
此公告一出, 那些主张荣养北狄皇室的官员,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甚至还有人往门庭上泼粪。
隔两日又传出消息说太子为北狄人所虏。
陛下不想受制于北狄, 大义拒绝了北狄所求。
太子为北狄人所杀。
群情激奋。
百姓甚至堵在那些官员的门口, 咒骂主张荣养北狄皇室的官员都是卖国贼子。
臭鸡蛋,烂菜叶隔着院墙也要扔进去。
不得已, 这些官员只能请旨外调。
看着递上来的折子,荣昌有些小得意:「怎么样, 父皇,儿臣这招借力打力用的可入您眼?」
「有点子巧思,」我点头,「可是治国单有巧思可不够, 你要学的, 还很多呢。」
例如这些空缺,又该由谁填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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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被送回宫的时候还有口气。
混乱中被北狄太子在胸口砍了好大一道口子,鲜血汩汩地流出,面如纸金, 眼看着进气多出气少了。
我还是去见了他。
看他躺在床上, 眼中含泪看向我,声音断断续续:「父皇......父皇......儿臣......」
其实小的时候我的太子还是很不错的,会缠着我背书以求表扬,会在我班师回营时听我讲战场上的故事。
也曾有爱姊妹, 操心荣昌。
那时候我与老妻无条件地爱着这个儿子, 荣昌也无条件地尊敬着这个哥哥。
只是无条件的爱, 终究还是没有抵过他所求之情爱。
为了这份爱, 他可以牺牲一切。
抛弃自己抛弃天下。
所以被天下抛弃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不知他那些没有说出口的,是抱歉还是继续求我宽恕余家之人。
只是咽气了,便万事皆休吧。
一瞬间我又改变了主意:「将太子葬于京郊万年寺吧。」
但愿经文佛语能够让他下辈子清醒一点。
至于余家与那北狄太子, 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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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泰七年,帝改年号熙宁。
立荣昌公主为皇太女,赐徐国公之孙为驸。
熙宁三年, 皇太女诞下一对龙凤胎,驸马协同部分武将文臣起兵作乱, 为陛下所平。
皇太女出月后,所有胁从作乱者,皆正法于菜市。
刽子手杀得刀口都卷了才依然未能将作乱者杀尽。
流放者更是众多。
经此一案, 再无人对皇太女存有异议。
熙宁十二年, 帝禅位, 皇太女登基称帝,改年号建元。
重生十数载,送走了恋爱脑的儿子。
为大楚重新选了继任之君。
也免我子民做下等人之命。
这一世, 所求皆成,想必再闭眼,也是有脸面去见我那老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