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入狱第二个月,我和姐姐去求晋宁侯兄弟。

姐姐被大公子收为妾。

而我做了庶子覃仲麟的通房丫鬟。

入府三年,都说我们得到的宠爱独一无二,珠宝数不胜数,华服锦缎堆满库房。

但每一晚,只有我们知道面临的是什么。

姐姐被封住嘴,归顺行止,脖子掐出痕迹。

「闭嘴。阿诺不会发出这种声音。」

而我则是跪在窗前的小几前,一遍遍颤抖着抄书。

「不许回头。」

身后的庶子自卑又冷酷阴湿:「她从不会回头看我。」

他们都念着那个被送去和亲的宗室公主。

直到三年后,白月光要回来了。

凯旋即将一同归来的覃家兄弟送来家书。

让姐姐和孩子一同出宅先搬到别庄居住避嫌,我一同去照顾。

可他们不知道,早在半年前,因没有等来药,那孩子就病死了。

姐姐沉默地收拾好细软,我捧着孩子的骨灰。

时隔三年,我们第一次出了门。

1

七进的院子,重叠森严。

和数年前进来时一样。

姐姐看我素着的耳朵,问我。

「那个流苏花蝶耳坠是覃仲麟亲手给你做的生辰礼物,也不带吗?」

我摇头。

「不要,恶心。」

门外探头探脑的下人和仆妇故意提高声议论。

无外是两个以色侍人的贱妇回到了应有的下场,终于从侯府被赶了出去。

且是在覃家兄弟凯旋大归之前。

真是天道有轮回,老天开眼。

「听说世子和二公子大破北戎后,用军功作保,求了陛下开恩,接回安珆公主。」

「公主为了国家自请去和亲,如今终于回来,我都替大公子开心。」

「那我为二公子开心。」

「安珆公主一定很好很好,才会被他们这样珍视啊。不像有的女人,表面清高,实际荡——」

我蹙眉。

姐姐按住我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和这些蠢人说什么呢。

说这位安珆公主不是个善茬,说和亲另有隐情,说那些曾经宫阙角ŧũ⁹落听到秘密?

好像是没有什么必要。

他们未来会亲身感受。

我们走出门时,一个仆妇小声笑:「蠢货啊,一样好东西都没拿走?其实公子们也没数……」

只有姐姐救回的那个贴身小丫鬟阿芸红着眼睛,跟了一路又一路。

「姨娘和宝珠姐姐,你们还回来吗?」

我看着手上的瓷匣,回答:「不回来了。」

阿云嗫嚅:「可是,可是——小公子的事情,世子还不知道。」

姐姐垂下眼眸。

三个月前,刚刚会说话的小公子重病,急需北疆一味独有的药引。

她一连写了七封信过去。

却只得到一封训斥她借子邀宠的回信。

「老夫人说了,不过是风寒。才知道我要接回阿诺便这般作态?你不过是个妾,记住自己身份。」

我同样去信求覃仲麟。

他叫我不要掺和姐姐的事,学得她那般不懂事。

「公主从京都带去那只陪着她三年的狗得了病,每日需蘼陆浸泡,此药珍贵,哪容你们如此胡闹。」

最后孩子在姐姐怀里咽了气。

侯府老夫人却罚她跪七天七夜,说都是因为她不肯早说,一意孤行,才害死了覃家血脉。

我陪着罚跪。

第四日,我腹中剧痛昏过去。

醒来才知道,我失去了肚子里的孩子。

本想告诉覃仲麟,又想,他本来就不喜欢庶子身份,我这个孩子地位比庶子还庶子。

作罢。

2

走到垂花门前。

老管家站在前面,斜睨打量,最后看向我手里的白釉瓷匣。

我们身上的衣服都是三年前后门进来时穿的,唯一醒目的便是这个。

「老夫人说了,这个瓷罐是御赐之物,不能带走。留下。」

老夫人是老侯爷的继室,其实和世子两兄弟关系很一般。

第二年姐姐怀孕时,世子曾让她协管过府中之事,由此得罪了老夫人。

今日我们落魄。

她自然不肯放过。

「好。」

姐姐点了点头,示意我将罐子打开。

「可是里面是……」

我闭上了嘴,姐姐已伸手将里面的骨灰轻轻洒出。

风吹起四处飞扬。

阿芸慌忙伸手去抓,却什么抓不住。

她一下哭了:「杜管家,你怎么能这样?!姨娘房间里哪样不是御赐的好东西,世子都不说什么,你凭什么要叫留下?你欺负人!」

管家嗤笑:「昔日做替身招摇惯了,现在正主回来,打回原形就不习惯了么!」

阿芸跺脚:「世子定然不会放过你的!」

管家不屑一顾:「是吗?」

我拉住阿芸:「好了,阿芸。姐姐累了,先送我们出去吧。」

3

角门是一辆极旧的马车,并不像府里的,大概是临时雇的。

我扶着姐姐上车。

她牵住我的手。

我将脸靠在她肩上,她收紧我肩上的手时,我情不自禁颤抖了一下。

姐姐抱了抱我:「不用怕了……以后都不必害怕了。」

在到达别院之前,我们中途叫停了车。

假意去买东西溜进了小巷。

如此热闹的京都。

数年没有见过的人烟。

空气中都是鲜活气息。

沿着小巷子一路向前,走过了林荫密布的桂花路,就看到了曾经的林宅。

荒草萋萋,早没有人样。

姐姐带我从颓垣缝隙进去,在塌了大半的书房格子最下面的地板翻出了一匣路引。

当日阿爹下狱,去见世子之前,姐姐就帮我准备好了退路。

但没想到,那个一直沉默站在世子身旁庶子覃仲麟会忽然说话。

「兄长,那我要她。」

我慌乱看姐姐,姐姐一下站起来。

「那此事就此作罢。」

世子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看着杯口:「此事由你起头,公平起见,当该本世子结尾。你说作罢就作罢,那当初——害得阿诺去和亲时,你怎么不能作罢呢?」

他捏着姐姐的下巴用力,俊美冷酷的脸危险逼近。

「同样都是宫中伴读,怎么就你那么能耐?」

我生气上去扑打世子的手,却被覃仲麟一把握住了手掌。

我从来不知道,一个男子的力气竟然那么大。

他单手拎着我两只手,几乎就将我拎起来。

「安静。」他说,「像什么样子。」

后来,我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一点都不像安珆公主的样子。

他和世子不一样。

覃仲麟不爱说话,他武力出众,但就像一条阴湿的蛇。

4

姐姐拿起路引,递给我时踩到了旁边朽落的毛笔。

是当日阿爹生辰,我们亲自给他制的。

我看到兔毫狼毫就有些发抖。

我讨厌写字。

而覃仲麟喜欢在我身后看我写字。

说如同曾惊鸿一瞥看到安珆公主在花宴上题字一般。

那日安珆公主呵斥了两个争论嫡庶之争的世家公子。

提笔写了请才不简嫡庶表一文,说用人不必强调嫡庶,而应看才能。

可那篇文明明是我姐姐写的。

是安珆公主故意抢了去。

我试着跟覃仲麟说他弄错了,他说是谁写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心胸。

可笑。

安珆那种人也能有一天被人夸心胸。

成为他通房之后,他对我欺负最多的便是在书桌和案几上。

他送我最多的也是各种各样的笔和纸张。

可我从小就不喜欢写字。

我喜欢的是烈马,是游船,是踏青访山,是刀斧利刃。

我讨厌笔。

讨厌写字。

姐姐握住我的手,将那笔直接折断。

「走吧。」她像小时候一样温柔叫我,「我们该回家了,宝珠。」

我看了看笔,先小心地、又咬牙发狠重重踩了一脚。

5

我和姐姐早就商量好了。

我们要去江南。

那里听说女子也能靠纺线染布找到事做,还有女子开的茶坊呢。

就是女先生也不稀罕。

最重要的是,阿爹说过。

我们是从江南过来的,那里是我们的根。

我们那早去的阿娘也是江南女子。

曾经阿爹说过,等这一年过了难关,就请求外放,他会带着我们一起回去。

将来就在江南生根。

等我们成婚有了孩子,他亲自教导,一定会教导得很好。

可是没等到。

进侯府第二年,阿爹在流放路上传来死讯,姐姐惊痛之下提前临盆。

她大出血,偏偏世子不在。

我第一次翻墙,在夜色中狂奔,去了校场。

覃仲麟半夜亲自带了稳婆回来。

姐姐在里面痛苦呻吟。

我吓得站都站不住,浑身发软靠在覃仲麟肩上哭。

我说姐姐要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眼泪鼻涕抹了他一身。

他浑身僵硬,手伸过来,我也不知道爱洁的他是要打我还是扇我。

但最后,手却只是轻轻落在我肩上。

「不会的。她不会死。」

他顿了顿,又说。

「阿兄也不会让她死。」

姐姐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她第二天生下了一个皱巴巴的孩子。

我抱着那个孩子,眉眼真好看啊,又像姐姐,又像世子。

更有些像我的爹爹。

怎么会有这么小的人,手掌还没有我的指头大。

伸手的时候,孩子转头张嘴含住我的指头。

小小的嘴巴,我有些慌又有些欢喜:「姐姐,你看——」

姐姐流下眼泪。

「父亲死了,他就来了。父亲是怨我吗?」

我将孩子捧给她:「可是,这是爹爹的血脉。姐姐,阿爹怎么会怪你,阿爹肯定会很高兴的。」

疾驰了四百里尚未卸甲的世子风尘仆仆进了房。

他越过众人,第一眼没有看孩子,而是看向了姐姐。

他脸上我说不出来是什么神色,像松了口气。

又好像是欢喜的。

覃仲麟示意我将孩子交给乳母,拉着我出去。

我依依不舍。

他那晚送了我一支用石獾毛做成的錾刻毛笔,第一次将我抱上了书桌,看着我的脸。

「如果你喜欢,我也可以给你一个孩子。」

不要。

我喜欢的是姐姐的孩子。

6

姐姐当初准备的新身份有三个备选。

我们挑了两个,我和阿姐束发更衣扮做行商兄弟。

这些年,阿芸帮我们偷偷用银子换了不少银票。

我们俩在车马行正大光明置办了货物,寻了商队。

临出发前,却被耽误了半日。

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晋宁侯家在寻人。

「听说是丢了两日了,世子快进城正好收到消息,立刻命人去北边寻。」

我疑惑。

「北边?」

「当然是往北啊。听说是个争风吃醋的妾,大概因为世子护着和亲公主回来,脸上挂不住,要去闹呗。」

「闹?」

那车夫摇头:「是啊,真不懂事。听说世子就这么一个妾,平日很是喜欢。外面好些人想要送美人,都被他拒绝了,大概就……狗仗人势——恃宠生娇了。」

另一人道:「可京都谁不知道世子真正爱的是和亲的安珆公主。我要是那个女人,就老老实实在家多生几个儿子,说不定还有口饭吃。」

我看了眼姐姐。

姐姐面无表情催促:「我们何时出发。」

车夫说:「眼下大家都在城北看世子凯旋,城南不会排队,不如稍等正好可以看到凯旋的队伍呢。」

我利落翻身上马。

「时间就是银子,等什么,不等了。」

健壮的马匹在身下昂首阔步,视野陡然宽阔。

信马由缰,进退得宜。

缺席了三年的自由漫上指尖,枯寂的胸腔热血一涌。

我用尽全力才能控制自己不纵马狂奔。

刚出了城门。

前方远远一队骑兵轰然而来。

「让开,让开!」

为首开道的骑兵丝毫没有减速,紧随其后的是覃仲麟。

他紧紧抿着唇,目无旁人,脸黑得像是要滴下墨来。

和我擦身而过。

他的目光急速警惕扫过旁边低头和低矮的人群,却唯独没有平视同样骑马的我。

有人蹙眉:「怎么这么急?」

另一人道:「刚刚城北那边取消了凯旋仪式。但人太多了,二公子才绕道城南匆匆回府。」

「不知道,好像是侯府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还有个可能——」

「我猜是世子准备急着回去娶公主洞房吧。哈哈,这一路听说世子可是对她照顾周到体贴极了。行军路上,每日都要沐浴更衣,三个月的路生生走了半年呢。」

还没有到京都,这等消息就传得沸沸扬扬,的确是安珆张扬的做派。

姐姐的车帷波澜不惊。

7

出了京都,我们在下一个城就出手了携带的货物。

然后换了水路。

行船三日,又换官道。

如此绕行曲折,且行且休息。

山丘开阔,星垂平野,朝露待日晞。

姐姐脸上终于有了淡淡的笑意。

在路过清风渡时,姐姐捡到一只在岸边抓不到鱼的小猫。

她蹲下来,将那猫抱起来,小猫喵喵咕噜。

「不如就在这里吧。」

她挽起头发,拿出第三张身份。

我依旧扮做男子,阿姐扮做女子,对外自称是一对夫妻。

我们在清风城赁了一处小院。

就此住下来。

渡口的水波缓缓,热闹又生动,到处都是人的声音。

再也没有这样更安心的日子了。

早上阳光照进来的时候,那只被投喂的小猫就会爬上墙头,喵喵叫着要一只鱼。

有时候,它自己也会叼来一只。

第三个月,姐姐靠在树下的摇椅醒来,她看了我好一会。

微微一笑:「珠珠,我想画画了。」

我指尖一顿,猫儿使劲扯着我手上的鱼干。

我缓缓说:「好啊。」

眼眶却有些发热。

姐姐很像阿爹,读书好,写字好,但最好最好的还是丹青。

她的丹青传神细致。

但自从当日为安珆做的一幅画被小可汗看中,点名要安珆和亲后,她成了众矢之的。

世子的眼中钉。

她就再也没有动过笔。

后来小思铭出生后,她曾想要为孩子满岁画一幅。

覃巍然一根一根捏碎她的指头:「这么久了,还是那么爱显摆?」

「不是,我只是想给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是因为你那张肖了阿诺四分的脸才得来的。」

姐姐从此彻底不再动笔。

绝了心思。

时隔半年,她终于再度拿起画笔。

8

我亲自动手给姐姐做了画桌,没有什么比动手更快乐的事。

一发不可收拾,我又做了凳ṱü₅子,小几子,给邻居小孩子的摇椅,隔壁书生的书笥。

第二个月。

我在姐姐面前蹲下,撑着脸:「姐姐,我想要和你商量一件事。」

我想要开一家小书坊。

「不是不爱写字吗?」

「所以,印刷最好了。再不用写了。我们可以卖得便宜点,给识字的小孩子看,给后宅的女子看。让她们知道外面原来这样好。」

刻字,自制字模,排版,印刷。

雇一两个印工帮忙,一日一百文。

不到十日便搞定。

我印历书,印科考范文,话本小说,偶尔也印符咒。

我喜欢人群,喜欢热闹。

阿姐的画到了春节最抢手,刻好的门神模板印出去,再卖给货郎担和有空闲的邻舍转卖,供不应求。

生意再红火,但我不碰春联和书信。

那是给落魄读书人最后的庇护。

慢慢的,邻居相熟的书生叫我庄老板,来家里吃饭呀。

他家兄长阿嫂有个很乖的小孩子,说话甜极了,总叫我:「漂亮哥哥,吃这个呀。」

墙上的小猫长大了,生了小猫。

早上醒来,一队小猫排队等着领鱼吃。

渐渐,我几乎忘了京都的其人其事。

9

直到第二年元宵节前,关门前忽然来了个不速之客。

是隔壁镇的书商,他要加急定一批告示。

拿到那寻人告示时,我一度以为看错。

竟然是寻的我和阿姐。

不过不是以晋宁侯府的逃妾和婢女身份。

而是以晋宁侯的未婚妻身份。

书商说,告示正由侯府之人遍布撒网各城书坊。

10

我不动声色。

「好好的怎么找人?听说这位覃将军要做驸马了?难道是公主不见啦?」

书商啧了一声:「庄老板有所不知——」

原来覃巍然迎接公主回京后,回府却大病一场。

迟迟没有进宫谢恩求娶。

先听说是家中姬妾偷盗,卷了大量贡品才气得吐血。

后来发现一样都没偷,是被家中刁奴偷拿了,连同妾室也发卖了。

覃巍然气得又吐了一次血。

他在家杀了好几个刁奴,然后负荆去向天子请罪。

传言离谱。

我已大概想出,覃巍然回家看到被偷得狼藉的房间和思铭的骨灰模样。

定然是恨死了姐姐才寻人。

又怎么会以未婚妻身份来寻呢?

「你说这些和寻人有什么关系?」

我回头看了眼,放低了声音。

书商摆手:「听说他丢失的贵妾啊,是他恩师林侍郎的女儿。如今啊,林侍郎平反,好日子才开始呢!结果刚刚回家,就被他家老夫人趁偷偷发卖了,如何不着急。」

「平反?!」

书商感慨:「是啊!当日两国交恶,群臣激愤请战唾骂林侍郎挪用饷银!实际却是国库空虚,为了开春的青苗费和百姓生计,天子默认这笔款项先拨付。林侍郎治罪是为了堵住边将兵士悠悠众口,赢得数月的缓冲之机。」

「可惜,林侍郎还没来得及平反就没了。好官啊!」

「好在听说他女儿曾被晋宁侯收留为妾……现在晋宁侯还在御前求娶,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我忍住冷笑。

「那安珆公主呢。」

「那位啊?别说了——」

「这位公主奢侈成性,自诩和亲有功,回来便要大兴土木兴建公主府。实际她和亲因和天子的风流事被皇后发现,才强硬送去和亲的,听说小侯爷气得又吐了一次血——诶,这么震惊的消息,你怎么不惊讶?」

11

有什么好惊讶的。

宫闱之间更脏的事也不稀奇。

一个旁支远脉的宗室女,敢对皇后之女出言不逊,堂而皇之住在宫中,怎可能是省油的灯?

她骄傲鲜活,心机深沉,不折手段。

自诩没有拿不下的男子。

她讨厌和她有几分容貌相似的姐姐。

因姐姐闲说覃巍然是稳重之人,不爱诗词。

安珆便冷笑:「稳重?稳重不过是因为不爱你罢了。男人疯起来很疯的。不信,且看他爱不爱我的诗词?」

姐姐回来同我说:「衡若同我数年相识,君子之交,从无逾矩,我看安珆这回终究要吃瘪。」

却没想到,一场落水接吻,加上眼泪汪汪的楚楚可怜,竟真的拿捏了覃巍然。

他说:「她没有我活不下去,公主冰清玉洁高贵脆弱,我要为她负责。」

姐姐说出安珆的心机不堪,却让覃巍然厌恶。

「果真被她说中,就算是你也免不了女子的嫉恨狭隘,如此诋毁,字字不差。你真让我恶心。」

如今,他却忽然幡然醒悟念着阿姐了。

是看到安珆的没有代笔后的草包真面目了?

还是知晓所谓和亲其实是安珆和天子怄气想要封妃玩脱了?

不管哪种,都不再和我们有任何关系。

而他,根本不配提起那被撕毁的婚书!

我的姐姐,他连一根手指头都配不上。

12

我接下了订单,拿了定金,关上了门。

这才后知后觉看向旁边我的画像。

画经过几次印刷都已变形,不细细分辨根本看不出什么。

覃巍然去找姐姐我懂。

可覃仲麟为何找我?

如果覃巍然和安珆的事结束。

那覃仲麟岂不是正中下怀接盘。

反正他眼里,那位公主如同至纯至美的仙子一般,是他黑暗中的一道光,我连对方一根指头都比不上。

怎么正好去将光带回家?

我想不明白。

也懒得想了。

小厨房里,姐姐端着温热的羊肉汤正好过来,香得扑鼻。

我轻呼一声,快速在猫儿之前跑过去。

13

元宵将至,生意越发的好。

事事顺利极了。

宽饶的债也主动送还上门,几个暗自压价的书商给了最合适的价钱。

元宵晚上,姐姐给我带上新做的斗篷。

带上还有两个兔耳朵。

「这样会不会有点像姑娘了呀。」

她捏着我的脸,又抓起我有些粗糙的手,心疼道:「你如今这行止便是簪花也没人浑说。」

清风城靠着清风渡,除了每年开航封航和中秋的夜航雅集。

最热闹的就是元宵夜。

河边星星点点遍布河Ṱùₚ灯。

姐姐让邻居的书生帮我们占了好位置。

她笑吟吟颔首。

书生笑着叫我:「庄弟,这里。」

除了莲花灯,最多的就是生肖灯。

姐姐捧着一碗元宵,笑吟吟看我放灯,一如小时候。

我放了一盏又一盏。

懒得写字,上面都盖印章。

书生笑我:「庄弟真是别处心裁,这便是独一无二了。」

夜风辽阔,吹熄了我的生肖灯。

他送来火折子,替我吹燃送近,却在帮我点燃时出了神。

「庄弟你怎么有耳洞。」

「……小时候扮过观音。」

「庄弟你和阿霖姐姐长得真像,倒不像夫妻,更像是姐弟。」

「……夫妻相啊,没听过。」

斗篷垂下,兔子耳朵落在我耳边。

「花灯烧着了!」

火烧到他指尖,他慌忙一甩,微红的脸仓促回神,火折子掉到了河里。

火影灯光两相映。

我叹气:「真笨。」

一面笑着伸出手去捞。

却在手伸下一瞬勾到了一只冰冷的手。

如同冰冷的蛇。

我猝然收手,浑身僵硬,却来不及,只一把被抓住,然后跌进了水里。

所有的声音都隔绝,所有呼吸都静止。

我瞪大了眼睛,然后看到了水里面那双眼睛。

是覃仲麟。

14

覃仲麟跟我说他站在对岸看到的情景。

渡口挂满彩灯,郡守说这里的河伯很灵,邀请他沿着河岸走走。

商贩卖力吆喝,糖画被小孩子咬得咯嘣作响。

他无意中转头,看到无数河灯如同繁星流落人间,萤火汇聚成河。

他就想,我曾经软磨硬泡求他带我和阿姐出去看一次灯会的。

便在这时,他看到了我。

只需要一眼。

他便认出我,他扔下了斗篷,什么都没管。

直接跃下了河。

小心的、谨慎的,从水里缓缓逼近。

然后在我向他伸出手时,他将我拉下了水。

他头发还湿漉漉,却将我裹得严严实实。

他一眼一眼看我。

「宝珠。」

「他是谁。」

「和你无关。」

他的眼睛发红:「宝珠,别闹。」

我不动,他伸手,缓缓从正面拥住我。

他轻轻的小心翼翼的去固执的叫我拥入怀,头埋在我颈边,有温热的泪水滚入。

冰冷的唇贴上,带着微微的颤抖,倒是也出了几分重获至宝的珍视。

在他怔神抚上我的脸时。

我猛然将发簪刺入他胸口,温热的血涌出,他依旧没ṭú₅有动,甚至靠近我,让发簪更深入。

他是个疯子。

「跟我回家,我会好好弥补你。」

15

他从来没有这样的姿态。

温声又小心。

「若是你想骑马,我们可以去塞外,那里的草原看不到尽头,我买了一个草场,夏天的时候,草场上会开满花。」

「若是想回京都,我已和兄长分府,你便是家中女主人,你阿爹已平反,我可以名正言顺娶你。」

我轻轻笑了笑:「覃仲麟,你想得倒是真好。」

「我知道曾经……是我有眼无珠。」

「在兄长找到安珆时,我就知道她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她看重身份,心机深沉,那日嫡庶之论是因为圣上是庶出。」

「那只她从京都带到草原的狗,用了无数名贵药材和十数个仆人侍奉了三年,只是因为临近都城晚上吵到了她睡觉,就被生生摔死。」

「阿兄对她忍无可忍,不再理会。她吃了瘪,便又来唤我仲麟哥哥。」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安珆从来没有、也没有真正将我放在眼里。甚至当初相遇,也并不是她。」

「从来真正真诚唤我一声哥哥的,只有宝珠你啊。」

他的声音沙哑,面色早已白到了极点。

衣襟上的血在缓慢晕开。

他在赌我的心软。

16

我看着他。

年少时,他并不喜文墨,偶尔跟着覃巍然来林家。

总是一下午一下午坐在鱼池旁。

我好奇去看时跌入水中,在淹没最后几乎失去力气。

是他伸手面无表情将我捞起来。

我一边呛着水一边委屈巴巴道谢:「谢谢你,麒麟哥哥。」

我还给他送过点心。

阿爹罚我抄书时,我就在上面写他的名字。

我羡慕他:「还是麒麟哥哥阿爹疼你,从不逼你学习。」

他嘴角露出冷笑:「他最厌恶的便是我这个拿不出手的庶子。」

「怎么会呀?他给你取名叫麒麟,那比你哥哥的『喂鹅』好多了。」

他一瞬怔住。

后来,他再也没来,听说他忽然发了奋,日日习武。

曾经我是真小心又朦胧喜欢过他的。

甚至我听说他在意安珆。

那样讨厌安珆的我,也求了姐姐带我去看,不服气又咬牙模仿过两日。

我模仿的大概很像。

在鱼池侧,他悄无声息垂头站在水畔。

在我将他落在地上的花团捡起时,他的手微微颤抖:「多谢公主。」

「麒麟哥哥。」我待要说话,阿姐在另一侧向我招手,我拎起裙摆跑了。

跑了一半,我回头看去,他迅速低下头。

孤零零站在那里。

最初做他婢女时候,我虽害怕,却也隐隐想过。

也许他是面冷心热,实际是想要帮我呢。

但是一个个晚上,那张案几上,我所有的自尊渐渐尽数碎裂。

我害怕。

恐惧。

再也不喜欢他了。

对不喜欢的人,怎么还会心软呢。

我看着他:「我不会跟你回家,即使你现在死在这里。」

17

他的脸色更白了。

「可是,宝珠,阿芸说过你曾经专门打听过我的喜好,你问我的生辰,问怎么能让我高兴。你分明是……在意我的。」

我冷笑:「覃仲麟,那已经过去了。从那个孩子没了以后,你和我再没有任何可能的联系。」

「我不知道……我当时真的不知道。当时安珆哭着要我们救她最爱的狗——她看到了林妆的信,故意如此。」

「阿兄奉上通敌罪证,亲自毁了她的脸,打断了她的腿。我将她关进了皇后母族的尼姑庙里。她将会生不如死。」

「侯府那个填房张氏已被阿兄关进了慎戒司,非死不得外出……所有欺辱你们的仆妇都被处死发卖。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事了。」

「珠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哀求,脆弱无比。

「我会对你很好。」

我看着他的眼睛:「可是,我不喜欢你了。我不需要。」

他的眼眸里有什么光渐渐熄灭。

变成了冷酷。

「是因为他吗?那个白面书生。」

我平静看着他:「那么,你预备如何?杀了他吗?我可以喜欢他,也可以喜欢任何其他人,你都要杀光吗?草芥你可以除掉,那么下一个,如果是亲王,如果是天子呢?你厌恶别人看不起你庶子的身份,自己不也用身份来决议强取吗?」

他痛苦地摇头。

「珠珠,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失去了耐心:「要么你今天杀了我,要么你放我走。」

他的睫毛颤抖。

我并不看他。

在即将离开下车时,他轻声说。

「我可以帮林妆。让兄长永不会见到她。让她余生安安稳稳生活在这里,不会再有任何打扰。」

18

我无法拒绝这个交易。

我的姐姐,纤细敏感,无数个夜晚,她总是从噩梦中惊醒。

摸着被一寸寸捏碎的指头。

然后沉默睁眼到天明。

安珆和亲的账记在她头上,安珆在草原的任何不快都会在她身上无限放大。

可恨覃巍然那样的蠢人,明明安珆是为了让自己在北戎好过点,故意卖惨让他放缓进攻的烈度,以便自己在北戎有足够养尊处优的价值。

他却为了那个毒妇一次次伤害姐姐。

孩子满月之后,姐姐被捏碎手指,三个月无法举手。

她无声在锦被中流Ṱùₘ泪。

因为那一日,也是她生辰。

离开京都那一日,阿姐一次都没有回头。

那个下午,思铭的骨灰顺着风吹遍了整个京都。

她说过,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去。

19

快到京都时,覃仲麟同意了我给阿姐写信,我在信上说我溺水被救。

过几月养好身体就回来。

让她不必挂念。

车辙声声,我看着外面的马,马的黑眼珠子看我。

「想骑马吗?」覃仲麟问。

「不愿。」

我放下车帷。

20

新府邸和晋宁侯府很远。

我当日入晋宁侯府并没有身契,如今明面的身份还是林家的次女。

覃仲麟说要按照规矩八抬大轿做他的妻子。

他也真的认真在准备。

甚至亲自开始着手修缮林家。

我本以为他要将我找个地方圈进藏起来。

我问他,如此大张旗鼓,你就不担心你阿兄察觉?他那么聪敏,必然会发现端倪——

「如果我姐姐被他发现……」

「我答应过你,珠珠,相信我。」

21

第七日,宫中忽然传旨。

宣我进宫。

以林家女的身份。

覃仲麟想了想:「应是御史台的奏本到达天听,陛下悯弱,大概会降下赏赐的恩旨。」

到了皇后宫中,杯盏俨然。

她叫我过去,将一串绿松玉蚕手链套到我手上:「林妆说得不错,你纯谨无二言,事亲笃孝,是个好孩子。」

皇后温声:「你姐姐去国舅家用了本宫当年赏她的腰牌求见。她啊,想求林侍郎的荫蔽为你讨一个封赏。」

我眉心一跳。

转头果真看到锦屏后的阿姐。

她看着我笑,笑容中却有淡淡的苦涩:「珠珠。」

姐姐今日盛装,看起来格外好看。

她伸手摸我的脸。

「有了乡君的身份,受朝廷庇护,便是覃家贵戚也不能强娶。你若是不愿意,谁也不能。」

「姐姐,可是你——」

「我是阿姐,长姐如母,自然要看顾好你。你的信我让印工看了,是京都一带的萱茗纸。我便知道你有了麻烦。小傻子,是不是又答应人家什么蠢条件了。」

赐封我的旨意颁布结束。

姐姐轻轻松了口气。

她说:「若想要成婚,清风渡的贺书生尚可,他细心温柔,秉性极好,又是真心喜欢你,若是不想,便不成婚。」

桩桩件件,仿佛交代什么一般。

我渐渐心慌,转头四看。

另一个女官在说:「晋宁侯正在陛下处说话,说一会要来看林娘子。」

皇后问:「陛下也来吗?」

得到答案后。

皇后随手拔了一支发簪赏给阿姐。

她的心思昭然若揭。

后宫世家新人辈出,皇后需要一个得力的人选。

阿姐或者我这样,有一张被天子曾垂爱过的宗室女安珆相像的脸的女子。

没有背景、忠烈之后,还弥合她送走安珆的嫌隙。

是最合适的。

现在她将选择的机会给了阿姐,要么是晋宁侯或者是留在后宫。

阿姐垂眸谢过赏赐退下。

我定了定神:「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覃仲麟说了他有办法不会让覃巍然见到你。他虽疯,但我也有法子——」

姐姐笑:「覃仲麟派人去刺杀晋宁侯,已惊动了他。我想,也许此刻他就在进宫的路上。」

我怔住。

没想到,覃仲麟说的法子竟然是这个法子——

阿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今日是我们最后的机会。阿爹留给我们的机会。」

22

片刻,天子率众踏进椒房殿。

我一眼便看到了随扈中覃仲麟,他嘴角淤肿。

而覃巍然紧随其后,面色铁青。

他风尘仆仆,一如当日狂奔数百里赶回看阿姐生产那日。

跟着天子一并进来的,还有个晃晃悠悠的小皇子,年纪和曾经思铭相仿。

我和阿姐起身再拜。

覃巍然静静看着阿姐。

他手中握着丹书,用这一份军功,他可以换一份天子无法拒绝的恩赏。

比如姐姐。

小皇子一个趔趄。

天子问含笑扶起皇子的阿姐:「很喜欢孩子?」

阿姐抬起微红的脸:「嗯。」

天子眼底闪过惊艳之色:「朕记得林述只两个女儿,如今这么大了,甚好。」

阿姐露出微笑:「阿爹以前最喜欢小孩了。臣女和妹妹就是他带大的,他还会编辫子呢。」

天子跟着回忆感慨:「林述此人看着板正默言,竟也有如此柔父一面。」

阿姐说:「臣女阿娘病重走前教臣女父亲的,那时候臣女刚刚会说话,妹妹还是个婴儿呢。就记得我阿娘一直教阿爹说,要这样梳,要那样梳……以后就辛苦你了,我那时候很害怕,怕我爹一下就学会,娘就闭上眼睛不教了。」

我忍住眼热,缓缓低头。

天子微微沉默。

他的母亲本是宫女,深宫为将他顺利生养大,艰难心酸深有体会。

阿姐的泪珠儿悬在眼眶。

小皇子蹲下来,奶声奶气:「漂亮姐姐你别哭呀,哭了就不好看了。」

嬷嬷小声提醒:「九皇子,叫错啦,这可不是姐姐。」

沉默了片刻的天子重新露出淡淡的笑。

「便就叫姐姐吧。年纪正当时。」

23

天子沉吟ṭŭₐ了一下。

转头看覃巍然:「对了,衡若,朕记得你尚未婚配。倒是——」

阿姐似喝多了,目光恍惚,也忘了谦称。

她抬头,轻轻一笑。

「很奇怪,明明很小偏偏记得这些。所以,我想小孩子肯定是会有记忆的。会记得疼,会记得叫爹,记得叫没用的阿娘,直到再也叫不出声来……」

她低下头,眼泪落在袖摆里。

原本预要说话的覃巍然一怔,身形微微颤抖。

他眼底是无尽的痛苦。

我扶住姐姐。

「陛下赎罪,臣女姐姐……喝多了。」

姐姐说:「喝多了吗?真希望是啊。」

我眼泪一下跟着落下来。

姐姐磕头:「陛下,臣女此生不想再嫁,只愿秉承阿爹志愿自聘为深闺西席,或永居深宫,校书奉职。否则,有死而已。唯所求陛下,看在林侍郎一片忠心至死不渝份上,恩旨准他的小女清川乡君能自在逍遥一生。」

我跟着再拜:「陛下,无论死生,臣女都同姐姐一起。」

天子看向了覃家兄弟。

覃仲麟率先跪下:「臣求陛下——允林侍郎拳拳爱女之心。」

覃巍然紧紧攥着手中军功簿。

闭了闭眼,他终于沉默跪下。

几乎一字一顿,艰难道。

「求陛下……成全林家两位娘子。」

23

我和姐姐再度离开京都时。

走的是官道。

新的封地就在清风渡一带。

我挂念我的书坊,念着那些印工肯定胡乱偷懒故意用坏胶泥,念叨着下回要用铜字的。

姐姐只是笑着,若有所思看向车外。

进入覃家祖地地界后,远远缀着两骑。

一前一后,赫然便是覃家兄弟。

中途他们起了冲突。

第二日,后面跟着的只剩下覃巍然。

两者距离越来越近。

我终于忍不住,打马过去。

覃巍然垂下眼睛,再无曾经的倨傲冷漠,只低声求我让他能和姐姐说一句话。

「不知道你想和郡主说什么?」我问。

他憔悴了很多。

「很多事情,当初我并不知道。才会伤害了阿妆。」

「是不知道捏人的手指头会断?还是不知道罚跪跪久了膝盖会肿?还是孩子病了要吃药?」

他痛苦打断我:「宝珠。」

我看着他:「公众场合请称职务。做得出来,听不下去?」

「清川乡君!」

我讥讽看他:「原来权利真的能让人好好听别人的话。昔日我无数次告诉你,姐姐并没有伤害你的白月光安珆公主,甚至她一直都是被欺负的一方。那时你可曾听进去?」

「从小到大,妆儿性格矜持疏离,对我冷淡有礼。我一直以为她是因婚约才对我亲近,终觉如鲠在喉。后来遇到安珆,她说林妆根本就不在意我,在宫中一心出风头,想要吸引陛下注意,看不上没落的侯府,我一时错信,才酿成大错。求你,让我和妆儿说一句话……」

这哀求的声音如此陌生。

我几乎冷笑出声。

「覃巍然,我阿姐这般的人才,即使最落魄的时候,她可以求的也不止你一个。可是她愿意做你的妾,你就不想想,是为什么吗?」

覃巍然猛然僵住。

他们成婚第一晚,阿姐穿着自己绣的嫁衣。

他却觉得讥讽,命令她脱下只穿着里衣进了院。

他眼里全是追悔莫及。

「我阿姐赌上自己的尊严和所有信任,来找你。

可是换来什么呢。是阿爹流放路上的重病而死,是思铭在阿姐怀中一点点断气。

那时候你在干什么呢?你在安珆身旁当狗,还是在照顾她的狗?

有的东西,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覃巍然捂住胸口。

「我和你说这么多,是因你完成阿爹的心愿,阻击了北戎南下,得到了军功。那一份军功你并没有用来作为买走阿姐的筹码,军功是值得尊重的。」

「但,覃巍然,我阿姐要我告诉你,你们再无任何可能。她此生后不想见你。」

覃巍然几乎崩溃。

他面如金纸,却Ţų²还是几乎用尽了全力,稳住了身形。

「宝珠,我是不可饶恕之人,但余生漫漫,只要妆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可以证明——」

他举起手,轻轻一握拳,隐匿的随扈鱼贯而出,拦在我和随从前面。

「得罪了,我只要和妆儿见一面。」

在我分神一瞬,他已拍马走向马车。

就在他伸手探向马车一瞬,一支冷箭破风声出,直接射在了车架。

下一刻,另一支箭洞穿了覃巍然的肩膀,将他直接射下马来。

我回头,是断了一只腿靠着树干的覃仲麟,他擦掉嘴角的血沫。

「兄长,你不能见她。别逼我。」

此刻覃巍然的随扈也都对上暗卫的刀。

覃巍然根本不怕死,他捂住肩膀慢慢站起,再度走向马车。

覃仲麟闭了闭眼:「我答应过宝珠,不会让你见到林妆。如果我阻止不了阿兄,那么还有一个办法。」

他的箭锋瞄准了马车窗口。

覃巍然顿时失控:「覃仲麟,你这个疯子。」

「是啊我是个疯子。我怎么就不是个疯子呢?」

从头至尾,阿姐轻薄的窗帷纹丝不动。

咫尺天涯。

24

离开覃家祖地,进入清州境后,身后的尾巴消失。

我和阿姐继续南下,在快到春风渡时,阿姐要和我同骑。

她小心又勇敢握住缰绳。

我歪头看她,缠枝连纹金簪晃晃悠悠。

「我会学会的。」她怕得打颤。

在州府和郡守见面后,我们继续低调重回清风渡,以新的普通人身份。

此刻书坊里忙得热火朝天。

两个伙计看到阿姐回来忙来邀功。

「订单都做完了,我们自己还接单了,我们干了好多活。」

另一个伙计骄傲:「东家,得加钱呐。」

我轻轻笑起来:「加加加!」

两个伙计愣着看我。

小的问:「啊,东家怎么穿女人衣裳?还怪好看的。」

另一个大的撞了他一下:「笨死,东家本来就是女子,傻子。」

说罢,门口传来贺书生的急急叫声:「庄弟,庄弟你回来了。」

他蓦然看到我,一愣,猛然后退:「小姐见谅,小生未曾注意,唐突了。」

我笑起来。

他瞪大了眼睛:「啊,你,你是——」

「贺兄不是说了你我兄弟齐心,怎么这就认不出来了?」

小的伙计大笑:「真好,不是我一个人傻呢。」

贺生的脸渐渐变得越来越红。

25

书坊的生意越来越好。

收到的单子堆满了接单匣。

每日随机抽两个,便是当日的任务。

胶泥质量差,我想换成铜字,第二日便去了城中的铁铺。

老板答应爽快极了,价格非常合适。

第三日便请我去看材料。

不过两日,便邀我去看样品。

又过了两日,便请我验第一批货。

再一日,又要我看第二批货。

「这是我们老板亲自打造的。」

余光中一闪而过,是微跛腿站在暗处的覃仲麟。

我叹口气:「在商言商,若是加了别的, 那这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铜字结束。

想要纸,便有最好的纸商找上来,这回学会了,稍稍高的价格,但质量的确上乘。

想要招工。

在回书坊的门口就看到了扁嘴的阿芸。

「妆姐姐, 宝珠姐姐,我好想你们。」

她抽抽噎噎说几个月前,忽然新管家亲自没日没夜教她认字排字, 然后学会了就给了她身契将她送出。

连赶了半个月路放在这门口。

看到我她才明白怎么回事。

「以后我再不是奴籍,我也可以做工给自己挣钱了。宝珠姐姐, 你多花些钱请我好不好。」

姐姐抱着猫走过。

「那得加活, 你还得负责早上喂猫。」

「好呀好呀。」

țùₜ26

阿芸跟我们说, 覃家兄弟已决裂。

覃仲麟带着他一手培养的暗卫悄然离开了京都, 再无踪迹。

但每一次,只要晋宁侯试图跨过清州地界,必定一箭射在他马蹄前。

覃家明暗两脉相生相克。

覃巍然奈何不了弟弟。

覃巍然后来忽然想起了我对他说的那一份对军功的尊重, 他去了一趟林家, 拜过我阿爹灵位。

然后摔了酒瓶, 进宫请求前去北地戍边。

他说北境不平,何以为聘。

他想要一份盛大的军功, 求得一次新的将功补过的机会。

与此同时, 在清风渡的镇尾,悄无声息搬来了一户人家。

主人深居简出,却独独嗜好行商。

总是从宝妆书坊批书来卖。

来进书时,他总是亲自前来, 排在队尾, 看着我和书商讨论, 和后宅的夫人们议论,和书生争执,和学政里面的夫子说话。

看我不动声色拒绝自荐和说媒的后生。

他看了一眼又一眼, 却再没有如同曾经那样发恼, 也没有任何人在暗巷受伤。

每次走时, 他都会轻轻关上门。

也许他终于学会了尊重。

也许还有一天, 他也能学会放手。

番外

第二年春天踏春的时候。

阿姐终于学会了骑马。

她自己都战战兢兢,还在哄着怀里那个邻家小姑娘。

「看吧, 女孩子也可以, 不用怕。」

「兰兰还是怕。」

阿姐细心哄她:「勇敢面对自己最害怕的东西,才会越来越强大。你答应姐姐学好骑马,姐姐便和你去那最热闹的上巳节。」

「我舅舅说, 若是你去了, 他请我三个月糖葫芦。我不怕了,我马上骑。」

兰兰差点摔一跤, 却学会了。

她乐颠颠换着自己的小马。

阿姐一边牵着马, 一面回头看我。

不远处是一匹白色雌马载着它的主人, 正缓缓甩着尾巴。

马和人都在看我。

更远处是相熟的朋友正呼朋引伴。

我的马儿正在使劲回头吃一树新鲜的桃花。

「走啊。」我夹了夹马腹, 催促。

姐姐歪头, 阳光洒在她身上,不远处的江边水波连连。

她微微笑起来。

「马儿想吃什么就让它吃什么,遵从内心, 不被束缚岂不更好吗?」

我微微一愣,松开了缰绳。

是啊,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