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姐不想嫁给她古板的竹马,留下封书信便潇洒逃婚。
我替她出嫁,为了不让江昭厌弃我,我尽心处理家事,不敢出一丝差错。
江昭终于对我有了片刻温情。
我以为这一生可以安稳度过时,嫡姐回来了。
她一回来,江昭往日的分寸便不再不容挑衅。
他斥嫡姐不守规矩,却纵容摔伤腿的她耍赖跳到他的背上。
被我看见,只淡淡解释:「她受伤了。」
嫡姐趴在他的肩头:「妹妹不要多想,我跟江昭若有什么,当初就不会让你替嫁了。」
我自然知道,这场婚事本就不属于我。
所以,我留下封信,收拾了盘缠,趁夜走了。
1
姐姐喜爱自由,婚前头一天发觉自己不能接受早早定好的婚约,也不愿嫁给与她一起长大古板无趣的竹马。
她留下一封书信,要去体验百味人生,离开得毫无征兆,没有惊动任何人。
留下一府的兵荒马乱,仓促的时间里,谁都没能找到她。
爹爹不愿丢人,命人给我穿上不合身的婚服,把我塞进轿子里。
他在临别前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爹知道你之前受苦,江家是个好人家,你只要讨得夫君欢喜,之后的日子必定差不了。」
我信了,因为我之前见过嫡姐的未婚夫。
江昭的唇间总是抿着,眉间淡漠,好像随时都在不高兴。
但是他在下雨时,会撑着伞抱起一只被淋湿的小狗,精美的衣裳被小狗弄脏也不在意。
我在被找回宋家之前也养过一条狗,村子里的小土狗,总是浑身脏兮兮,人都吃不饱饭,狗也瘦得很。
我被村子里的小孩欺负,狗会跑过来冲他们汪汪叫,把欺负我的人都吓跑。
江昭对小狗好,他不会是个坏人。
嫡姐不喜欢他,我还挺喜欢他的。
不过,江昭不喜欢我。
他掀开盖头,看清我的样貌后,脸色沉得吓人:「怎么是你?」
我的喉咙发紧,小声回答:「姐姐跑了。」
他的手握成拳头,我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我回到宋家只见过他几面,每次见他,他都是安安静静,沉默寡言,好像谁都不能挑动他的情绪。
但此刻,再傻的人也能明白他生气了。
在他抬起手的刹那,我护住了自己的头。
江昭的手停在空中,被我的动作搞得一怔,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深深吐纳:「宋瑶这次过了。」
我小心地抬头,提起姐姐,他好像又没那么生气了。
我想到爹嘱托我的话,要讨夫君喜欢,鼓足勇气叫他:「夫君。」
江昭的眉头瞬间皱紧,看向我的目光不善。
剩下的话,跟那点微薄勇气就一起消失了。
我在村中长大,没有见过世面,但也知道新婚夫妇是要睡在一起的。
江昭没有,他不喜欢我。
我以为他不想见我,但是第二天给公婆叔婶奉茶,他出现了。
厅堂里的人各个体面,看见我诧异不已,公婆已经动怒,正要发作。
江昭微微向前,挡在我的身前,声音平淡:「江昭携新妇给长辈奉茶。」
我看着他的背影,想到了保护我的那条小狗。
他果然是个好人。
2
公婆之前想要的是嫡姐做他们的儿媳,结果是我嫁过来。 现在他们看见姓宋的就不高兴。
江昭好像没感觉到他爹娘的不满,自顾自地给我请了识字的先生,又问我琴棋书画想要学哪一样。
我都不懂,小心翼翼地问他:「夫君想让我学什么?」
江昭嘴角抿起,眉宇皱起,看向我的目光严厉:「你要有自己的主见。」
我瘪了瘪嘴,听话也是错了。
从前我听话,养父母就不会打我,回家听爹爹的话嫁人,爹爹也很高兴。
但是听话在江昭这里行不通。
他平日不与我说话,只有在先生考校完我的功课之后才与我说几句。
先生夸我,他的神情淡然,若是先生说我懈怠,江昭的眼神就会让我害怕。
我只好一刻不松懈地学,能识字之后,江昭便让婆母带我学习管家。
婆母没有给过我好脸色,稍微犯错她便会冷呵:「宋家能找来这样的野丫头,也真是好本事。」
三岁灯会,我被人拐走,爹娘一直在找我。
我虽刚被找回没多久,但我不是野丫头。
婆母第一次这样说我时,我反驳回去,婆母捂着心口,需要人搀扶着才能站稳。
江昭回家便罚我跪祠堂,说我不敬长辈。
我在祠堂里跪了一夜,后面困倦地蜷缩在蒲团上,迷迷糊糊地想到刚回家时,姐姐明媚张扬,爹娘若是说了她不想听的话便会直接反驳,让爹娘哑口无言。
姐姐能这样做,我不能。
后面我更加谨慎小心,不让婆母挑出错处,尽心地侍奉她。
教书先生也说我进步飞快。
江昭翻看我最近的课业,唇角稍动,对我微微点头:「勉强入眼。」
这是他第一次夸我,也是我嫁进江家以来最开心的时候。
我想着,只要我以后接着这样好,越来越好,江昭也会喜欢我。
爹爹说得没错,我嫁给江昭,以后的日子必定不会差。
可是姐姐回来了,她出去玩了一年,带回一个风流倜傥的少侠。
她带着少侠来找江昭,给江昭和我都带了礼品。
江昭收下礼品,送走他们,周到有礼,姐姐笑着说了一句:「你成亲了还是一点没变啊,小古板。」
江昭对姐姐的称呼只是微微蹙眉。
我没觉得今天的江昭跟往常有什么变化。
直到入夜,他来了我的卧房,像少侠对待姐姐那样轻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发。
我抬头看着他,他垂着眼睛,声音很轻,仿佛在想着什么别的事,心思不在这间卧房,口中却对我说着话:「宋瑜,你我是夫妻,也该补足夫妻之礼了。」
3
一夜漫长。
晨起,江昭为我画眉。
我心中高兴,终于与他成了真正的夫妻,兴致勃勃地跟他讲府上的趣事。
他抱回来的小狗看家护院,咬住了小偷的裤腿,我让厨娘给狗煮了大鸡腿。
先生说我的字练的越发好看,夸我聪慧勤勉。
母亲分了一半的庶务给我,让我上手处理,至今没有出过差错。
江昭给我画眉,安静地听着。
等他放下眉笔,与我对上视线,我看着他平静的眼睛,欢快的心意好像水从篮子里流走。
「多言多语,有失沉稳,日后你做当家主母,要更加注意言行举止。」
我动了动嘴唇,最终,沉默地点了点头。
江昭不喜欢听我说这些话,以后都不跟他说了。
姐姐回来之后,她常常来找江昭,大多数是跟那个少侠一起。
他们三个一同出去,傍晚江昭再独自回来。
姐姐想过带我一起出去,江昭没有同意。
他说:「阿瑜还有家中事务要处理,脱不开身。」
我的期待落空,扯出微笑对姐姐说:「嗯,我还有事。」
姐姐便嗔怪:「你们夫妻两是拐着弯说我无所事事吗?」
少侠打趣:「原来你自己也知道。」
他们打打闹闹,江昭的眼中好像泛着柔光,他看着姐姐,认真地解释:「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们三个走了,我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姐姐身影活泼,走在他们两个中间。
我看了很久,直到他们消失也没有收回视线。
眼底忽地滑过水渍。
原来对江昭来说,也不是每个姑娘都需要沉稳的。
我突然很想像姐姐那样恣意。
更准确来说,我是在嫉妒。
先生曾经说过:「其嫉妒者,自求名利,不欲他有,而生憎恚。」
他说因嫉妒而生怨憎,是愚痴。女子嫁为人妇,谨记切不可妒,使家宅不宁。
我也不想,可我好难受,心像是被攥成一团,再用力揉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强烈的情绪快要让我呼吸不上来。
我戴上幕篱,从江家后院离开,无意识走回了家。
我只住了几个月的家,我爹娘在这里。
娘在院中赏花,看见我时脸上的喜意变成了心疼:「瑜儿,这是怎么了?」
我丢开幕篱,扑进娘的怀里,忍了很久的眼泪涌出来,我好像找到主心骨,想对她说我的不解:「娘,姐姐回来之后,经常来找江昭......」
「住口。」
娘的脸色顷刻间变了,她的眼中有冷意,让下人都退下,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你不能这么说你姐姐。」
4
我茫然地看着她:「我没有说姐姐......」
她的脸色依旧严肃,仿佛是在看需要警惕的敌人:「她是你姐姐,你不能觉得她不好,江昭是你的夫君,他的心不在你这,你要想着怎么让他喜欢你,而不是怪你姐姐,你姐姐性子大方,有些事她不在意也没注意,但.....」
耳边有娘的话,逐渐变成了嗡鸣,我听不清娘在说什么,也不想听见。
不知什么时候,她问我明白了吗,我麻木地点了点头。
她是我的娘亲,更是姐姐的娘亲。
「瑜儿,娘希望你跟你姐姐都好,你要是再胡思乱想,不是要毁 你们的姐妹情分吗?」
她派人把我送回江家,婆母责怪我突然跑回娘家,让我去祠堂跟江家祖宗说说是哪里让我受了委屈。
我坐在蒲团上,大脑放空,什么都没有想。
等到入了夜,我感觉到冷,酸麻感遍布全身,我才意识到我已经发呆了很久。
江昭踏入门,送我身后走来,对着牌位拜了拜,直起腰身垂眸看向我。
我跟他对视了一会儿,眨了眨眼,眼睛很疼,我抬手想揉,没揉几下,手腕便被人握住。
江昭蹲下身,凑近过来看我的眼睛,身上的香气清冽好闻。
「哭过了?」
他的微微眯眼,眉宇又皱起来,语气疑惑:「就因为我今日没带你一起出去?」
我垂下眼帘,有些沙哑地开口:「算是吧。」
江昭握着我的手紧了紧,声音冷了下来:
「宋瑜,你若是在这种小事上计较,真是浪费了我对你的用心。」
6
三岁之前的事情我记不清了。
自我有记忆时起,养父会动手打我,说我是赔钱货。
养母因为我长得像她早夭的女儿护着我,有时又疯疯癫癫地说我不是她女儿,也向我动手让我还回她女儿。
她第一次发病我才知道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我是养母偷钱执意买下来的。
养母艰难生了第二个孩子之后,疯病好了一点,我的处境更差一点。
我只觉得我的狗好。
狗会保护我。
可是狗被欺负我的孩子偷偷勒死了,养父上门要完钱,回家就把狗炖了。
我回到宋家,爹娘对我很好,那几个月是我过的最好的日子,没有人打我,有专门的女医师每天给我上药。
后面姐姐逃婚,我嫁给江昭。
江昭喜欢狗,他不是坏人,他让人教我读书认字,教我琴棋书画,让我掌家。
他没有不好,他只是喜欢姐姐,而不是他的妻子,不是我。
嫁给他的时候就知道他喜欢姐姐,那时我不难受,而我现在看见他对姐姐特殊会难受得心疼。
因为我喜欢上他了。
我盯着江昭的脸,盯得太久,都让他感觉到不适,他探向我的额头:「是病了?」
眼睛慢慢湿润,我摇了摇头:「没有,睡一觉就好了。」
我所求的,本来就是过好日子。
他喜不喜欢我,我都要过好日子。
江昭的神情变得凝重,他将我横抱起来,快步跨出祠堂,叫人传大夫。
我靠在他的肩头,有心思想这是除夜间亲密事外,江昭第一次这么亲近我。
大夫给我开了治风寒的药,江昭坐在床头:「接下来几天,你就好好养病,家中事情交给母亲处理,我抽空留在家中陪你,你安心养病。」
大夫诊脉的手绢拿走,我手腕上没有消除的疤痕露了出来,这种疤痕身上也有。
江昭的声音戛然而止,我把袖子扯下来,挡住疤痕,江昭的声音变得有些哑:「没关系,我不介意。」
他与我亲密过,见过我身上的疤痕,第一晚,他问了我的过去,他说他不介意我有那么狼狈的过往。
我很感动,他像那只小狗一样亲我的伤疤。
今天他又说了一遍不介意来宽慰我。
可我突然意识到,是不介意,也是不心疼。
哭过一场之后倒是把脑子哭开窍了。
我被自己逗笑,对上江昭诧异的目光,没注意他刚刚说了什么就点点头:「好。」
他的眸光好似软化,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他扶我躺下,给我掖好被子,声音罕见地温柔:「药有安神的功效,等会儿喝了药好好睡一觉,睡醒就不难受了。」
我乖乖地闭上眼睛,心里默念:睡醒就不喜欢江昭了。
7
我的病并不重,第二天就好得差不多。
江昭却让我多休息几天,家中事务都有婆母处理。
他难得的陪着我,抚琴画画,对弈之后,他说我的棋艺大有长进,看向我的眼神十分的柔和。
大概,我越来越符合他心中妻子的形象。
越清楚这一点,我的心越冷静。
现在江府的生活很好,衣食无忧,我只需要戒掉对江昭感情的渴望,我就可以过得极为舒适。
养病第三日,江昭为我画像,娘带了许多礼品过来,珍宝首饰,药材补品,是我从前想都想不出来的好东西。
江昭本想离开,留下私密空间给我和娘说话,但是娘没让他走:「都是一家人,不在意这些。」
她两手合着我的手掌,略带亏欠地开口:「上一次娘说话说重了,你别往心里去,心思重,对身子也不好,娘就希望你跟你姐姐都开开心心的。」
我没说话,她更语重心长:「你跟瑶儿姐妹一体,哪能生出嫌隙,不过江昭与瑶儿自小一处,有些情分在,但那也不是能跟你比的,你们是夫妻,互相体谅才是相处之道。」
我反复琢磨了这几句话看着娘开口:「娘的意思是,我小心眼,容不下姐姐与夫君交往?」
娘的脸色微微一僵,另一边的江昭眸光暗了下来。
我几乎感觉到了他的冷意,笑了笑开口:「娘多虑了,上次你与我说的那些,我都记在心里,娘说的对,姐姐性子大方,没有别的意思,我已经想开了,怎么能因为嫁给了夫君,就让他们断了十几年青梅竹马的情谊呢?」
「宋瑜!」
江昭的语气很重,这代表他在不满。
我疑惑地看向他,我赞同了他们一直做的事,他怎么这副样子?
娘讪讪笑着:「乖瑜儿,你能想明白就好。」
她顿了顿,面露难色:「其实娘来找你,除了探望你的身子,还有事找江昭。」
我跟江昭都看着她。
她叹了口气:「你们也知道,瑶儿带回来那个少侠,两人形影不离,可是前儿不知怎么了,两人吵架,那孩子直接离开,瑶儿把自己关在房间不吃不喝,我们都劝不出来。」
她看向江昭:「瑶儿任性,但从小就听你几句话,所以想让你去劝劝,她再这样不吃不喝,身体怎么受得了?」
这是他们之间的事了。
我低头喝茶。
江昭半晌没有回应。
我抬起头,他正看着我,这又是在考验我?
我怔了一下,忙说:「夫君快去啊,你晚去一会儿,姐姐就多遭会儿罪。」
我真是一个合格大度的妻子。
在娘的殷殷期待下,江昭冷着脸离开,没有跟我说一句话。
娘匆匆跟上江昭的步伐,我送着他们到门口,心中唏嘘。
看来江昭关心心切,竟然都忘记关照长辈。
果然,一碰到姐姐的事,他往日的分寸与规矩就统统不作数。
8
养病的几日和睦就像泡影。
江昭去了宋家一趟就变回说一不二的模样。
除却必要的接触,我跟他连着半月没有好好说过话。
就连之前的功课考校时间都取消了。
在偌大的江宅里,他过他的生活,我过我的日子。
少见他的冷脸,我还轻松一些。
婆母却不满意,她怪罪我不能规劝夫君,让江昭的心思整日都在外边。
我只好晚上候在门边等他回来。
府门前挂着两个红灯笼,照亮门前的路。
江昭的身影慢慢清晰,他走的很慢。
我下了台阶去迎,走近了才发现他背上背着一个人。
姐姐穿着男装,趴在他的肩上玩他的头发,看见了我,不以为意地松开手。
江昭皱眉:「你怎么在这里等着?」
我还在看他背上的姐姐,束着发髻,带着抹额,就像一个落拓不羁的小郎君,不受拘束,仍然故我。
那股嫉妒的心情又涌了上来。
我勉力挪开视线,忘了回答江昭。
江昭的声音低下来:「你姐姐扭伤了脚,所以......」
我没有注意他说的话,魂不守舍地点头:「我去请大夫,你快把姐姐背进去。」
我要很努力才不让嫉妒从眼中钻出来,狼狈地往医馆走,忘了叫下人,也不理会江昭叫停。
在带大夫回府的路上,我都在出神。
这点路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但是突然疲惫得厉害。
应付庶务很累,周全人际往来很累,害怕看到江昭冷漠的眼神很累。
若要让两年前的我知道我现在的心思,一定会嗤笑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缺衣少食还要挨打的日子一旦回忆起来就让我打了一个冷颤。
我宽慰自己,保持这种生活已经很好,人要知足常乐。
我顿下脚步,大夫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脑子里突然想,去种地也比给江昭当妻子快活。
难道我就只有挨打跟做江昭妻子两种选择吗?
转念一想,可我没有地。
我叹了口气,把大夫带回江府,姐姐早就得到妥善处理,根本不需要我叫大夫回来。
江昭派人送大夫回去,凝眸看向我。
我没注意到他的视线,闷头向卧房走,胳膊骤然被人抓住,我扭头看向江昭。
他微微抿唇:「这事出有因,宋瑶去了......去了危险的地方,我不能不管她。」
他这是在向我解释?
我点了点:「嗯。」
可我不在意,随他们去吧。
若在意他们,只会让我被嫉妒吞噬得面目全非。
趋利避害是我从小就学会的,我没有那么多的选择,只能尽力不让自己难受。
9
江昭盯着我好半晌,叹出一口气:「你不要再暗地里跟我较劲,以后我会注意与宋瑶的往来的分寸。」
我迷茫地看着他:「夫君,我没有较劲。」
他眨了眨眼,一闪而过疑惑:「没有?那为何这段日子你不再与我说闲话?」
我反应过来,他误会了这段日子是我跟他生气。
可我只是在配合他的习惯。
「多言多失,夫君教我的我都记得,真的没有较劲。」
江昭愣了一下,不知想了什么,垂眸看着我,眸中带着点冷意:「那你当真不介意我与宋瑶往来,即便像今天这样?」
脑海中姐姐趴在他背上的模样,神色自若,亲昵自然。
是我在江昭面前不敢有的模样。
这会儿的晃神,江昭看着我的神情莫名缓和,他低声说:「我并非朽木顽石,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若有妒心,也......」
「没有。」
我打断他,声音坚定得让我自己都感到意外。
江昭眼里有着不可思议。
我错开他的目光:
「姐姐的脚受伤了,事出有因,我不会无理取闹,而且.....夫君明媒正娶的人是姐姐才对。」
婚书上何曾有我的名字?
我的脑海中仿佛有道光破照散云雾,我喃喃自语:「.....婚书上没有我的名字。」
10
我好像穿过出嫁时的花轿,破开了盖在我头顶的红盖头,看到了我自己。
是我自己,不是姐姐的替代品。
江昭开口:「是我疏忽,改日我就让父亲将名字改过来。」
江昭那么注重礼节的一个人现在才发现他的妻子名字不在婚书上。
亦或者他不想让我的名字出现在婚书上同他并列。
就像大婚之时,他不愿意听到我叫他一声夫君。
「小古板。」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侧头看过去。
灯火未熄,姐姐站在站在客卧门口,扶着门框借力支撑。
「她脚受伤,怕岳父岳母担心,我差人告知岳丈她来找你了,只是借宿一晚,没有别的。」
江昭很难得像今晚这样跟我说那么多话。
但他话太多,我不想跟他说话。
我摇头:「不用解释,我知道你们情谊深厚,相处坦荡,我不会去打搅你们.....」
江昭手上用力,我吃痛。
「什么叫,打搅?」
江昭似乎带着些不解:「你之前不还因为我跟你姐姐交往过密又闹又哭吗?」
姐姐跛脚走过来,我挣开江昭的钳制。
「夫君别笑话我了,我知道我之前小家子气,现在不会再做那种不体面的事。」
我给姐姐让开路,让她能没有阻碍地走到江昭面前。
江昭仍旧看着我,手紧握成拳。
「小古板,喂,木头人?」
姐姐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江昭回神,看向她:「过来干什么?还不早点休息。」
姐姐双手环胸:「你真是一天不管我就难受是吧?瑜儿,你每天被他管着你都不烦吗?」
我好像有些多余了,慢慢跟他们拉开距离:「夫君一般不会管我,只在错处做出提醒,并不会烦。」
姐姐站的不稳,身形有些晃,我的手刚刚抬起一点,她已经靠在了江昭身上。
江昭僵了一下,抬手扶着她的肩膀,把她从身上隔开。
姐姐明显错愕,呆怔地看向他,随后又看向我,似笑似气:「瞧瞧,小古板在你面前就要跟我生分了。」
11
这是又要唱哪出......夜深,我想休息。
「你们慢聊,我先回房睡了。」
刚刚转身,手腕就被人抓住。
姐姐朝我眨眼睛:「咱们姐妹也许久没有说话了,不如今晚你陪着我,让他守个空房?」
我看向江昭。
他按了按眉心:「你又要闹什么?」
姐姐笑着:「姐妹沟通感情怎么能叫闹?你夫人我就借走一晚啦。」
她拉着我过去:「走,扶着我回去,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想一出是一出,不达目的不罢休。
江昭没有出声反对,我不想再耗下去,便被她牵着去了她的卧房。
把她扶到床上,我去关好门,床上悠悠传来她的声音:「江昭对你很好吧?」
我解开衣衫,钻进被子里,只嗯了一声做回答。
姐姐轻笑:「我知道,从小他便是那么待我的,事事都要说上几句,偏偏都在理,我做错事的时候宁愿面对爹娘都不想面对他。」
她还要说多久,我的眼皮开始打架了。
「从前我还没意识到,但是出去转了一圈,我发现只有他,是除了爹娘外最在乎我的人。」
真好,有三个人在乎她。
「之前跟我在一块儿的侠士你还记得吗?他也很好,但他留恋他的江湖,不想为我定下来,而江昭不一样,他站在那里,我的心就定了。今天我穿着男装去找乐子,想看看男人喜欢的地方是什么样子,被人发现我是姑娘.....幸好江昭来了,我只是去之前让人跟他带句话,没想到他那么快就能找过来。」
她躺在我身侧,语气带着回味与按耐不住分享的激动:「你知道我被人围着的时候看见他是什么心情吗?就像看到了神仙,虽然他把我骂一顿,但是看到我的脚扭伤后就缓了语气,我就想,他是真的在意我。」
我闭着眼睛,没有出声,就像已经睡着。
她的语气回落:
「瑜儿,我后悔了,你把江昭还给我,好不好?」
12
宋瑶被爹娘宠得很好,做什么都有底气。
就像现在,她理直气壮地跟我说她爱上我地夫君。
「我说话向来直接,瑜儿,你只是套了我的皮子,现在我回来了,也该恢复原本该有的样子,或许你现在喜欢他,可他心里只有我,你守着一个心里有人的夫君不会寝食难安吗?」
我不语。
「你现在装睡,以后也逃避不了,我回来的这些天你还没看明白吗?他对你根本没有爱,你何必强求?不如去找一个真心待你的人,三个人都好过。」
宋瑶苦口婆心地劝我,把三个人的未来都安排好了。
我转过身,在夜色中捕捉她的眼睛:「那你让他休了我?」
她几乎没有思考:「不行,他做不出无故休妻这种事。」
顿了一下,她补充:「他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人,出于责任,他不会这么做。」
出于责任而非情义。
不用她说的那么清楚,我自己明白。
「姐姐,」我顿了顿,为自己的冷静与心平气和稍稍惊讶了一下,「你应该知道,我在两家都说不上话,若是我提出和离,或者怎样,没有人会当真,反倒会把我看得更紧,那,你跟江昭就更不能成了。」
宋瑶的呼吸重了些。
我不自觉露出了笑意,忍了一会儿,才能用平淡的语气说:「我们从长计议,江昭是你的,我不要。」
我好像已经看到了长满了青菜萝卜的田埂,充满了阳光的气息。
从前阴差阳错离家十数年,跟家人团聚不到两年就发现―这里也并不是我的归宿。
归宿应该是让人安心,而不是一想到漫长余生都要这样度过就感到痛苦。
在养父母在那里是麻木的肉体之痛,待在这边是无声的精神凌迟。
我不属于这里,这里也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人。
13
姐姐在江家住下,原先说是只住一晚,但宋瑶不走,江昭不赶。
我没有功夫全天关注他们,偶尔从多舌的下人口中听到。
宋瑶给江昭煲汤烫伤了手。
江昭为宋瑶打造了一把会移动的座椅。
下人在背后议论他们郎才女貌,互相体贴,显得我这个正头夫人可怜可笑。
我没有去抓这些舌根子,默默算着可以带走的财务。
宋瑶做得很好,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心神。
江昭怕再一不注意,宋瑶又跑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须得他近身看着。
这样给我留出机会。
田庄铺子都有记录,不宜带走,可是留下我又舍不得。
他们离我远了,我就暗暗找人卖了两间小铺子,折成银票。
隔几日便去卖掉一些不常用的首饰。
小包袱越来越充实,我离开的心越发坚定,一日比一日强烈。
若是离开了江家,我可以过上不用挨打吃饱穿暖的好日子,没有人乱我心神,想想嘴角就要翘起来。
元宵将近,婆母让我采买,我小心翼翼地中饱私囊。
在卧房改写账目的时候,窗口突然有响动,吓得我心头一跳,迅速把账本藏起来,拿出宣纸,装模作样地练了几个字。
窗户被风吹得晃荡,隐约带来其他动静。
我过去关窗,便见窗外站着两个人。
宋瑶的手扶着江昭的臂弯:「小木头,你喝醉了,明明不会喝酒,干嘛逞强替我挡酒?」
江昭扯着她的胳膊,拽了两下,没有拽动,反倒让他的身体晃了晃。
「宋瑶,你能不能不要再胡闹,我不能永远替你兜底。」
带着醉意的话含着满满的无奈。
「我也没有让你替我兜底,你不管我不就行了?」
「你明知道我不可能不管你。」
江昭脱口而出。
他背对窗台,而宋瑶面对着我。
她的眸光扫了我一眼,眼中笑意更浓:「这话别让妹妹听到,不然,妹妹该不高兴了。」
江昭的背影僵硬了一瞬,他用力把宋瑶扯开,手掌抵上额头。
「你不用担心,阿瑜大度贤良,我亲手教出来的,我了解她。」
听着维护我的话,宋瑶脸色未变,轻巧地说:「就是这样我才要担心,若是喜欢一个人,就是会呷醋吃味,妹妹如你所言这样毫不在意,那她是不是心里根本不.....」
14
「休要胡说!」
语气有些冲,宋瑶神情怔忡,江昭放缓语气:「这些话会坏了她的名声,阿瑜很好,你作为她的姐姐,更应该维护她才对。」
宋瑶咬唇,恨恨看了我一眼,扭头离开。
而江昭因她那一眼,终于回头看见了我。
我跨出门槛,闻到江昭一身的酒气,叫来下人给他准备热水,让人伺候他沐浴更衣。
等他一身清爽地回到卧房,我已经临了两页字帖。
他拿起一张:「阿瑜的字越发好了。」
他好像有什么心事,语气飘忽。
「夫君让我学的,我都在用心学。」
他似有触动,握住我的手:「你姐姐向来不喜这些,说习字乏味,先生都是掉书袋,你就不嫌辛苦。」
提起宋瑶时,江昭紧紧盯着我的脸,好像在观察我的神色。
我微微一笑:「姐姐从小跟着爹娘,耳濡目染便能学到很多,我已经落后许多,夫君有心,能让我补上空缺的那些年,我怎么还会嫌弃?」
他的眉头皱了皱,好像不满意我的回答。
他还想要我怎么回答?
「你,好像越发平静了。」
一幕画面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我看着他的眼睛:「歇斯底里的哭闹会让你失望的,我在向夫君学习。」
江昭怔愣:「向我学习?」
我点点头,朝他笑:「对啊,先生教我学问技艺,夫君教我为人处世,我都很认真呢。」
这是实话,我很喜欢学这些。
读书明理。
因为受教,我才知道那股在心间翻滚挣扎而出的情绪叫嫉妒。
嫉妒是不起眼的虫子,一点点蚕食我的血肉,逐渐长大,如果我没有早早发现,那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会成为一个整日啼哭幽怨的怨妇,成为嫉妒的器皿,纠缠在江昭跟宋瑶之间,永无平静。
也因为江昭给我请了先生,我才能接触到家宅事务,摸到账本,才让我的小包袱日益充实。
在这些上,我感谢江昭,他让我在这段亲事里并非一无所获。
我从只会讨好的蠢笨丫头变得有能力思考,为自己谋划。
于是我笑得更加真情实意,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他的手指摩挲这我地手背,抿着唇,须臾之后,郑重地对我说:「阿瑜,我们要个孩子吧。」
15
这句话无疑于晴天霹雳。
我听完眼前黑了一下,口齿都黏糊起来:「什......」
宋瑶今天到窗口上演这一出给我看,她着急了,所以需要借助江昭的口让我更加死心,赶快离开。
不过江昭的反应不符合她的预期。
也超出我的预料。
自从宋瑶住进江宅,我与江昭再也没有同过房。
他常常回来的很晚,有时是因为陪宋瑶下棋,有时是因为她怕黑。
各种各样的理由,他回到卧房我都睡着了。
我也不想跟他行那事。
例行公事,并不美好。
大约我的脸色难看得吓人,江昭眯起眼睛:「你不想?」
我不由紧张,下意识攥紧了手,低低回答:「没有,只是......」
江昭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把我揽到怀中,轻轻拍抚:「害怕也是应当,女子生产是道难关,但是成亲生子天经地义,你我早晚会有孩子。」
他的语调很温柔,已经跟刚成亲时的冷漠天差地别。
我咬紧了唇瓣,心道要走了,只可惜我的小包袱还没有完全填满。
头发被轻轻拨动,江昭亲吻我的额头:「阿瑜,我们还有很长的以后,我都会陪着你。」
「嗯。」
我嘴上应着,心里在说:不会了,不会有以后。
他今晚好像格外动情,粘着我不想放开。
我应付着他,余光看见贴身丫鬟已经退下去。
没过多久,门扉就被叩响。
丫鬟在外焦急地喊:「少爷,宋小姐不见了。」
江昭眼中闪过不耐,他握着我的肩膀,迟迟未动。
我推开他:「夫君,你快去找找,这都入夜了,姐姐一个女子在外多危险。」
他看向我,意味不明:「你总是把我推向宋瑶,我与她在一起,你心里就没有一点不快吗?」
我刚要回答,他就接着说:「不要再拿多言多失那种话糊弄我,我只问你,心里不会有一点不快吗?」
他凝视着我,好像我不回答他就不会罢休。
这是他第二次这么问我。
他,很想让我因宋瑶嫉妒。
我垂眸想了一想:「会,怎么不会?」
肩头的力道松动了些许。
我看着他的眼睛:「走丢十三年,嫁给你一年,十七年光阴里,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但是,你不止对我好,你对姐姐更好,我会比较,会不满,可我......」
我微微扯了扯嘴角:「我如何能跟姐姐比......」
将嫉妒公之于众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难堪,反倒让我松了口气。
「不是的,你才是我的妻子,你跟她不一样。」
江昭矢口否认,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你等我跟你详说。」
外面的丫鬟还在催。
他抚摸我的脸颊,眸光缱绻:「等我回来。」
他穿好衣服。
我叫他:「江昭。」
他回头看向我,微微诧异:「嗯?」
我对他笑了一下,看他最后一眼:「没什么,你去吧。」
他向我点头,步入夜色。
我也整理着装,拿出我藏起来的小包袱,接着找宋瑶的名义从角门走。
离开江宅的那一刹,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舒畅。
不仅是为获得自由。
还因为一个发现,让我意外的发现。
江昭,喜欢上我了。
16
喜欢一个人才会在意他的想法。
就像我之前在意江昭对我的看法。
就像现在江昭想知道我是否因宋瑶不快。
那时的我主动中止嫉妒的心。
而江昭没得选择。
在他刚萌生情意的时候,或许并没有多少,不足以让他在我跟宋瑶之间选择我。
但是这个情意在刚明晰时被我掐灭。
他会不甘,会惘然,会愤怒。
我会成为他跟宋瑶之间的一根刺,不能被轻轻拿下。
娘之前拐弯抹角地说我小心眼,确实慧眼如炬。
我乐于看到他们因为痛苦,就像我之前那样。
出府之后,一个一身劲装的黑衣男人出现在我眼前,他看着我背着包裹,压低声询问:「宋瑜?」
我警惕地看着他,他一身匪气,不像个普通人。
他抱着剑,语气懒散:「你姐姐让我跟着你,确保你不会回来。」
我默默后退:「你,会杀我吗?」
黑衣人轻嗤:「我不杀妇孺,快点走,再晚点,城门就该关了。」
我松了口气,按照之前看好的路线,接着夜色,躲藏着人,赶在城门关闭前,找到事先买好的马车。
那个黑衣人给我赶马车。
夜风把车帘掀起,我看见路边与宋瑶争执的江昭。
他抓着宋瑶的胳膊,把抗拒的她往回拉。
只是一闪而过。
我收回视线,抱紧自己的包袱。
我不会再等他,心神系在他的身上,因他喜所喜,因他怒而惧。
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
17
江昭这次面对任性的宋瑶犹为不耐烦。
他不能把她一人留下,他做不到把宋瑶放在可能有危险的情境。
但这一次,他对宋瑶失去了耐心。
他着急跟宋瑜进一步坦诚心意。
他对宋瑶只是长久以来的习惯照拂,跟对妻子不一样。
他看到了宋瑜的努力,看到了宋瑜的对他的心意。
起初他不喜欢宋瑜呷醋,为宋瑶跟他哭哭啼啼。
在他眼中,一个合格的妻子应该温婉贤良,沉稳地为他处理家宅事务。
其余的脾气都是多余。
可是在她第一次因宋瑶哭红眼睛,跪在祠堂。
他嘴上说着让她识大体,那一眼望来之后,他心软了。
他的妻子还小,受过很多委屈,犯错可以被原谅,也可以有点脾气。
宋瑜却不闹了,十分乖巧。
出于莫名其妙的情绪,江昭不想让宋瑜看出他的心意变化。
不想低头,不想让宋瑜明白之后,像宋瑶那样随意地对待他。
他要在两人的关系里占据上风。
可是心在偏移,他有些藏不住了。
宋瑶实在折腾,把自己三番四次置于危险。
他已经想好,最后管宋瑶一次。
他把宋瑶直接送回宋家。
等他匆匆回家,只看到书桌上静躺的信。
而他的妻子,不见踪影。
未拆信时,他下意识宽解自己,兴许,是宋瑜想让他看看近日的字是否进步。
可他拆开,心落入谷底:
「水无定,花有尽,会相逢。
可人生长在别离中。」
他教她识字读书,她还以别离。
18
黑衣青年叫燕期,只在意我的去向,其他的不会管。
我暂且在一个镇子住下,为了让燕期尽快放下心,我盘下一个铺子卖馄饨。
天不亮就要起来煮,夜里点着灯油包。
虽然不是很缺钱,但是这种充实的感觉让我舒服自在。
生脸孔引起镇上人一段时间的关注,过了段日子就没了。
铺子的第一位客人是燕期,他吃完就扔下铜板,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不常出现在我面前,只有每天清晨过来吃碗馄饨。
邻居对我很好,陈娘子在我忙不过来的时候还回来搭把手。
但是我一个独身女子,初来乍到,好欺负三个字几乎写到脸上。
地痞第三次赖账,摸了我的手。
我忍着一股气,在燕期再次来吃馄饨的时候问他:「姐姐是给了你钱,让你看着我吗?」
燕期微微挑眉,眉毛中间有一截疤痕:「不是,我欠某人一个人情。」
袖子里的钱串不知道还能不能用出去。
或者可以去雇别的打手。
他从我袖子里提溜出那串钱,撸了十枚过去:「正好我缺钱吃酒,你有什么要我帮的吗?」
地痞很久没有出现在我眼前,采买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他一眼,他跟我对上视线,扭头就走。
我往燕期的那碗馄饨填了两人份的量。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放心离开,他帮了我的忙,就让他多吃一些。
他来得早,几乎每天卖出去的第一碗都是他的。
可是今天却迟迟没来。
直到晌午,铺子里没什么人,他走到我跟前,往我身上投下一股阴影。
他垂着眼睛,摩挲怀中剑,似有犹豫:
「小姑娘,你,要不要换个地方?」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
燕期叹了口气,认命般向我妥协:「你那姐姐要带着你夫君过来找你。」
20
宋瑶巴不得我走的越来越远,她怎么会带着江昭来找我。
燕期烦躁地拨弄剑柄:「我言而有信,答应了的事一定会做到,有关你的行踪,我不会瞒她,但是......」
他在原地踱步:「欺负你一个小姑娘,我的脸往哪里放?」
我又不懂了。
「你欺负我?」
他瞪圆眼睛:「我可没有。」
我放下钱罐:「宋瑶让你欺负我?」
刚离开时,我还惦记着他们最好过得痛苦。
可是日子过的顺心,我把他们两个都抛掷脑后。
每天拌馅料包馄饨,忙忙碌碌根本不会想他们。
我垂下眼睛:「她想让你对我做什么?」
燕期按了按眉心,仿佛下定决心:「她只提到一点点,打算让你夫君过来看到你我......相处的样子。」
看来我离开后,宋瑶并没有称心如意。
不过,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又不欠她的,不想再为她让路。
我想了想,把钱罐里的钱都倒出来,推给燕期。
他眉心一跳:「嗯?」
「你说过,你不杀妇孺,所以,即便宋瑶让你对我动手你也不会听的,对吗?」
燕期因我的疑问而不悦:「自然,休要质疑我的人品。」
我微微一笑:「那就好,我想请你保护我。」
燕期眯起眼睛,认真地打量我:「你想干嘛?」
「我想劳烦你去跟宋瑶说,只要她敢把江昭带来见我,我就能让江昭再也不想见她。」
21
燕期玩味地打量我,像是重新认识我这个人。
他从钱堆里捏走十枚铜钱:「我帮了。」
不知道他跟宋瑶究竟是什么关系,但他不是完全站在她那一边的。
燕期把信鸽放走之后,日子恢复平静。
晨起卖馄饨,已经有了许多老顾客。
上值的差役大哥照例要了两碗馄饨,他胃口大,吃得多,我乐意给他多加一些。
有他在,我的摊子避免了许多麻烦事。
他吃完摸了摸肚子:「瑜娘子的手艺真好,谁娶了你真是有福了。」
我又给他端上一碗,他看着我:「不打算再相看个人家吗?你总不能一直替亡夫守寡吧?我夫人还念着你呢。」
我梳的妇人髻,对外宣称夫君亡故,无所依靠,独自出来讨生活。
寡妇门前是非多,有人想要翻我的院子,燕期都将他们打得下不了床。
久而久之,他们便当我是个不能惹的人。
多数关照我生意,也想为我说和说和。
我对差役大哥说:「亡夫故去不到一年,我做不到转头另嫁,但是王大哥说的有理,待我守节三年,婚事得劳大哥大嫂操心了。」
差役哈哈大笑,让我放心,包在他身上。
我笑了笑,正想转身,忽觉脖颈后凉飕飕的。
我摸了摸脖子,奇怪这种感觉,扭头对上一双深如寒潭的眼睛。
我怔在原地。
江昭冷着脸,一步一步走来。
王大哥敏锐地感觉到不对,把他的刀啪地扔到桌上:「你干嘛的?」
江昭的目光没有离开我片刻,冷冷开口:「不做什么,亡夫寻妻罢了。」
22
我的心头一跳,不自觉向后退了半步。
江昭怎么找来了?
宋瑶那么不顶用。
我看了眼摊子,除了王大哥,还有几个客人,我向前挡住江昭,压低声音:「你等等,去我的院子说。」
他垂眸看着我:「不等,你都未等我,我为何要等你?」
我紧抿着唇,拧眉瞪他。
江昭凝视我半晌,移开视线:「行,我去奈何桥头等你。」
他走到摊子的角落坐下。
其余客人打量几番,见没什么后续,就收回了视线。
我松了口气,把早上最忙的时间段忙完。
摊子空闲下来,我坐到江昭对面,平心静气地看着他:「你找我有什么事?」
江昭眸光一暗:「你为我夫人,不告而别,我费尽心思才知道你的下落,你说,我找你为了什么?」
我状似了然:「江公子要是想找夫人,那就找错人了,你的妻子从始至终都是宋瑶,你娶的人是她,婚契上也是你与她,跟我从来就没有关系。」
就是他报官寻妻,他找到的人也只会是宋瑶。
江昭眸中闪过受伤,他微微闭眼,声音苦涩:「我不认她。」
「事实既定,哪管你认不认。你不是最重规矩的人吗?」
我站起来,准备送客:「你来找我,宋瑶会伤心的,她很在乎你,你也在意她,就不要再伤人心。」
江昭没有看我,盯着桌面,声音轻缓:「阿瑜,我追悔。」
23
我顿在原地。
他的一声悔过就让江府的日子浮现在我脑海。
心头蓦然酸涩。
我吐出一口气:「可我不悔。」
红盖头是圈住我的囚笼,江家也是。
我看向江昭:「从前你爱重宋瑶,她做什么你都可以原谅,我不求你把我跟她放在同一地位上,只是,若你心里有一点,一点点的我,就不要打乱我的生活。」
江昭沉默,没有应下,也没有否决。
他在镇子上买了宅子,清晨来我这里,点上一碗馄饨。
来往客人都眼熟了他。
他话少,几乎不与人交谈,冷着面容,别人觉得他是个怪人,私底下让我小心。
他不惹事,我当他不存在。
但我知道,这种平静的日子不会太久。
宋瑶没有放弃他,我就不会安生。
果然,她来了。
带着爹娘。
我给他们端上三碗馄饨:「客人慢用。」
只生未养,算不上爹娘。
宋母望着我,眼眶微红,颤着声问我:「瑜儿,你叫我什么?我是你娘。」
我的心里没有一点动容,甚至担心被别人看到会丢人。
「夫人说笑,我只是个野丫头,没有爹娘。」
宋父怒极,用力拍打桌面:「孽障,离家出走便也罢了,居然连爹娘都不认,你知不知道你走后,你娘整日以泪洗面?你对得起她吗?」
宋母泪眼望着我。
我挂着客套的笑容:「应该不会,当初宋瑶离家出走,宋夫人四处托人寻找,很是坚强,没有以泪洗面啊。」
宋母痛哭一声,用手捂住唇,稍稍平复就要来抓我的手:「你怨娘偏心,可是,你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疼你,你怎么说走就走啊?」
我神色未变,用力把手抽出来。
「我为什么走,宋瑶没有跟你们说吗?」
他们神色躲闪,想来都知道宋瑶的心思。
宋母睫毛上还挂着泪泽,眼珠微动,再看向我的眼神,我十分熟悉。
「娘知道,你在意你姐姐与江昭情谊,当初你爹让你替嫁实在委屈你,你跟娘回去,娘好好疼你,给你重新许个好人家好不好?」
是她每次要为宋瑶说话的眼神。
24
我看向宋瑶,明白了她找宋父宋母来的用意。
可我已经接受自己父母缘薄的事实,不期待,不奢求,不失望。
「我跟你们回去,嫁给别人,江昭就不能惦记我,宋瑶跟他就可以做名正言顺的夫妻。」
我看着她:「夫人其实是这样想的吧。」
宋母神色一乱:「不是......」
宋父大力将我拉开,巴掌带来的风已经吹到我的脸上。
「怎么跟你娘说话的?」
看到那个手掌,长年累月的恐惧袭上心头,我下意识后退,抵上一堵人墙。
他的手被人拦住。
我松了口气,心脏跳得厉害。
燕期不知从那个角落出来,另一只手上拿着酒葫芦,他把宋父的手甩开。
「老匹夫,欺负一个小姑娘,脸都不要了?」
宋父踉跄,颤手指着燕期,又指向我:「你逃出江家,就是跟这种人......这种人厮混?」
宋瑶突兀地插嘴:「燕期,你怎么能帮她?你分明答应了萧衍。」
燕期环胸看向她:「是,我欠萧衍人情,他要我还到你头上,不过,我只答应了你看住你妹妹,可不代表我就是你手里的刀,以多欺少,以大欺小,我看不惯。」
萧衍就是当初宋瑶带回家的少侠。
宋瑶脸色青白,燕期接着说:「现如今萧衍也不再跟你联系,我帮你至此也算仁至义尽,日后,你休要缠上我,我怕得很。」
他的剑出鞘半寸:「我一害怕,就容易伤人。」
宋瑶瑟缩,想宋母身后躲。
宋父看向宋瑶:「你也认识他?」
燕期笑得灿烂:「对啊,老匹夫,你这大女儿可担心你小女儿的安危,叫我跟紧了出府的宋瑜,一路护送到现在。」
宋父的胸膛起伏,身体晃荡,好像要被气得昏过去。
江昭在宋父抬手时就来到我身边,听到这话,他看向宋瑶,声音僵硬:
「宋瑶,你不是跟我说,是阿瑜与人私奔被你发现吗?」
25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宋瑶身上。
她空张了张嘴,恼羞成怒:「难道都是我的错吗?宋瑜自己也想离开,我一说,她收拾东西比谁都快,是她不想要江昭,是她不想要爹娘。」
这倒是实话。
我没否认。
江昭的视线转向我,眸光破碎。
我坦然应下:「对,她说的不错。」
我应承下来,没做任何解释。
「瑜儿,你不想要娘?可娘找了你那么久,你,怎么能不要娘?」
我不信她一点都不知道。
「你有宋瑶一个女儿就够了,不多一个我。」
宋父怒极反笑:「你真是好女儿,白瞎我们废了那么大功夫把你找回来,就该让你被打死在那个穷乡僻壤。」
「够了!」
江昭打断宋父的话,他抿了抿唇,担忧地看向我。
「阿瑜,你跟我回去,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宋父的脸色微变,似乎也觉得自己说的话过火。
当初我穿着新做的衣服回家,瘦小的身体根本撑不起来衣服。
他跟宋母都很心疼,抱着我落泪,在看到我身上的伤疤后更是怒火中烧,去找养父母算账。
往日微薄的疼惜与爱意此刻都化成利剑刺向我。
「瑜儿,」宋父欲言又止,熄了怒意,「跟爹回去,爹补偿你。」
江昭在我身侧,淡淡出声:「宋瑜是我的妻子,她与我相处的时间比你们更长,你们只要管好宋瑶。」
「不行,我们亏欠瑜儿的我们自己弥补,你与瑶儿好生过日子。」
宋母这话不知在为谁说话。
宋瑶听见,怔忡地离宋母远了些。
「你们怎么,都不要我了?」
她站起来,目光茫然,不可置信:「你们都变了,原来不是这样的。」
宋瑶浑身发抖,她看向我,眼中闪动泪光:「你为什么要回来,他们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她环顾四周,定了定,蓦然舀起煮馄饨的热汤泼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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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期眼疾手快将我拉开。
江昭挡在我跟前,被热汤淋了一身。
我大喊:「王大哥。」
王大哥穿着差役府,提刀而来,利落地绑住宋瑶:「故意伤人啊,白白净净的小丫头,咋这么疯呢。」
燕期提前跟我说了宋瑶带着宋父宋母过来。
为了防止他们闹事,我早早拜托王大哥藏在一旁,向客人道歉,让他们今天去别处吃饭。
今天只备了三人份的量。
也是浪费了。
宋瑶醒神,用力挣扎:「放开我。」
她泪眼朦胧地看向宋父宋母,知道了害怕:「爹,娘。」
宋父往王大哥手中塞钱:「这都是误会,一家人闹了些别扭,用不着报官。」
王大哥把他推开,虎目一瞪:「贿赂官差,你也跟我走。」
宋瑶转向江昭哀求:「江昭,你救我。」
江昭微微抿唇,却没有看她一眼。
宋父跟宋瑶都被带走,只留宋母,她顾不上我,忙着打通门路救人。
我感到疲倦,将摊子关了几天,没去见任何人。
江昭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条狗。
乌黑的小狗,只有四个爪子跟尾巴尖是白的。
很像曾经保护我的那条小狗。
他敲开我的门,要把狗送我。
我看着那条小狗发愣,情不自禁地去摸了摸小狗的头。
小狗嘤嘤撒娇舔我的手。
眼眶突然湿热。
好想我的小狗。
江昭低声说:「我感觉你会喜欢它,留下它看家护院吧。」
我收回手,摇了摇头:「我不要。」
长得像也不是,那样的小狗只有一条。
江昭望着我,无力地叹息:「我到底如何做,你才能原谅我?」
27
「你在意宋瑶?我回去就把那份婚书撕了,补上你的名字可好?」
我继续摇头:「我也不要你。」
小狗摇着尾巴蹭我。
江昭把他抱起来,狗爪子上的污泥弄脏了他的衣衫。
「我不认为我们需要走到这一步,我没有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你一点也不念及我的好?」
江昭注视着我,认真专注:
「不论你怎么想,我始终把你当我的妻子。」
宋瑶觉得江昭死板,一开始我觉得这种稳定的情绪很好,可现在,我面对他的死板也感觉到语塞。
「昭哥哥。」
微弱的一声中止了我跟江昭的交谈。
我跟江昭同时看过去。
宋母扶着宋瑶,她的神情明显不对劲,好像没有看见我,对着江昭委屈不已。
江昭下意识辩解:「这是幼时的称呼,我不知她为何突然.....」
我笑了笑:「更亲近的我都听她叫过你,不用解释。」
江昭的脸色变得难看。
「昭哥哥。」
宋瑶松开宋母,直直奔向江昭。
小狗受惊,从江昭怀里挣扎逃开,宋瑶扑入江昭的怀抱。
江昭躲闪不及,扣着她的肩膀不让她更加靠近。
宋母在几日内苍老许多:「瑶儿不知道在牢里受到什么惊吓,出来就不认人,只记得江昭。」
28
江昭压下眉头,看向宋瑶,宋瑶在哭。
他推开的手迟钝下来。
「你不要离开我。」
江昭却看向我,眼中净是挣扎与纠结。
我靠在门边,仔细看着宋瑶,不知她是真傻还是装疯。
脑海中回忆起上一次看到江昭与宋瑶亲密的画面。
他背着她,十分登对。
此刻,我看着梨花带雨的宋瑶,想起之前我对她的嫉妒,陷入思索。
「你姐姐都这样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我压了压嘴角,回答宋母:「我是笑我自己。」
江昭把宋瑶送他怀中推开,含着希冀望着我:「阿瑜,你是醋了吗?」
他的眼中泛着细微的欢喜。
宋瑶无措委屈地看着他,他视若无睹。
「你不是答应过她,不会不管她的吗?」
我随口回他,「如果你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的话,真是太叫我失望了。」
江昭大概回忆起了什么,眸光一滞。
「宋瑜,你若是在这种小事上计较,真是浪费了我对你的用心。」
话脱口而出,让我自己也怔了一下。
原来,居高临下说话的感觉是这样的。
我突然明白了我当初难过的原因。
因为我跟他们任何一个人都不对等。
我在那里始终矮他们一头,无论是谁都可以高高在上地面对我。
我因此焦灼。
现在不是了。
我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对他们祝福:
「你们,非常般配,天生一对。」
不再去看他们三人的脸色,把门重重关上。
29
我感觉到由内而外的畅快。
跟离开江府时的那种轻松感不同,这一次让我精力充沛,总想干点什么。
不想睡,我开始拌馅包馄饨。
单纯包馄饨这件事都让我想要哼起曲儿。
外面轰隆下起雨,窗子被敲响,烛光映照出窗纸上的一道剪影。
燕期靠在外边:「去看热闹吗?他们似乎吵起来了。」
我放下说里的活儿,好奇地看过去:「为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燕期笑了一声:「还当你沉稳,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我低下头,捏了捏馄饨的边儿。
他才说:「你爹娘让江昭一起回去,给宋瑶治病,她现在离不开江昭,江昭没同意。」
燕期清了清嗓子,刻意放平声线:「我跟宋瑶的情谊在她逃婚时就该消失殆尽,是我魔障,没有放下,我愧对宋瑜,但我不能一直愧对,我不会再管宋瑶的事,你们走吧。」
声调学得挺像,我几乎能想象得出江昭说话的样子。
「你说稀奇不稀奇,江昭这话堪比灵丹妙药,宋瑶的病一下就治好,给了他一巴掌,要跟他恩断义绝,江昭这才反应过来,宋瑶装傻骗他,正吵着呢。」
他说得生动诙谐,我没忍住笑出声。
燕期的声音带着笑意:「原来也会这样笑,就别整日老气横秋,看起来比我年纪还大。」
我起身打开窗户,外面的风雨扫进来。
燕期衣裳湿了一半,他没料到我会开窗,看见我后诧异地睁大眼睛。
我拿出十个铜钱给他:「去买酒喝吧。」
燕期挑起眉梢,把钱放在手心里颠了颠:「这算什么?」
「答谢费。」
燕期把铜钱一枚一枚扔回去,每个都精准无误地落到桌子上。
「要是友人请我倒还可以,答谢就算了,你用不着谢我,为了还那个人情,我多少对不起你,就当是我的补偿。」
我回去把铜钱重新捡起来,放到他的手心里:「那,就算是友人请你。」
燕期勾唇轻笑,把钱抛起来又迅速接住:「谢了。」
我看了眼包好的馄饨,正好可以煮两碗:「燕期,你吃饭了吗?」
「没呢,光凑热闹去了。」
我去下馄饨,燕期跟着进来烧火。
沸水滚起来,院门被拍的砰砰响,像是迫切地在宣泄什么,听得人心焦。
燕期去开门,我把馄饨盛进两个碗里,忽然被沉闷的响声吓了一跳。
碗打碎了一个,来不及收拾,我出去看什么情况。
江昭被燕期单臂按住咽喉。
「什么情况?」
燕期轻啧:「不知道啊,他一上来就要揍我。」
30
燕期松开手,江昭的身形晃了晃,眸中沁着怒火:「这么晚了,他怎么还在这里?你跟他真有私情?」
我没有解释,而是问他:「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江昭的脸颊上泛着红印,头发一缕缕垂在身上,很是狼狈。
他平复着呼吸,逐步靠近我:「我跟他们说清楚了,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管宋瑶,无论她怎么样我都不会管。」
他的情况有些不对劲,冒雨而来,好像还喝了酒。
以前为防失态,江昭很少饮酒。
他缓缓抬起手,拽着我的衣袖,低垂着头,放下了一贯骄矜的姿态,与我商讨:
「我只是想来告诉你,我不会再让你失落,你不要着急拒绝,我也并不是没有一点可取之处,我继续教你读书,琴棋书画,你同我学这些的时候也很开心,不是吗?」
此时的他,小心而谨慎,如同当年的我。
我想了想,没再敷衍,事情终究要有决断:
「我很感激你让我读书习字,受益良多,我也为你操持家务作为回报,作为长者、先生,你很称职,但是为人夫.....我想,我不想要这样的夫君。」
我抽出他手里的衣袖,将一切说开:「刚嫁入江家时,我很依赖你,你是唯一对我好的人,我也将你放在心上过......」
江昭的眼中燃起亮光。
「不过,时间很短,只有一会会儿,我便不喜欢你了,我不想做你的妻子,一点也不。」
燕期说江昭对我有愧,我抿了抿唇,接着说:
「你,也不必对我有什么愧疚,其实,除却一开始我会因你对宋瑶偏爱而难受,后面你们如何我都没关注,你在祠堂见我哭红眼那次,是我唯一一次为你而哭,你不用对我有愧,我根本不在意你做的那些。」
「不在意......」
江昭低喃,神情恍惚地垂下眼,似乎笑了两声。
笑声�}人,我看过去,他轻晃一下后,直直倒在地上。
燕期一怔,笑起来:「这就睡着了?」
他在打趣,我无奈地接话:
「大侠,他是晕倒了。」
我蹲下来扶他,被燕期推开,他直接把江昭扛起来。
「小看你了,你这张嘴比我的剑还要锋利。」
我只是实话实说。
江昭起了高热,口中含糊地说着糊话。
他跟宋瑶一样,都接受不了不利他们的变化。
脆弱而敏感。
燕期捏着鼻子跟他灌药,灌完一碗问我:「你打算怎么处理他,让他在你这里养病?」
我有点犯难,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上赶着找罪受,这么糟践自己。
平时的日子过得太好了是吗?
屋门被人猛地推开,雨声瞬间侵袭耳朵。
江母气势汹汹地进来:「江昭呢?」
我跟燕期齐刷刷给她让开路。
不知道她赶了多久的路,倦容明显,她坐到床边,探上江昭的额头,心疼之色溢于言表。
我去摸了摸门,心疼我的门被撞得晃荡。
忽然感觉到一股凌厉的视线,扭头对上江母愤恨的目光。
「来人,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她带来的下人在院中闻声而动。
燕期一把将我拉到身后,剑已出鞘。
场面一触即发,唯有雨声噪杂。
「娘......」
微弱的声音像是幻觉,江母第一时间看向江昭。
「娘,不要伤她。」
江昭微睁着眼,手指穿过被子,搭在江母的手背上。
江母恨铁不成钢:「你还护着她!她们宋家有一个好东西没有?」
江昭忍着咳声,声音断断续续:「不是,不是她的错,求娘,莫伤她。」
他们母子二人对视,僵持,谁都想让对方低头。
终是江母先闭上眼,重重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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馄饨摊重新开张,生意很好。
燕期给我送了条大狗,让它给我看家护院,他要道别,回到他的的江湖。
白天我把大狗系在摊子边的大树上,大多数时候它都懒洋洋的。
它能分辨来人是否有恶意,它不会冲着客人叫,但有闹事的人,它叫的特别吓人。
好狗,每天给它炖骨头。
宋母来过一趟,支支吾吾好半天,才跟我说,宋瑶又留下信离家出走了。
很长时间没回去,若我有什么消息,记得告诉她。
我捞起馄饨给客人,路过狗时踢了它一脚。
它冲着宋母汪汪叫, 宋母吓得捂着心口远离,但她没有走, 犹豫地跟我说了另一件事。
「江昭他, 好像烧出问题了,做什么都比以前慢半拍。」
我愣了一下,脑海中蓦然浮现冷清的少年。
早就物是人非。
「你和瑶儿都是我的女儿,瑶儿现在去向不明,娘很担心, 你独自一人在这儿, 我也放心不下, 跟娘回去吧。」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没有答应,若是回去, 难免又陷入旧时情境,我不想让自己重蹈覆辙。
宋母独自来, 独自回,留下灶台后的银两与一架宋府的马车,说只要我想回, 便带我回家。
她走后没几天,摊子一角多了一个安安静静的人。
没注意什么时候来的,他坐的端端正正, 谁跟他说话他都不理。
我出摊他就来, 我收摊, 他就走。
江父江母把他带走几次, 可要不了几天,他又会出现在我的摊子前。
我跟他说话,他也是静静地看着我,需要过一会儿,才回应我。
我猜测过他是像宋瑶那样装可怜。
可又觉得江昭做不出来这种事。
我在他面前放下一碗馄饨,坐到他的对面:
「江昭, 你还记的你跟我说过一句话吗?」
他的眼珠随我转动。
我双手交扣, 压低嗓子学着他冰冷的语调:「你要有自己的主见。」
江昭没有反应, 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
「我听进去了, 你说的话我很多都听进去了, 尤其是有主见这一句, 是你对我说得的第一句正经话, 说的很对,我有自己的选择并且不会改。」
我盯着他的眼睛,字字语重:「我喜欢现在的生活, 你也不能让我改。」
江昭依旧没有反应, 在我耐心告罄, 准备起身时, 我听到了一声。「好。」
我诧异地看向他。
看见他的眼底滑过一行清泪。
这天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江昭。
馄饨摊子迎来送往。
大狗每天护送我开张收摊。
燕期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看看狗, 吃馄饨。
街坊邻居照拂,热心帮忙。
不会挨打,不做江昭妻子,不用把喜怒哀乐寄托在他人身上。
我生本无乡, 心安是归处。
来路坎坷,好在,我为自己找到了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