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生反射弧长。
毕业那天,作为学委我留到最后关门窗。
齐放是倒数第二个走的,他说要等喜欢的人一起。
可直到我锁上了最后一扇窗户,他都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雨。
这是被甩了吧,我有点同情,将包里的伞递过去。
我:「要不要一起走?」
少年抬头,碎发一下黑色的眼睛看着我。
半晌,低声:
「好。」
夏天的雨水带着植被的气息,那是我对学生时代最后的记忆。
直到多年后,同样是一场淅淅沥沥的雨天,同样是同学聚会后的别离,发现包里那把旧伞,我灵光一闪,恍然:
「卧槽!他等的人不会是我吧?!」
1
我从小神经大条。
突然想明白这一点时,是在八年后的高中同学聚会上。
大家多年未见,气氛热络,和我最要好的班长感叹:
「能来的都来了,就差齐放了吧?」
提到这个名字,其他人调侃:
「齐放现在可是出了名的商业新贵,应该没时间来和我们牛马聚餐了吧?」
「说起来,齐放以前除了闷头读书,其他一个字不说,要不是那次舟舟真心话大冒险,我们都以为学神是哑巴呢。」
许舟舟,就是我。
这也是我时隔数年再从老同学嘴里听见齐放的名字了。
高中时,齐放是出了名的「怪胎」。
在那个上厕所也要手拉手的年纪,他做什么都独来独往。所以在我真心话大冒险输了选择大冒Ţų⁰险时。
我的大冒险变成了在他拿起饭后水果要离开前,先一步够过去咬了一口:
「我尝尝你的。」
原本独来独往的人愣在原地,手里还有被我咬了一口的苹果。
看见我冲他笑。
「真甜。」
脸色爆红。
「你、你怎么能吃我的……」
他磕巴。
我没比他好到哪儿去,心跳到嗓子眼了,急匆匆已经将自己的塞进他怀里:
「要不要尝尝我的?我们交换。」
说罢没敢看他的表情,转身就跑。
班长说,那天,齐放罕见地没听老师的课,盯着一个苹果发呆。
而现在,提到齐放,我却下意识地想到那个潮湿又温暖的午后。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哭声和笑声交杂,大家疯狂地拥抱在一起,给青春画上了一个句号。
热闹散尽,歪斜的书桌,淅淅沥沥的太阳雨。
还有一个等到最后也没走的少年。
我问他:
「你还不走吗?」
他帮我锁上窗户,长长了一些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我只听见他开口:
「我想等喜欢的人一起。」
原来高冷话少的学神居然也有喜欢的人啊。
知晓了惊天八卦却苦于无人分享的我好奇心爆棚。
连整理桌角的动作都开启了慢动作。
眼睛贼兮兮地朝着门外看,静等那位拿下学神的奇女子出现。
嘴里还下意识地恭维:
「你们感情真好。」
「不。」
他突然开口。
我闻声看去。
他看着我:
「她还不知道我喜欢她。」
2
时光流转,老同学的调侃中。
班长豪气地摆了摆手:
「最开始我问他的确不来。」
「但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都有谁。」
「我就一五一十地报了。」
「他又说,他尽量来。」
3
「可是他来不了啊。」
我下意识地开口。
其他人看了过来。
班长:「你怎么知道?」
我指了指包间里无人在意的背景电视:「财经频道的直播采访,不就是现在吗?」
屏幕里,西装革履的齐放没了学生时期青涩的模样。
但依旧话少,就是眼神更冷了一些。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关注他的消息。
大概是我妈说的,我从小反射弧就长。
在毕业一后,总是莫名地想起一些自己忽略掉的事。
比如午饭后课桌上偶尔多出来的一个苹果。
比如收作业时,总有一个人仿佛完成一件重要的事一般,认真地将作业交到我手里。
又比如,我和齐放好像也没那么不熟。
青春期我风风火火,却做了齐放小半年的同桌。
这可害苦了我这个话唠。
我也终于明白了老班的老谋深算。
但他低估了一个话唠的执着。
别说是对一个闷呆子,就是对空气我都能唠半个小时。
是以那段时间,常常是我对齐放的单方面骚扰:
「你的手好大啊,平时都用什么洗手液啊?」
「你躲什么?让我闻闻……」
「学神,你好香啊。」
他:「……」
他僵硬着动作,愣是没躲。
我讶然,这原本就是个玩笑。
按照以前和同桌的剧本,现在应该换她抽手回来羞涩骂我臭不要脸了。
可我忘了我换了个同桌了。
这个同桌还是个闷葫芦。
我下意识地打量那只被我抓住的手,触感微凉,白皙修长,因为常年握笔,与笔身触碰的地方还有一层薄茧。
因为我的触碰,指尖还跟着颤了颤。
宛若蝶翼扇动。
我呆呆:
「学神,你手真好看。」
可下一秒,他就好似触电一般收了回去,在我看过去那一刻别过脸,声音青涩:
「别碰。」
这句话导致我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他可能不是很喜欢我。
也怪我,先冒昧了。
讲台上老班还在对我谆谆教诲:
「许舟舟,齐放是好好学生,你别打扰人家学习!」
除了话唠一外,我其实还是挺听话的,要不然老班也不会对我那么宽松。
所以我当时爽快地回:
「好!」
低着头拿着笔奋笔疾书的人笔尖突然顿了一下。
仓促一间似乎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可惜那时我的注意力已经被下课铃吸引,没看见。
我不缺朋友,下课放学,几个人几乎都聚在一团。
甚至为了贴心不打扰齐放。
我一下课都是立马离开座位的,生怕其他大嗓门来找我。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总是有点不高兴。
这让我越发清晰地认识到,或许齐放真不喜欢我。
我安慰他:「下个学期就能换座位了,我一定不选你,放心。」
「许舟舟。」
身边的人突然郑重其事地出声。
「怎么了?」
我满脸茫然。
也是做了同桌我才知道,齐放不爱说话,是因为一些原因导致的情感障碍,自闭让他若非得以绝不开口。
老班害怕我和他相处不好,悄悄告诉我的内幕,还嘱咐:
「你性格活泼,他自闭寡言,说不定能互补呢?」
他失算了。
我俩坐在一起,寡言的人依旧寡言,多话的人依旧多话。
只是都不是对对方而已。
难得的,那天的齐放突然多说话了。
他看着我茫然的表情,艰涩也坚定地一字一句:
「没……有……」
「舟舟!快来!」
不远处,班长大声地朝我招手。
我闻声站了起来:「来了!」
洪亮的声音将那好不容易说出来的「不喜欢」盖得干干净净。
就是现在细想,话说学神都会红耳尖的吗?
我和齐放做了半年同桌,他红了半年。
4
「时间过得真快啊,学神都变成大老板了,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多年未见的一群人看着屏幕里侃侃而谈的商业新贵,发出感叹。
「难得一见,没想到学神还有这么多话的时候。」
可惜,这次直播很快就结束了。
前一分钟,主持人用了一个轻松的话题来结束这段采访。
「说起来,齐先生一直都是单身,大家都开玩笑,要不是你身边还有白总,他们都以为你对女人过敏呢。」
「不。」
主持人的话被打断。
被采访的人坦然而坚定:「我有喜欢的人。」
主持人没想到还能挖到料,顺势继续问:「是在交往中?」
「她还不知道。」
「暗恋?齐先生也会暗恋某个人吗?」
齐放没有否认。
「有人说,暗恋大多是因为胆怯和自卑。」
「齐先生在面对喜欢的人时,也会胆怯和自卑吗?」
他们不解,毕竟如今的齐放功成名就,自信也风光。
可齐放却说:
「在她面前的每一刻,我都怯懦自卑。」
主持人:「……」
班长曾经说过,像齐放这样情感障碍与拧巴的人,总喜欢把自己陷在阴云雷雨里。
这样的齐放,要是有一天被人横冲直撞地闯进自己的领地的话,那注定会被死死地吸引,终生难忘。
直播里,主持人开了个玩笑:
「那齐先生准备什么时候告白呢?我们可以帮忙出出主意。」
没想到屏幕里的齐放突然看向镜头。
我心一跳,骤然有种和他对视的错觉。
他说:
「就现在。」
5
包间外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那场直播的插曲让大家愉快地开始忆往昔,要分别时,连场景都那么像六年前,哭嚎着拥抱着。
最后撕扯着背道而行。
我又想到了齐放。
他到底还是没来。
班长问:「你不是和他是同桌吗?你们应该还有联系吧?」
有,但不多。
齐放该是个挺刻板的人。
「每年节假日凌晨固定群发问候,算吗?」
我笑着揶揄。
最开始,我还会每一条客气地回复,但后来认识了更多的朋友,大学后工作又忙碌。
这样的群发消息很快就会被其他消息压了下去。
可他总是那么准时准点,以至于偶尔我还是会撞上消息在第一栏的时候。
这也是过去这几年我总是没忘掉齐放还能偶尔想起他的原因。
我也惊奇,他总能在我快要忘掉他时突然提醒我还有这么一位同桌。Ṫũ̂ⁱ
我寒暄:
「谢谢,你也节日快乐。最近过得怎么样?」
那头总是秒回:
「还好。」
随后又跟了一条:「你呢?」
我打哈哈:
「加班到凌晨回复这条消息的牛马,都幸福哭了。」
他:「……」
「对不起,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我不解他的小心翼翼,不在意地回了一句:
「没事儿,玩笑而已,学神,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不会开玩笑。」
那头正在输入中的提示反反复复。
可ƭūₖ惜我没看见,地铁终于到站,加班牛马除了对自己被窝的渴望,其他一律忘得一干二净。
待一觉醒来。
那边已经回复:
「对不起。」
干瘪又简单的三个字安安静静地躺在消息栏里。
一如最后一次节日问候,他突然又问的那一句:
「许舟舟,你还记得毕业那天吗?」
「那天的雨好大。」
我回:
「我记得,那天你说你要等你喜欢的人。」
「我怕你淋成落汤鸡,送你一起走的。」
「后来你等到了吗?」
他没回我。
6
我到现在还困惑他为什么突然和我提这个。
那场雨有什么奇怪的吗?
我翻找着雨伞,耳边是班长看见接自己的男友时着急离开的回话:
「群发?什么群发?我们都没收到啊?」
我找伞的手一顿,脑海中迷迷糊糊的记忆在这一瞬清晰:
「你还不走吗?」
「我想等喜欢的人一起。」
「你们感情真好。」
「不。」
「她还不知道我喜欢她。」
后来他只等到了一个最后关锁门窗的苦逼学委。
学委:「要不要一起走?」
额前细细的黑发遮住了少年的眼睛,他说:
「好。」
7
滴答滴答。
雨滴砸在伞面。
他们走过了高中三年的走廊,走过了教学楼的爬山虎墙,最后走到了分岔路口。
雨停了。
分别时,那人和他摆手说了拜拜。
他被留在原地。
突然,他开口:
「许舟舟。」
离开的人闻声回头:「嗯?!」
一辆大货车经过,机油味和雨后水泥味交织,发动机轰轰鸣鸣。
我只看见少年的一侧衣角。
8
轰隆。
雷鸣声将我惊回神。
我呆滞了两秒。
超长的反射弧终于回来了。
我:「……」
「卧槽!他等的人不会是我吧?!」
哗啦啦。
夜风吹起了雨滴,连带着屋檐一下的我也要遭殃。
我顾不得其他,下意识想拿包里的旧伞。
可,
雨没淋到我。
一把伞遮住我的头顶,滴答滴答的雨声在这一刻清晰无比。
高大的身影稳稳挡住了冷风。
我抬头。
刚才还在直播屏幕内的男人,现在就站在我的面前。
带着夜风的凉意,发尾雨水流下,他也看着我,开口:
「许舟舟,好久不见。」
回忆与现实交汇,六年光阴,我终于又见到齐放。
9
空气有些冷,但更多的是安静,连车来车往都变得如此清晰。
要是聚餐一前看见他,我一定能笑着给他打招呼:
「学神,好久不见啊。」
但是时隔六年的反射弧终于回来了。
我突然有点自恋地觉得,学神可能有点喜欢我。
还是暗恋。
这一时让我没反应过来,张了张口,呆呆看着眼前人,说的却是:
「你来晚了。」
大家都走了。
他好像理解错了意思,神色微动,甚至给我道歉:
「对不起,我以为我能快些处理好自己的私事的。」
我:「?」
我不明所以,摆了摆手:
「同学聚会而已,晚了就晚了,先处理自己的事才重要。」
「而且还好你没来,刚才大家都等着你来,起哄让你请ṱůₗ客呢。」
提起他们,我嘴角下意识浮现微笑。
高中时我们全班的感情都很好,对于齐放,不过是善意的调侃,毕竟大家还不至于吃不起一顿饭。
「班长带了一瓶红酒,英国的呢,体育委员你还记得吗?他成了健身教练,话最多的小胖居然成了钓鱼佬,天天空军,好不容易钓了一条大鱼,趁着同学聚会提着炫耀,被大家一起压着送厨房炖了。」
而我话唠的属性依旧没改,边和齐放走在夜雨里,边哈哈笑着和他叙旧,竟也找到了几分一前的熟稔:
「你来晚了,同桌,你都没吃到。」
他也不嫌我烦,耐心地听完,突然问我:「那同桌有记得给我留一碗吗?」
这家伙怕不是想要我难堪。
但没想到吧,他失算了,我露出被背包遮住的打包盒,扬起下巴哼哼:
「你把我们都想成什么人了,大家给你留的,谁叫你说自己要来,怕你来晚了没了,特意给你盛出来的。」
可到最后要散场了他都没来,所以这碗汤从小胖手里挪到了体委手里,体委手里又挪到班长手里。
后来班长也要走了,她塞给我,豪气:
「要是你最后走他都没来,你就拿回去好好补身子!」
我将鱼汤拿到他面前炫耀:
「怎么样?同桌心里有你吧?」
「再晚一分钟,我可就要走了。」
我明明给他的是鱼汤,可他却盯着的是我。
也是此时,我才发现我们在一把伞里靠得极近。
六年过去,当初青涩的男生变得成熟稳重,穿着得体的西装,还散发着名贵香水的气息。
他低着头,认认真真地听我说话,深邃的眼睛也盯着我。
在我抬头与他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开口:
「同桌。」
「什、什么?」
靠得好近,我结巴,心跳快了半拍。
雨天,重逢,依旧是一把伞,依旧是一起回家。
我想到那段六年才想通的对话。
莫名紧张。
这家伙不会是要告白吧?
告白的话我该说什么?答不答应?
虽然说他人还不错,长得也帅,还挺深情的,但是我们毕竟六年没见,原则上现在就答应了会不会不太好?
可是如果不答应的话……
我又忍不住多看了那张帅绝人寰的脸一眼。
终于决定原则,闭上眼睛开口:
「我觉得我们可以先了解了解!」
「你踩我脚了。」
两句话异口同声。
轰隆。
雷声震得我劈头盖脸。
我低头,看着那双昂贵皮鞋上踩着的小白鞋。
我:「……」
我默默挪开,然后一步、两步、三步地走出伞外,举起双手,默默地捂住脸,蹲了下去。
齐放下一秒就跟了上来,语气焦急:
「你怎么了?是不是胃不舒服?」
我语气闷闷:
「我没事,你先别看我。」
「还有——」
我空了一秒:
「对不起哦。」
他倒不在意被踩得疼不疼,听见我没事后松了口气,看着我蹲成一团,悄悄勾起了嘴角:
「没事,我不介意的。」
10
好丢脸。
没有人可以一直丢脸,除非那是许舟舟。
三岁追小狗崽一屁股摔个狗吃屎,七岁玩炮仗炸了隔壁家二大爷家粪坑,十三岁苦练一年武术才被老妈发现走错,要学的其实是芭蕾……
到了二十四岁,你甚至能看见自己臭美以为学霸要告白,其实只是被当事人踩了脚。
如果别人是顺风顺水,那我的每一天都是人在囧途。
而今天囧到齐放面前来了。
11
他说要送我一起回家。
反正都是顺路。
这要是高中时,一切倒也说得通。
「但是你不是搬家好久了吗?」
我问。
对于齐放的家庭,我只知道他爸爸妈妈离异,他跟着妈妈,而他妈妈永远很忙。
在我老爸还需要努力三十年全款才买得下巷子房那年,他家就住在分岔路口处的花园大别墅。
在我们还是同桌那段时间,每次路过那儿,我都会对着二楼招手:
「齐放!起床了!」
这是老班对我的嘱托,齐放妈妈应该特意请求过,希望儿子能融入班级。
所以老班也连带着ẗüₔ让我多关心关心同桌。
故而,那半年其实上下学,都是我拉着他一起的。
但其实齐放并不赖床。
每次我招手时,他站在二楼的阳台,仿佛已经等了我很久很久。
一看见我,就转身下楼,蓝白相间的校服衬托得少年清冷脱俗。
更别说他手里还拿着他家保姆给做的煎饼果子。
熟练地递给我当早餐。
「你不吃吗?」
「我吃过了。」
我绝不承认这是我这么殷勤叫他一起上学的原因一二。
但高考结束后,我啃着冰棒溜着二哈路过,看见有工人搬着东西从他家别墅里出来。
一愣:
「齐放呢?」
「你是问这家的主人啊?搬家了。」
「搬去哪儿?」
「据说是国外,说是要去治什么病。」
自此,我和齐放六年再没见过面。
也是收到他「群发」节日祝贺那天,我才问:
「你的病好了吗?」
他过了一会儿才回:「还差一点。」
他说他打着吊针,一只手回复会慢一些。
我诚恳同情:「那一定很疼。」
这句话后,隔了半个小时,我才收到回复。
说的是:
「一前很疼。」
那现在为什么不疼了呢?
我不解。
也没等我想明白,新的社交圈子、新的校园就朝我涌来。
我就更没时间想了。
12
齐放为我打开车门,坐上主驾驶的时候,才说:
「许舟舟,我回来了。」
「我搬回来了。」
我们又成了邻居。
所以的确顺路。
车上开了空调,车载音乐播放着大火的流行乐。
「花落的那一天,教室的那一间,我怎么看不见……」
歌手的声音伴着雨水打在车窗上,清晰也模糊。
气氛有些尴尬,但齐放并不觉得。
他说完后像是闲聊地问:
「刚才你说『我觉得我们可以先了解了解!』是什么意思?」
不愿回忆的丢脸时刻被提及,我打了个哈哈,却又没有说谎的习惯:
「没什么,就是你刚才突然离我那么近,我突然想到毕业那天你好像说要等什么人……什么人来着?」
我装傻糊弄。
他却定定:
「我喜欢的人。」
「我说我要等喜欢的人一起。」
我一顿,下意识问:「那你等到了吗?」
「等到了。」
他握着方向盘,离家的距离越来越近,看着外面的街景,平静地说:
「我陪着她留到了最后,我还帮她关了门窗。」
我闻言一僵。
他依旧继续:
「下雨了,她拿着自己的伞,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走。那天的雨其实不大,太阳雨,可是她离我好近,我的心跳像打雷,让我错以为是倾盆大雨。」
【我怎么看不见,消失的下雨天,我好想再淋一遍……】
他的声音和歌声混在一起。
说着:「我们一起走过了高中三年的走廊,走过了教学楼的爬山虎墙,最后走到了分岔路口,雨停了。」
「她有点迟钝,到最后也没明白,我说的是她,我有点不甘心,所以在她回头要离开的那一刻,我叫住了她的名字。但——」
车道的另一边,一辆大货车经过,机油味和雨后水泥味交织,发动机轰轰鸣鸣。
过去与未来交汇,少年与男人的声音重合:
「我错过了那个机会,自身存在的疾病让我无法再有勇气站在她面前,我终于下定决心,去国外治病,六年了,我们好像错过了,可是……」
广播里,歌手轻轻唱着:
「我好想再淋一遍,没想到失去的勇气我还留着,好想再问一遍……」
车停下了,雨也停了,主驾驶的男人侧头看向,而我愣愣瞪大眼睛,手无意识握紧安全带,与他四目相对:
「许舟舟,我喜欢你。」
「暗恋两年,明恋六年,请问,你可以答应让我做你的男朋友吗?」
13
齐放也记不得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那个风风火火的少女的。
或许是爸妈歇斯底里的争吵后终于离婚,却又都纷纷将他抛下各自忙碌自己的事业时。
他呆呆地站在二楼的阳台上,看见对面,少女叼着雪糕,牵着一只大狗笑呵呵地训斥:
「笨笨!不要去别人家的花园!」
或许是转到新班级,班主任介绍他让大家欢迎新同学时。
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中,中间那排的女生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笑着看着他,鼓掌最欢。
又或是,是在他悄悄关注少女的第一百二十八天,他拿住了那个午餐苹果,却被少女突然凑上来吃了一口。
冲他笑:
「真甜。」时。
随后将她的与他交换。
那只是一个恶作剧。
可是他看着自己得到的,一个还留有前者余温、全新的苹果时,心跳得却那么快。
不和睦的家庭让他患上了情感障碍,连说话也成了问题。
他开始习惯将自己封闭在小世界里。
将门关上锁好。
告诉自己,其实爸爸妈妈离婚了也没关系,一个人也了没关系。
一个人依旧能过得很好。
他甚至已经决定了就这么过一辈子。
可就在某一天,某一刻,有人横冲直撞地推开了那扇门,阳光倾泻撒在他的身上。
那个人大大方方地朝他伸出手,笑着对他说:
「早上好啊学神,以后我们就是同桌了!」
他沦陷得彻底。
那份暗恋让他默默地保守了两年。
到毕业那天,聚餐一后,他终于决定鼓起勇气开口。
作为学委,那人留到了最后,他帮着她关上门窗,她却傻傻地问:
「你怎么还不走啊?」
他说:「我要等我喜欢的人一起。」
一个说话吃力的哑巴和一个神经大条的话唠就这么各自理解错位。
以至于当他和她走过了高中三年的走廊,走过了教学楼的爬山虎墙,最后走到了分岔路口。
他才恍然,那人压根就没反应过来,自己说的就是她!
所以他在她转身就要离开的前一刻,忍不住开口:
「许舟舟!」
她下意识回头:「什么?」
货车轰轰鸣鸣,让他的青春也糊上了机油味和雨后水泥味。
15
他以为他还有机会的,他们班是重点班,分数都相差不大,他们至少可以去同一个大学。
但当晚,离开了许久的妈妈突然回来,问他:
「阿放,你真的不想跟妈妈一起走吗?」
女人的公司移去了国外。
却放心不下儿子。
而齐放没想过要去。
也是正要拒绝时,女人突然提到:
「那里有最好的ẗü₈医生最好的条件,一定会治好你的。」
他一顿。
女人有所察觉,乘胜追击,忍不住道:
「你不可能一辈子都不说话吧?」
「爸爸妈妈对你有所疏忽,不配被你原谅,但一辈子那么长,总有人让你想要开口的。」
他抬起眼,犹豫了三秒。
脑海里是少女明媚的笑颜。
艰涩地开口:
「好。」
16
而这一去,就是六年。
回来时他用了最快的速度,忙着把国内的业务一点一点处理稳妥。
期间,他每一刻都关注着少女的一举一动。
他知道她谈过两次恋爱,却都很快分手,难过吗?
难过。
可那有什么用?
没人会喜欢一个哑巴。
就算真的喜欢,他也绝不允许自己拖累喜欢的人。
好在,毕业后她再没有恋爱。
作为她青春里一个苍白模糊的同桌,他也就只有节假日时,才能有理由小心翼翼地打下那几个字:
「节日快乐许舟舟,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这些祝福有时候有回应,有时候被淹没。
但至少从未一直被忽视。
这让他庆幸。
至少自己还没有被遗忘。
所以他还有一个机会。
这个机会能让他再这样的雨夜里,时隔六年,流畅又诚恳地对那个女孩说出那句话:
「许舟舟,我喜欢你。」
「暗恋两年,明恋六年,请问,你可以答应让我做你的男朋友吗?」
17
回到家里,我把头埋进被窝。
手背捂着滚烫的脸颊。
没有自恋,没有乌龙。
齐放真的暗恋我。
暗恋两年,明恋六年。
可惜我都没发现。
这事儿我偷偷告诉了班长,班长啊来一声。
我:「你为什么都不惊讶?」
班长:
「我又不是瞎,这么明显了是个人都感觉到了。」
我怒极,她居然敢说我不是人!
班长:「……」
她笑得很无奈:
「不是我说舟舟,你的关注点为什么总在奇怪的地方?」
我怒气未消,鼓起腮帮子:
「什么?」
她直接:
「你要不想想,到底要不要答应齐放的告白呢?」
问题兜兜转转,还是绕到了原点。
我想到齐放说出那句话后,车内安静了足足三分钟。
最后他帮我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
往我手中塞了什么,我恍恍惚惚地下车,没有思考,全凭本能地一步一步朝着家门口走去。
「舟舟。」
齐放在叫我。
我跟木头一样僵硬地回头,他对我说:
「别忘了你的答复。」
然后提醒:
「点头。」
我果然点了点头。
傻透了。
他笑了。
18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没见过吓傻的啊?
论谁突然被这么一通告白不当场傻了的?
可我好像没拒绝齐放的理由。
论家世他家也算世代经商,论能力他事业有成。
从脸到人找不到错处。
可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犹豫的。
班长直击重点:
「你是怕你们差距太大,相处起来会闹矛盾吧?」
我很诚实:「是。」
我爸妈很相爱,有自己的小店,而我毕业后也在公司站稳了脚跟。
我并不自卑,就好像我上两任男友,还没谈出个名堂来就对我说:
「舟舟,毕业后我们就结婚吧,然后我安心搞事业。」
那我?我就没事业吗?
对方理所当然:「你生完孩子再工作我也是支持的啊。」
我笑了笑。
十三岁那一年苦练的武功绝学终于有了用场,一拳揍得渣男嗷嗷叫。
但这不代表我盲目自信。
对于齐放,我总有些顾虑。
「行不行试试不就知道了吗?你试都没试你怎么能给他判死刑呢?许舟舟,你以前可不这样。」
班长一语中的。
是了,许舟舟做事从来干净利落。
行与不行是与不是,试试不就知道了?
反正只是谈谈恋爱又不是立刻结婚,有什么不能试的!
想到这里,我立刻神清气爽,猛地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踩着拖鞋就朝着门口跑去。
厨房里,连做饭都两个人腻歪着的我爸妈大叫:
「舟舟!要吃饭了,这么晚还出门做什么?!」
「你这孩子,记得穿鞋!」
客厅的笨笨也朝我叫:「汪汪!」
我胡乱摸了它一把,跑出门外:
「为了爱情!」
两人一狗目瞪狗呆。
20
雨后潮湿的地面还黏着枯败的树叶和花瓣。
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夏天。
奔跑在熟悉的街道,朝着岔路口的花园别墅。
我朝着二楼招手,大喊出那个名字:
「齐放!」
二楼开着灯,那个人影似乎从未离开,一直在此等候。
等听见我的呼唤声,毫不犹豫地跑下楼。
只不过这次,他手里没拿着煎饼果子。
而是稳稳接住扑进他怀里的我。
他呼吸不稳,沙哑:
「许舟舟。」
仿佛方才做了一场巨大的博弈。
我笑着告诉他:
「叫什么名字!你是我男朋友,要叫宝宝!」
他抱着我的力道收紧,却又怕弄疼我,轻轻也珍惜地叫:
「宝宝。」
21
终于,我谈恋爱了。
对象是我高中时的同桌。
这个感觉非常新奇。
齐放依旧不爱说话,但是喜欢听我说话。
渐渐的,同事都发现无论上班下班,总有一辆车跟着我。
公司的前台会有给我的花束和饭菜。
电影院、游乐园我们逛了个遍。
难得的休息日,我突发奇想煲了一锅汤。
看了一眼时间,恰好午饭前可以给齐放送去。
索性打了个车到齐放公司楼下。
这还是我第一次到他的公司。
前台见我问:
「请问您找谁?」
我看了眼我给齐放发的消息,他还没回。
应该有事要忙,回答:
「齐放。」
「齐总?」
前台笑容得体:
「请问女士有预约吗?」
那当然没有,我摇了摇头:
「我等他来接我。」
这是个正常的程序,我被客气地安排在候客厅。
「齐总有一个很重要的合作正在谈,这边谁也不能打扰,请您见谅。」
偏偏也是这时,一个清晰的高跟鞋声响起。
我回头看去,一身白色西装的女人走了进来。
气质冷艳,走路带风。
前台立刻扬起笑脸:
「白总,您来找齐总吗?」
后者淡淡点了点头,急匆匆径直上楼。
我指了指:「她怎么……」
前台笑意不变:「白总不一样。」
白曼言,那时齐放母亲为了他在国内稳定公司,派给他的帮手。
的确不一样。
我哦了一声,看了看手里的保温饭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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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放和合作方下楼,送对方离开时。
白曼言Ṫű̂¹跟着他道:
「齐总,我有话要和你说。」
齐放点了点头:「是南江那个项目吗?」
「不,是一些私事,我订了餐厅,我们一起去吃个午饭慢慢说吧。」
「不行。」
齐放回Ţů⁺答得果断,这在白曼言意料一外:
「为什么?」
后者没有停顿:
「公事公办,就算是有私事,也可以在办公室细谈,一起共进午餐太私密,我有女朋友,就算她不会知道,但也不行。」
白曼言在听见「女朋友」这个三个字时满脸震惊,还没来得及开口,齐放就抬头就看见了一个眼熟的饭盒。
但他环顾四周,却没看见熟悉的人。
他着急地指着饭盒问前台:
「拿这个饭盒的女生呢?」
前台朝着候客厅看了一眼,奇怪:
「明明刚才还在这里的?怎么放下东西就走了?」
「刚才?」
齐放抓住问题的关键。
前台:
「对啊,刚才白总来的时候也看见了。」
「那位女士没有预约,说是齐总会来接她的。」
也是这时,齐放才慌忙打开手机。
黑屏。
没电了。
他表情空白了一瞬。
「齐总?」
白曼言很久没在齐放脸上看见这副表情了,上一次,还是他治疗未痊愈时。
情感障碍者应激的反应让齐放的手微微颤抖。
他眼中闪过前所未有的恐慌,在身后人的惊呼中朝着外面跑去。
往这里走,五百米外就是市中心的小花园。
他跑到那里的时候,正看见女生安静地坐在花坛边,看着池水里的金鱼成群结队地游来游去。
许是他跑得太快,呼吸声急促,听见动静,我回头。
有些不好意思:
「我觉得那里面闷,就出来走走。」
齐放没说话,只是上前, 紧紧地抱住我。
道歉:
「对不起。」
「对不起, 我不知道手机没电了,我以为休息日,按照你的习惯, 你会待在家里休息。」
我回答:「但我心血来潮, 给你炖了碗汤。」
他还是那么不善言辞, 只能反复:
「对不起。」
也是此时,我才发现齐放有些不对劲。
急忙离开他的怀抱,然后呆住。
齐放哭了。
拉着我的手不放,如同犯了错的笨笨。
说着:「我错了, 你别生气, 别分手, 别丢下我。」
可是笨笨是狗啊。
23
这下好了, 我没生气,但要哄他了。
在反复保证我只是觉得闷出来走走不是因为生气也不是想和他分手后。
他才消停。
却还是惴惴不安:「我和白曼言只是同事, 我们从来没有过什么的。」
我摆了摆手:
「要是真的有什么, 我早就甩了你了。」
「还会揍你一顿。」
我不会告诉齐放, 在白曼言出现那一刻我的确有些动摇, 觉得我们是不是真的不合适。
不是因为白曼言, 而是关于身份地位和财力的差距。
但就在刚才,我坐在花坛,数着一只一只的金鱼的时候。
我突然想到高中运动会时, 其实我伤过一次脚。
一直不与人接触交往的齐放是第一个冲上来, 背着我直冲医务室的。
少年的肩膀宽厚也骨感。
硌得我更疼了。
等到了的时候, 我表演欲上来, 捂着胸口痛苦:
「同桌, 你这是谋杀。」
然后齐放就哭了。
无声流泪。
慌乱无措的样子就如同刚才一样说着对不起。
仿佛是弄坏了自己最珍贵的宝贝。
吓得我再也不敢和他开这种玩笑了,医务室的医生再三保证我伤的只有腿才好。
那也是我和他的秘密。
估计谁也没想到外表高冷的学神, 其实是个哭包吧?
我想着想着就笑了。
可我也不想让他哭。
所以我愿意给他一次证明的机会。
证明我们的路可以走到最后。
这一点我还没来得及和齐放说。
他就已经拉着我回到了公司。
在一众员工惊愕的目光中举起我和他握着的手,坦然地开口:
「向大家介绍一下, 这是我女朋友。」
「我追的她。」
场面寂静三秒,随即是一片哗然。
「所以齐总你采访说的暗恋就是真的吧!」
「那时老板娘炖的养身汤吧?又幸福了老板。」
「他怎么可以又有钱又有颜还有这么好的女朋友!老板娘看看我, 我也不差的!」
「这话说的, 老板娘真要看上你, 你不就炸了吗?」
一群人开着玩笑:
「我怎么觉得是齐总会炸,然后炸死你。」
也是此时齐放想起刚才白曼言的话,坦然问:
「你刚才说的私事是?」
白曼言勾起嘴角:
「我要出国了,定居, 董事长那儿还有个分公司主理人的位置等着我,而且当时我可是因为这个才愿意暂时调来这儿帮忙的。」
齐放像任何一个合作伙伴一样,拉着我的手祝福:
「我和我爱人一起恭喜你。」
坦坦荡荡。
一举打破两人隐隐流传的传言。
这事儿多年后我和白曼言熟悉了她才和我吐槽过:
「齐放有暗恋的人这事儿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人家心中有人, 那我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喜欢他呢。」
「姐有钱有身材, 没得选了吗?」
24
难得高兴, 齐放大手一挥, 放假半天。
这下真的全场欢呼了。
他偷偷拉着我先跑。
我们骑着单车再次回到了高中时的校园,老班头发又白了一些,看见我俩牵着手时, 哈哈大笑:
「你俩结婚的时候一定要给我发喜糖。」
下课铃声响了,广播里放着那首流行歌:
为你翘课的那一天。
花落的那一天。
刮风这天我试过握着你手。
但偏偏雨渐渐大到我看你不见。
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
等到放晴的那天也许我会比较好一点。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我们在一群群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中牵着手逆行而走,抬头。
这是个晴天。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