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了十八年,将我愚蠢的弟弟调教成完美的拎包工具人。

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是被抱错的!

亲子鉴定结果出来当天,我看着报告,陷入沉默。

左边是剑眉星目、阳光俊朗,正委屈巴巴看着我,害怕被赶出家门的傻狗一样的假弟弟。

右边是清瘦苍白、腼腆乖巧,正小心翼翼打量着我,担心自己不被接受的小白花一样的真弟弟。

沉思许久,我伸出双手,同时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很好,从现在起,我有两个拎包工具人了。」

1

我不止一次怀疑弟弟不是我们家亲生的。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笨得出奇。

我的父亲,白手起家的商界奇才,眼光毒辣,投资方向横跨各个领域,无一败绩,现任集团董事。

我的母亲,书香门第的家族长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信手拈来,现任北京大学古典诗词教授。

至于我,更是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奖项多得需要套麻袋装,一路跳级,早早就被国外几所著名商学院破格录取,现已学成归来,逐步接手自家产业。

而我的弟弟……

四岁时,因国际幼儿园采用双语教学,而他两种语言都学不明白,被校长委婉劝告转学。

七岁时,因数学成绩倒数第一、语文成绩倒数第二的优异表现,引来我爸妈联合补课,差点成为两人离婚的导火索。

十岁时,因发现圣诞老人是假的,在家哭得撕心裂肺。

于是我这个说出真相的罪魁祸首,不得不坐私人飞机,顶着零下 30 度的低温,陪他去内蒙古看驯鹿。

还有十二岁的换牙事件,十五岁的被骗事件……

总之,桩桩件件,都很难让人相信,我们两个,居然是同一对父母生出来的。

为了他,我们家不止开过一次家庭会议。

经过多轮商讨,大家一致拍板决定――算了,没救了,顺其自然吧。

可能我们家注定需要一个傻白甜来平衡智商。

好在弟弟也不是毫无优点。

经历过飞速发育的青春期后,他拥有了傲人的身高和明星似的脸蛋。

只要不开口说话,带出去还是很长面子的。

而且长得高能提的购物袋也就越多,我逛街带他一个就能和朋友解放双手,轻松购物。

我喜欢购物。

在我看来,挑选一个包与挑选一家有潜力的公司没什么区别。

都需要明确需求、观察、评估、实地考察,最后作出选择。

我喜欢作选择,无论正确还是错误,都很有趣。

全买下来固然简单,却也会因此损失许多乐趣。

对此,我的弟弟不理解,但随叫随到。

原因很简单,他从小就是我的跟屁虫。

说来也神奇,任何人如果从小被拿来和人作比较,多少会产生点诸如自卑、嫉妒之类的负面情绪。

但我弟不一样。

他的逻辑是这样的:

「我比不过我姐,但你们也比不过我姐,而且你们还没有这么优秀的姐姐,所以你们不如我。」

这套说辞,我至今还找不出漏洞。

就这样,用这套神奇的逻辑,他从小自信心爆棚,顺利长成了一个阳光开朗大男孩,兼我的拎包工具人。

2

那我是怎么发现他是被抱错的呢?

事情还要从大前天我去购物说起。

叫上小姐妹,带上工具人弟弟,我来到了购物中心,开始一场酣畅淋漓的买买买。

随着我弟手上的购物袋越提越多,这场购物活动也逐渐接近尾声。

经过一家玩偶专卖店时,门口身穿玩偶服的黄油小熊朝我们挥手。

朋友觉得可爱,上前要我帮忙拍照。

意外就在这时发生。

只见拍照结束后,那只小熊身形摇晃两下,突然倒在了地上。

沉闷的头套滚落,露出一张被汗水打湿的侧脸。

那是个看上去很年轻的男生,五官清秀,眼睛紧闭,嘴唇很薄,皮肤透着点不正常的白。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莫名涌现出一种怪异的熟悉感。

我想都没想,迅速指挥道:「许逸!把他的玩偶服脱下来!快!」

而我则直接打电话,联系了私人救护车。

许逸,也就是我弟弟,立马上前蹲下,帮他拉开拉链,脱下笨重的玩偶服。

他一边脱一边说:「姐,他好像是中暑了。」

听他这么说,我从包里翻出湿纸巾,糊在了男生的额头上。

周围陆陆续续围过来一些人,有顾客也有工作人员。

大家合力将男生抬到了店内的沙发上。

店里乱哄哄的,其中神情最激动的是店长,一直骂骂咧咧大声抱怨。

「真服了,早知道就不看他可怜雇他了。

「一个大男人,穿几个小时玩偶服就热晕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小少爷。

「怕不是专门来讹我的吧。」

我瞥了他一眼,开口问道:「你雇他一天多少钱?」

店长声音低了点,磨磨蹭蹭说道:「……70。」

「70?!」

许逸都被气笑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知道的这里是购物广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奴隶市场呢!

「70 块钱给你,你干不干啊?

「也就欺负人家年轻,不知道正常价格,换个人高低得啐你几口。」

店长眼神顿时心虚起来,被他怼得敢怒不敢言。

我看说得差不多了,开口制止道:「许逸,行了。」

我抬头随意一扫,指着其中一个盲盒货架说道:「把这面的都给我包起来吧。」

店长震惊地看向我,一时没有动。

我淡淡地说道:「大家都不容易,何必互相为难。」

「记得把今天的工资发给人家。」

店长听罢,疯狂点头,喜笑颜开地说道:「好!发!您放心,我肯定给他包个大红包!」

「那……我真给您装了?」他小心翼翼确认道。

我无所谓地点头:「嗯,装吧。」

在我没看见的地方,男生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救护车很快赶到,随行的医护人员显然专业很多。

他们平稳将人抬上了车,开始一系列检查和治疗。

我想跟着上车,被我弟一把拽住了。

他一脸疑惑地问:「姐,你今天怎么这么热心?」

不等我说话,他忽然敲了下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只见他狗狗祟祟凑到我耳边,低声说道:「姐,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你还别说,我一看见他,也觉得怪亲近的。」

他摸了摸下巴,感慨道:「可能这就是所谓的投缘吧!」

我眼都没抬,直接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我看你头是真挺圆的。」

我反手把他拉上救护车,和他挨着坐在担架旁。

然后在他震惊的眼神中,伸手薅了两根男生的头发。

「不是,姐,你这是……」

我面不改色把头发装好,这才终于舍得提醒一句。

「你没看出来,他和妈妈年轻时很像吗?」

许逸低头看了看男生,又抬头看了看我,眼神逐渐变得惊恐。

他咽了咽口水,颤声说道:「你是说……咱妈……」

在他语出惊人前,我一鞋跟踩上了他的脚。

许逸:「嗷嗷――」

3

我的父母是自由恋爱。

虽然两人性格都偏冷,平时也各忙各的,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两人感情很好。

我爸经常在拍卖会上一掷千金,买些书画古籍讨我妈欢心。

我妈也经常下厨做些养胃的药膳,在我爸加班时默默端给他。

以至于我从来没想过,他们两个居然会出现问题。

出现问题的正确做法是解决问题。

我当即让助理去查了这个男生的生平资料。

以防万一,我还收集了我弟、我爸、我妈包括我自己的头发,一起送去做了加急的亲子鉴定。

我弟是个憋不住的性格。

回到家一吃完饭,就来到我书房,像个小老头一样来回踱步,自言自语。

许逸:「你说,他会不会是我们被拐走的弟弟?」

我:「不可能,我记事很早。」

许逸:「那就是有人窃取了妈妈的基因,进行非法研究!」

我:「科技发展还没有到这种地步。」

许逸:「我知道了!他是被抱错的真少爷!」

我:「少看点小说。」

许逸:「姐――」

他的声音谄媚起来,绕到我身后,替我捶了捶肩。

「你就告诉我呗,不然我今晚都要睡不着了。」

我翻着文件,终于开口说出比较靠谱的推测。

「估计是妈妈那边的亲戚搞出来的私生子。」

在我弟看来,我说的猜测,一般就是真相。

「原来是这样,吓我一跳。」

他满意地松了口气,打着哈欠回房间去了。

「好,现在我可以安心去睡了。」

在他走后,我照常处理文件,压根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心上。

虽然一开始确实有点冲动,但仔细分析一下就知道。

长相偏母亲,年龄较小,身材瘦弱,没钱。

结合这几项条件,显而易见就是个不怎么受宠的私生子。

就是不知道具体是谁家的。

算了,反正和我没太大关系。

4

第二天一早,我就收到了那个男生的资料。

他名叫沈知瑜,是今年 A 省的理科状元,目前在北京大学化学系就读。

……不对,有点奇怪。

北京大学的学生为什么会去做 70 元一天的兼职?

我翻着资料,眉头缓缓皱起。

就在这时,亲子鉴定的结果也发来了。

我直接翻到结果,上面清晰地写着几行字。

【排除许逸与楚兮辞之间存在亲缘关系。

【支持沈知瑜与楚兮辞之间存在亲缘关系。】

我:「……」

哦豁,原来是我家的啊。

5

我将资料和报告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在看到出生地点的医院,和生我弟时是同一家后,终于不得不承认,我弟……好像真被抱错了。

至于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就需要更多的消息了。

门被人随意敲了两下,我弟推门而入。

「姐,忙什么呢?刘姨叫你下去吃饭了。」

我迅速合上文件,声音平稳地说道:「嗯,就下去了。」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开始振动。

我接起一看,是医院打来的电话。

「喂,是许小姐吗?您昨天送过来的患者差不多恢复了,但是……」

电话那头传来明显的吵闹声。

我皱眉问道:「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患者的母亲来了,在这边大吵大闹,非说是医院骗钱,您看……」

「钱我来结,你先稳住她,不要让她离开,我马上到。」

「啊?好的,那我再沟通一下。」

我挂断电话,带上电脑和资料,匆匆下楼,直接坐上了车。

「王叔,去康瑞私立综合医院。」

车很快启动,耳熟的声音也从我身后传来。

「医院那边?昨天那个男生出什么事了吗?」

我猝然转头,这才发现了坐在车后的许逸。

我:「……」

我难得有点头疼,问道:「你怎么跟上来了?」

「好歹也是一起救的人,我当然也要去看看啦。」

许逸一脸兴致勃勃地问道:「查清了吗?他是谁家的?」

我顿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最后只能摆了摆手,含糊敷衍道:「还不太清楚,去了问问他吧。」

6

等我和许逸赶到病房门口时,恰好看到一名卷发女人正单手叉腰,指着病床上的人骂骂咧咧。

「好啊你个沈知瑜!真是反了你了!

「让你去打工,你居然敢给我跑来这里装病!

「还什么垫付医药费?你去问问,天底下哪有这种蠢人!

「我天天供你吃供你穿,你倒好,和护士合起伙来骗我?!」

说着,她突然伸手去翻沈知瑜的衣服。

「肯定是你又私自藏钱了!

「快给我交出来!」

沈知瑜默不作声地听着,没有反驳一句,只是攥着床单的指节显得格外苍白。

不知是不是巧合,他突然抬眼望向门外,与我对上了视线。

那是双漂亮的桃花眼。

和我很像。

只不过好像快哭了。

我一把推开了门。

因为用力过猛,门撞在墙上,发出很响亮的一声。

整个病房的人都朝我看来。

「沈林芳――」

我强压着火气,准确无误地叫出她的名字。

那个刚在资料上见过的,母亲一栏的名字。

「你天天就是这么对他的?」

沈林芳愣了一下,下意识反驳道:「你谁啊你?我管我自己的孩子,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

我紧盯着她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不是你的孩子。」

「他是我的亲、弟、弟。」

沈林芳的瞳孔瞬间放大。

却不是惊讶,反而闪过一抹压不住的狂喜。

但嘴上还骂骂咧咧地说道:「我养了十八年的儿子,你说是就是啊,你有证据吗?」

我把手中的亲子鉴定扔给了她。

她接过报告,如饥似渴地看了起来。

几分钟后,她抬起了头,轻咳两声,确认道:「所以,意思是,我们两家的孩子抱错了?」

我点头说道:「应该是这样,不过以防万一,还要再取你的头发,和我弟弟做个亲子鉴定。」

听我这么说,她的视线终于离开我,看向旁边的许逸。

「我的儿啊!!!」

她饱含热泪喊道:「这还做什么鉴定,你和你爸简直长得一模一样啊!」

说着,她就要上前给许逸一个拥抱。

许逸被她吓得一激灵,想都没想,就顶着一米九的身高往我身后藏。

许逸:「啊啊啊啊姐快救我!!!」

我:「……」

我不着痕迹地伸手稳住沈林芳,说道:「如果你能确定的话,那我也就不多浪费时间了。」

「我们来商量一下吧。」

沈林芳:「商量什么?」

「商量一下……我两个弟弟都想要,该给你什么补偿?」

7

沈林芳没有丝毫意外。

相反,她像是等这一刻已经许久了。

只见她挺直腰杆,如同一名即将踏上战场的将军,雄赳赳气昂昂地开口:

「我告诉你,我含辛茹苦把他养到……」

话还没说完,我已经递过去一张黑卡。

「500 万,密码 6 个 0。」

她的话顿时卡在了嘴边。

莫名其妙的气势消散,连眼神都清澈了不少。

她艰难地推拒道:「这不是钱的问题……」

于是我又掏出一张黑卡。

「500 万,密码 6 个 1。」

她蒙了,被钱砸蒙的。

原本计划拒绝的手微微颤抖,下意识就想接过黑卡。

就在这时,我收回了手。

她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干什么?你不会后悔了吧?」

我摇了摇头:「当然不是,钱可以给你,不过要等到明天,我查完监控。」

「……什么监控?」

我笑了。

「当然是医院的监控。

「两家的孩子抱错了,肯定得查清是什么原因啊。

「要是意外还好,如果是有人故意的……

「那可是拐卖儿童罪,要判刑的。」

沈林芳的身体僵硬,讪笑着说道:「这……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还能查到吗?」

「不然就别白费工夫了,两个孩子现在也都挺好的,何必麻烦呢?」

我贴心安慰道:「没事的,不麻烦,我们家当时住的是高级病房,都有监控记录的,查一下就好。」

「哦,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沈林芳嘴上这么说,额头却渐渐渗出冷汗,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突然,她匆匆转身,向外走去。

「呀,快中午了,我得回家给小儿子做饭了。

「小瑜就先休息吧,等你好点我再来看你,至于你……」

我答道:「许瓷。」

「许小姐,监控的事不着急,你慢慢查,我们之后再联系。」

说罢,她拎着包,从门口飞速消失了。

我打电话给助理,让他联系了个私家侦探,去调查当年的事。

再打电话给刘姨,让她收拾出一间干净的房间。

顺便给爸妈发了信息,让他们两个今晚务必回来一趟。

做完这一切,才转身看向两个新出炉的倒霉弟弟。

沈知瑜坐在病床上,小心翼翼打量着我,在与我对视那一刻,又迅速移开视线。

至于许逸……

他看起来快被憋死了。

我叹了口气:「行了,你们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话音刚落,许逸已经迫不及待,脱口而出:

「姐,你哪儿来的一千万黑卡?」

我:「……」

「唬她的,」我面无表情说道,「我是有钱,又不是傻。」

「她肯定有问题,得先下点饵,她才会有动作。」

「哦――」

许逸应了一声,眼巴巴地看着我,神情难得有些扭捏。

「那……我今晚还能回家吗?」

说实话,他有一双眼尾下垂的狗狗眼,做这种表情不算难看,甚至有点可爱。

但那是对异性来讲。

作为他姐,我的内心毫无波动。

我一巴掌呼上他的脑袋,反问道:「那你还想去哪儿?」

他嘿嘿一笑,瞬间挺直了腰杆。

我嫌弃地摆摆手。

「行了,没你什么事,玩儿去吧,晚上准时回家开会。」

他点了点头,看了病床上的人一眼,转身离开了。

吵闹的病房忽然安静下来。

我走到病床边,将沈知瑜被翻乱的东西重新整好。

他很安静,我一时也没有说话。

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弟弟,我有责任,有关心,但……确实不熟。

好在我有一招人际交往的绝技。

从小用到大,绝无失手。

我掏出一张黑卡,递到他面前。

「500 万,密码 6 个 6。」

我特地补充道:「这次是真的。」

沈知瑜愣了一下,连连摆手:「不不不,许小姐,我不能……」

我打断他:「错了。」

他茫然地看向我,神情有些局促。

于是我提醒道:「不是许小姐,你应该叫我……」

「――姐姐。」

不知为何,他的脸唰一下红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地叫道:「姐、姐姐。」

我满意地点点头,顺势问道:「身体好点了吗?」

他腼腆地回答:「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有点中暑,医生说已经没事了。」

「很好,那就换衣服吧,下午和我出去一趟。」

他没有问做什么,只是轻轻点头:「好。」

……怎么说呢?

和许逸一比,他实在有点过分乖巧了。

想到这可能是被人刻意打压形成的,我不禁决定给侦探和律师再加点奖金。

至于眼下……

笨弟弟有笨弟弟的养法。

乖弟弟有乖弟弟的养法。

我轻咳两声,一本正经地说道:

「听好了,接下来我要教你,融入家里最重要的一课。」

沈知瑜顿时紧张起来,「……是什么?」

我将黑卡强行塞进他手里,笑眯眯地说道:

「当然是――花、钱。」

8

不要小看花钱。

了解一个人最快的方式,就是看他把钱花在什么地方。

我先带沈知瑜去了美容院,将他略显杂乱的头发修剪了一下,变得清爽又干净。

吃过午饭后,我们一起来到了购物中心。

我的要求很简单――把卡里的钱花光就好。

但沈知瑜惊讶地睁大了眼,连忙推拒道:「我花不了这么多的……」

我微笑:「花不完不准回家。」

他妥协了。

「……好吧,我试试。」

于是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就看着他一直重复一套反应。

挑选,询问价格,瞳孔地震,转头看我,咬牙买下。

我很想笑。

我能看出来,他真的很努力了。

即便如此,还是连卡里的十分之一都没有花完。

没办法,谁让他挑的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手机电脑平板加起来才不到 20 万,挑了几件衣服还都是一两万的,其他一些零零碎碎的更是可以忽略不计。

总结一下就是:狠心大方地花了一点点钱。

直到路过一家珠宝店,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店中央的方形玻璃罩里,有一枚精致的祖母绿山茶花胸针。

标价:368 万。

沈知瑜顿了一下,转身走了进去。

他拿出黑卡,指了指胸针。

几分钟后,那枚胸针被取出,装在漂亮的盒子里,递到了我面前。

「姐姐。」

他叫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

「这个送给你。」

我怔了一下,没有说话。

感动吗?不至于。

心软吗?嗯,心软了。

人不会仅凭血缘关系就成为和睦的一家人。

还需要尊重、理解、帮助这样不可推卸的责任,以及心软、偏爱、关心这样黏糊糊的感情。

我想,沈知瑜会是个不错的家人。

于是我接过那枚胸针,别在了左前襟。

绿宝石鲜艳浓郁,和我今天穿的黑裙很配。

我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谢谢,我很喜欢。」

他耳尖一下变得通红,别过头,慌慌张张地说道:「我再去给家里其他人挑点礼物!」

我挑了下眉,拽住了他:「行了,又不是拜年走亲戚,哪有初次见面让小辈送礼物的。」

「走吧,带你去买点贵的。」

我带他直接去定制了几套西装,又挑了几套休闲日常的装束和鞋子,轻轻松松就把剩下的钱花得一干二净。

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

短短几个小时,沈知瑜已经被我从清贫小白花爆改成贵气小少爷。

当然,如果再自信点就更好了。

我带着他坐车回到家。

路过大门时,他忽然攥紧了我的手腕。

我奇怪地转头看去,他又赶忙放开,眼睫微颤。

「对不起,我有点紧张。」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干脆握了回去,安慰道:「没事,习惯就好。」

他低下头,看着交叠的双手,轻轻应了一声。

9

与大部分小说中描写的感人重逢不同,我们家的人对抱错这回事的反应相对平淡。

当然,这是因为我家人本身情绪比较内敛。

比起表露情绪更倾向于去解决问题。

从我记事起,我妈永远云淡风轻、不急不慢;而我爸则一直雷厉风行、不苟言笑。

我大概是他们俩的结合体,至于许逸……

嗯,从小就是哭包。

因为不小心踩死从花园捉的蜗牛大哭三天那种。

不过虽然看起来波动不大,但物质上待遇拉满,足以见重视程度。

餐桌上,我妈轻声细语和沈知瑜聊了会儿大学的事,给了他几位相关专业教授的联系方式,让他有问题可以找他们请教。

我爸简单粗暴得多,直接将几处房产的证件递给了沈知瑜,顺便送了几辆豪车。

然后直接宣布下个月为他举办认回的宴会,许逸身份变更为养子。

听起来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但至少没有赶走许逸,也没有委屈沈知瑜,算是相对公平的决定。

两人都没有异议。

沈知瑜便这样住了下来。

正巧他们两个都处于暑假,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月便进入了尴尬的磨合期。

嗯,尴尬的只有许逸。

沈知瑜心态良好,每次见面都客客气气打招呼。

而面对任何人都无比自来熟的许逸,反而显得沉默了许多。

他似乎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沈知瑜。

毕竟从事实上来说,他算得上是这场事故中唯一的既得利益者。

因此没过几天,就借着玩儿的名义,和几个朋友逃也似的飞去了巴厘岛度假。

顺带一提,在他离开没几天,沈林芳的调查就出了结果。

她原本是医院的护士,故意调换两个孩子,是想趁机讹一笔钱。

家里甚至还找到了当初婴儿的手腕带,上面清晰地写着楚兮辞之子,可谓是证据确凿。

在金钱和律师的双重作用下,她被判了 6 年。

至于她的丈夫和后来生下的熊孩子,虽然躲过了牢狱之灾,但得罪了我家,也不会有多好过。

整个过程出奇地顺利,简直像有人把证据递到了我手边。

我将处理结果发给了家里的所有人。

大家的反应都不大。

许逸与她只见过一面,虽然是亲生儿子,却被她当作牟利的工具。

沈知瑜与她朝夕相处,却因血缘关系,被她随意打骂,当作仆人使唤。

她从始至终只在意自己,大难临头之时,自然也不会有人在意她。

10

许逸虽然人在巴厘岛,消息却没有一天缺席。

不是炫耀他钓的海鱼,就是疯狂给我发他捡的五颜六色的贝壳。

在差不过小半个月后,他给我打了一通视频。

视频接起,露出一张阳光俊朗的脸。

他靠在酒店的阳台边,身后是波光粼粼的大海。

「姐,能看出我有什么变化吗?」

我看着他龇着的八颗大白牙,点评道:「能,金毛到德牧的变化。」

「啊?哪有那么黑!」

他不满地嘟囔道:「肯定是灯光太暗了,我可注意防晒了!」

我笑了一下,问道:「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他别过头,含糊不清地回答道:「再过几天吧。」

「嗯,宴会前回来就行。」

我没有催他,只是耐心地提醒了几句。

「你要是觉得尴尬,等开学后,稍微错开点时间,和他也碰不上几次面。

「不用想太多,你还是家里的一员,一切照常就好。」

他静静听着,许久没有说话。

海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狗狗眼,看起来柔软又湿润。

「姐,」他小声问道,「我是不是很没用?」

虽然我不知道话题是怎么跳到这一步的,这中间似乎没有任何逻辑可言。

但凭借我多年的经验,我知道……

……他要哭了。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说道:「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他垂下眼睑,「我的逻辑失效了。」

「真的有人比我聪明,比我优秀,甚至还…

「……还和我有同一个姐姐。」

他低着头,不知道在问我,还是在问自己。

「……我该怎么办啊?」

我想,那套逻辑的漏洞原来在这里。

无论外界为一个人附加多少华丽的价值,只要不发现自己的价值,就永远不会体会到真正的成功。

许逸蜷缩在我的光芒下太久,以至于看不到自己。

「你刚才问你有什么用?

「你长得好看,性格开朗,热爱运动,唱歌好听,最重要的是……」

我轻叩桌面:「我最近收购了一家娱乐公司。」

「许逸,」我问,「有没有考虑当明星?」

他似乎被我一连串的夸奖搞蒙了,脸颊隐约有些泛红,眼睛也亮亮的。

「我、我不知道,我可以吗?」

我正要点头,就听见一阵敲门声。

我将手机扣下,说了声请进。

沈知瑜推门而入,手里还拿着一杯热牛奶。

「我刚好要上楼,刘姨就让我顺便把牛奶送过来了。」

他将牛奶放到桌上,礼貌问道:「还在忙吗?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我摇头:「没有,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

「好,」他笑了笑,「那我先回房间了,姐姐也早点休息。」

「等一下,给你这个。」

我叫住他,抽出一本老旧的书递给他。

「这是……我上次提到的那本书的初版?!」

他翻着那本书,眼神中满是惊喜。

「有个朋友当时买过,我就找他要了一本。」

「谢谢,我会好好珍惜的。」

我笑着摆了摆手:「嗯,早点睡吧,明天让管家给你打个书架。」

等沈知瑜离开后,我再次拿起手机,就发现许逸的表情突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什么脆弱迷茫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是满脸的凝重。

「姐,」他咬牙说道,「我明天就回家!」

11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我就看到许逸提着个大行李箱,出现在了家门口。

他见到我,冲上来就是一个大大的拥抱。

……然后被我一肘击顶开。

我面无表情地警告道:「去、洗、澡。」

他打了个寒战,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回房间洗澡去了。

路过旁边的沈知瑜时,还正常地打了招呼。

沈知瑜同样微笑回应,场面看上去十分和谐。

说到沈知瑜,这半个月他适应得很好,就是不怎么喜欢出门。

除了偶尔跟妈妈去大学听听讲座,认认人,其他时间都待在家里看书。

他是那种很讨长辈欢心的孩子。

聪明,好学,白净,乖巧。

不仅那些教授,连家里的保姆和管家也都很喜欢他,动不动就拉着他唠家常。

许逸飞快洗了个战斗澡,下来一起吃过早饭,便和我来到了娱乐公司。

让他当明星其实是我偶然的想法,即使不成功也无所谓。

他需要的只是一条可以证明自己的道路,至于哪条路正确,他可以慢慢试。

但许逸看上去兴致勃勃。

于是我将他托付给了公司最有经验的经纪人,叮嘱了几句后,便当起了甩手掌柜。

经纪人将他安排进了一档试水性的选秀节目。

节目要求 100 名成员同吃同住,因此他刚回家,就被迫再次离家。

然而,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没过几天,节目的第一期便登上了热搜。

许逸,爆了。

以一种我意想不到的方式。

12

#上天欠我一个这样的弟弟#

#第一次见为姐出道#

#点击就看姐控是怎样炼成的#

#全网搜寻神秘姐姐#

我看着热搜上不断上升的词条,难得有一种淡淡的死感。

我终于理解了什么叫家门不幸,以及丢脸丢到姥姥家。

连我远在国外出差的爸爸都特意致电调侃。

而事情的起因,是许逸在提问环节的表现,被人单独剪辑发到了网上。

节目组的问题是:你为什么参加我们节目?

在一众梦想、热爱、自我成长、独特体验中,许逸灿烂一笑,语出惊人。

他说:「我姐让我来的。」

除此以外还有……

「最崇拜的人?我姐。」

「最感谢的人?我姐。」

「最欣赏的人?我姐……哦,你说节目里?没有。」

「准备达成的目标?没什么目标,我姐说我开心就好。」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当然,除此之外,真正让他爆火的原因,还是开朗的性格、帅气的脸蛋,以及不错的唱跳水平。

但这并不妨碍姐控这个标签,被死死地焊在了他身上。

大家都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姐姐,才能让他天天挂在嘴边。

眼看网上乱成一锅粥,我干脆关掉软件,眼不见心不烦。

大众的热情有限,估计不过几天就不会再感兴趣了。

然而事情风向很快又发生了变化。

许逸的生父和那个弟弟居然在网上借此直播。

他们拼命控诉这个未曾见面的儿子,为他编造各种不存在的黑料,给他的言语各种挑刺。

甚至说所谓的姐姐也是编的,就是为了博取眼球。

原本的「国民弟弟」瞬间反转成「白眼狼」,惹出无数黑料骂评。

我很少生气。

但沈家人确实挺有本事的,能连惹我两次,可真是……给他们脸了。

我直接联系人封了他们的直播间,然后按诽谤罪把他们告上了法庭。

生父被判了 3 年,儿子因刚满 14 岁,只能进少年看守所教育 1 年。

虽然时间短,不过一家人也算整整齐齐,祝愿他们在监狱里阖家团圆。

我把判决书拍了照片,用公司账号发了出去,顺便配文:

互联网不是法外之地。

过了一会儿,许逸顶着他显眼的账号,在下面暗戳戳显摆:

【唉,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姐太护着我了[墨镜][墨镜]。】

下面的人复读机一样,全部在重复同一句话:

【哟哟哟,就是我姐太护着我了~~】

我看着评论区,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怎么才能把他一起送进去?

13

许逸没被送进去,不仅如此,他还从节目组出来了。

选秀第一阶段结束,每个成员放两天假,正好赶得及参加沈知瑜的认亲宴。

宴会厅内金碧辉煌,宾客如云。

我爸举起酒杯,正式宣告了沈知瑜的身份。

有客人询问原因,他也毫不隐瞒,将抱错的真相几句道出。

众人听罢也不过顺势感慨两句,便聊起了正事。

这并不算什么大事,只能算奇事。

毕竟早在 5 年前,许家的继承人就已经定下是我。

只要我的地位不动摇,那不管是抱错孩子,还是多几个私生子,对其它人根本无关紧要。

事情说完,宾客们便有意识地,三三两两围成了几个圈。

在这种宴会上,最多的就是圈子。

贵妇人们算一个,掌权者们算一个,继承人们算一个,富二代、合作商、无权无势被别人带进来的……

明明聚集在同一场所,却又格外泾渭分明。

我带着沈知瑜和自己圈内的人打了招呼。

过了一会儿,他们的弟弟妹妹们便主动带着他去聊天了。

然而等到宴会过半,我扫视了一眼全场,却发现沈知瑜不在厅内。

想了想,我来到了露台。

果不其然,他正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露台边。

我走上前,拍了下他的肩。

他倏地转头,看到是我,又放松下来。

「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发现你不在,出来看看。」

我问道:「不喜欢这种活动?」

「不是,」他低下头,轻声说道,「就是有点不太习惯。」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许逸正在和几个人闲聊。

因为许逸最近进了娱乐圈,很多人都在打趣或者聊八卦。

笑声透过晚风传来,显得十分热闹。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

「不愧是我们逸哥,随便上个节目都能火!

「不像今晚那个,一脸穷酸样,简直就是拉低我们宴会的档次。」

空气静了一瞬,所有人都看向许逸。

是附和,还是反驳。

他的反应决定着事情的走向。

许逸笑了,笑声很愉快。

眼看气氛逐渐变得轻松,他忽然一脚踹了过去。

「不会说话就给我滚!」

他骂骂咧咧:「我家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评价了?」

说罢,他转身离开了。

沈知瑜低头看着这一幕,好奇问道:「那个人是许逸哥的朋友吗?」

「不知道,是个生面孔。」

我转头看向他,忽然笑了一下。

「但我觉得……

「他跟你,说不定认识。」

他瞳孔微微放大,像是错愕,又好像只是单纯的惊讶。

「姐姐,」他轻声问道,「你是在怀疑我吗?」

「不是怀疑,是确定。」

我语气平静:「知瑜,我们谈谈吧。」

14

夏天的夜晚,月亮格外明亮。

我望着他的脸庞,恍惚间有种照镜子的错觉。

我们体内流着相同的血,有着相似的眉眼,自然也相同地聪明。

从第一次见面起,一切都在他的安排之中。

他假装中暑晕倒。

他故意惹怒沈林芳。

他将互换的证据递到我手边。

他蛊惑那对父子去直播。

他怂恿那个人去试探许逸。

他不是懵懂无知的小白花,相反,他是步步为营的猎人。

就像此刻,仅仅一瞬间的惊慌,他便恢复了冷静。

「你想谈什么?」

「就谈谈……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被抱错的?」

他歪了下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记不清了,大概……八九岁?

「其实一开始他们对我还是不错的,毕竟他们养我是为了骗钱,不是为了结仇。

「他们计划先养我个三五年,再去找你们要钱。

「知道为什么是三五年吗?

「因为时间太短要的钱少,时间太长又不划算。」

他叹了口气,感慨道:

「可是他们太蠢了啊,姐姐。

「他们只记了姓名和电话,等到养了几年想要钱的时候,就已经找不到你们了。

「你们搬家了,电话号码也换了。

「他们终于急了,两个人在家里天天吵架,最后决定放弃我,抓紧时间生个新的出来。」

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一下,不知道在笑谁。

「亲儿子出生,我就更没用了。

「如果不是邻居举报,他们甚至不准备让我上学。

「可是上学了又怎样呢?衣服是别人不要的,钱是一分没有的,家里的活也还是要干的。

「幸好我的同学有钱,一开始是代抄作业、代跑腿,后来代打游戏。

「我被他们带着偷溜进网吧,趁着打完游戏的间隙,偷偷查你们消息。

「终于,我查到了你们的住址。

「那一年,我 14 岁。」

我愣了一下,不禁开口问道:「那你怎么不来找我们?」

他注视着我,许久不说话。

最后,他垂下了眸。

「……我来过的。」

他说,「只不过当时,你正在陪弟弟过生日。」

15

偷听到自己是被抱错的那天,是沈知瑜最轻松的一天。

他从小一直在思考,为什么父母会突然态度大变,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是因为他犯了很严重的错误,所以他们才会如此偏心,如此吝啬,以至于连一点点的爱都不愿意分给他。

没想到,原来是这样!

居然,是这样。

因为他不是亲生的,所以他注定得不到他们的爱。

因为他只是骗钱的工具,所以他也可以放下所有期望,理所当然地去恨他们。

这可真是……太好了。

他一边在家伪装出怯懦的样子寻找证据,一边在学校用各种手段攒钱。

楚兮辞,他亲生母亲的姓名。

家庭富裕,年龄大概在 30 到 45 之间,有一个和他同龄的儿子。

他就用这短短几条线索,去寻找他真正的家人。

而且,还真被他找到了。

那是一个学生随手拍的照片。

明亮的大教室内,面容清丽的女人站在中央,眉眼依稀有几分熟悉。

他去官方网站找了介绍。

看到的一瞬间,他的心脏怦怦直跳,上面写着:

北京大学古典诗词教授,楚兮辞。

知道究竟是谁,之后的事就简单多了。

沈知瑜假装成古典诗词爱好者,加了发照片的学生,出钱请他帮忙录课。

那个学生很热情,不仅没收钱,还自愿帮他录课。

他将那些模糊的视频下载保存,等到夜深人静的晚上,听着讲课声入眠。

楚兮辞对待课堂很认真,一般不说废话,但偶尔也会聊到自己。

而在这偶尔出现的寥寥几句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就是她的女儿,那个比自己大 4 岁的姐姐。

姐姐跳级了,姐姐获奖了,姐姐独立外出了,姐姐通过很难的考试了……

虽然语气总是轻描淡写,但里面潜藏的爱与骄傲却显而易见。

连带着沈知瑜这个旁听者,也不禁心生向往。

姐姐。

他默念着这两个字。

聪明的姐姐,优秀的姐姐,厉害的姐姐……这样的姐姐,会成为他的家人吗?

他用被子蒙住脑袋,有点害羞地想:

姐姐……会喜欢他吗?

老天似乎也听到了他的愿望。

几个月后,他在交谈中陡然得知,那个帮他录课的学生,居然是楚兮辞的研究生。

更巧的是,没过几天,他突然发了一条动态。

内容是去导师家吃饭,外加一张随手拍的照片。

巨大的玻璃窗外,是一片缤纷繁茂的花园,再远处,是砖红色的屋顶。

沈知瑜几乎是闪电般点了下载,然后打开导航,进行搜图。

相似的图片很多,他一张一张进行比对。

终于,在一栋别墅拍卖的照片里,找到了完全相似的场景。

是本市很有名的富人区。

三天后,沈知瑜带着他所有的存款,穿上最干净的一套衣服,坐车去了那里。

别墅区位于一处离市区较远的幽静位置,树木繁密,范围广泛。

也幸好如此,才给了他可乘之机。

他找到一处隐蔽的角落,凭借着瘦小的身躯,从栏杆里把自己塞了进去。

借着树木的遮蔽,他小心地前进着。

走到一半时,他遇到了一位提着包裹的阿姨。

他灵光一闪,假装自己是楚家保姆的亲戚,只不过第一次来,有点迷路了。

可能是看他年纪小,阿姨也没怀疑,乐呵呵地便帮他指了路。

天气很热,汗顺着额角不断流下,可他的心却很雀跃,浑身都像是有使不完的劲儿。

快中午时,他到达了目的地。

比起人影,他最先听到的其实是笑声。

欢快的,放松的,无拘无束的笑声。

他顺着笑声望去,透过窄窄的雕花围栏,看到一群和他同龄的孩子正在花园中玩闹。

他们穿着柔软合身的衣服,梳着精致漂亮的发型,每个人看上去都干干净净的。

喷泉潺潺流动,花朵热烈芬芳。

三层高的草莓奶油蛋糕摆在庭院中心,最高处的蜡烛如烟火般盛放。

头戴生日帽的俊朗少年吹灭蜡烛,大家笑嘻嘻地开始分蛋糕。

少年挑了个草莓最多的地方,抢先切下第一块,殷勤地递给站在他身后的少女。

就是在这时,沈知瑜第一次见到了他的姐姐。

姐姐和他,像又不像。

不知为何,明明是相似的眉眼,放在她身上却显得格外冷淡。

以至于让沈知瑜在门外徘徊,不敢上前。

转变发生在下一秒。

她接过蛋糕后,忽然很浅地,笑了一下。

如同春风吹过,冰雪消融。

随后,她抬了下眼,隔着雕花围栏,朝他望来。

沈知瑜几乎被钉死在原地。

他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近。

她打开门,站在他面前,手上多了一块蛋糕。

她问:「草莓的,你要吃吗?」

那一瞬间,像是走了很久的旅人终于见到水源,几乎让人喜极而泣。

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太多了。

想说的话太多了。

数不清的话堆在喉咙里,居然不知道该先说哪句。

他想说,那对父母对他不好,只想拿他来骗钱,但他很聪明,自己跑出来了。

他想说,自己一直没放弃,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这里。

他想说,我才是你的家人。

他还想叫她……

「姐――」

可惜,有人比他更快叫出那个称呼。

「你在那儿干什么呢?」

头戴生日帽的少年走到他跟前,好奇地打量着他。

他说:「哪里来的小孩儿?怎么脏兮兮的?」

没有多少恶意,只是好奇,却已足够残忍。

透过那双眼睛,沈知瑜看到了自己。

头发凌乱,身材瘦小,满脸是汗。

衣服皱皱巴巴,鞋边还粘着新鲜的、棕褐色的泥土。

于是,少年人微薄的自尊,在此刻轰然崩塌。

原本要说的话被吞入腹中。

取而代之的,是高高扬起的手。

烈日高悬。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他拍掉了那块蛋糕。

草莓在地上翻滚,雪白的奶油沾满尘土。

而他低着头,跑得飞快。

像是要把自己藏进影子里。

……

很难形容他那时的心情。

夹杂着羞耻、自卑、愤怒、委屈、不甘、怨恨……以及深深的恐惧。

他恐惧被认出来。

恐惧在这样一个场合,被期待已久的家人认出来。

他奔跑着,近乎绝望地想:

那还不如去死。

16

我的记忆力很好,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当年的场景。

那天是许逸的生日,门外站着一个小男孩儿。

他眼巴巴地望着这边,看起来格外瘦,像是营养不良。

我有点心软,拿着一块蛋糕去找他,想问问他是谁家的孩子。

却没想到……

「抱歉,」我告诉他后续,「其实我当时立马就揍了许逸一顿,也让管家去附近打听过。」

「但都没有你的消息,所以……」

所以这件事便不了了之,直到现在。

我感到难过。

原来在他经受苦难时,我曾有机会拉他一把。

但自怨自艾不是我的作风。

于是我继续问道:「后来的几年呢?你过得还好吗?」

「还不错,我住校了,学习好有奖学金,再加上一点兼职,能养活自己。

「我长大了,那家人也管不了我,最多就是要点钱,也算相安无事。」

忽然,沈知瑜像是想到什么,问道:「知道我为什么选商场装晕吗?」

我一怔,摇了摇头。

他弯起眼睛,笑着说道:「那里干净啊。」

「姐姐,」他说,「至少第一次见面,我想干干净净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时没有说话。

又或者说,无论怎样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有些苍白。

我深吸了一口气,问出今夜最后一个问题。

「沈知瑜,你联系那对父子,究竟是想报复他们,还是想报复……许逸?」

笑意从他脸上消失。

他喃喃自语:「你还是护着他。」

过了许久,他像是终于妥协一般,低声说道:

「好,既然你想知道答案,那我就告诉你。」

沈知瑜望着我,苦笑一声。

他说:

「姐姐,我恨他。

「我恨他抢了我的人生,抢了我的家人,还能以此为傲。

「我恨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拥有一切我想要的。

「我恨他,恨他正直阳光,把我衬得像阴沟里的老鼠。

「凭什么?凭什么他就能干干净净得到一切?!」

他别过头,眼眶发红,却还是凶恶地放着狠话。

「我就是要报复他!

「我就是要把他拽下来,拽到泥里,让他也……」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抱住了他。

这是个迟到了几年的拥抱。

「对不起,」我轻声说道,「这么多年,让你受苦了。」

这本该是第一次见面时就说的话。

但因为他表现得过于懂事平静,以至于我们所有人都忽略了这件事。

可能是不太习惯拥抱,沈知瑜僵着手臂,一动不动,但声音已经低了下来。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没用,」我坦然说道,「但你刚才说的话,有几点我必须纠正。」

他攥紧我的衣角,问道:「什么?」

我放轻了声音,一句句说道:

「你不是什么阴沟里的老鼠。

「你很厉害,很聪明,很努力,也很了不起。

「把任何人放到和你一样的条件下,都不会比你做得更好。

「你是泥泞里开出的花。

「你不需要以我们为傲,相反,我们都以你为傲。」

我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沈知瑜,有你这样的弟弟,我感到很骄傲。」

啪嗒――

温热的泪水滴落,然后越来越多。

像一阵潮湿的雨,落在颈窝,又汇聚成一汪小小的湖。

「骗人,」他带着哭腔说道,「你就是……在哄我……」

「不骗你。」

我想了想,抛出个炸弹。

「你做的事,爸爸妈妈都知道了。」

他僵了一瞬, 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赶忙安慰:「但他们还是举办了认亲宴,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他问。

我放开他,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因为我们是家人。

「在家人面前,你可以哭, 可以闹,可以生气, 可以抱怨, 也可以犯错。

「我们可能会吵很多次架, 会意见不合, 但这些都没关系。

「你不需要是完美的。

「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们都会爱你。」

月光温柔地洒下一地银辉,气氛宁静祥和。

我正准备再接再厉,问问他还有没有其他心结时,一阵脚步声袭来。

许逸边走边说:「姐,爸正找你……」

忽然,他停下脚步。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红着眼睛的沈知瑜。

「那个, 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沈知瑜面无表情:「姐姐,说真的,我能打他吗?」

我微笑:「你打不过的,让我来吧。」

17

事后, 我家又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

会议的主题是――道歉。

许逸因为当年的事和沈知瑜道歉。

沈知瑜因为直播的事和许逸道歉。

对此, 许逸感到莫名其妙。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要不是他们俩直播,我还不能向所有人证明我姐有多厉害呢。」

沈知瑜也不装了,直接冷笑一声, 攻击力极强。

「是啊,这点小事也得姐姐帮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没断奶呢。」

然后两个人就吵了起来。

家庭会议大失败。

自那以后,两个人似乎觉醒了某种奇怪的胜负欲。

许逸拍新戏大火,我的娱乐公司财源滚滚。

一扭头, 沈知瑜就搞出新专利,让我的制造产业收益暴涨。

两弟相争,姐姐得利。

我很快就凭借着极高的投资回报率获得业内的赞赏。

顺利从接手了国内大部分产业。

要说唯一的遗憾,那大概就是……现在逛街有点吵。

许逸:「听说你的新研究快上市了, 不抓紧做测试, 居然还有时间逛街?」

沈知瑜:「大明星都有时间来, 我为什么会没有?倒是你,别一会儿又碰到粉丝, 害得我们被围住走不了。」

许逸:「都说了上次是意外!这次我的伪装万无一失!」

沈知瑜:「确实, 谁看了都得捂好自己的钱包, 生怕一个不留神被你顺走。」

眼看两个人越吵越凶, 朋友嘴角抽了抽, 不放心地问道:

「他们俩这样……没事吗?」

我淡定地说道:「没事,习惯就好,都是一家人。」

「对了, 你看这个包怎么样?」

「好看�G, 配你的大衣正合适。」

「我也觉得,买了。」

服务人员帮我装好,我顺手把购物袋向旁边递去。

许逸和沈知瑜对视了一眼, 抢着伸出手,异口同声地说:

「姐,我来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