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师兄,是话本中俊美的男主角。
他可以灭妖护众生,也可以为了一只狐狸与众生为敌。
而我呢,我只是他们人生中的路人甲。
五十年后,我遇见一个半妖少年。
少年貌美惊人,楚楚可怜。
我给他送花,为他领罚,甚至剑指宗门。
与修仙界为敌。
看着眼前少年眉目含春,我闭了闭眼。
「真香。」
1
我不是第一次见他。
十五岁的外门杂役。
瘦骨嶙峋,外露的皮肤上布满大大小小斑驳的青紫。
他握着锄头,冲我腼腆一笑,两颗酒窝,眼尾有一粒细小的红痣,像是初春嫩黄的野花上滴落的血痕。
「云笈仙子,小人是药园的药童林宇。」
我淡淡嗯了一声,收回了目光。
他不记得我。
当然,也不认得我。
2
七卷剑宗有无数金丹修士。
我只是默默无闻的其中之一。
盖因我木系灵根深厚,习丹药一途得心应手。
那些好打架的剑客们,倒也给我几分薄面。
我就靠这几分薄面,将林宇调来了我的药园。
他年纪小,手脚勤快,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怠慢。
药草长势喜人。
我已经在暗处观察他数日。
林宇察觉了我的观察,干活愈发低调勤奋。
他总是睁着那双湿润的眼,小心翼翼地窥探我的身影。
像是某种敏感弱小的动物。
我恍然,也许林宇对自己的身世并不是一无所知。
3
他不该姓林。
他的父亲是龙丘春山。
五十年前的第一剑客,半步化神的天之骄子。
名如其人,龙丘便如山岳。
让我们所有人仰望、追寻和爱慕。
在龙丘短暂而又声名鹊起的人生中。
我只见过他三次。
第一次,我的生母要将七岁的我卖给五十岁的员外当小妾。
龙丘春山恰来我们村上捉妖。
少年彼时初出茅庐,天不怕地不怕。
他蹲在我的身边,咬着麦秆,乌黑如鸦羽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
笑得邪肆又灿然:「小丫头,你跟我走吧。」
我像是被狐狸精蛊惑的书生,点了点头。
第二次见他。
已经是我在七卷剑宗的第三年。
那年,他将我带回来丢给源流道尊,又接了杀妖的任务匆匆下山。
我按部就班,练了三年剑。
还在练气一层。
源流道尊不肯收我为徒,他说我执念不消,冥顽不化,与仙途无缘。
我抱着小木剑,从太阳初升,练到月落西陲。
「喂,小丫头。」
龙丘春山躺在桃花树上喝酒,他接过一片花瓣,笑了笑:「你不该习剑。」
我不甘心:「凭什么?」
「有人告诉我,世间万物都有所擅,有所不擅,剑光寒薄,锋锐冰冷,你的性子温软重情拿不起剑。」
我的眼泪倏然而落。
我只是想靠近他,无论如何,不顾一切地靠近他一点点。
他似乎看出我的少女心事。
自嘲一笑:「我果然不懂情。」
我不知道,是谁告诉他,他不懂情。
我也不知道,是谁告诉他万物皆有所擅这句话。
我只知道,他的眼底落满春水,宛如冰山消解,玉山倾倒。
那座无人可攀的山峰成了有主之物。
4
第三次见他。
他没有看见我。
那时,他将他的夫人护在身后。
饱饮妖血的剑锋对准了生养他,培育他的七卷剑宗。
一架打得天地色变,紫雷震天。
他的夫人不慎从云端掉落。
我生起几分勇气,跑到那名美丽又妖娆的女子身边。
「你要害死他了。」
他夫人流下血泪,给了我一粒种子。
「云笈,我听春山提过你,你是个好姑娘,若你遇到一个人,能让枯死的种子开出鲜艳的花,我求求你,帮帮他,就当全这一场仙途之恩。」
后来,那个女人死了。
源流道尊满身是血亲手斩杀孽徒。
美丽的女子抱着龙丘春山的遗体,身后九条尾巴遮天蔽日,她仰天长泣。
「剑宗无能,万世蒙羞,说什么杀尽天下妖,护尽天下人,不过一场空。」
「我胡不喜,以九尾妖狐之名,守我夫君亡魂,自绝枯骨海,夫妇二人以残躯震域外天魔,求上苍垂怜,放我二人血脉一条生路!」
5
再之后,龙丘春山这四个字成为了不可言说的禁忌。
我捧着那颗种子,数次想把它扔掉。
他们的朋友皆是三界中的大妖、天才。
我这样平凡的人怎么配写进他们的故事里。
可一年又一年。
我从筑基期到金丹期。
我有了自己小小的山峰和药田。
那一粒种子依然被我藏在心口。
我总期待着,也许某一天它能发芽开花。
我会将这朵花送给那个人,告诉他,至少你的娘亲还为你留下了一枝花。
修行之路艰难。
即便平凡如我也不总是平淡无波。
我去秘境采药的途中遭遇邪宗水沙宫的袭击,九死一生,耗尽灵力,逃回宗门。
却再不能回府邸,力竭倒在山脚下。
模模糊糊我听到一个少年如碎冰般的声音。
「大人,醒一醒。」
我没有力气说话和睁眼。
「大人,这里风冷雪重,我送您去医堂。」
他瘦弱的小身躯将我抗在肩头,悄声道:「我身份低微,望您见谅。」
我的声音宛如呓语。
「大人,您说什么?」
「花……花开了。」
6
「送我来的人呢?」
医堂当值的柳三思与我相熟。
「那孩子忙着守夜呢,我打发他几块灵石,足以帮你全了因果。」
我望着窗外大雪封山,茫茫月色。
出了一会儿神。
心口盛开的花凋谢了。
我将花瓣封存于冰雪中。
「三思,替我找一找他罢。」
「何必呢,那孩子不送你回来,我也会随着你发出的青纸鸢寻你,算不得什么救命之恩。」
「修道百余载,无非一念起。」
7
林宇在七卷剑宗的外门做杂役。
他没有背景,灵根残缺,偏生了张无辜清秀的脸。
瞧着人人可欺。
也确实人人可欺。
他的处境很不好。
每天都有人欺负他,不是拿了他的工钱,就是故意弄坏他的工具。
他们还会将他围起来。
也不用法术。
只用恶劣的拳头将他打得满头是血。
「叫啊!你叫唤一声!」
「贱人,只要你叫一声!我们就不打了。」
林宇抱着头,一声不吭。
他实在是个过分倔强的孩子。
那些人呢?
那些天之骄子们呢?
就这样任由好友的孩子受人欺凌?
我握着拳头,出离愤怒,呼吸不免沉重。
「是谁?出来!」
林宇有着人类不该有的敏锐。
正当我要出去的时候,暗处走出了一个男人。
那男人大约四五十岁,头发稀疏,满脸肥腻。
我一眼便看出他仙途断绝,阳寿已尽,没几年活头。
男人狞笑:「小子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若你从了我,便让你当正式的外门弟子。」
林宇想跑,却被男人按住了手脚。
「乖乖跑什么,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且让我亲香亲香!」
我再看不下去。
一剑杀了男人。
我已经很久没有持剑。
8
当温热的鲜血染红我脚下的泥土。
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我残杀同门,理当去戒律堂认罪。
「前辈。」
林宇浑身都在抖,他依偎在我的脚边,像是冬日的小动物找到可以过冬的温暖树洞。
「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闭着眼睛坚定地说。
我瞧着他眼尾那粒殷红的痣忽而想笑。
他和他的父亲真像。
或者他们一家子都很擅长蛊惑人心。
我揉了揉他的脑袋,抖落雪剑上的血珠,走了。
我并没有杀错人。
又何必害怕被揭露真相。
我去了戒律堂自首。
未曾想,那男人有些来头,是炼器堂老祖的子孙。
虽然血脉已经稀薄,可到底与那老祖同姓。
我领了十鞭虐身。
「虐神鞭一出,少说也没了十年灵力,值得吗?」
柳三思一边上药一边说。
「值得。」
9
等我伤愈,我便想了办法将林宇调来替我侍弄药田。
种植药草并不是轻省的活。
可林宇表现得像是走了什么大运。
柳三思劝我离他远一些。
「那孩子。」柳三思顿了顿:「我觉得会给你带来厄运和不详。」
柳三思在这方面极有天赋。
见我不以为然,他急了:「他克你!」
「我欠他的父辈一个人情。」
「只是这样?」
我摸了摸自己的佩剑:「只是这样。」
我只想,在我有限的能力下,让林宇过得安然无忧。
10
云边峰只有我和林宇二人。
当林宇发现我的观察不带有恶意时,他便自如起来。
他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孩子。
一旦发现了我对他的容忍,便一步又一步地试探着我的底线。
我适时出现在他悄悄引气入体即将灵气溃散的时候。
他眼泪蓄在大大的眼窝里,唇红似血,委委屈屈。
「大人,好疼。」
我叹息,无奈地抚摸他脊背上的经脉。
注入精纯的木灵力为他缓解伤痛。
他天生灵根残缺,筋脉有损,引气入体于他而言,宛如刀入血管。
步步生险。
纵然我已经暗中替他调养身体,也不能缓解他的痛苦。
「大人,我会死吗?」
我搂着他,拂去他眉眼落下的春雪。
「不会。」
「大人,好温暖,你的怀抱好温暖。」他像是在交代后事,哆哆嗦嗦地说:「我的小屋里有柳医师给我的灵石,我舍不得用,等我死了,大人便拿走吧。」
「我这一生,没有来处,也没有归途,像是一块臭石头,谁都不喜欢我。」
「可我不在乎,我也不喜欢他们。」
「大人,您喜欢我吗?」
11
当林宇发现自己没有死还成功引气入体时。
他便又活蹦乱跳起来。
他将药草每一片叶子都洗刷干净,又兴冲冲地要给我做一顿凡间的美食。
我放下手中的医书:「你怎么会做这些?」
他说:「我听说大人出生凡间,想必许久没吃过这些菜肴,便偷偷去找新入门的弟子学。」
难为他每日这么忙的行程,还要抽时间去学做饭。
却是很久没有吃过米面肉这些食物了。
我不重口腹之欲,却不忍心让林宇难过。
只道:「莫要随意动用灵力。」
以他的身体,动用灵力无异于刀口舔血,痛不欲生。
也不知让他引气入体,是错是对。
但当下依然是快乐的。
夜色来临,月上中天。
我们在雪中吃酒赏月。
林宇捧着脸问:「大人,七卷剑宗为什么终年下雪呢?」
「大约是因为,很美吧。」
「但再美的景色总有看厌的时候呀。」
我心中钝痛,苦笑一声。
所有人都忘了龙丘春山。
可七卷剑宗的天地记得他。
自他死后,七卷剑宗再无春日。
那终年寂寂地落雪,已经下了五十个年头。
12
「阿宇引气入体,我当送你些礼物。」
林宇忙羞涩道:「我已经受了大人太多恩惠,怎么好意思再拿大人的东西。」
话是这样说,可他蠢蠢欲动的眼神早就出卖了他。
我忍着笑,从袖中取出乾坤袋。
里面鼓鼓囊囊装满了丹药和一些武器、灵法。
随后,我取出了一朵冰花。
剔透如玉的冰攀附着层层叠叠的红色花瓣,美得惊心动魄。
我将花别在林宇的发髻上。
「凡间说簪花如玉郎,我们的小林宇也当得起这美名。」
我大约真是醉了。
「大人!」
林宇腾的一下涨红了脸,眼睛升起薄雾,恼羞成怒瞪我一眼。
「您惯会欺负人!」
啊,我原来也是这样恶劣的人吗?
我捂着脑袋。
云笈药仙明明是大大的老实人。
13
「大人!大人!」
是谁在叫我?
哦,是林宇。
「等等,我不是在和林宇喝酒吗?」
我的酒量这么差?
我睁开双眼,见到手足无措的林宇。
他像是遭遇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如雪的肌肤变成了和桃花一样的颜色。
他呻吟着,眼神充满了渴望。
我才注意到他的头顶竟然长出了一双狐狸耳朵!
白绒绒的耳朵,只有耳尖是火一样的红。
他的身后摇曳着三条尾巴。
同耳朵一样的配色。
他的娘亲胡不喜是一只纯白的九尾妖狐。
他的父亲龙丘春山是极品火灵根。
这个配色,合理,真合理。
林宇捂着耳朵,像是要哭了。
「大人您给我喝的是什么酒啊?」
单纯的林宇还以为这是我的恶作剧。
「不是酒。」
我晃了晃发晕的脑袋,给自己喂了一丸解酒药。
14
半妖有着比肩妖兽的寿命。
他们的生长期极其漫长,当第一个发情期的到来,便意味着他们长大了。
林宇仓皇着一张脸,他是如此的难受,如此的感到耻辱。
他似乎预感到接下来的事情是他不能承受的,毁灭他三观的。
他哀求着,一遍又一遍地说:「大人,不要说,求您不要说。」
我冷漠地无视他的哀鸣,为他宣判死刑。
「你是一只半妖。」
「你的娘亲是一只九尾狐。」
他砰地滚落在雪地里,眼泪大颗大颗坠落。
那些不公的待遇、羞辱和唾骂好像都变得合理。
他是妖的孩子。
而天下修士都以灭妖为己任。
「为什么会这样?」
他像是要把一生的眼泪流尽。
我半跪着,将他的头放在膝上,一下又一下顺着他的长发。
「阿宇,你的娘亲很爱你,我送你的花是她留给你的礼物,她希望你枯木逢春,于绝境逢生。而你的父亲是龙丘春山,一人一剑护佑苍生数十载。」
「阿宇,不要伤心难过,你是英雄的孩子,你该为你的双亲感到骄傲。」
林宇攥着我的手腕,又似乎想到什么怯懦地放开。
「大人,做人好,还是当妖好?」
「没有好坏之分,正道沧桑。」
雪花簌簌落下,万籁俱寂,天地蒙上一层柔和的银纱。
15
妖也好。
人也好。
出生并不能决定善恶,世间又哪有那么非黑即白的论断。
我有一个秘密。
在我登上仙途之前,我认识一只妖。
村里的桃树成了精。
我叫她桃花。
桃花有一双澄澈的眼睛,极善酿酒。
阿娘每次打骂我之后。
我便躲在桃花的树根下哭泣。
她安静地听我诉苦,用花瓣拭去我的眼泪。
她会去镇上卖酒,给我买糖葫芦。
余下的银两则补贴家用。
是的,她成家了,和山中的猎户。
她无声无息地生活着,与芸芸众生没有半分不同。
龙丘春山来杀妖时。
桃花在酿酒。
她沉静地看着少年人冰冷的剑尖。
「我愿意和你立下血咒,三个月之后自行了断。」
她的小腹凸起,三个月之后,孩子便能降生。
龙丘春山。
没有杀她。
他带着我还有桃花离开村庄。
将我丢给了他的师父。
和桃花一起去了妖都游丝城。
16
因为这个秘密。
我总是和七卷剑宗的人格格不入。
我不恨妖,有时候人要比妖还可怕。
雪越下越大,凉风刺骨。
林宇体内热潮汹涌,耳朵尾巴无意识地摆动。
湿漉漉的眼泪模糊卷翘的眼睫。
他轻咬下唇,努力抑制呻吟。
我轻而易举地抱起他。
「大人,您要将我送给戒律堂吗?」
我默默不语。
「大人,那天是您救了我,我认得你身上清苦的药香。」
「行刑时您能来看我一眼吗?」
「闭嘴。」
从前怎么不知,林宇的话又多又密。
我试图将林宇扔进洞府内的一池灵泉中。
他磨蹭着我的身体,贪恋我的温度,一不小心让我也跌进泉水。
他紧紧贴着我。
暧昧地喘息。
「大人,救救我。」
我无奈地叹息。
眼前水雾氤氲,犹如仙途茫茫。
从一开始我将他护在羽翼之下,放任自己掺和他的故事。
便再也挣脱不出了吧。
我的手指攀上他漂亮的脊背,温柔地按摩。
另一只手,揉捏着他的尾巴根。
17
一夜之间,林宇仿佛成熟的果子。
艳丽无双,泛红的眼尾已能窥见绝色妖狐的魅惑。
他期期艾艾道:「元阳还在。」
我周身已收拾妥帖,正用雪水洗手,笑道:「自然,能帮助你的方式并不拘泥于一种。」
「大人,那我们……」
「一切照旧,便当是一场梦。」
我承认我有些掩耳盗铃。
我与他父母相识,却将他照顾到床上。
多少有辱斯文,不是名门正派所为。
为了避免与他林宇相见尴尬。
我趁势闭死关冲击元婴。
山中无甲子。
内府里圆碌碌的金丹滚来滚去就是不肯乖乖结婴。
气煞我也。
「出事了!速来戒律堂。」
柳三思青纸鸢传信。
我心下一紧,化作流光,御剑而去。
戒律堂内。
高手云集,修为尚未恢复的源流道尊竟然也在。
而林宇则跪在众人面前。
狐耳狐尾暴露无遗。
半妖之身,俨然已被发现。
18
「怎么回事?」
我不动声色。
柳三思道:「是你峰上的外门弟子林宇,前几日不知怎么得罪了蓝笙剑君。」
「剑君一怒之下抽了他三鞭虐身,未曾想竟发现了天大的秘密!」
「咱们宗门进了妖!」
我正要说上几句,源流道尊清粼粼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云笈此子是你门中人,他的身份你可知道?」
柳三思趁乱道:「你别犯糊涂。」
林宇匍匐在地:「是我蒙骗仙子,她对我一概不知。」
蓝笙道:「既如此,便只用杀了此妖。」
源流咳嗽一声,有气无力地挥了挥袖子。
杀妖。
他们说得多么容易。
蓝笙,龙丘春山的师弟,亦是至交好友。
源流,龙丘春山的师尊,宛如再生父亲。
我握着拳头,指甲陷进皮肉,滴落血滴,落于皑皑白雪。
「他是谁,你们当真不知?!」
蓝笙:「云笈你现在跳出来,是承认此前便知此子半妖的身份?」
我冷冷地看向源流。
他冷笑:「云笈,仙道不易,还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不觉得,如今所做的一切,已经晚了吗?」
是啊,已经晚了。
我慢慢抽出挂在腰间的剑。
「五十年前,我没有勇气站出来,眼睁睁看着你们残杀春山剑君,逼死胡不喜。」
剑意凛然,寒光烁烁。
锋锐的剑锋对准源流。
「他们夫妇用残躯震域外天魔,只求苍天放过他们的孩子。」
「既然天道不公!既然众生愚昧!那我云笈,今天便要替他们守护这个孩子!」
源流道尊动怒,天地为之变色。
「就凭你?连剑都不会用的废物。」
我站在林宇身前,没有后退半步。
一剑挥出,冰裂春涌。
剑光所及,处处生花。
19
我一贯是个顽固的人。
只要是心中认定的事情,即便是撞破南墙也绝不回头。
就如我认为妖有好妖。
就如我想要习剑。
我从未放弃过剑。
我当然打不过源流。
更何况是蓝笙和源流联手。
我的目的从来便是带着林宇出逃。
在被他们逼得灵力溃散、经脉寸断之际。
我愤然催动仅剩的血脉,疯了一般涌入丹田。
柳三思道:「云笈,你疯了!你是在找死!」
堵上性命,我召唤出元婴雷劫。
以雷光阻挡二人的攻势。
一把捞起地上的林宇。
「化妖,我们走!」
林宇毫不犹豫化为五尾妖狐,我趴在他的背上,已成了血人。
「我的雷劫会伤到你,等到了游丝城,你将我放下。」
「不。」林宇哽咽。
「听话。」
我轻启唇角,漾出一抹淡笑。
死亡悄然临近,我的内心却欢悦非常,仿佛长久以来笼罩心间的阴霾,尽数消散无踪。
「阿宇。」我低语道:「我终能前往有春之地,冰山一样的剑宗我早厌了。」
游丝城近在咫尺。
我的气息越来越薄弱。
林宇忽然开口:「大人,我不叫林宇。」
「我的名字是龙丘灵玉。」
20
我的雷劫竟然安然度过。
千钧一发之际,龙丘灵玉朝我扔了一个乌龟壳。
我清醒之后。
毛茸茸的狐狸少年紧紧钻进我的怀里。
可怜兮兮地抱着毫发无伤的乌龟壳哭诉:「这是龟爷爷留给我最后的遗物。」
「嗯。」我摸了摸他的耳朵。
龙丘灵玉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帘,窥视着我的神情:「我骗了您,您竟然不生气?」
「不气。」我淡声道。
他反倒不满了,嘟起小嘴:「您根本就不在乎我。」
我不禁头痛地揉了揉眉心,这孩子般的任性实在让人难以招架。
「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你并非表面那么简单。」
「多早?」
「水沙宫围杀我的时候。」
「那不就是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瞪圆了眼睛,狐狸眼格外灵动可爱。
我俯身轻轻亲了亲他的眼皮。
我一向低调,从没在修仙界中结下仇家。
甚至偶尔会卖给水沙宫一些丹药。
他们莫名其妙地攻击我,应该是受人委托。
我故意倒在山脚下,就是在等那人接近我。
等来的却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人。
21
「那夜你情潮忽至,身上明明有压制的灵器,也有机会逃脱。可你却选择试探我。」
我自小饮桃花酿的酒。
千杯不醉。
又怎会忽然失去意识。
「大人,您好厉害。」
他眼睛闪闪发亮。
「阿玉,可真豁得出去,不怕我将你送去戒律堂。」
「大人本就是很好很好的人。我相信大人,也十分喜欢大人,那夜我说的话,没有半分假话。」
「嗯。我信你。从此之后,你不必再叫我大人,唤我的名字吧。」
灵玉像个小媳妇一样,期期艾艾道:「大……云笈。」
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我走到哪里他便要贴到哪里。
「你很不安?」
「我只是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再说一说另一件事。」
「什么?」
「你如何知道我。」
「是桃花姨。」
龙丘灵玉自小在游丝城由桃花抚养长大。
我一愣,哑声:「我想见见桃花。」
「她……她死了。」
22
桃花终究死在剑下。
她在游丝城生下女儿桃子。
那是一个逢人便笑,清甜可爱的姑娘。
桃子偷偷溜出游丝城,想要去给她的爹爹上一炷香。
却在途中邂逅蓝笙。
清瘦的蓝衣剑客,眉目隽永,举手投足带着水乡的温良。
桃子爱上了蓝笙,也因此暴露了自己半妖的身份。
「我以为,蓝笙会杀了桃子。」
龙丘灵玉道:「可他没有,他将桃子带回七卷剑宗,藏了起来。桃花姨便是在去寻女儿的路上,死在他的剑下。」
「你的暴露?」
「桃子身体孱弱,半妖之气外泄,我只能选择暴露自己。」
我的眼泪滚落下来,从唇齿间迸出几个字:「当真是畜生。」
「云笈。」
「那么你呢,灵玉藏在七卷剑宗的原因是什么?」
龙丘灵玉的脸隐匿在阴影中,妖异鬼魅,带着彻骨的冷酷。
「我要那些人付出代价。」
23
龙丘灵玉从出生起就一无所有。
身为半妖,人族弃他,妖族也不太待见他。
索性,胡不喜的人缘比龙丘春山好太多,龙丘灵玉在一些大妖的庇护下艰难成长。
直到他觉醒了九尾妖狐的血脉。
直到他知道自己的身世。
小小的灵玉不明白。
为什么自己父母的结合是为天下所不容。
为什么自己的存在是逆天而行。
他什么都没做错。
却要遭受所有人的唾骂和厌弃。
他觉得,胡不喜和龙丘春山是天字一号大傻子。
「云笈,我是个很坏很坏的人,如果你接受不了,就请离开我。」
事已至此。
我捏紧他的手,轻轻摇晃了一下。
游丝城便是水沙宫。
被三界抛弃者皆可入此宫。
因此,这个门派是半妖、妖,以及罪人的聚集地。
这是一个为复仇而诞生的组织。
龙丘灵玉是他们的首领。
我混在拥挤的人群中,朝龙丘灵玉望去。
九尾狐漂亮,强大,九条尾巴像他母亲一样令人震撼,宛如火红的流云在天地间肆意铺展。
耳边是混乱的叫嚣和疯狂的尖叫。
带着无尽的哀怨与决绝:「复仇!复仇!」
妖都游丝。
即将颠覆三界。
24
我在游丝城开辟了新的洞府和药田。
落絮游丝三月候,风吹雨洗一城花。
游丝城四季如春,花落满城名不虚传。
这里比终年积雪的七卷仙宗好太多。
我的日子平淡悠闲。
而龙丘灵玉却不然。
我很少能看见他,偶尔他来寻我,也带着一身血气。
他成长的速度很快,胡不喜给予他强横的肉身,龙丘春山遗赠他极品的天资。
他眉眼的戾气越来越重。
他眼底的阴郁越来越浓。
可他对我依然温柔。
他躺在我的膝上,任由我玩弄他微微颤动的耳朵。
「你看起来很累。」
他闭眸不吭声。
「阿玉,你将所有的仇恨都扛在了自己的肩上。」
「我必须这么做。」
我不置可否。
我理解阿玉的恨,却很难理解他试图承接所有妖族的恨。
我一向只关注自己。
龙丘灵玉:「蓝笙大婚是个好机会。」
这些年水沙宫发展壮大,修仙界的门派不再高高在上,他们似乎预感到危险的来临。
下意识地抱团发展。
蓝笙作为源流道尊之下第一人,竟然也被迫联姻。
我手下动作一顿。
引来龙丘灵玉不满地轻哼。
我遮住自己眼中复杂的情绪。
25
蓝笙大婚。
我是从柳三思处听说的。
柳三思涉险到游丝城,就为了给我递这一句话。
「你觉得,我去了还有命回来?」
柳三思抱着酒瓶顿顿狂灌:「蓝笙道君说了,见不到你他就先杀了桃子。他也是,吃个桃子而已,大惊小怪。」
我垂眸敛目,一个请君入瓮的陷阱。
我别无他选。
高天寒冽,清净雪地。
鹊桥之上。
结为连理的道君和仙子仿佛是真正的神仙眷侣。
觥筹交错的祥和下暗藏诡谲杀机。
水沙宫的行动开始。
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龙丘灵玉将我搂在怀里:「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紧紧盯着蓝笙。
眼前混乱的一切没有激起他眼底的波澜。
甚至,他笑了。
浓郁的、化不开的血色从他的身下流淌。
龙丘灵玉:「他疯了?」
「是我们中计了,带着桃子,撤。」
「她不在剑山。」
「什么?」
蓝笙狂笑:「既然来了,就随我去个地方。」
26
婚宴之下藏着一个巨大的传送阵。
丰沛的血肉给予它磅礴的能量。
一息之间,我们便去到千里之外。
腥咸的海水顷刻间蜂拥而至。
柳三思愣住:「这里是?」
「枯骨海。」
蓝笙将我们送至枯骨海。
「蓝笙,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进枯骨海。」
「枯骨海自古便是禁区,当年是胡不喜献祭才得以带着她的夫君自囚于此,我们想要安全进入根本不可能。」
蓝笙双目赤红,表情扭曲而怪异。
「九尾狐?这里不是有一只吗。」
他竟然打着灵玉的主意。
「云笈为何要拦我?你也看过藏书阁的那本书吧,传说之中,枯骨海有让死者复生之法,你就不想看看你心心念念的龙丘春山是否活着?」
「够了!春山师兄早就死了。」
「哈哈哈哈……」他癫狂嗤笑:「是我的错,我竟忘记你和他的儿子暗中生情。」
「你竟然不愿帮我,那就休怪我不留情面。」
他飞掠而来。
只一掌将我逼退。
他的修为,怎么可能进步得如此之快。
我吐出一口血。
「源流道尊。」
「啊,你说那个老不死。」蓝笙意兴阑珊:「他知道了我的秘密,我自然只能吞噬他。」
「这是邪术!」
「天真,你以为你的春山师兄是怎么死的?源流吞噬掉龙丘的灵根和天赋,可惜没有足够强横的肉身,才让他事倍功半,最终功败垂成。」
「我不是他,我一定会成功。」
说话间,他与龙丘灵玉已过了百招。
27
蓝笙的癫狂,让在场的人与妖停下了争斗。
吸收了源流道尊和龙丘春山的修为之后,当世之中无人能击败蓝笙。
龙丘灵玉力有不逮,隐露败相。
「阿玉!」
龙丘灵玉化成一只小狐狸,我抄起狐狸就跑。
蓝笙紧追不舍。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我紧紧抱着龙丘灵玉,不知不觉竟跑到了当年胡不喜坠落之地。
就是在这里,她给了我那颗种子。
「云笈,那朵花在长大。」
那朵冰封之花,在半空之中源源不断地吸收着海水。
「竟然是界门秘钥。」
胡不喜竟然给了我一把能够开启枯骨海的钥匙。
没有犹豫,我当即飞入秘境之中。
枯骨海。
没有海。
大片大片被火烧过的焦土。
焦土之上是累累白骨。
漆黑的太阳高悬于天际,太阳之中可清晰窥见域外天魔撕扯挣扎的阴影。
彻骨的冰寒,从骨头缝渗透。
龙丘灵玉用九条尾巴将我团团围住。
我摸了摸他的尾巴。
「我们去找你娘吧。」
28
找到胡不喜是很容易的事。
这片荒芜之地,唯有她一个活物。
经年不见,她没有丝毫改变。
薄薄的肌肉覆盖着坚韧的骨骼。
她漂亮,强大,蜜色的肌肤流露出野性和顽强的美。
她正手持长剑,半个剑身捅进一个小小的黑洞中。
瞧见我们来了,扬了扬眉:「比我预想的要来得快。」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急什么,我们母子相见,且让我好好看看我的儿子。」
「娘。」龙丘灵玉有些扭捏。
盖因胡不喜滴溜溜将龙丘灵玉上下打量一遍。
用暧昧的眼神望着我。
「我儿子,滋味不错吧?」
她是这种性格吗?我扶额。
「说正事。」
「哼,鲜嫩多汁, 肯定比龙丘春山那个老骨头好啃多了。」
「师兄呢?」
「哝, 在这呢。」
胡不喜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洁白完整的骨头架子。
「我看过了,枯骨海这么多骨头,没有一个比春山的好看。」
「师兄真的已经死了。」
我以为, 枯骨海真的可以让死去之人重新活过来。
「别伤心嘛, 你可以试着去找找他的灵魂。」
「你不跟我们一起出去吗?」
胡不喜朗笑:「不,我得留在这儿。」
29
胡不喜当年发誓以残躯震域外天魔并不是随便说说。
六十年前, 她和龙丘春山偶然间发现了世界浩劫即将降临。
枯骨海的封印岌岌可危。
域外天魔即将降世。
「如果真的让他们进来了, 此界将再无活物。」
枯骨海中的累累白骨, 便是上一轮世界轮回的生民。
他们用白骨化阵,才堪堪为此界保留了一丝血脉。
「我这些年四处修补漏洞, 我能感受到封印在慢慢修补, 假以时日, 或许我就能出去了。」
「我留下来替你。」
「不行,我能长期存活在这里, 是因为龙丘春山。我的气息与龙丘春山交融, 合二为一,骗过枯骨海的天地规则。」
「娘, 那我可以陪你。」
胡不喜啪地一下拍了拍龙丘灵玉的背。
「你有自己的使命要完成。」
母子二人相视, 看清了彼此眼中的笃定和决绝。
我们再没有相劝。
只是暗自发誓,日后要通过钥匙勤来这里陪她。
30
胡不喜送我们回去。
巧遇同闯入枯骨海的蓝笙。
他正抱着一位娇俏可爱的姑娘。
死死地抱住, 用尽浑身气力,好像下一秒女孩就会消失。
他流下血泪, 像是盲人看见了一缕阳光。
「桃子, 桃子, 不要再离开我,不要再离开我。」
卑微又深情。
胡不喜冷冷一笑:「真是令人作呕的假象。」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蓝笙, 没见她不舒服么,你放开她。」
蓝笙将桃子护在身后死死地挡住。
「是你们。」他拿着剑的手微微颤抖:「知道我秘密的人,都要死。」
话音刚落。
「噗」的一声闷响。
一柄极短的匕首刺破了他的胸膛。
竟然是桃子!
桃子在刺他一剑后,很快将匕首拔出,温热的血液瞬间溅了她一脸。
她又无比冷静地去捅他的丹田。
最后一下,她用匕首抵着蓝笙的眉心。
「我是草木妖,只要种子还在我就没有死。」
「我是假死。」
蓝笙边呕血边断断续续道:「为什么……骗我。」
桃子语气冷冽如冰:「因为我要亲手杀了你。」
「我爱你啊。」
「呸, 恶心死了。」桃子气得小脸涨红:「谁要你的喜欢。」
「喜欢我又嫌弃我的身份。」
「囚禁我还杀了我的母亲。」
「天下男人都死绝了, 我都不会爱你。」
「烂人,下地狱去吧!」
「嚯, 好不错的姑娘。」胡不喜感叹。
你们妖族教女儿。
算了,教得真好。
强大自信,理智不恋爱脑。
这等教育需要给修仙界的人普及一下。
31
源流和蓝笙相继陨落。
七卷剑宗群龙无首。
我被选中成为新的宗主。
「他们就是故意的。」龙丘灵玉气道:「分明是挑拨你我的关系!」
「好啦,我觉得这是件好事。」
如此一来,我便能拨乱反正,还龙丘春山和胡不喜救世之名。
龙丘灵玉的眸光湿润委屈:「若是他们因我是妖的身份,让你离开我。」
我笑了笑, 与他十指相扣。
「不会,我们会永远站在一起。」
人也好。
妖也罢。
善恶好坏从不因出生而决定。
「阿玉,让我们一起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