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姐同为苗疆圣女。
她是白巫,祝吉祈福,而我则是黑巫,极往知来。
所以在看见阿姐的心上人时,只一面。
我便预见了将来他会身首异处,死状惨烈。
阿姐却只是心宽道:「鸢儿,我是祥瑞身,薛郎跟着我肯定会平安顺遂的。」
劝告数次后,她还是毅然决然选择了离开。
可三年后,我和阿姐再重逢,竟是在草房后的一处小土坡上。
阿姐的新坟前,伊然还散着一地阴司纸。
1
刚到百户村的时候,薛怀之的草房上还挂着白布。
寂静的夜里,草房后面传来哭嚎声。
「紫禾,你别怨我,其实马瘸子和赵峰侵害你的那一日,我比你还恨他,恨不得能一刀剁了他。」
「但我只是个读书人,又手无寸铁,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一个屠猪的莽夫呢!」
薛怀之本就清瘦,此时身穿白衫的样子,更加可人怜。
阿姐当时就是被他这副样子迷了眼。
他跪在阿姐的新坟前,作出一副哭泣的神色,但大雨滂沱的今夜,脸上的水痕又能有几分是真?
我只被那坟上飘荡的白色挂青刺红了眼,满腔怒火,手里的铁楸紧了紧,等着他继续说完。
「不只是马瘸子,还有这村子里每一个入过你闺房的登徒子,我都比你还要恨!」
「紫禾,我们夫妻二人走到了如今这一步,也只能怪你生了一副天生的勾栏样……」
「但你为我赚来的这些钱我至死不能忘,你放心,我一定不悔你的期盼,定会有功成名就的那一日!」
大雨来得更激烈,一道闪电直直地就劈在了薛怀之脚边。
他诡叫着往后退,瞪大着眼睛环顾四周,声音都在颤抖。
他眼神飘忽,还以为是我阿姐的鬼魂在索命,吓得抖成了筛子。
「紫禾,你别恼…我知道你气我没用,没护你周全,但你不是还有最疼爱的妹妹吗?」
「等我功成,我肯定会将她接到京城,好生照料的!」
我被他滑稽的狼狈样气笑。
阿姐一直以来最重名声贞节,是绝对不可能甘愿为了这么一个男人,损害自己。
除非所有的一切,都是被薛怀之强迫!
想到阿姐所遭遇的一切,我就气得耳目发鸣。
他的后背突然贴上我的脚,愣愣回头。
我高举铁锹,目眦欲裂沉声道:「你个逼良为娼,恬不知耻的负心汉!」
「还我阿姐命来!」
照着他的脑袋,还不等他出声,我就一铁锹拍了下去。
虽然见了红,但力道不算重,顶多就是暂时晕死过去。
我利落地将薛怀之五花大绑,堵住了嘴,然后丢在草房内。
足足挖了两个时辰,我才看见了阿姐。
她双眸紧闭躺在土里,眉毛蹙起,泥泞的黄土将她的面庞和紫衫渲染,脏污不堪。
连副棺材都没有。
2
我将人背起,连夜逃离了这个地方。
距离百户村十里外,有个小庙,我把阿姐暂时安置在了这里。
自从阿姐跟着薛怀之离开后,三年来,我总是忧心地睡不着觉。
我害怕我预见的那一幕在不知道哪一天就发生,害怕因为薛怀之的原因,导致阿姐也跟着受牵连掉脑袋。
每月我都要和阿姐书信往来,回信时间从不逾期。
去年冬的时候,阿姐告诉我薛怀之已经中了举人,来年春天就要赴京进行会试。
到时候,她会带着我一起去京都。
去看天子脚下的繁华与共,歌舞升平。
我抱着期许等到开春,直到这个月,阿姐的信不仅没按时寄回,还在信里说,「阿妹,我已经和你姐婿启程去京都了,等我安顿好了再与你联系,勿念。」
但从小到大,阿姐对我的每一次承诺都没有失约过。
更何况,同生十几载,她也从来没叫过我【阿妹】。
我心下一惊,奔波了五日才赶到百户村。
结果阔别三年,再重逢时,居然是在阿姐的坟前!
我忍住滔天恨意,替她重新换洗打扮。
可她身上伤痕累累,新伤旧伤重叠在一起,激得我眼眶一下子泛酸。
更令人心颤的是她的脖颈处,一道鲜明的狗链痕印。
我既气恼又悔恨,于是眼泪不要钱的大颗大颗往外掉。
她的胸膛处有一片紫色的网状纹路,我冷静后,掏出一把匕首,在她心口划了一刀,又在自己小臂上划上一刀。
然后用我的血,滴入她心口。
紫色网状突然在皮肤下扭动起来,像活了一样,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纹路慢慢褪去。
我会心一笑,轻抚着阿姐洁白无瑕的脸,「阿姐别怕,鸢儿来了。」
「我定会让薛怀之,比你还痛苦上千百倍!」
3
第二日我就赶往了京都。
城中众人皆知,端王一直以来疾病缠身,药石无医。
他是中的毒太多,又根深蒂固,普通医者只能治一二,却不能根除。
能吊着性命,已经是很好。
但偏偏这情况,对上我的百毒解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我毛遂自荐,叩响了王府的大门,嚷道王府有血光之灾,不过数月,端王就会气绝。
我承认当时这话有些夸张,偏偏那日端王病发严重,大有再晚一步就会死掉的样子。
管家把我带进去,死马当作活马医,结果端王的病情真被我稳住了。
端王对朝政之事不感兴趣,只喜欢挣钱,京都三分之一的产业都是他的,其中就包括京都最大的酒楼——霁月楼。
于是我求得了一个机会,让我成为霁月楼的掌事。
而薛怀之因为被我敲了一铁锹,比我迟了足足半月才到京都。
他在城中唯一认识的人脉,就是同村出来的赵峰。
赵峰比他年长几岁,举人考了两次,会元考了两次,亦在去年的殿试落了榜。
这赵峰,最喜欢的就是来霁月楼找姑娘。
此时,薛怀之和赵峰就坐在我身旁。
以前在苗疆,圣女的真容是神圣的,不可以随便被人窥探。所以薛怀之只知道阿姐有个妹妹,根本就不知道我长什么模样。
再加上我带走阿姐时恢复了坟包,又给他喂了失忆散,他根本不记得我去过。
两人耳语了一会儿后,赵峰惊讶得酒洒了一片。
「这么快就被蹉跎死了?!」
薛怀之连忙伸手捂住了赵峰的嘴,示意他声音放低,免得被旁人听见。
见赵峰平静一些后,薛怀之才放开了他,言辞冷漠,「那日我买完纸笔回家,她就已经倒在榻上没了气,我把她埋了。」
赵峰扬起嘴角,见薛怀之兴致不高,打趣问道:「怎么,你对她还处出真感情了?」
薛怀之眼神轻蔑,咬牙切齿,「哼,真情?」
他喝了一大口闷酒,仿佛自己受了多大的屈辱一样。
「她一个苗疆女子,还擅邪术,这种人被百姓们视为妖孽,我当初娶她也是冒了生命危险。」
「如果不是看她有点好模样,能为我所用,我怎么可能和这种晦气之物同床共枕足足三年?」
「她能为我而死,也算死得其所有价值。」
薛怀之知道赵峰有看自己笑话的成分,所以抬起眸子死盯着赵峰。
「赵兄,你对死去的红翠可有真情?」
赵峰本来还在津津有味地吃着菜,一听薛怀之提起往事,筷子夹着的花生米就飞了出去。
红翠是赵峰的第一任妻子,当年为了给赵峰挣束脩,也是在周边村子做起了皮肉生意,最后得病而亡。
可以说薛怀之对付阿姐的那一套,都是从赵峰那里学来的。
换一个说法,薛怀之之所以会那般对待阿姐,都是赵峰在背后出谋划策。
俩人蛇鼠一窝,没一个好东西!
我不自觉紧了紧拳头,心生寒意。
赵峰喝了一口茶水,讪笑道,「我俩自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薛弟放心,我心中有数。」
「不过等我俩提榜为官时,也不可能再回那糟心地,以后乐得一身清闲。」
赵峰给薛怀之斟酒,高举酒樽,「来来来!今日我们只管快活,舍昨天,顾明日!」
他一饮而尽,「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女子。」
薛怀之被赵峰一把搂过,赵峰得意地指着楼下台正中正在跳舞的女子道:「看见了吗?那是霁月楼的花魁桃月,京都所有男子都爱慕她,就是价格贵了些。」
「不过你远道而来,我自然要请你快活一次。」
薛怀之看着翩翩起舞的桃月,虽然嘴上不说,但眼睛都粘在了上面。
当夜,桃月就叩响了我的门。
她恭敬地低垂着头,将两个钱袋放到了我桌前。
4
第二日早餐,三楼的包厢就爆发了一阵争吵。
「你们两个登徒子!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居然还敢玷污桃月姑娘!」
「今天你们要是不把账结了,就别怪我们不客气,霁月楼可不是你们能随意糊弄的!」
赵峰的声音洪亮,立马不服的和小二叫板,「你说谁是登徒子!我可是前年高中的会元!你一个小小店小二,这辈子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我今天还就是要走,谁敢拦我!」
文人墨客,有真正谦逊之人,自然也有像赵峰这种自觉高人一等,就狗眼看人低的货色。
我不紧不慢地带着酒楼镖师赶到了三楼。
赵峰和薛怀之两人正在小二争执不下。
小二拦在赵峰身前,「谁都别想走,不给钱不准走!」
赵峰气得吹胡子瞪眼,薛怀之则一把推开了小二,「这是天子脚下!你们霁月楼行事未免太过霸道,刚刚我已经解释过,钱财是被贼人偷了去,不是故意不给,你们有什么权利留人?」
我走上前,抬手就甩了薛怀之两巴掌。
「凭你空口白牙一句话,实在难以让人信服,你不交银子就是吃霸王餐。」
力道用得大,薛怀之两边脸立刻就红了一片,他愣神在原地,伸出手指着我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赵峰为他出头,「你居然敢动手打人!」
镖师个个都是八尺的身量,一身腱子肉配上粗犷的长相,往前一站,赵峰气势就弱了下来。
「既然中过会元,想必也不是给不起钱的人,我给你半个时辰取钱过来赎人,不然你的同窗这辈子都别想走出霁月楼半步!」
我将拟好的账单递给赵峰,他越看面色越难看,恨不得将单子甩在我脸上。
「三百两?!你这是赤裸裸的抢钱!」
我嗤笑出声,推开他俩昨夜住的房间,指着方桌,好让他们看个明白。
5
「十坛天子笑,一坛十五两,再加上桃月和别的姑娘,三百两还是折后价。」
赵峰和薛怀之两人面面相觑,他俩昨夜喝得忘怀,早就记不得到底有没有要天子笑。
赵峰是常客,对价格是有数的,他来霁月楼这么多次,也只喝过一次天子笑。
「赵公子还是赶紧回去取钱吧,半个时辰,我过时不候。」
「把薛公子给我带到房间去!」
两个镖师一左一右压着薛怀之,他挣扎半天也动弹不了,「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薛怀之紧张地望着赵峰,见他愁容满面,薛怀之赶紧点他,「赵兄!别忘了你昨天说的话。」
赵峰虽然是会元,但在京城这个人才遍地的地方,也只能当个教书先生。
他一月也就挣个二十两,现在要掏出三百两,简直肉疼。
但薛怀之于他而言是个隐患,他不得不回去取钱。
只是我早已经在他回家的路上安排好了人手。
今日这钱,是不可能让赵峰送来的。
薛怀之被镖师带到房间后,没有紧张,甚至气定神闲地喝茶,他以为赵峰肯定不会舍弃自己,还时不时酸我两句。
「区区一个女人,打着酒楼掌事的名义当老鸨!」
「想必也是勾栏出生,看你那副模样,和我一个故人有三分相似,果然都是一路货色。」
我嗑瓜子的动作一滞,恨不得立刻就将他的嘴撕烂。
「读书人,嘴皮子利索得很,你这心眼黑的毛病必须治一治!」
我招了个手,两镖师就把薛怀之拽到角落,开始拳打脚踢。
才几下,薛怀之就满口是血,吐出了几颗牙。
「区区读书人还跑来睡姑娘,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好货色?」
「刚刚那几下是为了我自己。」
「后面这几下,是为了你口中那位故人!」
又挨了一阵打后,薛怀之才老实待在角落,整个脸都肿了起来。
半个时辰一眨眼就过了,见赵峰还没来,薛怀之开始有些着急,他表面故作镇定,但早就漏洞百出。
我慵懒地躺倒在贵妃椅上,桃月站在一旁替我剥葡萄。
最后一炷香灭掉时,我站起身,让镖师把薛怀之押到我身前。
他眼神中闪过惊慌,「你想干什么?难道他不来,你还真能杀了我不成?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
「大不了我们报官处理!」
我绕到他身后,照着腿窝踢了两脚,薛怀之就吃疼不受控制地跪在地上。
「报官?」
我抽出匕首,冰冷的刀刃在他脸上划过,他的瞳孔缩小,喉结滑动了几下。
「你一个外乡人,即使报了官怎么赔我这三百两?胳膊不能抬腿也不能跑的,擦个桌子都干不了。」
「留你在这里还不如留条狗!」
我抬手,直直朝他刺去。
薛怀之吓得闭上眼睛,又抖成了筛子,冷汗顺着他的脑门流。
直接破了音,「我身上有钱,我还有钱!」
6
我手腕一转,刀刃倾斜,薛怀之头发散了一地。
他大呼几口气,镖师放开他以后,他连忙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银簪。
「这簪子是纯银的。」
看到簪子的一刻,我差点没拿稳刀。
这是我和姐姐成为圣女那天,爹娘给我俩的簪子,本是一双,她一个我一个。
这簪子是我们的传家宝,即便是阿姐和薛怀之定情的时候,阿姐也没有将它当作定情信物送出去。
这簪子,是薛怀之害死阿姐后偷走的!
我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胸膛里的怒火几乎要冲破。
「你从哪儿得来的?来路不明的东西我可不要。」
我拿着簪子在手中细细摩挲,脸色比锅底还黑。
薛怀之艰难地吞咽口水,吐字困难,「是一个…妓女给我的,她钟情我,但被有钱的老爷看上带走,这是临行前她送我的。」
多可笑,阿姐一心一意对他,结果到头来,不仅被害死,还落得了个妓女的名号。
「哼!定情信物你也舍得给我,那女子当真可怜,你也是当真可恨!」
薛怀之抬头,恨恨地瞪着我,眼神如刀。
他提高音量,冷嘲热讽朝地上猝了一口,冷嘲热讽道:「她就是个被百人枕的破鞋!我天资聪颖,一朝就中了举人,当状元都是情理之中的事,她如何配得上我?」
「有什么好可怜的,她被蹉跎死,还是我替她立的坟!」
「就她一个外乡人,如果我不立,她也只能落得孤魂野鬼的下场。」
薛怀之不愧是能把阿姐迷了眼的人物,上下嘴皮子一动,就脸不红心不跳的编造了一出荒唐的谎话。
我攥紧衣角,将簪子收入怀中。
「只值五十两,剩的二百五十两,你想怎么还?」
「卖身还是卖命?」
7
薛怀之被我凌人的寒意镇住,连忙说了别的选择,「都不行!七日后我定会金榜题名中状元!」
「小时候有云游的高僧给我加持开光,他说我命里有官,所以我才会选择读书科举!」
「等我中了状元,谋得一官半职,我加倍奉还你!」
薛怀之说的不完全是谎话。
他确实命里有官,但这是阿姐用了自身气运给他祈来的,否则就他这秉性,三年五载也不一定能中举人。
「行,我给你机会。」
我拿起毫笔在纸上写写划划,「不过我延时收债,是有利息的。」
「三百两翻倍到六百两,如果你中不了状元,你就得回到霁月楼当小倌,以此还债!」
薛怀之脸色铁青,眼里迸射出火花,「六百两已是天价,我接受!但当小倌为你卖命,绝对不可能!」
我用刀搭在他脖颈间,紧了一毫,血丝就沁了出来。
「再讨价还价,刚才的提议就作废。」
「签还是不签?」
我冷着脸和薛怀之对峙,他脖子上的血滴落在地上,薛怀之才败下阵来。
他将下唇咬出一道牙痕,音律隐忍,「我签!」
他抬起左手准备画押,就一把被我抓住放在地上。
「你做什么?!」
我朝他露出灿灿一笑,手起,「生意人,多少得收点定金才行啊。」
刀落,薛怀之就被我剁下了一指。
血液溅在他脸上,他后知后觉的惨叫起来,疼得在地上缩成一团。
我用断指在卖身契上画了押,然后装在木盒里。
「等你清债那日,这卖身契和断指,都会归还于你。」
「未来的状元郎。」
8
薛怀之从霁月楼离开后,就直直去了赵峰家里,我紧随其后想看好戏。
只可惜薛怀之到的时候,赵峰还没回来。
不出意外的话,他现在应该是在城南边的小船里,睡得昏天黑地。
薛怀之一直在赵峰家门口坐着,因为断指只上了点止血药,所以现在疼得脸色发白。
赵峰回来时,已经是亥时,天早就擦黑。
他浑身湿漉漉,夜风一吹,冷得打战。
还没看清门口坐着的是谁,薛怀之就扑了上去,「赵峰!你居然敢弃我于不顾!」
「你忘记了自己做的龌龊事?若我中了状元,你那些事东窗事发,这辈子都别想再科举!」
薛怀之粗着脖子对赵峰吼道,可看见赵峰也一副狼狈样,就冷静了一些。
「这里到霁月楼不到一里,你为何不来救我?」
赵峰怔愣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哆哆嗦嗦动了嘴皮子,「这都是误会啊薛老弟!我今日真的是马不停蹄地跑回来拿银子,甚至连我最爱的瓷瓶都卖了,只是我走回去到半路时摔了一跤,银子落在地上被一帮贼人看见,当初就把我打晕了去!」
「等我醒来时,不仅人在船里,银子也全部没了!」
「那可是我辛辛苦苦存了两年的家当啊,我还要如何救你?」
赵峰越说情绪越激动,捶胸顿足间就哭了起来。
薛怀之叹了口气,「我们肯定是被霁月楼那奸人所害,这一环环全是圈套。」
「别慌,七日后等我中了状元,一定饶不了那个贱人!」
赵峰看着薛怀之狠绝的表情,吓得禁了声。
等两人收拾着入睡后,我猫着身翻入了赵峰家里。
9
戳开那层窗户纸,多梦散一吹,赵峰慢慢就开始摇头晃脑,一脸痛苦。
他情绪越来越激烈,嘴里一直嘀咕。
这多梦散可以让人做美梦,也可以让人做噩梦,一切梦境随梦者的心境决定。
一旦被心魔所吞,就会日日夜夜梦魇。
「不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薛怀之,不要杀我!」
在赵峰的梦里,薛怀之成功中了状元,入朝为官后,薛怀之第一件事情就是将他打入大牢。
一连好几日,只要赵峰一睡着,就会反复地梦见他死在薛怀之手中。
他想起薛怀之从霁月楼逃出来的那晚说的那些话,赵峰不禁后怕梦境会变成现实。
我吃下易容蛊,化身为人人夸赞的神婆子。
会试前三日,赵峰终于忍受不了折磨,花大价钱坐到了我面前。
他这几日受梦魇所困,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不仅身形瘦了一圈,两颊凹陷,眼睛下面一团乌黑,里面全是红血丝。
像被抽干了精魂。
还不等他询问,我就先行开了口,「你身上被人下了术法,所以才会被梦魇所困。」
「那个孩子,偷了你的气运!他命格与你相克,所以你这辈子都会低他一头被他拿捏。」
赵峰双眸放光,又丢了几锭银子给我,情绪激动道:「神婆,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这些钱够吗?我实在是受够了这种日子!求你救救我,不然我真的会死!」
我将银子收好,拿出两个木盒,里面是两只蛊虫,一黑一白,只有红豆大小。
「黑色这只你吃,白色那只给他吃,你俩的气运会互相交换,到时候高中状元的人就是你。」
赵峰红着眼,不带犹豫的就将黑色蛊虫吞下了肚。
「多谢神婆!」
10
三日后,揭榜之时,薛怀之和赵峰挤在最前面。
可薛怀之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都没有他的名字。
他脚步虚浮,走了两步差点被马车撞,赵峰及时扯住他,虚情假意佯装关怀,「薛老弟,不是什么大事,我会试不也来了两次才考中吗?大不了明年再来。」
薛怀之面目气得扭曲,急得揪住了赵峰的衣领,拳头握得咔咔作响,「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不怕再来一年,但因为你那日没按时来霁月楼,我不仅被断了一指,还签了六百两的欠条和卖身契!」
「我现在落了榜,怎么偿还这一切!」
赵峰不知道,那日我给他的白蛊,其实是嗜睡蛊,一旦吃了它,就会整日精神恍惚,只想睡觉。
薛怀之肯定是作答的时候犯了迷糊。
赵峰怕他冲动,所以安慰他,「薛老弟你别急,如果明日我上了榜,我就替你去赎身。」
薛怀之勾唇嘲笑,指着赵峰,「就凭你也想中状元?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你既然这么有信心,那我就等着看好戏罢!」
薛怀之歪歪扭扭的疯癫样,回了赵峰家。
他不知,身后的赵峰,正一脸精神焕发地扬起坏笑。
第二日,赵峰果真金榜题名,成了薛怀之心心念念的状元郎,皇帝已经允诺会赐官位。
赵峰身着红袍高帽,胸前戴着大红花,骑在骏马之上好不威风。
反观薛怀之只能一脸阴郁地躲在人群里。
赵峰游行完回家时已经是戌时,我们晚他一步到达,大门一开,薛怀之的脸就出现在了他眼前,赵峰被吓了一跳。
「赵兄,你不是说如果高中,就替我还债吗?」
「你现在是状元郎,过几天就是新官上任,区区六百两,何足挂齿?」
「你快随我去霁月楼,将我的卖身契带回来!」
赵峰大力甩开他的手,看似可惜,但却带着笑。
11
「薛弟,不是我不帮你,而是为了打点关系我已经家财散尽,再说了你看看我这宅子,怎么可能有六百两?」
「你就算是把我卖了,也不值六百两啊对不对,但从这点来看,我真是比不上你啊。」
「那霁月楼虽然吃人不吐骨头,但好歹是京都最盛的地方,你看看,就桃月那么一个花魁陪一个客就大几十两。」
薛怀之手愣在空中,额角青筋暴起,咬着牙问道赵峰,「你什么意思?」
赵峰袍角一挥,薛怀之的手硬生生出现了一个红印。
赵峰坐在石凳上,事不关己的样子让薛怀之恨不得剜了他。
「依我看,现在对你最有利的局势,就是你乖乖回去霁月楼,凭你这身量样貌,挣个倌魁,也不是无可能!」
「京都都是有钱人,个个儿富得流油,你放下身段,好好伺候几下,多的是给你丢银子的。」
「六百两而已,你还怕还不清吗?」
薛怀之拿过一块石头就准备往赵峰身上丢,可现在的赵峰是状元郎,身边早就带着了好几个镖师。
薛怀之石头还没丢出去,就被镖师一脚踹翻在了地上。
薛怀之痛苦地捂着肚子,「赵峰你这个小人!」
「诶?薛老弟,你可别瞧不起这份差事。」
赵峰踱步到薛怀之身前,用脚踩在他头上,「你别忘了,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你娘子为你挣的钱。」
「还记得那天你是怎样威胁我的吗?薛怀之,你记住,现在只有你是蚂蚱,而我是螳螂!」
「赵峰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的!」
好戏看足,我带着人挤进了院子。
赵峰给我行了个礼,「劳烦掌事跑一趟了,人你赶紧带走吧。」
薛怀之痛恨的目光在我和赵峰之间来回转,「赵峰,你居然在背后刺我一刀,你这个小人,白眼狼!」
「我薛怀之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懒得听他鬼叫,我一手刀就把他劈晕带回了霁月楼。
12
薛怀之是被热醒的。
在他昏迷期间,我给他下了催情盅。
「怎么样?你现在是不是浑身发热,还从骨子里面透着痒,尤其是……」
我的目光顺着往下移,看见那处变得鼓囊囊,「这里?」忍不住嫌恶的一脚踩了上去,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薛怀之本来脸色绯红,此刻被我一踩,直接由红转白,疼得嘴唇都在发颤。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我将脚移开,淬了他一口,「你的命不值钱。」
「按照约定,你只能待在霁月楼替我卖命挣钱,可你自视清高,定然放不下身子做这种事。」
「你应该感激我帮了你一把,不然受罪的只会是你。」
薛怀之躺在地上气喘吁吁,连鼻息都透着热气,「你我有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般对付我!」
「当然有!」
我陡然拔高的音量吓了薛怀之一跳,他蜷着身子往墙脚躲。
「薛怀之,你不仅强迫我阿姐受人欺辱,甚至还满口谎话!她是你的妻,结果你却说她是个妓,根本配不上你!」
「你折煞她,毁了她,害死了她,居然还敢偷她的传家宝!」
「薛怀之!你与我是不共戴天之仇!就算你死在我手里一万次我都解不了恨!」
薛怀之被我吓得节节后退,他越听,神色越面如死灰,「你是紫禾的妹妹?!」
「我阿姐和你在一起这些年,你却从未给过她一分真心,所以你当然不了解她,她从来不会对我食言,更不会唤我阿妹。」
「我还要感谢你的疏忽,才让我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不对劲。」
房门打开,涌入了好几个男人。
他们一看见薛怀之,脸上皆浮现了贪婪欲望之色。
众人摩拳擦掌,那群如狼似虎的目光看得薛怀之起鸡皮疙瘩。
他软着身体想爬到我身前,被我一脚踹开。
「不是我杀的你姐姐!」
「她生病我还给她买药,是她自己不争气,我还没回家她就已经死了!」
「但凡你姐姐自己有骨气,被人强迫的那天她就应该一头撞死,而不是让我被人戳脊梁骨!说明了一点,你姐姐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女子,这一切是她自作自受!」
「你要恨就恨好了,反正如你所说,即使你杀我千次万次,你也解不了这心结。」
走到如今这一步,薛怀之之所以不知悔改,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怕死。
我懒得和他对牛弹琴,浪费口舌。
直接离开了房间,只丢下冰冷的几字,「不要留余地,大家尽情享受就是。」
见我来真的,薛怀之才开始求情。
「你以为我不爱她吗?」
「正是因为我爱她,我才不得不忍着屈辱让她留在身边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你姐姐一心期望我出头,甚至给了我自身气运,这一切我都明白,只想着当上大官就让她过好日子。」
「可是她不争气,没熬过那一次,这不怪我!」
我觉得累了,所以回应他的,只有严丝合缝的房门,还有一群贪色之人。
13
薛怀之在霁月楼里被折磨了半月有余。
他受伤,我就让人上药,伤疤结痂之时,继续让他工作。
甚至他最重要的地方,也因为我那一脚彻底被废掉。
半个月的时间,薛怀之的人格和自尊完全被摧残,宛如行尸走肉。
折磨一直到赵峰封了官位那天,赵峰被封了衙门知府的差事。
我用帕子捂住口鼻推开了薛怀之的房门,他正身着薄纱躺在榻上,见我进来,还不忘用被子遮住自己。
我打量着他的身体,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但凡能看见的地方,肌肤上全是疤痕,加起来,比阿姐身上还要厉害些。
薛怀之只是歪着头死死的盯着我,一个字都不说。
「薛怀之,你不是一心求死吗?我今日大发善心满足你怎么样。」
他冷笑一声,坐起身抽出了我腰间的剑,「任你处置。」
我将剑拿过,摇了摇头,然后让门外的赵峰进了门,薛怀之看见赵峰的一瞬,目眦欲裂。
「赵峰,又是你!」
「当然得是他,他现在可是知府。」
「在你死前,我还是告诉你吧,你也知道我是黑巫女,但你可能不知黑巫女最擅长下蛊,我姐姐确实是给了你气运,但我照样可以用别的手段收回,所以你吃了赵峰从我这里拿走的蛊,这辈子都考不上状元。」
「你不怕死,但是却怕你瞧不上的人站在你头上!」
「薛怀之,只要是人都会有所求,有所怕,可惜你不懂这个道理。」
赵峰将人带走,直接丢到了狱中,下了斩杀令。
薛怀之在狱中的时候,赵峰故意把他在霁月楼当小倌的事迹进行传播。
于是薛怀之在狱中,惹得狱卒不高兴,就会被狱卒找别的囚犯教训一番。
这是赵峰为了报复,故意没有下立刻斩首的令。
薛怀之在狱中的日子不比在霁月楼好过。
直到斩首那日,薛怀之穿着囚服跪在台上。
他闭着眼睛,等待刽子手落下大刀,可等了好久,不仅没迎来疼痛,却是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声音。
「薛郎。」
14
薛怀之立刻睁大开眼睛,机械式地扭过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他顺着阿姐的脚往上望去,直到看见那再熟悉不过的面容,才惊得流下两行清泪。
「薛郎,我对你那般真心,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阿姐一袭紫衫, 手中握着刽子手的大刀,神伤地看着薛怀之。
「紫禾…紫禾!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是已经被我埋了吗,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不, 薛怀之, 这是你的假象, 紫禾早就死了!」
他看着阿姐温柔地笑,只觉得头皮发麻,说话开始颠三倒四。
继而看向台子下的我,唾沫横飞,「肯定是你搞的鬼!你又对我下了什么蛊, 你这个妖孽!」
我周围的百姓被他弄得一头雾水,都觉得这人脑袋有问题。
阿姐双目发红, 却流不出眼泪,她的泪早就在那些时日被榨干。
她出声唤回了精神崩溃的薛怀之, 「薛怀之, 其实我根本就没死。」
「我知道每个月我给鸢儿的信你都会偷看,所以我在信里说要带她来京都的那次,我刻意将信放在案桌上。」
「你害怕你虐待我一事被鸢儿发现,所以我笃定你肯定会寄回一封漏洞百出的信件。」
「鸢儿从小就聪明, 又和我心灵相通,只要她一收到信,必定知道其中的奥妙。」
「我趁你不在家, 催发了体内的蛊, 这蛊的作用就是让人呈假死之象, 我们的族人为了自保, 每人体内都有一颗。」
「只需同族的血滴入心口,蛊虫便会死去,让人重新恢复正常。」
阿姐的字字句句, 都在震碎薛怀之的信念。
他一个普通人,哪里会知道原来我们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薛怀之嘴巴微张, 看着阿姐哭了好一会,都说不出话来。
阿姐抬起手,「薛怀之, 你欠我的,今日该还了!」
大刀落下,薛怀之便身首异处。
同一时间, 正憋着坏笑的赵峰突然痛苦倒地,不断发出哀号, 没一会儿, 他的身体就爬出了一堆黑色小虫子,暴毙而亡。
周遭的百姓被这一变故吓得四处逃窜,只有我和阿姐屹立在原地不动。
薛怀之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后, 面朝台下。
他死不瞑目,眼睛还瞪得铜铃大,恰好与我对视。
而我猛然想起,三年前的那个预言。
当时预言的画面中薛怀之的头颅边正好有紫色的裙边, 只是我一心担忧阿姐,完全没有注意,如今看来。
那预言正是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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