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我不是祝家的亲生孩子时。

我收拾行李离开了祝家。

其实我没什么好牵挂的,唯一不舍的就是被我从小哄着长大的弟弟。

祝星漓哭着从书包里翻出我给他的心愿券。

「我许愿,你不要离开我。」

「你别不要我。」

我狠心甩开了他的手,没有再回头。

后来我的亲弟弟和祝星漓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再度重逢时,他看着对面而站的我们。

却变得很淡很冷,「你现在可真像一个好哥哥。」

「是不是你爱他比爱我要多?」

1.

头天大学毕业的聚会我喝多了酒在会所睡了一晚上。

今天起来,刚回家把车停到院内,我就给祝星漓回了电话。

那边很快接起,年轻又充满朝气的嗓音显得很不满,「哥!」

还不等他埋怨我先开口认错,「昨晚喝多了就没回来,错了错了。」

他哼了一声还是不满意,「我等你到多晚你知道吗?还想给你看看我的竞赛奖杯的。」

「今晚回来给我看好不好?」

「好吧,那你会奖励我吗?」

我一边下车锁了车门一边往家里走,「再给你一张心愿券够吗?对了,你这个点不应该还在上课吗?怎么可以接电话的?」

他犹豫了一下,才说,「还不是担心你,一晚上没回来。」

我听他嘀嘀咕咕的心里更加想笑,「跟你说了出去聚餐了嘛,而且你手机里有定位,又不是看不见,乖乖回去上课,有什么晚上回来再说。」

「嗯,那你在家等我。」

「好,等你。」

我带着丝笑意,伸手推开了门,正对门的下沉式客厅里,爸妈坐在沙发上,旁边站着一个人。

我很熟悉,点点头问了个好,「爸妈,我回来了,刘叔好。」

三人没有回应我,我也不太在意,转身朝楼上走去,准备再补个觉,顺便想想祝星漓这个小兔崽子到底又看上了什么好东西。

脚步刚迈出,我爸忽然开口叫道,「卿安,你过来。」

我转过头,这才发现母亲通红的眼眶和父亲沉重的表情。

不属于公司编制,只是私下帮祝家处理一些棘手事情的刘叔也抬眼看了我一眼,又很快挪开。

我有些疑惑地走过去,「怎么了?」

我爸垂眸看了一眼桌上很轻薄的一张纸,我妈扭过了头去,从她的动作我看出来了是在擦泪。

对我来说这本来是稀松平常的一天。

有些宿醉未醒,被惯得娇气又黏人的弟弟在像往常一样撒着娇。

父亲母亲抽空放下了工作在家里等着我们回来。

可到底又有些不一样了,蝴蝶振动了翅膀,我的世界里就注定有一场摧枯拉朽的海啸,要将一切都带走了。

那张纸上显示我不是祝家的亲生孩子。

人在极致的打击下是无比茫然的。

我茫然地听着刘叔说,「当年祝家在风口浪尖,祝老爷子刚退下来,新仇旧恨又加上家族内乱。」

「所以为了避风头,是去一个镇上的医院生下的大少爷,当然医生们都是随行的最顶尖的医生,还特意运输了最佳的器材。」

「只是到底还是疏于防范了,那个医院把大少爷和同天降生的一个村妇的孩子搞错了。」

「可能是不小心,也可能是有人有意为之,目前都不可考了。」

我愣愣地张着嘴,过了许久才听到了自己干巴巴的声音。

「那,原本的大少爷…」

「没有满月,因为先天有些孱弱,那个村妇说用不起呼吸机,就不救了,夭折了。」

刘叔话说到此处,一直默默流眼泪的母亲忽然爆发出一阵哭声。

我听他们提过的,说在我降生的那个医院,有个小孩去世了,他妈妈竟然哭都没哭一下。

爸妈说,为人父母,怎么能那么冷漠。

如今属于那个小孩的眼泪,来得太晚了,晚了整整二十二年。

而我,鸠占鹊巢地,替一个本来应该好好活着,应该幸福平安的孩子,长大了。

我忽然觉得呼吸一阵发紧,可却连哭泣都没有脸面。

我凭什么哭呢,我已经得到了这么多完全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对不起…」

「我…」

母亲没有看我,哭得无法自抑,向来稳重的父亲只是忍着眼泪,叹息,「卿安,这么多年,我把你当亲生儿子,可现在不能再将错就错下去了。」

「否则,我会觉得愧对于我早夭的孩子。」

「我明白,我明白的。」

我拼命点头,有些胡乱地擦了把脸,再也无法忍受地逃离上楼。

关上厚厚的门板,我的目光有些涣散地看向自己的房间。

宽敞明亮,一眼无法望尽,我在这样华丽舒适的卧房里生长了二十二年,而真正属于这里的人,却在冰冷的乡镇医院里,甚至没有得到母亲一个温暖的拥抱,就那样冰冷地死去。

我用力呼吸了两口,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拿出行李箱,带了最少最少的东西。

那瞬间我脑子很乱,什么都抓不住,像我眼前如同流水般消逝的一切。

只有零星一个清晰的念头浮现出来。

我等不到祝星漓了。

我等不到他了。

他的竞赛奖杯会很好看吗?

他到底想要什么奖励呢?

我那从小就抱在怀里,哄着宠着长大的弟弟。

也会厌恶我吗?

我拿起桌边的全家福,上面穿着西装,系着小领结的小孩正被我弯腰逗弄着,笑得双眼弯弯,而父母向来忙碌却会站在我们身后,像一座巍峨可靠的山。

我用力擦了擦落在上面的眼泪。

我很想将相片带走,可这再也不属于我,像一场美梦,醒了以后人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空洞。

我拉着行李箱下了楼,母亲没看我,父亲欲言又止。

我将他们给的副卡放在桌上,即便他们并没有这么要求,我也无颜再用他们一分钱。

我朝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我知道那不够,大概欠他们的,我这辈子是还不完了。

「卿安。」

父亲叫住我,「星漓那孩子,从小跟你一起长大,我们工作忙,常常忽视他。」

「他依赖你,你突然离开他可能会受不了,也可能会对我们产生逆反心理。」

「既然不是亲生的,那我就该离开,跟你们没有关系。」这大概是我能为父亲母亲做到最后一件事情了。

他点了点头,叹息中带着一丝颤抖,「你走吧。」

「祝先生,祝夫人,珍重。」

我说得轻描淡写,可离别二字,本就重如千斤。

2.

我拖着行李箱走出家门。

正好在院子里撞上提前翘课回来的祝星漓。

他的眼神从我的脸上扫到我手里的行李箱。

不满在下一秒就溢了出来。

「你去哪?又要去旅游吗?我马上就要考试了,你就不能在家陪陪我吗?」

我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行李箱,借由那样的力气克制住自己语气里的颤抖。

「我要走了。」

他眨了眨玻璃一般的眼睛,有些霸道地朝我走过来,「不行,不让你走。」

我这才看清楚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是一个玻璃底座的,五角星形状的奖杯。

是他的竞赛奖杯吧?这么着急赶回来就是想让我看看吗?

我别开眼睛,「我不是爸妈的亲生儿子,也不是你的亲哥哥,我要离开祝家了,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

他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了我两秒,才强撑着笑了笑,伸手拉我,「开什么玩笑呢哥,是不是不想给我奖励故意耍赖?」

「不给就不给嘛,我不要了还不行吗?」

我咬着牙,不敢再留,人的泪腺总是不由人控制,于是我赶紧迈步就走。

又猛然被人拉住,「哥!你别走!肯定,肯定有什么误会!」

我梗着脖子,不看他,使劲甩开他的手,一个劲地往前走,他拉扯着我,我的脚步便重如千斤。

心里好像用眼泪下过了一场雨。

终于在我用力挣扎一下后,他被我拉扯得摔倒在地。

我太了解他了,他总是用这样耍无赖的方式博取我的关注。

可是我也太爱他了,听到他的痛呼声时,我的身体比脑子更快做出了反应。

我猛然回过了头去,他有些狼狈地跌坐在地上,手掌被他的奖杯划破了一个大口子,往外渗出一片刺痛我双眼的血迹。

「你…!」我刚蹲下身,就被一双手牢牢抱住。

他身上有跟我同款的香味,带着蓬勃的热量,可传来的情绪尽是慌张。

「不是亲生的又怎么了?」

「不是亲生的我也爱你,你一辈子是我的哥哥。」

「别丢下我,别丢下我好吗?」

「我求求你了。」

我感觉到那双手臂在用力收紧,我忽然觉得有些恍惚,曾经这双手臂,是小小的,短短的,那肉软得仿佛一用力就会被掐出印子来。

就这样挂在我的脖子上,乳牙喜欢啃我的肩膀,痒痒的,流我一脖子的口水。

是什么时候,忽然就长得这么大了。

我克制住想摸摸他脑袋的欲望,只是很冷漠地叹息道,「我应该回到我自己的家庭里了。」

「以后在家要听爸妈的话。」

「放手吧。」

他的声音惊恐到有些失真,在我耳边不断重复,「你什么都不要了,连我也不要了吗!」

「不准走!」

我抬头看天,竟然这样衬景地下起了雨。

是否人间的酷刑都要在阴雨天,这样人心将死,血肉模糊,一切痛楚都能被雨冲得干干净净。

我用力将他从我脖颈上扯开,想起身,他忽然慌不择路地拿过自己的书包。

毫无章法地用力翻找起来。

「我…我有心愿券!」

「一张够不够?」

「不够吗?」

他拿出一整叠收得好好的心愿券,全部塞进我手里,「这些,你以前答应我的,你会为我实现的。」

「我只要一个心愿。」

「你留下。」

「留下好不好?」

祝星漓不知道现在的他看起来有多残忍,他那张脸那么可爱,那么纯粹,他的痛苦,挽留不舍从那双玻璃一样的眼睛里毫不掩饰地流出。

他不明白这样的他,需要我花多大的力气才能够挪动脚步。

每一步都像钝刀子割肉一般痛楚。

我那么心爱那么宝贝的弟弟,连他不小心摔一跤,我都会抱起来哄个不停。

这样跪在我面前,捏着他小心储存的心愿券,头发被雨淋湿,狼狈不堪的模样,我却无法再给他一个安慰的拥抱,我又会有多么绝望。

我深吸一口气,将那叠心愿券散在风里。

「不作数了。」

我看到他猛然瞪大的眼睛和终于崩溃的表情。他慌乱不已地趴在地上,将散在各种的心愿券哭着一张一张捡起。

「不要!」

「不要丢掉。」

3.

我走出祝家大门,整个人像脱了一层皮。

只剩空荡荡的灵魂游荡在这个世间,不知来处,也不知归期。

原来人真的可以在一夕之间失去那么多东西。

失去到掏空一切也还不干净。

我坐在路边,空洞地看着来往车辆发呆。

忽然有一辆车停在了我面前,车门打开,是刘叔的脸。

他说,「去你本来的家里看看吧,那里有人在等你。」

他递给我一叠资料,在我面前安静地等着我看完,似乎在等着我说些什么。

我抿唇,想了又想,爸妈大概是恨我的,或许也不止是恨。

他们常常忙碌,在我与星漓年幼时,一年都不曾在家几天。

但若是在时,爸爸也会过问我的功课,妈妈也会问我有没有想要的礼物。

他们也是爱我的,只是如今,没有什么可以再让我厚着脸皮跟他们搭上一句话了。

我最后只是将资料收好,低着头说了句,「小漓手受伤了,要给他包扎一下,记得轻一点。」

我最后还是去了那个小镇下面的村庄里。

人是需要归处的。

在 A 市,我没有地方可去了,曾经我有很多朋友,有过不完的精彩生活。

而褪去祝大少爷这个光环的时候,我发现人和人之间是有壁垒的。

我无法再和他们一起去挪威看极光。

也无法再跟人商议最近市面上新的项目值得投资入股。

又或者新的拍卖会上有没有想拍的东西,他们送女友,我会送弟弟。

我进村那天很多人来看。

我知道刘叔既然来了一趟,查了个底朝天,八卦就不可能传不出去。

在不算多的围观群众里,我一眼看向了那个站在中间的少年。

无需任何人介绍,我便知道,那是在等我的人,我真正的弟弟。

跟我血脉相连,连模样也有两分相似。

同样深色的瞳孔,清俊的脸。

与祝星漓完全不同,祝星漓的脸上没有一丝跟我相似的地方,眼珠的颜色很浅很淡,有种不谙世事无拘无束的天真,笑起来会有两颗虎牙,甜蜜稚气。

我想到了他,不过两秒,又很快被他满脸的眼泪代替,那种感觉刺得我心口一痛。

我赶紧收回思绪,走到那男孩身边,「先回家吧。」

他看着我的脸,有些愣愣的,身边的人用手肘推了推他,他才反应过来,伸手来接我的行李箱。

我躲开了,「不用,走吧。」

4.

家里比我想象中还要贫穷,在这个已经有人盖起了二层洋房的村子里。

他的家里还是用黄泥混着大大的石块砌成的墙。

我站在家中的院里,大黄狗看了我一眼,似乎看出我是客人,便没有再吠叫。

圈养起来的鸡慢悠悠地散着步,那味道很是不妙。

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闻到。

而那个男生,应该说是我的弟弟,就站在我面前,很局促地看着我。

「你先坐,我给你做点东西吃吧。」

「我还不饿,家里还有别人吗?」

他摇头,「爸爸欠了债,跑了好多年没回来了,妈妈,前几年生病,没钱治,去世了。」

「那你…」

「我还在上高二,是贫困户,每个月有几百块钱补助,种点庄稼可以去镇上卖,鸡下了蛋也可以去卖。」

我张张嘴,目光看向了他年纪轻轻又满是老茧的手掌。

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就在这一刻我忽然理解了爸妈的感受。

他们在将我养大的时候,自己的孩子却死在了不远处。

而我在将祝星漓捧在手心里疼爱的时候,我的弟弟也在世界上某个角落受尽苦楚。

那种感觉,愧疚混着酸楚,让人忍不住生出恨意,恨这世间的阴差阳错。

他看我脸色不好,又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地补充了一句,「但是我马上念完高三拿了毕业证就不念了,镇上有工厂,可以打工。」

「马上就能挣钱了。」

我皱起了眉头,他便无端有些紧张。

随着我进了屋,我打量完这小小的两间房,一间客厅,很小,我走四步便到了头,一间他的卧室。

放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上面还摆放着他的课本和习题。

我拿起来看了一眼,陈墨两个字写得苍劲有力。

一张试卷上,135 分的数字格外醒目。

「不能不念。」

「啊?」

「考大学,别废了自己的前途,我会养你。」

他站在我身后,沉默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忽然开口叫了我一句,「哥。」

我拿着试卷的手猛然一顿。

我曾听过人叫我无数遍哥,哥哥。

撒娇的,生气的,懒散的,高兴的。

可从没有那么一句,带着这样的复杂的心情。

像世上最孤独的魂灵,终于找到了另一个可以依靠的魂魄。

终于一切安定,落叶归根。

5.

我在镇上找了份工作,每个月几千的工资。

还好当初没听陆观棋这个损友的怂恿,还是拿到了毕业证书。

以前的几千块钱不过我一顿饭钱,可现在的几千块钱却意味着陈墨和我的生活费,陈墨将来的学费。

我好像从富家少爷转换成身为分文的穷小子也不过就那么一瞬间。

我也是在拿到第一个月的薪水,下意识开始计算要给陈墨存下来多少的时候突然发现这个事实。

原来人的成长并不一定需要长久的钝痛,也许只是在无知无觉中,你意识到了你亏欠某个人,就突然长大了。

我其实可以去更大的城市里,薪资会更加可观,但大城市开销也会很大。

而陈墨,似乎也并不想我离他太远。

他一个人太久了,小小年纪,就已经过得无比艰难。

终于有了依靠,他嘴上不说,心里却不愿意我再离开。

我每个月回家一次,像所有的家长一样,也会在意家里孩子的成绩。

好在陈墨一直很让我省心。

到高三那年成绩也很稳定。

我抬手揉揉他的头,「好小子。」

他抿唇笑了笑,然后说,「我去做饭。」

我点头,正好看到家里的鸡不知怎么顺着鸡圈里的李子树爬了上去。

我第一次见到,有些惊奇,笑着叫他来看,「诶,鸡居然会上树,小漓你…」

话一出口,我后知后觉地愣住。

陈墨也听到了,但是他没有开口询问,只是顺着我的话说,「它们都会上树的,有的时候还在树上睡觉呢。」

我垂眼笑笑,「这样啊。」

那年的冬天很冷,生活加上给陈墨攒学费,我身上只剩下了一千块钱添置冬衣的钱。

新闻版面上,祝家继承人突发意外,入院抢救的新闻只有三十秒。

我来回看了两遍,那一千块钱变成了一张去 A 市的机票。

我匆匆忙忙地从飞机上下来,用最快的速度赶去医院。

看到病房外重重叠叠的保镖,我躲在墙角,焦急地看向那扇病房门。

他怎么样了?是什么样的意外?

我僵着身子等了一天,终于等到了晚上医生查房。

我看着几位医生走进去,身上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向了那个小小的门口。

等待的时间每分每秒都漫长,我的心像被放在火炉上炙烤。

终于等到他们出来,有医生对里面陪床照顾的人说道,「安眠药摄入过量,会损伤肝脏,所以还需要观察,目前已经没有大事了。」

「但祝少爷情绪不是很好,家属一定要多注意。」

我看着医生离去的背影,短暂地松了口气,意识终于回了笼,身上所有的感官开始大肆地释放出来。

我感觉到自己冰凉的手脚,和发麻的腿。

像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我顺着墙壁缓缓下滑。

安眠药?为什么要吃安眠药吗?他睡不着觉吗?

是不是因为我把常常给他念的那本睡前故事带走了?

那本书很厚重,占了我小小行李箱的五分之一,早知道我就不带走了。

我缓了很久,站起身来,很不甘心地朝那门口再张望一眼,从那门上的玻璃,我只能看到床脚的一截雪白的被子。

我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但下一秒又想,他没事就好,见不见得到没那么重要。

回程的绿皮火车上有人抽烟。

烟味把我呛了一下,见到我的异样他大大咧咧地冲我咧嘴一笑。

「不好意思啊兄弟。」说着有些感慨地叹息了一句,「哎,我就是想我女儿了。」

「想一个人的时候抽烟有用吗?」

他笑,「能缓缓劲。」

我看着他摁灭的烟头,心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我说,「大哥,能给我一根吗?」

陈墨不问我为什么突然抽烟,也从来不过问我以前的事情,他很聪明,也很小心翼翼。

他只问过我一次,在我刚回来的时候,他问我叫什么。

我话到了嘴边,又没再说出口。

祝卿安,这个名字一听便知道父母对这个孩子包含了多少的期待。

有多少美好的祝愿。

而我,并不配这个名字。

我只是摇头笑笑,然后便去改了名。

改为陈岱,看起来这才是陈墨的哥哥。

而不再是祝星漓的哥哥,祝卿安。

6.

陈墨报了 A 市的大学,他想学的专业和他的分数,A 大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我沉默着坐在院子里抽了两根烟。

他蹲在我的身边,仰着头看我,清俊的脸上受够了蹉跎,显出比他这个年纪多一些的成熟。

「哥,你不喜欢我去 A 大吗?」

「那我,换别的大学。」

我笑笑,将手里烟掐灭,「喜欢,你考上这么好的大学,哥为你高兴。」

他这才松了口气,抿唇笑起来。

我已经离开了两年,两年时间,其实已经足够一些事情过去。

大概祝星漓也最终接受了我的离开,而爸妈,应该也不再那么难过。

去了 A 市,我可以找一份薪资更高一些的工作,等陈墨念完大学,也会参加工作,过着普通人正常的生活。

我抬头望天,乡村的夜空总是比城市里显得更加近一点。

仿佛伸手就能摸到那片星光。

我想起祝星漓,他会考上什么样的大学呢?

他很聪明,成绩也一直很好,虽然大多数都是被我用一个个礼物,一张张心愿券激励出来的。

我想着想着,脑海里就突然跳出他满脸是泪,跪在地上,流着一手的血哭着求我不要走的模样。

像一直贯恒在我心口的毒针,我每想起他一次,就会发作一次。

狠狠地扎我一下,我就不敢再想。

我在大学城旁边租了个 700 块钱的单间。

屋子有点小,这是一个套房,被改成了三间,卫生间和厨房都是公用的。

整租的一居室怎么也要一千三起步,我觉得省点也没什么不好。

大男人家家的,没什么不方便的。

陈墨也表示同意,他大部分时候会住校,周末才过来。

他入学那天是我陪他去的,陪他去了宿舍,我弯腰帮他铺床。

他想来帮忙,我笑着伸手赶他,「这么小的床,用不着你帮忙了,我来就行。」

他只好坐在一边看着,在我弯腰抚平最后一丝褶皱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腰间多了一双手臂。

陈墨的脸埋在我的背上,声音闷闷的,但还是传达出了一丝羞怯的意味。

「哥,有你真好。」

我是早就习惯了弟弟的撒娇,抱着黏着,一旦在我面前就又回到稚童时期,仿佛只有贴得很紧才能感觉到安全,可那来自于祝星漓。

陈墨在我回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个大孩子了。

所以他的表达相当的克制,只会在我提出要回镇上的时候默默跟着我走到村口。

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我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我直起了腰,笑着拍拍他的手臂,「多大了还撒娇。」

他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闷在我背上笑了一声,我正要说话时。

一道有些熟悉的声线传进我的耳膜。

「兄友弟恭,真让人羡慕啊。」

我猛然顿住,心脏在那一刻传来一种很陌生的失重感,我甚至无法自抑地感到一丝慌乱。

那声音比两年时候成熟了一些,但还是带着那股熟悉的单薄的华丽感。

我有些机械地转过了脸。

看向了靠在门框上的那人。

我看到那双玻璃一般的瞳孔紧紧地盯着我的脸。

祝星漓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那张脸上,脱了稚气,棱角逐渐分明,两分天然的甜蜜混着他精致无比的眉眼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贵气与动人。

他的神情很冷,冷得我感到陌生。

陈墨已经松了手,未察觉到什么,笑着对他说,「你好,同学,你也住这个寝室吗?」

他抬眼看向陈墨,勾了勾唇角没说话,已经有管家赶了过来,「少爷,秦教授说一起吃饭,您快过去吧。」

我听到管家的声音后就立刻别过了脸去,可我想付叔也早就看到了我,只是多年来的职业素养让他没有开口多说一句话。

只是安静地垂手立在一边,等着祝星漓的动作。

「嗯,走吧。」

我侧着身,没再看他,只是余光瞟到那个已经长高了不少的身影消失时,才缓缓地松了口气。

陈墨看着我,突然问道,「哥,你认识他吗?」

「嗯,认识。」

「那为什么他…」

「不熟。」我想起祝星漓那双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睛,心里闷得很难受。

陈墨对我的话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我对他说,「我先走了,还有点事。」

「好,那哥我周末去找你。」

「嗯。」

我快步离开了他的宿舍,却没有立刻下楼,而是先拐进了安全楼梯。

伸手掏出兜里的烟,刚点上,一只修长的手便伸了过来,将烟拿了过去,掐灭了。

我垂眼在那手上停留了一秒,还好,没有留疤。

「你以前不抽烟。」

「嗯。」

「离开了祝家,感觉你过得很一般啊。」

7.

我听得出他话语里的嘲讽,脚步已经想要远离,可心却不自觉地想要再等一等。

或许祝星漓只是有点生气,我愿意等着他消消气。

「爸妈不要你了,我又不是养不起你,你有什么好走的呢?」

「哦,是迫不及待想回家找你那个一副穷酸样的弟弟吗?」

我抬眼看着那张不再稚嫩的脸,忽然意识到了,他不是在生气,他是在恨我。

恨我的冷酷无情,恨我的绝不回头。

恨我曾经将他捧在手心又将他摔进泥里。

我曾在心头无比阴暗龌龊地幻想过,或许,他会理解并原谅我当初的离开。

告诉我这么多年的感情他也同样难以割舍。

即便不再是哥哥,也可以成为最亲密无间的朋友。

可如今幻想被戳破,他那抗拒厌恶的态度戳中了我心中最为恐惧的隐痛。

人在期望落空的时候总会变得极具攻击性和恼怒。

「嗯,祝少爷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他的瞳孔猛然一缩,漫天星河忽然碎裂。

我们身上已经没有了同一种味道,世界将我们割裂开来。

他的手心死死握紧,又在下一秒倏然松开,泄出一丝轻笑来,「我挺好奇的,你选了他,然后过成现在这副样子,你不会后悔吗?」

「可他是我的亲弟弟,你不是。」

这个楼梯间不算清净,走廊上传来无数嘈杂的声音,此刻我却根本听不真切。

我只看到了祝星漓明显错愕又受伤的眼睛。

那种神情,让我怀疑我拿了一把刀子同时捅伤了两个人。

他痛苦,我也不快活。

越是亲近才越知道什么样的话能让人难过。

我垂下眼睛,心里涌起一股异常强烈的后悔,不该这样的。

他不过是小孩子赌气而已,即便是真的恨我,那又能如何。

早在他用他那胖乎乎的手摸我的脸的时候。

我就蹲在摇篮面前对他说过了,「看我,我是哥哥啊,哥哥以后会永远永远对你好的。」

8.

隔壁的卧室很快搬来了合租室友。

房东开门的时候我正在阳台上晒衣服。

正对面的大门打开,我看过去,那个当时跟我说就这个价格,爱租不租的房东此刻正满脸堆着笑容进来。

让到一边,他身后有个很高大的人影。

我只看了一眼,只一个模糊的轮廓在我眼前闪过我就立刻反应过来那是谁。

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就背了过去。

我身上的 T 恤前几天干家务的时候不小心被勾破了一块。

我觉得无所谓,在家里能穿,可却不愿意在祝星漓面前显得如此窘迫。

他的目光有如实质落在我的脊背上。

我感觉身体都变得有些僵。

「就这两间屋子空着了,你随便挑哈。」

「嗯。你们把东西放下吧。」

他们�O�O�@�@忙活了多久,我就在阳台站了多久。看着衣服上破掉的那个小洞,忽然觉得我的心口也在灌冷风。

等到一切都安静下来,身后传来他的脚步声,越来越逼近,我侧过了头看向他。

有些慌乱地随手取了一件衣服抱在身前,挡住那块破洞。

他脚步顿住,垂眸看向了我手里的衣服,那是陈墨留在我这里的。

「你现在可真像一个好哥哥。」

我觉得莫名地委屈,「我以前不是吗?」

「不是,全世界你对我最坏。」

我张了张嘴,迎着他冷淡的目光,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自顾自低下头,他也不再等我开口,转身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我绷着的脊背终于有了片刻松弛,手里无辜的衣服被我捏来捏去,我小声嘟囔一句,「臭小子,明明以前说我最好了。」

风把眼睛吹得涩涩的,我擦了把脸,忍不住又骂一句,「臭小子。」

9.

我进了房间,将上衣脱下来丢进了垃圾桶里。

目光又在敞开的衣柜门前停留片刻,里面挂着陈墨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

叹了口气,又转身将衣服捡起,拿过床头的针线包缝了起来。

我以前不会做这些事情,做饭铺床补衣服,可后来在某一个瞬间,被生活推着推着往前走,就无师自通了。

我甚至还特别苦中作乐的缝了个类似于星星的形状。

缝完将衣服丢到了床头。

今晚陈墨会过来住,床够大,睡我们两个也不算太挤。

他跟我说,「新找的兼职挺轻松的,家教,就每周六周日下午六点半到八点半两个小时。」

我弯弯唇角说,「那就好,不过如果学业上吃力的话,就别去了。」

「好。」

第二天陈墨起得很早,我比他更早,提前给他煮了个鸡蛋热了一包牛奶在锅里。

他自己起来了,拿过床头的衣服套上。

去厨房拿过我给他准备的早餐,准备路上吃,一边说着,「哥,我先走了。」一边将包往身上背。

「好,路上注意安全。」

「嗯…诶?这是你补的吗?」

我一看,发现那件白 T 恤下面的图案,望着那颗金色的星星有些出神,「嗯。」

对门的那扇门忽然打开了,露出祝星漓那张带着浓重黑眼圈的脸。

他认床,我知道的。

此时他面色发黑地看着我们,陈墨以为是把他吵醒了,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抱歉啊,那哥,我先走了。」

「好,注意安全。」

陈墨将大门关上,屋内的气氛就在此刻凝滞。

祝星漓懒懒地撩着眼皮看我,神情很平静,可那双眼睛却怒色翻涌。

「你从来都没有给我缝过衣裳。」

「从来都没有。」

他的声音在颤抖,薄薄的眼皮上泛出一圈薄红,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

我反驳的话梗在喉咙,我想说你的高定向来穿一次就丢,家里的裁缝每季要做上几百套成衣,又哪有需要我给你缝衣服的时候。

可话到嘴边,看着那张楚楚可怜的脸,我又只能说一句,「对不起,我下次给你缝好不好?」

我是知道祝星漓的性格的,他被惯坏了,你看他一眼,那他就要你摸,你摸他一下,那他就会让抱,你若抱一下,那就不能松手,松了手他就会闹得惊天动地,仿佛全天下他最委屈。

所以被哄了一下,他的脸上红意就散得更开,眼眶鼻尖,通通被沾染。

「你也没有给我做过早餐。」

「你没有给我的,都给他了。」

「是不是你真的爱他比爱我更多。」

他后两句话没有看着我,语气轻得像叹息一般,双目没有焦急,像是在对着空气呢喃。

我见不得他这个样子,好像谁最心爱的手办娃娃要在我眼前碎掉了。

我只好补救道,「我马上去给你煮。」

「马上就去,你想吃什么?」

他抿抿唇,「我要跟他一样的。」

「好。」

我给他煮了鸡蛋,热了牛奶,其实他不爱吃水煮蛋,平时在家阿姨一般会做三明治,夹煎蛋,但现在没有面包,所以我只能再单独给他煎个蛋。

端在他面前放下的时候,他用筷子戳了戳,忽然问了我一个问题,「这两年,你是不是过得不好?」

「你瘦了好多。」

「你以前也不会做这些东西。」

「可是你现在什么都会了,你每会一样东西,就证明你要多做一样东西。」

他的语调很轻,我发现比他的冷漠更让我陌生的,是他眼里闪现出来的怜惜。

祝星漓,我那个被惯坏的弟弟,向来是全天下觉得自己最可怜的那一个。

他又怎么会露出这种,怜惜某个人的神情。

我盯着他,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好在那种情绪一闪而过。

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歪了歪头,看向我,琉璃一般的瞳孔中又印出某种暗沉沉的怨毒,「可你都是为了他。」

「凭什么。」

10.

我很理解他对我的所有情绪。

他从小就是个占有欲和精神洁癖极强的人。

如果有人碰了他的玩具,不管再心爱他都会立刻摔个粉碎。

如果我抱了一下亲戚家的小孩,他会不依不饶地跟我闹上整整几天。

陆观棋曾说,「你家那个崽子,就是个熊孩子,再这么惯着会把孩子惯坏的。」

我却丝毫不这么觉得,「他很可爱啊,你根本就不懂。」

而直到有一次陆观棋带了他侄子一起出来玩,我听着小孩的吵闹声烦躁地皱起眉头,抬眼却对上陆观棋带着笑的表情。

我这才明白,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不过是一双带着爱意的眼睛。

而爱,本身就是一种亏欠。

我亏欠他,自然也就对他所有的情绪照单全收,在某个夜深人静的瞬间,甚至会觉得很心疼,觉得,其实他这样,大概也是难过的。

我下班买了菜回家,家里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我伸手开了灯。

睡在沙发上的人被亮光刺得皱了一下眉头,我立刻又将灯关上了。

把菜放到一边,我回房间拿了毛毯,又轻手轻脚地走到沙发旁,俯身为他盖上的瞬间我闻到了一丝酒味。

为他盖好毯子,我转身想走,忽然被人拉住了手臂。

微弱的光线里,他那双眼睛泛着幽微的光芒,引得我蹲下了身,静静看他,「怎么喝酒了?」

他没回答我这个问题,安静了两秒,才开了口,「我做噩梦了。」

「梦到什么了?」

他垂眸看向我的脸,「你。」

我笑了笑,「那梦里的我是不是青面獠牙,三头六臂,血盆大口?」

「你走了。」

我怔住,看着他那染着水雾的睫毛,心脏蓦然像被一只手狠狠揉了一把,泛起难以抑制的痛。

他伸手,将我抱住,「你走了,我求了你很久,你不要我。」

我下意识就紧紧回抱住了他,手掌托着他的后脑,很熟悉的安抚动作。

听着他的话,我竭力压下所有的哽咽,「没有不要你。」

「那你为什么非走不可,不是亲生的又怎么了。」

我为什么非走不可,因为你本来有一个亲生大哥,他与你血脉相连,他可以永远陪着你,可他因为我死了,我真的没有脸留下来了。

我闭了闭眼睛,却无法告诉他真相,不仅仅因为对父母的承诺。

也因为,我害怕祝星漓厌恶我,厌恶我鸠占鹊巢,厌恶我让他的哥哥再也无法回来了。

所以我只能很无力地重复,「我没有不要你。」

他不言,只是默默收紧了手臂,在那安静的时光里,我快要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时间像是倒带回了许多年前。

也不过是这样睡了一个午觉,醒来时夜色蒙蒙,天地寂寥,只剩我们,用肌肤的温热提醒彼此此刻有人在相伴,我们并不孤单。

我任由他抱了许久,才拍了拍他的后背。

「饿了没?我给你做饭好不好?」

「做什么?」

「给你做糖醋排骨,你不是喜欢吃吗?我还没给你做过。」

他松了手,抿着唇表情有些复杂,看样子像是又要生气,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对我点了点头。

11.

我做饭,他就靠在厨房门框上看。

我拿调料,回头正好对上他直勾勾盯着我背影的眼睛。

看着他身上那套大几万块钱的家居服,怎么都跟这冒着油烟的小小厨房很不搭。

我伸手赶赶他,「去客厅等着吧,一会衣服上染上油烟味了。」

「不要,你让我看看嘛。」

话一出口我的手顿了一下,那语气太过于熟稔,跟从前对着我撒娇时没有半分差别。

嘴角下意识弯了弯,我说,「好,那站远一点点。」

其实我这两年里做过很多次糖醋排骨了,第一次做的时候,酱油太多,油太多,卖相一般味道也不好,但多次尝试以后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只是这次我做得格外认真。

厨房里没人说话,一时只有抽油烟机的嘈杂声响和肉在油里爆开的声音。

祝星漓看着我的背影,忽然开口叫道,「哥。」

我拿着锅铲的手猛然一顿,脊背在那一刻变得僵硬,像是有什么东西划过我的心,一股暖流急匆匆地冲刷过我的血液,那种毛孔都炸开的喜悦让我鼻尖发酸,却不敢回头。

我不想让他看到我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我很…」

他的话没有说完,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我快速擦了一把脸,跟他同时向门口望去。

陈墨一身淋得湿透,从门口进来了,皱着眉头一边换鞋一边跟我抱怨,「哥!下暴雨了,你快看我淋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抬眼看向祝星漓,「你好。」

祝星漓没有动,只是眼睁睁看着陈墨走到了我的面前,他的衣服和头发还在往下淌水,「冻死了冻死了,哇,哥今天又给我做排骨啊。」

话刚说完他就打了个冷战。

我赶紧放下了锅铲,「快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别感冒了。」

他点头,「那你帮我冲个感冒药吧,我不知道药放哪了。」

「好。」我急匆匆在围裙上擦了手,就去给他冲药,他的浴巾洗了还晾在阳台,我收了他的浴巾给他送去厕所。

乱糟糟地忙完我才猛然想起我的排骨,刚才没有关火,回到厨房揭开盖子的时候,排骨已经烧焦了,黑乎乎地黏在锅底,散发出一种苦味。

祝星漓站在原地,低着头,额发遮住了他那双玻璃一般冷透的眼睛。

我察觉到他周身极低的气压和猛然下沉的情绪,赶紧说,「我重新给你做。」

静默两秒,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我不要了。」

我转过身去,看到他缓缓地抬起了头,那通红的眼眶和极其冷冽的表情在他脸上透出一种格外矛盾的疯狂感。

我看着他一步一步朝我逼近,心里突然有种完全看不透这个弟弟的慌乱。

「他为什么不能去死啊。」

我瞪大了眼睛,无法想象祝星漓会说出这种话来。

他只是有一点点骄纵,一点点任性,可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恶毒的坏小孩。

「你在说什么?」

「他要是死了就好了。」

我盯着那张过分精致的脸,眸子的红意还未消退,透露出一种颓靡到了极致的艳丽,而那森然的语气,疯狂又扭曲的神情,像是盘踞在花丛中淬了毒的蛇。

我心脏猛然一跳。

「别再让我听到你这么说他!」

我没有控制好语气,他被我吼得微微一愣,那双眼睛里受伤一闪而过,旋即是被烧得更加旺盛的愤怒。

我别开脸,想缓和一下气氛,刚想开口,陈墨忽然叫我,「哥!我忘了拿干净衣服。」

「来…来了!」

我越过他想先走,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臂,下一秒就被他摔在墙壁上。

后背传来一丝钝痛,我皱起了眉头,「你…!」

脖颈忽然被人掐住,我想开口说话,唇却被他低头堵住,下唇被牙齿磕得生疼,我茫然地愣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嘴里湿滑的柔软,是他的舌尖。

目光里他的睫毛在微微颤动。

嘴上那种陌生的触感让我的头皮骤然炸起,浑身的细胞像过了电一般,毛孔钻出彻骨的冷意。

一瞬间,震惊,茫然,羞愤,不解,种种情绪从我的大脑皮层滑过。

我反应过来,伸手狠狠推开他,他力气极大,只被我推得微微退开了一步。

眼神落在我的唇上,下一秒就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又重新压下来。

一墙之隔的水声还没有停。

我的一个弟弟就在那里面洗着澡,而我另一个弟弟,却压着我在墙上亲吻。

他的手掌很烫,捏着我的手腕快要将我灼伤,唇齿间的热度不断渡过来,我乱得没有办法思考,用力咬了他一口,看他皱着眉头退开。

下意识伸手摸上了自己流血的唇。

「你疯了!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垂眸看着自己指腹上的血,神情也是一片茫然。

两人对面而立,我期盼他能说些什么,说他只是被气昏了头,说他只是一时冲动。

那种乱糟糟的情绪里,我分不清恐惧更多还是震惊更多。

而他只是沉默几秒,目光重新落到我唇上,那张出尘绝艳的脸忽然就有些不同了。

像是有什么染着腥气的东西,在那一瞬间,就破土而出,盎然生长。

我看着他轻轻笑了笑,那笑容带着一丝后知后觉的恍然。

「原来是这样。」

12.

我连着有好几天没有回家。

上网看了看周围的房子,想搬家。

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祝星漓。

这种超过亲情之外的情感泥泞得让我无所适从。

隔壁工位的同事关了电脑,看向我,「你今天又睡公司?」

我嗯了一声,「加班把企划案做好。」

他笑,走到我身后,微微俯身,「让我看看你弄到哪儿了。」

本来很正常的动作,同为男性,也没什么好避嫌的,但我现在突然打通了那根神经,立刻觉得不太自在起来。

往旁边动了动,「这个才刚开头。」

「好吧。」他直起了身子,「不过你也太拼了吧,这么忙天天不回去就不怕女朋友生气?」

「我没有女朋友。」

「那,男朋友呢?」

我忽然想起祝星漓那个湿热的吻,那种情绪至今回荡在我的大脑皮层,比我所遭受过的一切刺激都要令我印象深刻。

我抿唇看向电脑,「也没有。」

我忙碌到半夜,手机铃声忽然在寂静空旷的环境中响起,惊了我一跳。

我看了一眼陌生的座机号码,还是伸手接了起来。

「您好。」

「你好,请问是陈墨的家属吗?我这边是仁爱医院,他受了点伤。」

我猛然一惊,立刻起了身,拿过椅背上的外套就直奔医院而去。

护士说他在 vip 病房,我略有些疑惑,但还是跟着人快步上了楼。

推了门,却没想到在这看到祝星漓的身影。

他很懒散地坐在沙发上,两条长得不像话的腿随意地交叠着。

听到动静抬头看来,那双眼睛便直勾勾地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躲来躲去还是没躲过,本来就着急陈墨受伤的事情,现在突然看到祝星漓更加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

只好转过脸去,只看着病床上正睡着的陈墨。

他脸上有点伤,身上盖着被子,但露在外面的一只手臂上打了石膏。

护士说,「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都是软组织挫伤,比较严重的就是手臂,骨折了,已经固定好了。」

「好,谢谢。」

她走后,我站在病床前,一时间脑子里很多疑问。

陈墨为什么会受伤,祝星漓又为什么会把他送来医院?

乱七八糟的事情没想清楚,身后传来祝星漓靠近的脚步声,我的脊背猛然僵了僵。

「见你一面可真是不容易。」

我回过了头,我想大概是最近的冲击真的太多了,又或者是我加班加糊涂了,所以脑子才这么不清醒。

一句话未经大脑思考就脱口而出,「是不是你…」

他瞪大了眼睛,诧异与愤怒一晃而过,我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你说什么?」

「没什么。」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将我扯向他,这种过近的距离让我不可抑制地想到之前的场景,「你的意思是,这是我干的?」

「对不起,我…」

「如果是我干的,你觉得他还能这么轻松地躺在这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一时间脑子没转过来。」

他笑,神色满是嘲讽,「是啊,看到你的宝贝弟弟躺在这心疼坏了吧?」

「进了门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说着他伸手朝我晃了晃他右手的纱布,洁白的纱布下隐隐透着血色。

「我也受伤了呢。」

我的眼睛下意识随着他的摆动的手晃,伸手想去抓他的手,「严重吗?疼不疼。」

他挥开我的手,我总觉得那双冷淡过头的眼睛里满是难过。

「装什么啊,你关心吗?」

我看着那只手,想起他曾被奖杯划破时满手的血污就觉得呼吸都变得不畅快了。

「说真的,我真不想救他。」

「我就该看他死活不给钱,然后被抢劫的小混混打死。」

「他就该去死的。」

「但我又想到,你那么爱你那个弟弟,爱得连叫了你十几年哥的我都比不上,他要是出事了,你得难过死了。」

说到此处,他的指尖落到了我的脸上,轻轻触碰。

「可我真没想到,我在你心里竟然是那种会用他来胁迫你的人。」

「小漓,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我刚才真的只是…」

「不。」他打断了我的话,我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也许因为他用受伤的手掌捏着我的下巴,如果我挣扎会弄伤他,所以我没有躲开他落下的吻。

他很轻地在我唇上摩挲片刻,垂下的睫毛扫过我的脸。

无端心痒又无端恐慌。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我就是那种人。」

「我再也不需要什么哥哥了。」

我张了张嘴,被他这句话刺痛得失了声。

「我要跟你上床。」

「别说了。」我像被烫到一般后退了一步。

「我要把你里里外外都变成我的,我一个人的。」

「不要说了。」

「用什么来交换呢,用一个出国留学的名额来换好不好?」

「你那么爱他,当然什么都肯为他做了。」

他一定不知道现在他的看起来又多疯狂和扭曲,简直让我不敢认这是我曾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孩,有一种很无力的荒唐感席卷而来。

原来他居然真的觉得,我爱陈墨比爱他更多。

我在陈墨身边不过两年多,我怜惜他从小到大受的苦,我也明白在这个家徒四壁,只剩我们兄弟俩的家里,长兄如父,我应该负起责任,我应该对他好一些。

可说到爱,那是不太容易产生的东西,我回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已经是大人了,我也是大人了,情谊与责任,依靠与互相搀扶都是有的,可唯独爱,很稀薄。

而祝星漓,是我从小抱到大的小孩,从婴儿时分,到牙牙学语,他在我身边睡了无数个日日夜夜,那份感情沉甸得我想我这一辈子再不会那样爱一个人。

所以即便他对我做了过分的事情,我也只是不知如何是好,从来不曾恨过也不觉得厌恶。

我会在心里为他找一万个理由,他只是不懂事,他只是一时冲动,他只是被我伤害了所以太难过了而已。

我闭了闭眼睛,「小漓,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最爱的人。」

他的瞳孔微微颤动了一下。

「我知道你因为我当初的离开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但你要明白,我并不是想要放弃你,我只是,该回到我要回的位置上去。」

「我不配做你的哥哥,但我还是愿意给你我能给的所有。」

「只是我们,不应该是那种关系,亲情不是爱情,你明白吗?」

他叹了口气,微不可闻地摇了摇头,「晚了。」

13.

「什么?」

「如果你在那天晚上之前跟我说这样的话,或许我真的就会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下去。」

「忍着恶心跟人分享你,忍受你的目光也会跟随别人而去,认为我只是需要哥哥的照顾和爱护。」

「但你知道我那天晚上做了个什么样的梦吗?」

他话没出口,我已经意识到了,别过头让他不要说。

心里慌得像是在打鼓,他一字一句敲进我的耳朵。

「我梦到我吻你,我把你压在身下,你身体的每一寸都属于我。」

「你抱着我,很紧很紧,在我怀里发抖。」

「祝星漓!」

「你知道那个梦给我什么样的感觉吗?」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眉梢流露出的滚烫爱欲,那已经无论如何也不能用一句浅淡的,对哥哥的仰慕之情来代替。

「幸福。」

我猛然一怔。

「好像世界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你就在我怀里,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哪里都去不了。」

「我终于意识到了,那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我被他震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愣愣地看着他的手摸上我的唇,「所以我一定要完完全全拥有你,亲情也好,爱情也罢,我都不在意。」

「你…」

「如果你不愿意,陈墨的下场会比今天惨上十倍百倍。」

「祝家的手段,你比我更清楚。」

「祝卿安,这才叫胁迫,明白么?」

14.

我从医院出来,吹了半天的冷风才回过了神。

眼前的红灯变绿,绿灯变红。

我沉默地穿过人行道,感到一阵恐慌,对于未知的恐慌,对于某种关系迎来分裂重组的恐慌,对于我看不清自己内心想法的恐慌。

我回了家,路过祝星漓的房间门口时,我的脚步顿了顿。

最后还是伸手将门推开了。

他的房间还残留着他身上的味道,清新中带着一丝冷。

那没有铺好的床铺中,露出一小片布料。

我走过去拿起,发现是我曾经留在家里的旧衣服,似乎被他抱在怀里睡了无数个日夜。

床头柜上放着我们的合影,少年的祝星漓勾着我的脖颈,拉着我的不得不微微弯腰,才能与他一同入镜。他笑,笑得很开心。

旁边随便摆放着他的日记,我伸手拿起。

他什么都不写,他只写我恨你。

我抿着唇看着,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直到指尖一篇篇翻过,密密麻麻的哥猛然冲进我的瞳孔,像是一篇淬满了毒的符咒,字迹逐渐扭曲,逐渐癫狂,到完全失去了所有的形状。

有墨被水渍晕开,凝结成一团完全泥泞到看不清的污秽。

我仿佛透过这厚厚的一叠纸,看到了那个伏在桌上嚎啕大哭的祝星漓。

我沉默地翻到最后一页,所有被刻意忍住的情绪在此刻猛然倾泻而出,我站在原地,眼泪不受控制地滚滚落下。

他总是很轻易就戳中我心中的隐痛。

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又或者是日记上一句轻描淡写的话。

他写,「回来看看我吧,我有一点点想你。」

那颗埋在我心里近三年的毒针就在此刻剧烈地发作。

那些我绝对不敢想起的情感在此刻迎来最大的反扑。

所有对祝星漓的埋怨,最后统统都被洗刷地干干净净,最后归本溯源成为一种难以控制的怜惜。

他只是太爱我。

在这个世上有个人那样爱我。

爱得很痛苦,却又像一颗疯狂的火种,不灭不熄地执着着。

我无论如何也无法苛责。

爱是最大的魔咒。

15.

我去了他说的老地方。

他在等我。

这房子是市中心的一套大平层,我在大三那年跟陆观棋一起做投资赚的。

我送给了祝星漓,那时我笑着跟他开玩笑,「就当哥给你存老婆本了。」

他的嘴唇抿了抿,莫名有点不太高兴,「我不结婚。」

「不结婚打一辈子光棍?」

「不行吗?」他反问我,又凑过来黏黏糊糊地抱着我的手臂,「你养我一辈子。」

我笑着揉他的头,觉得他幼稚,但被他这样依赖的感觉又出奇地让我觉得快乐。

现在重新回到这里,我有种时移世易的恍惚。

他靠在落地窗旁那张巨大木桌前,抱臂看着我。

那双琉璃一样的眸子里印出我有些无措的表情。

「小漓,很多感情其实不一定非要跟爱情混淆。」

他闻言一笑,开口问我,「所以你是来跟我讨价还价的吗?」

我沉默着不说话,对于那种事即将到来,尤其是对方是我当弟弟养大的人,我心里格外觉得恐慌,那种恐惧混杂着不知未来该如何发展的茫然。

我的沉默在他眼里可能是一种无声的抗拒。

他的神色冷淡下来,短暂拉锯中,他忽然摸出了一张不算太大的纸。

我的眼神落在上面,像被刺到一般一缩。

他挑起嘴角,有些嘲讽地笑了笑,「啊,我忘了,你可是亲口说了,这些都不作数的呢。」

「所以我现在拿出心愿券也没有什么用对不对?」

他那张脸上冷漠的神情却和从前的他对上。

那时的眼泪又重新倒灌回了我此刻的脑海里。

那天没有抱抱他,是我最后悔的事情。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作数。」

他的手在半空中一顿,落在我身上的目光颤了颤。

「你说什么?」

「我说作数,我给你的,都作数。」

他不笑了,薄唇轻轻抿起,我难以从他幽暗的目光里判断出他在想些什么。

他说,「过来。」

我有些僵硬地走到他面前,他的指尖摸了摸我的脸,有些凉意,垂落在我脸上的视线直接得让我心脏迅速跳动起来。

「叼着。」

我的嘴唇叼过了那一张薄薄的纸,下一秒,衬衫的衣扣就被他一把扯开。

「唔。」

突然而来的凉意让我颤了颤,不过很快就有火热的身躯覆身上来。

他的手自上而下,从腰腹摸到了我的胸口,我听见他说话的嗓音蕴着一丝喑哑。

「这两年也有好好健身吗哥?」

嘴上叼着东西,我没办法回答,但我想他也根本不需要我的回答。

他的指尖烫得我心慌,掐着我胸口的时候我控制不住地想躲,却只能更加贴近他的胸膛。

呼吸乱得毫无章法,他说,「哥哥的胸好大。」

「我可以亲亲吗?」

他的气息擦过我的耳畔,我感觉到耳朵烫得快要烧起来。

「可以吗哥。」

我张了张嘴,心愿券飘到了一边,垂落在地,我没想到这种事情真的发生时,羞耻的程度要比我想象中更难以接受。

「不…」刚发出一个音节,唇就被人死死咬住。

他吻得又深又狠,我觉得舌尖发麻。

直到后背贴在冰冷的木桌上才陡然回神,目光瞥到落地窗外飞过的小鸟,我深吸一口气,推了推他,「别在这里。」

他撑起了身子,眼里深重的情欲闪过一丝丝清明,呼吸也很不稳,只是盯着我的脸,又想吻下,被我侧头躲开,这才一把将我扛起,回了卧室。

他的身躯像密不透风的网将我笼罩。

那两颗虎牙终于露了出来,我曾很喜欢的,觉得很甜蜜的小牙齿。

此刻却像是藤蔓上的毒刺。

钉在我身上,我浑身抖了抖,他垂着头问我,「痛吗?」

一声短促的尖叫被我扼杀在喉咙里,我怀疑人在濒死时是发不出声音的。

我似乎缓了很久,又好像不过两秒。

「还…好。」

他抿着唇,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很不开心,垂着的眸子里流露出些许很浓重的情绪。

「你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真伟大。」

大脑已经一片混沌,我此刻听懂了他话里的弦外之音,更是觉得悲从中来。

以身饲虎是个令人惋惜的故事,而这头老虎即便这样都不满足,又该怎么办呢。

我努力缓了缓,逼着自己快点适应,抬手摸过他紧皱的眉头。

「我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你。」

他微微怔愣,盯着我的脸,像是在辨别我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了。」

「别不开心。」

我想说,笑一笑吧,对我笑一笑,像以前那样。

我能给的只有这么多了,给我一点点回报吧。

他缓缓低下头,吻掉我睫毛上因为生理性刺激沾上的泪。

「这样吗?你对我可真好啊。」

我抬起手,想勾住他的脖子亲亲他的,却又在下一秒听到他森然到沾满怒意的话语。

「陈岱哥哥。」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瓷白如玉的肌肤,在光芒下如海浪一般浪潮涌动。

有刺痛的感觉落在我脖颈,「对我好到,连唯一剩下跟我有关的东西都要改掉。」

「但没关系。」

浪潮将我们淋得湿透。

终于缓缓回落。

他说,「你是我的了。」

「我一个人的。」

16.

我睡了很久很久,久到醒来的时候大脑都变得昏昏沉沉的。

有条手臂横贯在我腰间,将我紧紧扣在他的怀里。

我略微动了动,身上那种尴尬的疼痛便立刻游走便全身。

搂着我睡得正沉的祝星漓也立刻被惊醒。

如惊弓之鸟一般直起了身子。

又在看到我的脸后,平静下来,重新躺回了被子里。

他的脸颊贴着我的脖颈蹭了蹭,语气有些懒洋洋的,「难受吗?」

我清了清嗓子说,「还好。」

他嗯了一声,下一秒我就在被子里抓住了他的手腕,「不行!」

「你不是说不难受吗?」

「你是…」骂人的话在我脑海里过了好一通,畜生?傻子?过分的话我骂不出口,不过分的又像是在调情,最终我还是忍了。

推了推他,「起床吧,吃饭。」

「好。」

他拿来了干净衣服给我换上,穿上的那一刻我才察觉到异样,胸口破了皮,不碰倒没什么感觉,被衣服一摩擦,就觉得刺刺的有点痛有点痒。

我的表情一僵,他立刻反应了过来。

「有药膏。」

我别过头,「不用了,没事。」

他已经将药膏拿了出来,伸手卷起我的衣服,「叼着。」

这种感觉比真正上床还要令我羞耻,他的目光从我脸上垂下,忽然笑了笑,不带任何嘲讽,就只是单纯的心情很好。

我看着他的脸,不自觉呼吸有一秒的停顿。

他突然撩起了眼皮看向我,「很难受?被男人这样碰很恶心?」

我有些无奈,不知道他到底又是从我哪个表情歪解出了这个意思。

我要真觉得恶心还会发生昨晚那么多事情吗?

「没有。」说完又在他明显审视的目光里再强调一遍,「真的没有。」

我俩一起吃饭,在饭桌上我组织了好一会语言才开口。

「我一会要回公司加个班。」

「周末加什么班?」

「就是周末才叫加班啊。」

「看陈墨就直说。」他的筷子已经放下,看上去胃口全失。

我也有些悻悻然地放下了,「请的护工明天才来,他手受伤了不方便。」

他靠在椅背上,眉头蹙起,表情不太情愿。

我只好说,「他是我弟弟,而且是病人,我去看他是很正常的事情。」

「嗯。」

他开车送我到了医院,一路无话,我叹了口气,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脸,很不想说我已经给你上了你还要怎么样,只能换种说法。

「我有照顾他的责任。」

「绝对不是因为我偏心他。」

「你能理解我的对吗?」当然我知道他肯定不能理解,要能理解就没这么多事情了。

他抿唇看向我,开口问道,「那你偏心谁?我吗?」

我毫不避讳地点点头,「当然。」

他的唇微微弯了弯,目光在我脸上巡游,我福至心灵地想到了些什么,捏着他的下巴凑过去亲了亲他。

果然下一秒听到他闷闷的声音传来,「早点回来。」

「好。」

17.

我把去美国的事情跟陈墨说了。

陈墨听了有一会没说话,过了很久才小声说,「我没那么想去。」

我削苹果的手一顿,「为什么?」

他看着我,表情很纠结,「我不想离你太远。」

「而且去美国的花销肯定很大。」

我很明白出去这一趟对普通人的人生来说意味着什么。

也还有个私心,他如果一直留在国内,祝星漓现在的状态很不稳定,我难以琢磨出他什么时候又会发疯。

他对陈墨的态度即便是我从中调和,也早就达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我不担心他伤害我,但我担心他会伤害陈墨。

我将苹果递给他,「去吧,去多学一点东西。」

「以后挣大钱了,哥就靠你了。」

他接过苹果,盯了一会,才很艰难地做出了决定,「哥,我以后会挣很多很多钱给你花。」

我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好小子。」

陈墨对我的感情很纯粹,单纯的敬爱与感激,不会过分亲昵,但也始终信任依赖。

所以我面对他的时候,也很放松,我可以尽全力给他应该给的东西,在那之外,我们的关系里没有一丝阴霾。

有着成年人应该有的边界。

不会干涉对方的生活,不会对对方有强烈的控制欲,不会总是希望对方只看着自己,不会对对方有着亲吻拥抱的欲望。

也就是在这一刻,我才发现我与祝星漓之间的界限,其实很早就变得模糊异常。

也许是他主动的,但也是被我纵容的。

18.

我陪了一夜的床,第二天起来本来就还泛着痛的身体更是哪里都不舒服。

护工来了以后我就先回家了。

下了楼,目光看向来时的那个位置,我一愣。

祝星漓的车居然还停在楼下。

我不太相信他是这么一大早就来接我了。

走到车边,我透过窗户看到靠在驾驶室里的人眼睛紧紧闭着,脸上没有什么血色。

我连他呼吸的起伏都看不出来。

我想起在车里睡了一夜被闷死的传闻,忽然像一声炸雷响在耳畔,心脏紧张地急速跳动起来。

我慌乱地一把拉开了车门。

祝星漓皱了皱眉头,那细微的动作却立刻让我的心情瞬间平静。

像是被火焚烧时陡然降下的甘霖。

他睁开了眼睛看向我,「看完他了?」

「嗯,怎么不回家,车上睡一夜不难受吗?」

他轻哼了一声,「谁知道睡醒你还在不在。」

我忽视掉他话语中的嘲讽,看着那白白面皮下的一圈乌青,心里不是很舒服,「走吧,回家睡,你去副驾驶,我来开车。」

他嗯了一声,迈步下车,刚站起来却突然往我身上一扑,我赶紧伸手接住他,「腿麻了?」

「嗯。」他说着,顺势伸手把我搂住,川流不息的车流在我们身后。

而在这个拥抱中,一切背景都显得模糊了起来。

此时的两颗心脏共享着同样的情绪。

在那短暂的惊惧一瞬,我明白了,原来失而复得,是这样的心情。

那果然,能让自己更加看清楚自己的心,明白,对于自己差点失去的那个人,原来我爱得比想象中多得多。

19.

陈墨出了国,祝星漓的状态简直像雷阵雨转晴了。

总黏在我身边撒娇时,我觉得他好像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孩。

而在床上,不知餍足,无休无止地索取时,我才很清楚地意识到,他长大了。

我伸手擦掉他额角上快要滴落的汗,他便偏头顺势在我手腕上咬了一口。

我的手一抖,正要缩回时,又被他抓住了,搭上他自己的脖子,「抱着我。」

身体早就已经变得相当合拍,我有些怀疑,我是不是天生的同性恋。

闹到半夜,两个人洗完澡爬上床的时候,他忽然说,「我把球球接过来好不好?」

球球,我们家里养的小狗,一只约克夏,以前在家的时候我会给他编辫子。

「好啊,我挺想它的,球球都快从小狗变成老狗了。」

他支起身子,手肘撑着头,垂眼看我,「那,爸妈呢,你想吗?」

我的笑容停滞在脸上,他又说,「爸妈养了你二十多年,我也叫了你十几年的哥哥,但都留不住你。」

「哥,以前我觉得你是个很念旧心软的人。」

「但现在我发现,其实不是的,什么都留不住你。」

我侧过了身子,不想让他看到我的表情,落在我背上的那双眼睛有种难以言喻的不安与愁意。

很快就有一只手臂,钻进我的睡衣,横贯在我腰腹上,扯着我,将我抱紧。

「你还会离开吗?」

「我又该去哪里找你?」

我沉默地望着眼前的一片黑,对他的问题也感到迷茫,我又能去哪里,这世界除了一个祝星漓,又还有谁需要我呢。

20.

公司今天有大客户,要做会议记录的同事正巧蹲上了厕所。

着急忙慌地微信轰炸我,「岱哥岱哥,你先去会议室帮我顶一下,我马上就来!」

「好。」

我跟着经理进了会议室,跟对面的人撞个正脸的时候我突然愣住了。

陆观棋脸上惊讶一闪而过,然后便是随即而来的愤怒。

他起了身,忽视我脸上的错愕,对李经理说,「不好意思,可以借用一下你们的会议室吗?我遇到个老朋友,想叙一下旧。」

「当然可以了陆总,那我先去外面等一会。」

陆观棋点点头,等那扇厚重的木门关上,我才开口,「观棋,我…」

他的拳头一下子招呼到了我的脸上,我踉跄了一下,只是扶住桌子没有还手。

他脾气爆,但火来得快去得也快,二十多年的交情,我再了解他不过。

「还手啊!」

他拽着我的衣领,我感觉呼吸有点困难,还是尽力笑了笑,「您老人家不消气,我哪敢还手啊。」

他从鼻腔里哼出一声,重重地撒了手,「你可真是有本事,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不跟我说,自己一个人跑了。」

「你把我当什么?啊?!」

「老子掏心掏肺跟你玩了二十年,屁股蛋子除了我妈就你看得最多,你呢?!」

「当初的事,我没脸跟你说。」

他看了一眼我,脾气下去了,「有什么有脸没脸的,咱俩哥们跟祝家又没关系,你就是去要饭了,我也跟人说我有个兄弟是丐帮帮主。」

我乐出声,「你可别带着我出名,我听你吹牛逼脑袋疼。」

他笑了一下,伸手捶我胸口,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给你爹点上。」

我骂他,「滚,别老占我便宜。」但还是摸出了火机给他点上。

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睛有一些红,最后还是伸手抱了抱我,「回来就好了。」

那晚回家我不敢开灯,我怕祝星漓看到我脸上的伤,我也是照了下镜子才看到陆观棋这孙子下手真不轻。

祝星漓回来的时候先来床边低头亲了亲我,便伸手开灯,被我阻止了。

「别开灯。」

「为什么?」

我想了个很蹩脚的理由,「你不想试试关灯的感觉吗?」

他的手果然在空气中一顿,我拉着他,唇贴上去却因为视物不明,只亲上了他的脖子。

我感觉他的喉结在我唇齿间滑动了一下。

出口的嗓音有明显染了情欲的喑哑,「我去洗澡。」

我知道只要跟他一闹就肯定是到大半夜都没完,我还没有从情潮中缓过来,忽然眼底冲进一片刺目的白光。

我猛然闭了眼睛,又立刻将头埋进了被子里。

祝星漓的眼睛眯了眯,伸手掐住我的下巴,「我就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谁弄的?」

我没看他逼视的眼神,含糊其辞地说,「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垂眼盯着唇角的伤口,我想转移他的注意力,又想凑上去亲他,被他一把推开。

「别亲我。」

那瞬间的心情,担心他生气担心他揪着不放这种念头突然褪了个干干净净,钻出一些莫名的,难以言喻的低落。

「碰到了伤口会疼。」

啊,原来是这样。

「我再问你一遍,是谁?」

「我不想说,这是我的事情,并且也已经解决了,别问了好不好?宝贝。」

他神情微微一滞,「你叫我什么?」

他小时候我经常这样叫他,后来他大了,加上这三年分别,我就再没叫过。

重新叫出口的时候感觉整个脸颊都火辣辣的。

「宝贝。」

他捏着我的脚踝,重新俯下了身,额发遮住他的眼睛,我没看到他更加怒意旺盛的眼睛。

21.

第二天我快要下班的时候,接到了陆观棋的电话。

我有些疑惑地接起来,「喂?」

「我靠,你家那小兔崽子疯了啊!」

我的手猛然捏紧,「他怎么了?」

「突然带人冲到我办公室给我这一通好砸啊,他他妈黑社会啊!」

我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祝家前身是干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陆观棋听完啧了一声,「没想到你俩搁一块呢。」

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着,「算了,他那小子护犊子,看我给你打了发发少爷脾气,我草?」

我眉头一皱,「又咋了?」

「车也给老子砸了,老子上个月新提的!」

我听着陆观棋一通咆哮,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现在已经不是以前了,不是以前祝星漓摔了陆观棋家里的古董花瓶我可以随意摆摆手说,「那有啥,爹改天送你个更好的」的时候了。

我那可怜的,微薄的薪水,养活陈墨和我自己都很费劲。

「算了,不说他了,周末有没有空啊,老地方啊,有事跟你说。」

「好,对不起。」

「又不是你干的你说啥对不起,祝小少爷不就这暴脾气吗?谁不知道啊。」说着他顿了一下,话锋又转了回来,「不过这还真跟你脱不了干系。」

「毕竟都是你给他惯坏了。」

「以前我就说他那脾气要不得,你还不听。」

我现在深觉陆观棋说得有理。

我现在这个样子,差不多也能算个自作自受。

22.

我回了家,他正好在,穿着一身家居服,眼神从大屏幕里的游戏转到了我身上。

「回来了?」

我没理他这句话,脱了外套坐到沙发上,「你为什么去陆观棋那里犯浑?」

闻言他轻哼了一声,修长的手指在手柄上随意地按动着。

「他敢跟你动手,这种结果已经很轻了。」

「当初是我不告而别,他心里有气这不是很正常吗?」

他闻言已经丢了手柄,坐在地毯上回过头来看我,「照你这么说,那我心里有气也可以打你了?」

我被他强词夺理的样子弄得一阵火气,「你对我做的不比打我一顿还过分?」

他眼眸黯了黯,更加咄咄逼人,「所以你跟我上床,和挨陆观棋的打一样,本质上都是为了补偿是吗?」

「哦,不对,还为了保护你那个亲弟弟。」

我听着他越说越偏,有种秀才遇上兵的无力感。

「我怎么对你你心里没数吗?你没有一点感觉吗?」

「为什么总要曲解我?」

「难道我还不够…」即将冲破喉咙的话在此刻忽然哽住。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不够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脸上一片火辣辣的,「还不够爱你吗?」

那双玻璃一般的眼眸动了动,祝星漓很难搞,不仅难搞,还得寸进尺,他反问我,「爱我?哪种爱?对弟弟还是对男人。」

我闭了闭眼,任由那种火辣辣的感觉从脸颊扩散到耳尖。

「都有。」

他听了,蓦然轻笑出声,让我有些不解地望着他。

「撒谎。」

「你根本不是同性恋,又哪可能对我有什么对男人的爱呢。」

「我…」

「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你高中时候暧昧的女生叫庄莹莹,大学时候暧昧的女生叫林闻诗,你准备向她表白,你还准备好了一条钻石项链。」

「你们约在平安夜的那天晚上。」

「但是那晚我生病了不让你走。」

我没想过他会记得那么清楚,但心底又有个声音很委屈地想要辩驳。

「那是以前,现在我已经…」已经什么呢?已经弯得彻彻底底?还是说我真的在这种被胁迫的关系里逐渐也变得扭曲,只要他笑笑,他不要用那种可怜又委屈的神情说让我觉得很难过的话,其实我就可以过得很平静。

我脸上刚才泛起的热度已经褪得干干净净。

「我就这么不值得被你相信吗?我骗过你吗?」我的记忆里是没有的,我明明就对他那么好。

可是他却笑,露出两颗虎牙,眼里没有一丝暖意。

「当然,你骗我说心愿券可以兑换所有愿望,你骗我说你会一辈子陪着我,你骗我说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是你最重要的人。」

「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去原谅你了。」

「排在陈墨后面我也认了,他是你的亲弟弟。」

「可是陆观棋又凭什么?」

「你那么久没叫我宝贝了,为了让我不去找他麻烦你也叫了。」

「祝卿安,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

我被他的话震惊得好一会都没回过神,我开始怀疑我俩是不是生活在不同的平行时空里,为什么我们眼中的世界有这么大,这么大的差距。

我自认为我唯一对不起他的事情就是隐瞒当初的真相离开了他,可如今听他说起来竟然有这么多这么多的委屈。

他说得言之凿凿,煞有其事,让我不由自主地反思。

是不是我真的对他太差了。

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没做好一个哥哥该做的,也没做好一个恋人应该做的。

我伸手捧住了他的脸,「你相信我,在我心里,没有人比你更重要。」

「我也是真的,真的很爱你。」

他垂着眼睛,纤长的睫毛宛若枝头的蝶翼,那种美丽,栩栩如生。

「你怎么证明?」

23.

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证明,我只觉得自己已经被祝星漓完全掏空了。

所有的情感像打开了阀门,滔滔不绝地向他涌去,而他就站在对岸看着我,对我说不够,还是不够。

周末我去赴陆观棋的约,他看着我的脸,说了一句,「你怎么了?一脸纵欲过度的肾虚样。」

我白了他一眼,又在心里震惊,纵欲过度原来真的会被看出来吗?

「你公司的事…」

「哦,祝星漓给我开了张支票,说赔我,我趁机狠狠宰了他一顿。」

我有些震惊地看向他,这件事祝星漓没跟我说过,他的性格也从来不会跟人低头道歉,总之就是全天下他最有理。

我喝了口茶,很容易就感到满意,「他长大了。」

陆观棋嗤笑一声,「长大个屁啊,不还是怕你不痛快吗?」

「你看着吧,只要你在,他就断不了奶。」

「现在还觉得他可爱吗?」

我沉默了片刻,又想起那双笑得弯弯的眼睛,「偶尔吧,不犯浑的时候还是挺…」

这回轮到他白我了,「算了算了,跟你说不通。」

他现在的状态很像是那种劝了几百次分手最后还是要去婚礼现场吃席的闺蜜一样,恨铁不成钢。

「叫你来是有正事,我开了个投资公司,但是总公司这边太忙我顾不上,全交给管理团队我也不放心,你帮我管着点吧。」

我知道他是想扶我一把,我眼下这种状况,小公司小职员,他看不下去。

可我现在的状态和心境都大不相同,以前和陆观棋小打小闹,有底气有祝家撑腰,所以做事很大胆,投资也不束手束脚。

可现在我什么都没有,有很多东西会影响我的思考和判断。

人一旦变得束手束脚,就容易错失良机,也注定不会有作为。

我沉默了两秒没说话,多年兄弟,他一眼看出我心中所想。

他说,「你别太陷入思维误区了。」

「什么?」

「你是不在祝家了没错,可我们这么多年,见过的世面,经历的东西都不是假的。」

「我也不仅仅是因为你是我兄弟才有这个想法的。」

「卿安,你知道的,我们最合拍。」

「只有我们合作,才是双赢。」

他很少这样认真跟我说话,他的话对我来说是一种莫大的鼓励。我的手指摸了摸茶杯,思考了一会,才抬眼看他,「那这么说,以后你岂不是就是我老板了?」

他愣了一下,大笑出声,「是,以后对老子客气点,不然给你穿小鞋。」

24.

我跟陆观棋分开,回家的路上有辆车跟我追了尾。

刚谈好工作就发生这种事情,做生意的人多半都信点玄学,讲点风水。

即便是我这种极其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有点不痛快。

黑着脸下车的时候,后面的那辆车驾驶室上也下来一人,我觉得很眼熟。

直到她走到我面前,漂亮的眼睛猛然瞪大,声音和我印象中一般清脆好听。

「卿安!」

我开始觉得真不能背后说人,那天祝星漓才提到林闻诗,今天就真被我碰上正主了。

她一只腿有点跛,但还是蹦着来到了我面前,「我好久都没有你的消息了,毕业这两年你去哪了?」

她不是我们圈子里的人,所以不清楚我的变故也很正常。

我犹豫了一下,说,「有点事情,所以这两年不在 A 市。」

她哦了一声,点点头,我看向她的腿,「脚怎么了?」

「刚才撞上的时候,脚趾头抵到车上了。」

「你能送我去医院看看吗?」

我点头,这不过是力所能及的小事,她笑了起来,然后说道,「有点疼,不好走路,你能扶我一下吗?」

「好。」

处理完追尾的事情,我陪她在医院检查,等片子出来的时间有点久,但我向来很有耐心。

林闻诗坐在我旁边,她比大学时分褪去几分青涩,更显得有种成熟的美。

侧过头看我的时候,发丝拂过我的肩膀。

「你还是这么温柔。」

我弯唇对她笑笑,「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很好奇,当年平安夜那天你本来想对我说什么。」

我思绪一动,看着她的脸,过去的那些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记得我当时一定是有点喜欢她的,但现在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种感觉了。

那晚我临时去不成了,告诉了她,微信上我们有过一点冲突。

我说我弟弟生病了,她问我弟弟比她还重要吗?

那条消息我没有回复。

后来僵持了几天,从最开始很高频率地分享日常,变成了早安晚安。

再后来,祝星漓拉着我寒假陪他去国外滑雪,结束了以后陆观棋又组了局,跟我们在国外待了几年刚回国的发小疯玩了一阵子。

我和林闻诗说淡就淡了,像一圈细小的涟漪,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全消失在了平静的湖面上。

我摇摇头说,「没什么。」

她轻轻笑了笑,凑近的距离能闻到她身上的花果香,「如果我当时退一步,那我们之间会不会不一样。」

我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正在此时,非常救命的提示音响了起来,我站起了身,舒出一口气,「报告出来了,我去帮你拿!」

我把她送回了家,在家门口的时候弯腰帮她拿好了拖鞋,「我先回去了。」

她靠在门框上,骨子里散发出一种特有的,很美好的性感。

「不进来坐坐吗?」

「说起来你勉强也算半个前夫哥呢。」

我往后退了一步,「不太方便,你好好休息。」

她笑着跟我说,「好,那有空常聚。」

「嗯。」

25.

我回家的时候祝星漓明显又有些不痛快。

「不是说就吃个饭吗?吃这么久?」

我在瞒着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和坦白从宽之间纠结了一下,选择了后者。

「路上跟人追尾了,耽误了点时间。」

他的眼神从我的脸描到我的脚,确认我没事以后,仿佛随口一问道,「谁?」

我不知道他怎么就能确定跟我追尾的一定是熟人,但选了个折中的说法,「大学同学。」

他今天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我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但又觉得很莫名其妙,为什么在他面前我总是像个犯人一样。

并且这种情况不是重逢后才发生的。

早在我还是他名义上的亲哥哥时,也是这样,我不回家,是需要报备的,我做了让他不高兴的事情的时候,是需要连哄带认错的。

我没有丝毫做哥哥的威严,反而被弟弟天天踩着脖子骑着脸。

我心里偶尔也想改变一下这种现状。

但一开口,又是十分看眼色的语气,「我要去陆观棋的公司上班了。」

他好看的眉头蹙了起来,「为什么?」

「为了挣钱。」

「我没给你卡吗?还是你不知道密码?我养不起你吗?」

我就知道他又要一点就炸,赶紧先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这不一样,我应该要有自己的事业,而不是,靠你养着。」

「有什么区别吗?他的钱你能拿,我的就不可以吗?」

「我不是拿他的钱,我是靠体力劳动挣他的钱。」

「我的钱你不也是靠体力劳动挣的吗?」

我其实不喜欢听他这么说,会让我觉得,这段恋爱关系莫名就变得脏兮兮的。我刚沉默两秒,他就扑了上来,裤子被扯下的那瞬间我感觉到一股凉意。

「你…」推拒的动作还没完成,手指就有些情不自禁地插入了他的发间。

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我垂眼便看到了他的发旋。

只有一个旋啊,那怎么脾气那么差,那么坏。

我仰头看着水晶吊灯,用力吸了两口气。

他终于凑过来吻我,「你看,俗话说一滴精十滴血。」

「你这算不算工伤了啊?」

「不该多花点我的钱吗?」

26.

他别扭了几天,但最终还是没有拧过我。

他不答应我没办法强求他,我还是会正常生活,只是不会主动亲他,也不会在半夜用大腿夹住他有些凉的脚,更不会在他出门时拉着他为他加上一件外套。

我自认为我其实不算过分,这种程度的冷淡,根本不算什么。

他最开始跟我发脾气,「随便你怎么样,我说了不让!你有本事就一辈子这样对我!」

我听了甚至不抬眼看他,「嗯。」

他气结,一手将保姆刚热好的牛奶摔了一地,厚重的地毯上湿了一块,巨大的声响让我看向他,语气很淡地说,「到底在闹什么?我做错什么了?」

他表情一愣,抿着唇负气离去,狠狠摔上了房门。

闹了几天,我以为会僵持很久的时候,他又钻进我的被子里。

睫毛扫着我的胸膛,他很小声地说,「哥,我冷。」

我还是忍着没有动。

被窝里传来�O�O�@�@的声音,他将一张纸塞进我的手心,我拿出来一看,是一张心愿券。

他伸手抱住我的腰,「和好,跟我和好。」

我觉得心脏蓦然一阵酸,开始有些相信老人的说法,也许世上,有些人注定就是来讨债的。

不然为什么人先天就是有情感的。

情感就是前世欠下的欠条,你欠的越多,就爱得越多。

讨债的那人就可以凭借你的爱,对你予取予求。

我很无力地叹了口气,又伸手将他抱进怀里。

「各退一步好不好,宝贝。」

「算我求你了。」

27.

我去了陆观棋公司,因为是空降,所以我不得不多投入时间和精力在工作上。

希望能做出点成绩,也希望能够服众。

忙来忙去偶然抬头看到桌上的日历的时候,我突然想到,祝星漓的生日快到了。

我敲了敲桌子,想了一下,给陆观棋打了个电话。

「放。」

「小漓要生日了,你说我送什么好呢。」

「他喜欢什么你还不知道?」

我抿唇想想,以前他的生日,各种贵的东西都送过了,后来就是心愿券。

现在贵的,我也买不起,不可能刷他的卡给他买礼物。

心愿券,更不合适,容易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我叹了口气,「现在还真不知道送什么合适。」

「你给他捡根狗尾巴草回去他都能高兴疯了,有啥好纠结的。」

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给他手工做点什么吧,他肯定会喜欢的。

「有道理。」说完我想挂电话。

陆观棋在那边大喊出声,「诶,你可别真给他捡根狗尾巴草回去啊,要是他觉得你不重视,你家房顶都能被掀了。」

我笑,「我就说是你让的。」

「别啊,我不想招惹小疯子。哦对了,下个月你要去美国外派,我多给你批三天假,你亲弟弟不是在美国吗?你也去看看他。」

我心里一喜,「大王,受小弟一拜!」

「滚。」

我挂了电话,想到祝星漓,他应该知道我要去美国会很不高兴,这件事,等他高兴的时候再跟他提吧,如果真的不愿意的话,要不然带着他一起去吧,他的签证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打定了主意,忙里偷闲地在网上找了无数个教程和攻略,终于找到了一款手工制作的棉花小熊。

看样子很憨态可掬,很可爱,并且不算大,应该能在他生日前赶出来。

我动动手指头下了单。

手机里刚好传来一条短信,是林闻诗的。

她说,「我在你公司附近,能不能蹭你一顿午饭啊?」

我犹豫了一下,又没有理由拒绝,只好说,「好啊,我请客。」

一顿饭吃得我有点心不在焉,林闻诗还是很健谈,从她的话语里,大部分是对于我们过去那段感情的追忆。

似乎一定要唤醒一点什么。

我用钗子搅着碗里的意面,心里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吃完饭,我去结账,身后突然有人的下巴搁在了我的肩膀上,她的语气很轻,「还没好啊。」

我慌乱地退后了一步,「好了。」

她看着退开的我,表情也没怎么变,还是笑意吟吟的,「跟你吃饭很开心,下顿我来请好不好?」

我沉默了一下,其实不喜欢这种,不是很有边界的关系。

这种念头一出来,又被我自己否决了,没有边界的关系,我身边明明现成就有一个,越界已经越到南天门了,偏偏我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纵容着。

我开口道,「其实我有对…」

她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打断了我的话,我看她表情着急地说,「哪个医院?好,我马上来。」

挂了电话,她看向了我,我摆摆手,「有急事就快去吧,注意安全。」

「好。」

我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心里才默默地想,下次吧,应该要跟她说清楚的。

否则对她或者是对祝星漓都不公平。

28.

我趁着祝星漓不在家的时候,抓紧时间赶制他的生日礼物,其实比我想象中要难,针啊线啊的,我到底是个糙汉子,弄起来特别麻烦。

但我想他会喜欢的,他小时候有个差不多的小熊,他会捏着睡觉。

门口传来动静,我赶紧把所有东西都收进了抽屉里。

他走了进来,俯身低头亲了亲我的唇,「这么慌?家里藏人了?」

「嗯,你找找。」

他伸手拉我的衣服,朝里看了一眼,「是不是藏裤子里了?」

手已经下滑到我裤腰里,「我检查检查。」

我垂眸忍着他的手,感受着他印上来的吻越来越深,分开时黏连一丝透明的津液,他的语气低下来,「哥,陪我洗澡。」

我点头,「嗯。」

我走在前面,他跟在我身后,回过头看了一眼那关上的抽屉,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28.

最近很忙碌,应酬一个接着一个。

生意全是酒桌上喝出来的,结束的时候我去厕所催吐了一下,尽量不要自己身上残留太多酒精。

祝星漓本来就很讨厌我这样高强度的应酬了。

我喝多了回去他又要生气。

想到他,恶心反胃的胸口似乎舒缓了些,我洗手,手机突然响起。

我看着林闻诗的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那边她的语气很急切,我从没有见过她那么慌张的样子。

「你能不能来我家一趟,我跟我室友有点矛盾,她和她男朋友现在在砸我的门。」

「我好害怕。」

「我实在没有别的男性朋友了。」

我心里一紧,赶紧往外走,「你把门反锁,无论如何也不要开,报警,我现在赶过去。」

「好,你快来。」她的声音简直快要哭出来。

我想过要跟她保持距离,但这种情况下,对自己的大学同学视而不见,是非常背良心的事情。

我打了车急匆匆地赶过去。

敲门的时候我听到里面特别大的打砸声。

门打开,是一个陌生的姑娘,而林闻诗而另一个男的站在客厅里。

她的衣服被扯开了一个口子,客厅里一片狼藉,那个男生脸上有被抓的印子,而林闻诗的手臂上看起来也有伤痕。

「你谁啊你!」

「让开!」

我冲进去,将林闻诗和他俩隔开,「哟,护花使者啊,兄弟,我跟你讲,这个贱货…」

他话没说完,我一拳就打了上去,他一愣,下意识举起了手,却没有回手,只是骂了一句,「草!」

我将外套扔在地上,解开衬衫的扣子,「不是要打人吗?来打啊,欺负一个姑娘算什么?!」

他瞪了我一会,但也知道这种场面他俩占不到便宜了,恶狠狠地放下一句,「给老子等着!」

两个人便手拉手地走了。

我看着满地的狼藉叹了口气,「你还是尽快搬走吧,这里不…」

话没说话,她突然伸手抱住了我,破了的领口处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她掉着眼泪更显得楚楚动人。

「我好害怕。」

「别怕,没事了。」我轻轻推开她,捡起地上的外套给她披上。

「他们万一回来怎么办?」

「你今晚先去外面住吧,然后明天白天找你朋友陪着你搬家。」

她抬眼看着我,眼神里有种很赤裸的暗示,「我不敢在外面住,你能留下来陪我吗?」

「不行,其实我有…」

我话还没说完,怀里又被人填满,我觉得有点恍惚,这种拥抱,真的,很柔软。

好像一团温热的水。

我非常地不熟悉。

我熟悉的拥抱,滚烫,又强硬,张开双臂时,好像世界都被隔开来一样,密不透风。

我清晰地意识到,我想起了祝星漓。

我伸手推她,没太敢用力,反而被她更紧地抱住了脖颈。

那双眼睛看向我的唇,近在咫尺,我意识到她想吻我。

那瞬间我的脊背猛然蹿出了一阵凉意,冷汗顺着额角就落下,我知道要是有了这个吻,我就再也无法面对祝星漓。

那种感觉,恐惧得令我胆寒。

我终于很用力地推开她,令她趔趄了两步,我慌不择路地向外走去,「我走了,你自己小心。」

29.

过了很久我的心跳才平复下来。

我不知道这种恐惧源于何处,但我大概了解到了,这也许就是很多人追求的,所谓偷情的刺激。

原来确实会让人一瞬间心跳飙升,浑身细胞都在最大程度地跳跃起来。

可我没能感觉到那种人人追求的快感。

我只是觉得我绝对不可以这样对祝星漓。

他蛮横强硬任性霸道,又很不讲理。

可他是不一样的。

我是不可以做这种伤害他的事情的。

我回了家,他靠在床头玩手机,见我进来笑了一下,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回来了?」

「嗯。」

我走过去,伸手紧紧抱住他,熟悉的触感回来了,我的心安定下来。

还好,还好,悬崖勒马。

他拍了拍我的背,「怎么了?」

「想你了。」

他轻轻笑出声,脸颊亲昵地蹭着我的脸,我很享受这片刻的温暖与宁静。让我觉得其实他偶尔任性一点也没关系,任性是被爱的权利,我愿意给他这样的权利。

「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爱你。」

他笑眼弯弯,「知道一点点吧。」

我半夜一般睡得很沉,尤其是被他折腾完了以后,但今天大概是发生了点事情,心有余悸,所以睡得不是很安稳。

突然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旁边是空着的。

卫生间的灯也没开着。

我皱着眉起身,拿过了一件外套,准备去找他。

路过书房时,透过那小小的缝隙我看到了祝星漓的身影,只穿着很单薄的睡衣,我皱起了眉头,有点生气。

回头生病了又要闹着难受。

正准备推门进去的时候,我听到他说话的声音。

「你确定你没亲到他?」

我的动作一顿,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看向那个背影,他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玩着我平时用的那支打火机。

「说不定是你勾引得还不够用力呢。」

「是他主动推开的吗?」

「没有一丝犹豫?」

那点火光印着他的侧脸,黑暗中,美得惊心动魄。

「好。」

「钱明天就会到你账户上,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朋友?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你说这种话。」

「他不需要什么朋友,他有我就够了。」

我逐渐从他的话语中拼凑出一种很诡异却又很符合现实的逻辑。

林闻诗,是他派来的。

为了,试探我。试探我还会不会对一个女人动心,试探我是否是真的对他专一。

我捏着怀里的外套,那种荒唐感又重新袭来,像是一盆凉水,将我浇得浑身冰冷。

在我想着我无论如何也不可以做出伤害他的事情的时候,他想的是会不会试探得还不够。

我忍受他的任性和霸道,我认为男人应该对自己心爱的人,宽容。

我认为我应该忍让。

可我明明已经为了他一退再退,也是真的将我的所有都给了他,人还有心,还有我所有的感情。

即便还是不能信任我,和以前一样吵和以前一样闹不好吗?

又为什么要这样来试探我。

到底还要我怎么做?是不是怎么做都不足够?

我望着他侧脸的笑意,忽然有种很让我难过的念头。

会不会他从来就不爱我。

他只是习惯了掌控一切,他只是习惯了所有的人都围着他转。

他一点也不爱我,否则他不会总是伤害我。

他不过是占有欲犯了,他从小就是那种小孩,自己的东西,就算摔碎,就算弄坏,也绝对不给别人。

我就是那个可以被摔碎的玩具。

是他的就好了,不会被珍惜的。

我靠在墙上,仰起头,眼泪还是承受不住般往下滚落,顺着衣领黏黏腻腻地向下滑去。

人总是轻易就钻进了某个牛角尖里。

然后就偏执地不肯再回头。

30.

我这几天状态很差,祝星漓跟我抱怨过很多次。

他拉着我陪他玩游戏,我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不会。」

但他这几天心情很好,我想大概是试探我得到了个很开心的结果吧。

「你以前会陪我玩的。」

「你也会说是以前。」

他扔开了手柄,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来一把抓住我的手,「你怎么了?」

「累。工作了一天,很累。」

他的目光在落在我脸上,看了一会,忽然凑过来亲了亲我,「那我陪你睡觉。」

他陪我钻进被子里,我背对着他,心里乱七八糟。

过了一会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抱着我吗?」

我装睡,不想说话,又感觉他伸手戳了戳我的肩膀,我皱着眉头起身,「不想睡就滚出去!」

他被我吼得一愣,那种错愕的神情显得很无辜。

我从来没这样凶过他,再过分的事情我也不舍得。

我忽然觉得很难过,我原来那么爱他,所以才会觉得那么刺痛,痛到我不得不竖起浑身尖刺。

我深吸一口气,重新缩回被子里,身后的人安静了很久,静得我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在我设想自己会不会就这样对着黑暗再失眠一晚的时候。

有只手臂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抱住了我。

他的语气莫名委屈,「哥,你不要凶我。」

他生日那天我本来是请好假的,但我改了主意还是去上了班。

甚至刻意多在公司加了一会班。

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他坐在地毯上,旁边放着一个蛋糕。

见我进来抬起了头,皱着的眉头看起来不是很开心,但忍着没有跟我闹。

「等你好久了,为了跟你单独过生日我把所有聚会都推了。」

我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看他垂眸点燃了所有的蜡烛。

在那暖黄的烛火中,他的脸显得更加动人,望着我的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小孩在讨要糖果。

「哥,我的礼物呢。」

我盯着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种无师自通的恶毒,在我不想对一个人好的时候。

「没准备,忘记了。」

他抿唇,那表情是要发火的前兆,但还是竭力忍住,强撑着对我笑了笑,「我都知道了,快给我。」

「你说的是那个小熊吗?」

他盯着我,不说话,这种很不妙的气氛早就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我对他一笑,「那不是送给你的,我弟弟要过生日了,就下个月。」

他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血色迅速褪去,成为一片透明的苍白,又在下一瞬间有红意翻涌起来。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我说礼物是我为我的亲弟弟准备的。」

「祝卿安!」

「是陈岱。」我笑着再强调一次,「陈岱。」

「闭嘴!」他猛然站起来,拿起蛋糕摔得个粉碎,那雪白的奶油溅在地上,沙发上,上面插着的蜡烛滚到我的脚边,被我站起身来,一脚踢开了。

我想走,又被他抓住,那双漂亮的眼睛烧得通红。

他近乎癫狂地问我,「为什么?你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对我?!」

我看着他,其实不快活,我一点不觉得快活。

但那些被刻意隐忍下来的情绪止不住地爆发出来,「突然这么对你?」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我不爱你,你也不重要。」

「你不是一直都这么说吗?」

他怔怔看着我,眼里的泪忽然滚落,「所以你不想演了是吗?」

「连骗我也不骗了?」

「是,反正我弟弟已经出国了,至于我,烂命一条,你想怎么样都随便好了。」

说完我轻轻笑了一下,带着满满嘲讽开口,「怎么样?要做吗?」

他捏着我的手臂无比地垂下,我看着那张木然到只知道落泪的脸,开始想,其实我是知道的。

知道怎么去伤害一个人最狠。

知道怎么能让他难过。

我舍不得,那真的太痛苦了。

可是我真的已经撑不住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我不知道我还要付出多少的爱。

我不知道我这个被他弄坏了却不愿意让给别人的玩具会在哪一天受到他什么样的伤害。

他是真的爱我吗?连这个问题我都开始怀疑了。

那我就真的给不起了。

我只能选择全部收回。

31.

我回我自己那个小房子住了,他没有来找我。

我不清楚他在干什么,只知道我走的时候他没有拦我,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红着眼睛悄无声息地落泪。

我只偷偷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眼泪。

是我太过分了吗?

是他的错吧。

明明就是他的错,为什么还能哭得那么可怜。

我用工作填满了我所有的时间,终于把磨了好久的合同敲定下来的时候,我抱着马桶吐了十几分钟。

最后看着那水涡短暂地失神,我感觉脸上有点痒意,伸手摸了摸,发现那竟然是眼泪。

我明明也不觉得难过,可是莫名其妙流眼泪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多。

我浑身虚脱地回到家里,睡到半夜,摸到旁边的一片冰凉猛然惊醒。

然后发现这是我和陈墨的家。

没有祝星漓。

那瞬间的情绪复杂得难以辨别,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陡然失落。

我像是一只风筝,断线了,自由了,却不知道天大地大,我该飘到哪里去。

也许我还能回到放风筝的人手里。

可放风筝的人不会爱惜,他如果爱惜,那线就不会断了,他把风筝当玩具,可以随意摆弄的玩具。

我不回去了,我趴在被子里,心想,我再也不回去了。

32.

第二天上班,助理和我等在会议室里,约好了今天来签意向合同的。

等来等去却只等到了对方的助理说他临时出国了的消息。

我抿着唇沉默片刻,说,「知道了。」

本来应该出国的人却在下班时间跟我在地下室撞了个正着。

他表情有点尴尬,「陈总,你怎么来这了?」

我面不改色地跟他打招呼,「哦,顺便来这边见个朋友,赵总是去了趟日本吗?这么快就回来了。」我的性格,死也想死个明白。

他叹了口气,也不想跟我讲这种太离谱的谎话了。

「陈总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啊。」

「今天我们老总发话了,合同怕是签不了了。」

我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没有一丝错漏的笑,「是我的问题,多谢赵总这段时间的费心了。」

我跟他也算一顿酒一顿酒喝出来的半个酒肉朋友了,这个合作我费了很多心血,拿下的话这大半年的业绩都不用发愁了。

偏偏现在路遇拦路虎,他也有点惋惜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会尽量跟上层争取的,但行不行就只能看上面意见了。」

「多谢赵总了。」

我满身疲倦地回了家,开始想是不是流年不利,情场失意,职场也失意。

正是两头都不占着。

而这种失意竟然是因为同一个人。

我推门进屋,罪魁祸首就坐在沙发上抬眼朝我看来。

「你来干什么?」

「这也是我家。」

我这才想起,他也在这租了个房间,看来租的房子也要换了,真是,没有一件好事情。

我没有力气跟他说话,径直朝我房间走去。

他走过来,在我开门的瞬间将我推了进去,顺着我一齐进了屋又将门关上。

「我们聊聊。」

「分手了,没什么好聊的。」

他的瞳孔忽然一颤,声音很艰难地问我,「你说我们,怎么了?」

我觉得他挺可笑的,那天那样闹完,难道还能算是在一起吗?

「分手了,分手了!分手了听得懂吗?」

他伸手捏住我的肩膀,逼我看向他,「所以我们之前一直在谈恋爱是吗?」

「是吗?!」

我张了张嘴,又是那种感觉,荒唐又无力。

「不然呢?」

他听完冷笑出声,「在谈恋爱,但你却要背着我去美国,跟你的弟弟远走高飞?」

「为什么不演了呢?是觉得自己真能逃走了是吗?」

「你少做梦了!」

他能查到我下个月要去美国,又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是工作签,我不可能长留。

为什么都到了这种时候还在曲解我。

「因为烦啊,恶心,演不下去了。」

「你不是知道的吗?我根本不喜欢男人,我…」话没说完,我的嘴就被他狠狠堵住。

那力道大得快要把我的嘴唇碾出血。

我知道,他不敢听,他比谁都脆弱,他根本就受不了。

他扯开我的衣服,那种情绪透出滚烫的肌肤传过来,绝望又心慌。

他将我按在床上,动作少有地慌乱,似乎拼命想从我身上唤醒一点什么,却又不想透露出一丝脆弱的痕迹。

我看着他的发旋,忽然就很累。

我问他,「你爱我吗?」

他一顿,抬头看我,玻璃一般的眼睛里布满血丝。

我觉得那神情,又可怜又可怖。

「爱吗?」

摸着我腰身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他哑着嗓音开口,「爱。」

「可我从你爱里又得到了什么?」

「你无休无止地猜忌我,伤害我的朋友,破坏我的事业,你说你爱我…你根本就不爱我。」

「你根本就不爱我。」

我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知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真的受不了你了。」

他皱着眉头,很不甘心地问我,「是因为林闻诗吗?」又在看到我指缝中渗出的眼泪时陡然怔住。

我不在他面前哭。

除了在床上时的生理性眼泪,我绝对不在他面前哭。

他的表情变得慌乱不已,跪在我身旁开始无措地伸手擦我的眼泪。

「你不要哭,不要哭。」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哥。」

「我不知道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你一直留在我身边。」

「我害怕,我很害怕。」

「我小时候一直闹,你就会一直看着我。」

「我没有别的办法,我不会别的办法了。」

他的嗓音里染上哭腔,有眼泪混着我落下的泪一同淌下。

我感觉他的脑袋固执地钻进我的脖颈里。

「我改好吗?我真的会改的。」

「别说我恶心,别说不爱我。」

「别这样对我。」

他在我怀里哭着睡过去,我看着那张脸,确定他真的好几天没有睡个好觉。

人总是这样,在一起的时候猜忌怀疑,一点点风吹草动便如临大敌,拼命地寻找对方其实没有那么爱自己的蛛丝马迹,而一定要等到失去后,又委屈可怜地诉说,重来一次吧,像以前一样爱他就足够。

我默默地看了他片刻,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用湿毛巾擦了擦他被泪水濡湿的眼睛。

睡梦中他的眉头只是轻轻皱了皱,我的手就已经下意识地抬起,我回过神来,看着自己停滞在半空中的手指,脑海里忽然像走马灯一般闪过了过去二十多年的画面。

其实我是个不喜欢跟命运对抗的人,命运让我从亿万家产变得身无分文,我选择适应,命运给我一个亲弟弟,那我就养着他负起我的责任。

命运让我察觉到我对祝星漓的感情,那我就爱下去。

而现在命运似乎已经在冥冥之中告诉了我,我会跟祝星漓纠缠很久,那种浓烈的复杂的,让人无法理清头绪的感情,会让我们的生命紧紧纠缠在一起,我逃不开也躲不过。

我可以试图逃离,像现在这样,可我最终会被那条无形的线拉扯着,跟祝星漓对抗着,两败俱伤。

那太疲惫了,爱的话就好好爱吧,不爱的话,到那个时候,也就可以风轻云淡地散了。

我最终抚开他紧皱的眉头。

轻声说,「臭小子,这真的很不公平。」

你说一句爱我,我就会相信,将你对我所有的伤害都大事化小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小问题,可我的一句爱你,却需要千辛万苦去证明。

33.

赵总还是来公司签了合同,并且还追加了很大一部分投资。

这个合同谈成可以保证我在两年内即便别的项目全无创收也仍然处于盈利状态。

签完合同他很八卦地凑到我旁边问,「陈总,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消息啊?」

我对他笑了笑,「大概是我给神仙上了供吧。」

陆观棋倒是很了解其中的事情,说,「你弟干的?」

「追加的这部分是。」

「不错,不枉费你又当爹又当妈奶了他那么多年,总算学会乌鸦反哺了。」

我对他这种说法不置可否。

晚上回家,坐在客厅饭桌旁的人立刻站起了身,朝我看来。

他面前的餐桌上放着一桌卖相很一般的菜。

我弯腰换鞋,他期期艾艾地叫了一声,「哥。」

我没理他,径直想回屋,被他拦住,他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看得我有些想笑,但表面上一丝不漏。

「你不吃饭吗?」

「没食欲。」

他愣了一下,可惜他这辈子都不知道伏小做低应该是个什么样子的,也不知道正常情况下的示弱又该是什么样子。

在他的认知里大概这样就已经足够卑微足够处于下风。

不被人接受的时候他甚至很理直气壮地生出了恼怒与委屈的情绪。

「可是我第一次给人做饭。」

「我还做了很久。」

「那又怎么样呢?」

他看着我,有种从没有被人这样拒绝过的茫然,「我…」

默了两秒,那纤长的睫毛才垂了下去,「我的手还弄伤了。」

他说着,朝我摊开他的手,他的皮肤很白,落在上面的几处,虽然已经结了浅浅的痂,却还是透着鲜红血意的伤口就显得更加严重和可怖。

我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又是这一招,一招鲜吃遍天,他甚至都没有任何创新。

他的手跟着他也是真的受罪。

「做饭弄不出这种伤口。」

被我拆穿,他的眼睛眨了一下,小声说,「可是是真的受伤了,也是真的很痛。」

「流了很多血。」

「嗯。」我浅浅点了个头,就转身又要走。

他的声音有一丝抖,我听到了里面难以克制的哭腔,「你不管我了吗?」

我是不想理的,心里的怨气还没完全消除,我觉得他确实欠调教。

可是脚步再迈出,身后的人像是委屈极了。

他叫我,「哥。」

我就又只好停在原地,很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过身看向他,看到他眼里的水雾蒙蒙。

看到他即将要哭出来的委屈表情。

我说,「我对不爱的人就是这样的。」

你应该要明白的,我对你的那些好那些宠爱和忍让,那些亲密与温柔,都是因为爱,你不该总是怀疑的。

34.

我去美国前收拾行李的时候,他就站在我房间门口看着。

垂下的手臂有些无措地揪着自己的裤子边缘。

不情愿的情绪快从他的表情里溢出来,但还是被他用力压制着。

直到我把一个占了我四分之一的礼物盒放进行李箱的时候他才开口。

「那个小熊,真的是送他的吗?」

「是。」我回答完就已经想过会听到他大发脾气的声音了,可没想到他只是很小声地说了一句,「哦。」

我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继续叠衣服,过了几分钟,他又说。

「是蓝色的,还有小衣服。」

「我也很喜欢。」

我听得出他话语中的失落,故意开口说道,「如果陈墨不喜欢的话,我就带回来给你。」

我这段时间以来最后一点怨气也在这句话之后烟消云散了,我太知道这话有多恶毒了,也太明白这句话对祝星漓的羞辱。

那个被捧在云上长大的人,连别人碰一下他的东西都是一种亵渎,可现在却被我堂而皇之的说,别人不要的,别人丢掉的东西才会给他。

我抬眼看到了他错愕羞耻又万分难过的表情,我问他,「你要吗?」

他的眼眶蓦然红了一圈,「那如果他喜欢怎么办?」

「那我就没有了。」

这个回答意外到我许久没有回过神来,我甚至不敢相信正看着我掉眼泪的那人是祝星漓。

他明明就该发脾气的,又或者对我说,别人不要的东西他也不要。

甚至可能会很偏激地诅咒陈墨去死,或者警告我说如果我敢这样做,他不会让我好过。

可是什么也没有。

他只是那样可怜地说,那他就没有了。

我感觉心脏处传来的钝痛让我的鼻尖一阵酸涩。

我甚至很没出息地想,我该抱抱他哄哄他的,我该告诉这本来就是他的,我给他的从来没有给过别人。

可我又想,其实给他的教训还不够,我还应该再冷他两天的。

原计划是这样的。

我怎么能因为他的眼泪就这样快心软。

我低头将最后一件衣服叠好,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我真的是个很没用的哥哥。

永远被弟弟轻而易举地就捏在了手心里。

35.

我去美国主要是忙工作,前几天都在开会和考察。

在我下楼的时候,刚才跟我开会对接的总监追了下来,在我即将上车前叫住了我。

他的美式口音我需要很认真才能听懂。

不过好在他说的话特别简单,他说,希望我们交换个私人的联系方式,说不定有时间我们可以约会。

我有些震惊于他的直接大胆,但还是笑着拒绝了他,我说,「我有男朋友了。」

「是在中国吗?」

「是中国人,但现在也在美国。」

他说,「你来美国考察只待几天,没有从跟随你的人里见到你的男朋友。」

他有些执着,认为这只是我推脱的手段,我笑了笑说,「你如果再站得近一点,他马上就会出现了。」

我知道祝星漓跟着我。

甚至跟我一趟航班,我在头等舱没见到他,心里最开始有点想笑,但飞了几个小时又想,不坐头等舱的话,会很累吧,他肯定很难受,又笑不出来了。

工作时间比我想象中的长了一些,我本来预留了两天的时候陪陈墨,准备去他租的房子那边看看。

但现在压缩到只剩下一天,只好算了,准备就白天跟他一起去他学校里看看。

然后陪他简单吃顿饭好了。

我俩约在餐厅见面,我把给他准备的礼物给了他,餐厅是包厢,私密性很好。

我掏出那个大盒子,陈墨有些夸张地接过,对我笑着说,「是什么啊哥!」

「你打开看看。」

「好。」他满脸期待地打开那个大盒子,然后发现里面还有一个很小的盒子。

「不会是俄罗斯套娃吧,最后拆出来一个戒指?」

「不是。」

他打开盒子,眼睛突然就瞪大了,「哇,哥,这个牌子的手表很贵的,我同学也有一块。」

「喜欢吗?」

「喜欢!但是太贵了,还能退吗?」

「不用,戴着吧。」

他这才伸手戴上了,喜爱从他的表情朝外溢出。

我托腮看着,又觉得真挺亏欠他的,计划着等明年公司再多盈利一些,工资再多一些,就给他先买套房子,车子不急,可以等他回了国再说。

读完书回去也 22 岁了,到了恋爱的年纪了,他挣的工资覆盖恋爱花销就好,我得解决掉他的后顾之忧才行。不能让他一穷二白地去谈恋爱,那样委屈对方也委屈他自己。

我俩吃完饭,他拿起了他放在沙发上的包起了身。

我看了一眼,随口问道,「包里装了些什么东西啊,鼓鼓囊囊的。」

「图书馆里的书,好几本呢,正好快到时间了,一会去还掉。」

我点头,结了账跟他走在路上,他走在外侧,一边走两人随意闲谈着,吐槽今天的天气。

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下午的时间就已经很暗了,这条路上的行人少之又少。

陈墨开玩笑说,「像不像丧尸片的开头。」

我刚想开口,余光忽然瞟到一个大大的黑影迅速靠近,在我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陈墨手里的包就直接被人顺走了。

「诶!」

两个骑机车的小混混,后座抢包的那人还十分嚣张地背对我们比了个中指。

不到一秒的时间内,我和陈墨下意识都往前追了两步,但反应过来又停了下来,毕竟东西不值钱,大概也追不到。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穿着套头帽衫的身影像一阵风般从我身边掠过。

我的心猛然一跳,刚慢下来的脚步立刻加了速,可惜祝星漓身高腿长,又年轻,体质简直是强悍得不行。

我用尽全力也追不上,他在追车,我在追他,陈墨追着我,「哥!!别追了!不值钱!」

运动一会感觉嗓子都在冒烟,我用不上力气地大喊,「祝星漓!别追了!」

「你快停下!」

眼看他快要随着那辆车消失在拐角处,我顾不得陈墨在不在了,「你再跑我俩就分手!」

那高大挺拔的背影脚步慢了一下,因为惯性还往前了几步,有些犹豫地站在原地,看样子很不甘心。

我终于追上了他,看着帽衫下那张惊艳万分的脸,一股无名火就上来了。

「追什么追?!」

「你知不知道这是哪?」

「那些混混万一有枪怎么办?!」

「你知不知道你的命多值钱?你万一死在美国了我怎么跟爸妈交代?!」

他跑了这么长一段也只是稍微有些气喘,听我说完垂下眼睛,「可是他们抢了我的小熊。」

我一愣,惊魂未定下语气很不好,「什么狗屁小熊!」

「你的熊在家里,没人跟你抢!」

听我说完,他猛然抬眼看我,那双玻璃一般的眼睛里,若有惊喜闪过时,美得不可方物。

「真的吗?」

他伸手拉住我的胳膊,又有些不敢置信地确认,「是真的吗?」

我舒出一口气,那瞬间的惊惧已经褪去,又回到了我曾感受过的那种情绪里。

劫后余生,失而复得,才能明白对这个人,真的爱得比想象中多得多。

我点头,「是送给你的,我只给你做过。」

他拉着我,刚才追混混脸不红心不跳的,这时候眼圈鼻尖却弥漫出一圈红意。

「哥…」他说着,已经伸出的手即将形成一个拥抱的姿势。

陈墨却在这个时候追了上来,「哥,你没事吧。」

祝星漓迅速背过了身,伸手在眼睛上擦了擦。

「这是…」

他有些疑惑地看向了祝星漓的背影,总觉得很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祝星漓这才转过身来,看向陈墨。

「诶,你也来美国了?」

「嗯。」

然后陈墨的眼睛落在了祝星漓还拉着我的一只手上,「哥,你俩这是…」

祝星漓也看向我,在等着我说话。

我的脑海从偶遇,结伴旅游,一起出差等种种说法中选择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比较省事的说辞。

「谈恋爱。」

两双望着我的眼睛同时瞪大。

我觉得这对陈墨来说可能是有点刺激了,但这种刺激早晚要有,好在陈墨也算是个见了一点世面的孩子了。

跟我说,「哥,你幸福就行。」

「也别太在意别人的眼光。」

「其实很多的,我同学有好多都是。」

我很想告诉他我一点都不在意这些,但是看着他费尽心思地安慰我的样子,还是点了点头,说,「谢谢你。」

跟陈墨分开,我俩一起走在美国的街头。

我跟他说,「升个舱吧,来的时候不难受吗?」

他牵着我的手,然后又有些霸道地将手指挤进我的指缝中,垂着眼没说话,看样子有些心事重重。

我只好又问他,「怎么了?」

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做出了某种很重要的决定,问我,「我们和好了吗?」

我不明就里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说,「你把手伸进我的口袋里。」

他外套里面穿了一件肚子上有大口袋的卫衣。

我伸出没被他握住的那只手,钻进口袋里掏了掏。

凭手感是一叠纸制的东西,拿出来一看,全是他的个人证件,我突然明白了他想做什么,「你…」

「我们结婚吧哥。」

他又从裤兜里摸出了两枚戒指,「其实很早就该给你了,只是我一直害怕你还会离开我。」

「我总心有疑虑。」

「可是我现在明白了,只要你在我身边一天,那我就赚到一天。」

「如果你要走,天涯海角我也会跟你去。」

「我会爱你一辈子。」

「我们结婚吧。」

今天天气真的很差,风把我的衣服吹得扬起,在这座不知名大桥上,来往的人都是极其陌生的面孔,就连这个世界都有种令我不熟悉的感觉。

唯独祝星漓那张脸,令我此生都绝对难以忘怀,他不明白他望着我,用那样诚恳的神情向我许诺一生时,我此时心里铺天盖地的欢愉。

我垂眼看向他手里的戒指,就那么小的两个银色小环,会套住我们的一生,像是某种枷锁,要将人牢牢缚住。

人人都热爱自由,我也并不例外。

在我追寻多年以后,我终于明白,其实有祝星漓在身边的时候,我最自在,原来找来找去,自由就在爱人的指尖。

那戒指便不再是枷锁,那是爱的翅膀,托举着人去更广阔,更美好的高处,吹人间最温暖的风。

祝星漓低头吻我,十指紧握的手终于松开,而那只手像魔法一样变出一张心愿券。

他说,「我可以许愿吗?」

我看着他的脸,蓦然一笑,「这么耍赖啊,那,给我戴上吧。」

他颤抖着给我戴上那枚戒指,刚刚好,不大不小,有眼泪垂在戒指上又很快消失掉。

我们狂奔在洛杉矶的街头,赶在登记处关门之前。

人生总会有某一刻,令人失去理智,我觉得我是大脑发热才会这样冲动。

可实际上,一套一套的流程下来,繁复又冗杂的手续,将时间拉长。

让我们不得不在美国续签暂留。

一切都足够我清醒下来。

但在最后,他拉着我的手,两枚指环交叠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有后悔,也没有犹豫。

我在拿到结婚证的那一刻明白了,或许爱就是这样,冲动激烈却又厚重坚定。

他伸手圈住我,脸颊亲昵地蹭过我的脖颈,那好听的嗓音在我耳畔,唤出了一个很陌生的称呼,「老公。」

我的心猛然一颤,一瞬间有热流涌遍全身,他抬眼看向我,眼里期待溢出,我的脸颊一阵发烫,却不忍让他觉得失望,很小声地也叫了他一句,「老公。」

36.

我送他的小熊被摆在了床头。

偶尔会不小心掉下去,他看到了便立刻要弯腰去捡。

他的重量一下全部压在我身上,我有些不满地伸手推他,「你能不能先干正事。」

他将小熊摆好,垂下头咬我的下巴,「我没在干正事吗?」

「你…」我还想再骂,话却没有完整出口,他盯着我,吻从脸颊落到耳廓,「哥,现在这样可以吗?」

「哥,你看着我好不好?」

「哥你怎么在哭,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嘶,哥,床单都被弄脏了。」

我猛然吐出一口气,缓了好一会才睁眼看向他,「不准说了!」

他抿唇,表情看起来很委屈,但眼睛里明显有笑意闪过,又用脸颊来蹭我的脸,「为什么凶我啊。」

我不理他,闭上了眼,下一秒,就有温热的吻落了下来,很深,也很缠绵,我听到他的声音,带着情欲时更加勾人性感,「哥哥,我爱你。」

闹到半夜两人洗完澡已经三点半了,我皱起了眉头,「明天还要上班。」

他嗯了一声,很熟练地钻进我的怀里,「不能不去吗?我也可以开个投资公司的,你来当老板,可以每天不上班。」

我偏头亲了一下他的额头,「不行啊,男人得有事业。」

他知道我不会答应也就干脆不纠结这个问题了,反而问我,「你想去看看爸妈吗?」

我一愣,没想好怎么回答的时候他已经继续说了,「爸妈很想你。」

「会经常去你房间看一会,还会把我的名字叫成你的。」

「我对爸妈,有愧,我不敢确定他们现在看到我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怕他们难过。」

他不过问那些事情,只是很认真地跟我说, 「就算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可他们也养了你二十多年,不会完全没有感情的,等再过阵子,我可以试探着问问。」

我听他说完笑了笑,「长大了啊宝贝, 懂得为人考虑了。」

「都当老公的人了当然要成熟点。」

我嗯了一声, 他又仰头看我,「你也是,都结婚了,跟你们公司里的男员工女员工都保持点距离。」

「我很注重社交距离的, 你放心。」

说到这个我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爸妈对你的, 性向, 了解多少?」

「他们都知道, 但懒得管。」

「他们还是老样子, 满世界地忙,对我的要求就是活着就行。」

「爸妈很忙碌但是也很爱你,要乖一点知道吗?」

他有些不太满意, 「我现在还不乖吗?」

我推开他的脑袋, 「破皮了,别嘬了。」

被我推开的人很哀怨地看了我一眼, 又想起什么,问道, 「那谁是不是要回来了?」

我一听就知道他在说陈墨,「什么那谁, 现在他是咱俩的弟弟了。」

他不太情愿地嗯了一声,然后说,「抽屉里有个东西, 你到时候给他吧。」

「什么?」

「车钥匙, 你不是想给他买辆车吗?」

「这么好,替他谢谢你了。」

他听完突然起身压了过来,「要谢谢我?那再来一次。」

「你别得寸进…唔。」

他像条狗一样爱咬人, 我迷乱间抬手看到了自己手腕上的牙印,想叹口气,目光又正好瞥到那个蓝色的小小一团。

它被放到了两个枕头中间,床中的位置。

祝星漓其实不算是个有童趣的人, 小的时候有人跟他说,要爱护小花小草啊, 它们也会疼的。

他只会很冷淡地说一句,它们没有痛觉神经。

他拿着他小时候的小熊睡觉,保姆哄他说, 小熊会保护小少爷的。

他也会说, 它就是个布娃娃, 怎么保护我?

而现在却很认真地要给小熊穿衣服,会在我要出门应酬的时候说,如果你不按时回来我就掐死我们的儿子。

会说我们一家三口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我有的时候很无奈, 也会想说,他就是个布娃娃。

但看着他无比珍视地给它盖被子的时候又有些赞同地亲亲他。

是啊,我们一家三口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