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姐姐是双生子。
术士断言,我们姐妹命格贵贱相斥,须得一人高嫁一人低嫁,才能保命途顺遂。
上一世,我不忍姐姐吃苦,主动嫁于农夫,姐姐则嫁给定远侯府世子。
可世子独宠妾室,任由姐姐被欺辱至死,一尸两命。
姐姐死后不久,我的夫君也郁郁而终。
整理遗物时,我才发现夫君竟是侯府那个已经死去的嫡长子。
而他心中真正喜欢的人一直是姐姐。
我在他们坟前磕满十万个响头,终于换得上天垂怜,让我们重活一世。
再睁眼时,我抢过姐姐手中侯府的定亲信物:
「姐姐,自小你便什么都让着我,如今这桩亲事不妨也让给我吧。」
1
我嘴角噙着笑,眼神定定地看向姐姐。
上一世她死前的惨状还历历在目,我双眼不禁泛起湿润。
姐姐叹口气,用手帕轻轻擦拭我眼角的泪水:「好,都依你。」
「姝儿,从小到大你姐姐一直护着你让着你,她身子弱受不得累,你就不能……」
母亲哽咽,欲言又止。
姐姐却浅浅一笑,不甚在意的样子:「母亲,别说了,我们姐妹总得有个过得好的。姝儿自小聪慧,想来比我更适合做侯府主母。」
我深吸一口气,忍下心头的恨意。
是啊,上一世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毫不犹豫选择嫁给农夫,让姐姐去做尊贵的侯夫人。
却没想到,竟亲手把她送去了虎狼窝。
重来一世,我只愿姐姐能与心爱之人平安一世,白头偕老。
至于那吃人的侯府和滔天的仇恨,就都留给我吧。
我会亲手为上一世死去的姐姐,讨一个公道!
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我嫁侯府,姐姐嫁农夫。
几家交换了庚帖,定下来成亲的日子。
姐姐先出嫁,然后是我。
是夜,我抱着沉甸甸的箱子,敲开姐姐的房门。
「这是我这些年攒下的钱,还有些金银首饰,都给你了。」
怕她推辞,我赶紧补充:「我嫁到侯府,要什么有什么,反倒是你,没有银子傍身怎么行。」
姐姐还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
她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发顶:「姝儿,你不用担心我。听爹爹说,那贺川也曾读过几日书,因家逢变故如今只剩他一人,我嫁过去便能当家做主。」
「姐姐知道,你并不是贪图富贵之人。侯府高门大户,勾心斗角的事肯定不少,你是担心我应付不了,对吗?我们一母双生,你瞒不过姐姐。」
「姝儿,我会跟贺川好好过日子,你也答应姐姐,一定保护好自己,好吗?」
这么好的姐姐,这么善良的姐姐,竟被侯府的人磋磨致死。
我喉头几度哽咽,终是扑进姐姐怀里,哭得昏天黑地。
姐姐出嫁那天,我再次见到了来迎亲的贺川。
跟上一世娶我时不同,此刻的他满面喜色作不得假,看得出他是真的很喜欢姐姐。
贺川跪在父亲母亲面前,郑重承诺:「小婿此生若对不起玥儿,定叫我死无葬身之地。」
姐姐紧张地揪着手中的绣帕,父亲母亲则是满意地点头。
我有些恍惚,心中泛起片刻的痛又很快释然。
贺川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上一世他纵使不喜欢我,也给予我作为妻子的最大尊重。
即便是在临死前,也在尽力为我安排好之后几十年的生活。
这辈子有贺川陪着姐姐,我便放心了。
我凝视着花轿逐渐远去,目光汇聚到定远侯府所在的方向。
七日后,我将十里红妆,嫁给那定远侯府的世子陆文昭。
2
洞房花烛夜。
陆文昭放在心尖上的那位邱姨娘迫不及待地想给我一个下马威。
拜完天地后,盖头都没掀,她身边的丫鬟就过来请人。
「世子,姨娘心口疼得厉害,您快去看看吧。」
我心中冷笑,果真是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陆文昭不顾喜娘的阻拦,起身便要走。
「世子留步。」
我忙出声挽留,想了想,索性自己扯下盖头,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摆摆手,让他们都退下。
他颇为诧异地盯着我,面露不悦。
「心柔一向身子不好,我得去看看。萧锦姝,为人正室,应有容人之量,你可不要做那争风吃醋之事。」
我笑着摇摇头,与他四目相对。
「世子误会了。我知世子心里只有邱姨娘,嫁进侯府之前便早已想好,日后我只认真做好世子夫人,绝不同她争夺世子的宠爱。」
我打开嫁妆箱子,拿出一张药方递给他:
「听闻姨娘素有心疾,萧府的府医精于此症,因而出嫁前我特意找府医开了这张方子。世子若信得过,可以让姨娘照方子调养,心痛心悸的症状会缓解不少。」
陆文昭接过我手中的方子看了几眼,略带狐疑:「你竟会如此好心?」
我藏起心头的恨意,装作哑然失笑:「情爱之事强求不得。世子有情有义,是世间男子中少有的痴情人,姝儿敬佩。」
我话音刚落,他的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喜意和赞赏。
「你能这么想最好。若是你谨守本分,日后我也会尽力对你好些。」
「多谢世子。姝儿还有一事相求,世子陪过邱姨娘后可否回正院过夜?世子放心,我绝无他意,只是今夜毕竟是你我的新婚之夜,府里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所以……」
我眼眸低垂,欲言又止,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委屈。
他马上心领神会:「既然答应给你正妻的体面,我自然说到做到。你放心,不管多晚我都会回来。」
陆文昭走后,我瞬间敛起笑意,吩咐丫鬟给我卸了钗环,洗漱更衣。
子时刚过,他果然回了正院。
我将他带到铺好的软榻前:「委屈世子在这里凑合一下吧。今夜过后,世子都可以在邱姨娘的院里歇息,公婆那里我会帮世子应对。」
陆文昭略有深意地看我一眼。
我读懂了他的不可置信,却只当未曾察觉,转身回床歇下。
我摸着身下的这张床,好似能感觉到姐姐曾经躺在这张床上的伤心和绝望。
上一世,陆文昭也是在新婚夜被邱姨娘叫走,留姐姐独守空房。
第二日,姐姐便被侯府老夫人以不能规劝丈夫为由在祠堂罚跪了一天一夜。
而府里的下人惯会见风使舵,知道主子不把姐姐当回事,便听从邱姨娘的话处处给她难堪。
这辈子风水轮流转,独守空房的人变成了邱姨娘,我很期待她怎么将这场戏继续唱下去。
3
第二日清晨,我起得很早。
丫鬟们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为我换好衣裙,梳成妇人发髻。
上完妆后,我起身,正对上陆文昭的视线。
他眼中流露出一抹惊艳。
我似有察觉,微红了脸,低头羞涩地笑。
「夫君,我们一同去给公婆敬茶吧。」
如今的定远侯夫人陈氏是陆文昭的生母,乃是妾室扶正。
传闻先夫人在携子探亲的路上遭遇不测,母子二人双双丧命。
可有着上一世经历的我知道,他们不过是被如今这位给蓄意谋害了而已。
而贺川就是定远侯府那个已经死去的嫡长子。
摔下山崖后,他失去记忆,等到想起自己的真实身份时,已经是弥留之际。
我和陆文昭恭敬地跪在地上,给侯爷和侯夫人敬茶。
陈氏竟是少见的好脸色,还退下手腕的镯子亲手给我戴上。
陆文昭不可思议地挑眉,我却深知陈氏早就对邱姨娘不满。
她费尽心机才坐上侯夫人的位置,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儿子整日与妾室厮混。
娶一个高门大户的儿媳,能管束好陆文昭,帮他坐稳世子之位才是最重要的。
我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礼物一一奉上,正厅里一片欢声笑语,气氛和谐融洽。
一同用过早膳后,陆文昭去书房处理公务,陈氏留我在厅中说Ŧü⁵话。
正在此时,Ŧŭ̀⁷下人来报,邱姨娘求见。
她一身素衣,头发简单挽成垂云髻,插着一支白玉簪。
身姿纤细瘦削,行动间仿若弱柳扶风。
抬头时,只见她肤色白皙,眉似青黛,眼含秋水。
确实是个勾人的主儿。
陈氏神色不悦,也不叫起,只让她给我这个正妻磕头行礼。
邱姨娘眼中泛起水光,朝着我软身一拜:「妾身见过夫人。昨夜妾身突发心疾,下人不懂事擅ṭū́₊自请了世子过来,误了世子与夫人的洞房花烛夜,还请夫人不要怪罪。」
我眉心一紧,果然见陈氏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我忙低下头,遮住眼中的讥讽:「姨娘说笑了,世子昨夜虽来得晚些,但总归是没有耽误正事。」
邱姨娘身子一僵,惊声尖叫:「不可能!世子分明说过不会碰你!」
这个蠢货!
我羞涩一笑,脸上泛起一抹绯红。
「姨娘莫要再开玩笑,我是世子正妻,他为何不碰我?」
「世子温柔体贴,早起还亲自为我描眉,嘱咐我早日为他诞下嫡子,承继侯府血脉呢。」
陈氏冷哼一声:「邱心柔,我看你是疯了,难不成你还要我儿一辈子只守着你一个女人吗?」
「你不过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莫要动错了心思!」
邱姨娘泪眼盈盈,哭着走了。
陈氏反倒抓住这个由头,对我好一番教训。
我态度恭顺,低眉垂首,一一应是。
陈氏摆足了婆母的款,才心满意足地放我离去。
岂料我才刚回主院,陆文昭就气势汹汹地赶来兴师问罪。
「萧锦姝!你昨晚是怎么跟我承诺的!今日你又跟心柔胡说八道什么?我何时碰过你?」
陆文昭甫一进门,便踹翻门口的矮凳,狠狠打了我一巴掌。
「你心思怎么这般恶毒?我真是疯了才会相信你的谎话连篇,让你得了机会欺负到心柔头上!」
我捂着脸,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已眼眶泛红,双眼含泪。
「世子,我萧锦姝绝不是那样的人!」
「你为何连一句解释都不听,就给我定了罪?只因我不是世子心尖上的人,便能随意让人攀扯污蔑吗?」
眼泪簌簌落下。
我倔强地抬起头,露出被他打得红肿的侧脸,还有一截脆弱白皙的脖颈。
这副样子落在陆文昭眼里,他的目光一滞,眼神顷刻间温柔了几分。
「那你说,我便要听听你到底有何理由。」
4
我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水,声音哽咽。
「世子,你只知我同邱姨娘说了谎,却不知我为何要那般说。」
「我与世子的约定,你知我知,却万不能让婆母知道。婆母若知道,且不说我日后在府中寸步难行,便是世子和姨娘也难逃责罚。」
「可姨娘却故意在婆母面前点破你我未曾圆房的事实,或许她的本意只是想让我难堪,但这么做的后果世子想过没有?」
「我除了那般说,还能怎样呢?难不成真的要在婆母面前承认,我还是清白之身吗!」
说到激动处,我声音嘶哑,眼泪再度落下。
泪珠一颗颗砸到陆文昭手心,滚烫炽热,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下。
我紧咬着嘴唇沉默下来,屋内的气氛微妙。
不知过了多久,陆文昭叹息一声,拉住我的手。
「抱歉,是我冤枉你了。这件事确实是我对不住你,让你受委屈了。」
我眼泪流得更凶。
「世子,我不过是个寻常女子,我也盼望能跟夫君恩爱白头,只可惜你我都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
「世子心系邱姨娘,我不愿世子成为负心薄幸之人,愿意成全你们,但世子也该对我保持基本的尊重,不该这般随意疑心我。」
「你放心,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日后不会了。」
陆文昭将自己的绢帕递给我,我犹豫片刻后接过,背过身擦泪。
身后目光灼灼,我轻轻勾Ŧŭ̀⁵起唇角。
信任的建立非一朝一夕之功,但信任的崩塌却往往只在一瞬间。
一旦有了裂缝,就会像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这一场戏没有白做。
回门那日,邱姨娘又想故技重施。
丫鬟来正院禀报的时候,陆文昭略一思索,便让她回去了。
「先让府医过去瞧瞧,跟你们姨娘说,我陪夫人回门后便去看她。」
我适时地传递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陆文昭嘴角浮起一抹得意的笑。
很快,邱姨娘惊恐地发现,自己最常用的手段不管用了。
陆文昭待她还是一样好,却不再像从前那般对她言听计从。
她从茶水摊上的侍茶女,一步步成为侯府世子的爱妾。
这中间用了多少心机,耍了多少手段,可想而知。
她绝不允许有人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这日,我正在房中与陆文昭对弈,下人突然来报:「世子,邱姨娘中毒了!」
「哗啦」一声,陆文昭打翻棋盘,飞奔而去。
我紧跟在陆文昭身后,赶到邱姨娘的院子。
他正把邱姨娘搂在怀里,厉声呵斥府医和丫鬟。
这副样子当真是在乎得紧。
「世子,姨娘的汤药中被下了毒,所幸姨娘用得不多,否则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邱姨娘柔若无骨地攀着陆文昭的手臂,闻言立刻痛哭出声。
「世子,夫人她好狠毒的心啊!世子不过是偏疼了妾身一些,夫人竟想要妾身的命!」
我讽刺一笑,站在原地不发一言。
陆文昭却条件反射般否认:「心柔,夫人不会这么做的,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邱姨娘想不到他竟会替我说话,整愣片刻,脸上的表情都快维持不住。
「世子不信我?夫人今日特意命人给我送药,说对治疗心疾有奇效,妾身喝了两口就毒发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与世子多年感情,夫人定是看不过世子这般宠我,才容不下我。」
这样拙劣的手段,直把我看笑了。
她一心想要给我扣上妒妇的帽子,却没看到陆文昭的脸色越来越沉。
因为那碗药,是他让我院中的丫鬟送的。
5
我不介意让这把火再烧得更猛烈些,于是我开口愤愤道:
「邱姨娘,我是傻子不成?我若想毒害你ŧű̂ₘ,怎么会傻到在自己送的药中下毒。更何况,我何曾派人给你送过药?你的一应饮食医药都是自己院中负责,我从不曾插手。」
「夫人,你不承认也没用,就是你院中的丫鬟亲手送来的药!」
邱姨娘言辞激切,恨不得立即为我定罪。
但当她的视线调转回陆文昭身上时,她整个人都定住了。
陆文昭正用一种极其失望和伤心的目光看着她,久久不语。
「世……世子?」
陆文昭缓缓开口:「心柔,你今日喝的药是我让人送来的……」
邱姨娘眼睛突然睁大,脑海里一片空白。
「成婚当日,夫人曾交给我一张治疗心疾的方子,今日的药是我吩咐人照方子熬的。」
邱姨娘像是又找回了说话的能力:「肯定是方子有问题!世子,她怎么会这么好心?」
陆文昭讥讽一笑,眼里的失望更甚。
「起初,我也跟你是一样的想法,所以我专程找人看过,这方子确实对治疗心疾有奇效。」
「我找人熬了药,以夫人的名义给你送来,本想缓和下你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心柔,你告诉我,为何我命人送来的药里会有毒呢?你总不会想说,是我要毒死你吧……」
邱姨娘脸色惨白,微微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陆文昭眸光晦暗,眼底染上一抹自嘲,慢慢松开邱姨娘的手。
「心柔,你变了,你原本是多么善良又坚强的女子……这些日子你就暂时不要出门了,待在自己院中,想清楚了再来找我吧。」
我冷冷看着眼前两人,心中闪过一丝快意。
上一世,姐姐为了拉近同邱姨娘的关系,回萧府开了这张方子。
却被邱姨娘以相同的手段污蔑她谋害妾室。
陆文昭一气之下让人打了姐姐二十板子,把她关在院子里。
姐姐本就身子孱弱,经此一事后,便开始缠绵病榻,吃尽苦头。
而今生,从新婚夜的一张药方开始,我便早就布好了这一局。
……
邱姨娘被禁足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侯府。
下人们诚惶诚恐,对待正院的态度越来越上心。
陈氏知道此事后大发雷霆,罚邱姨娘跪了半月的祠堂。
又把我叫到跟前训诫半天,让我赶紧为陆文昭生个一儿半女。
我顺势提出把正院伺候的两个丫鬟拨给陆文昭做姨娘。
琥珀清纯,琉璃柔弱。
她们在府里伺候久了,自然知道陆文昭最喜欢的是什么样子。
他初时还气了一番,怪我自作主张,很快就沉浸在温柔乡里不可自拔。
等到邱姨娘解了禁足被放出院子时,琥珀已经有了身孕。
邱姨娘将自己院子砸得稀巴烂,过后终于明白今时不同往日。
她重新放低身段讨好陆文昭,又做足了姿态到正院给我磕头认错。
陆文昭到底还是对她有情,没过多久便再次宿在了邱姨娘院里。
一时间,邱姨娘在府中风头无两。
没过多久,下人来报,她有孕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心中不免一惊。
毕竟上一世,邱姨娘可是从未有过身孕。
我还以为她……
我派人细细去查,得到的消息让我不禁拍手叫好。
我倒要看看,邱姨娘肚子里怀的到底是个什么,最后又能生出个什么来。
6
后院一下有两位姨娘同时有孕,陆文昭喜不自胜。
就连侯夫人陈氏也对我十分满意,赏赐了不少好东西,让我务必照看好两人肚子里的孩子。
琥珀怀孕六月时,府医号脉,号出她肚子里是个男胎。
陆文昭高兴坏了,十日里竟有五六日宿在她院中。
而这个消息对邱姨娘来说,无异于当头一棒。
她不得不把计划提前。
侯府平静的外表下暗流涌动。
半月后,定远侯夫人陈氏的生辰。
她一向高调,但凡这种场合必定大办。
我依着她的意思,遍邀京中权贵,办了一场风光无限的寿宴。
席上,怀着孩子的邱姨娘和琥珀都得了陈氏的赏赐。
邱姨娘端着酒杯走到琥珀跟前:「妹妹,我敬你一杯,你马上就要诞下世子的长子,以后的地位定然非同一般。」
琥珀这段日子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闻言得意地轻哼,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我静静地看着她们你来我往,冷漠一笑。
很快,琥珀就吐出一口黑血,晕倒在地。
又是中毒,跟之前相同的戏码。
只是这次,琥珀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她腹中的孩子刚满八个月,已经成型。
担心母体中毒后影响到孩子,陆文昭最终决定给她灌下催产药。
琥珀的哀嚎响彻整个后院,从开始的撕心裂肺到最后奄奄一息。
整整一天一夜后,她诞下一个死胎,自己也因毒发身亡。
我站在院中,听着身后陆文昭痛苦地闷哼,笑了。
上一世,姐姐被陆文昭厌弃后,琥珀和琉璃就迫不及待地爬了床。
琉璃尚且老实几分,只顾过好自己的富贵日子。
但是琥珀却在姐姐难产的时候,专挑难听的话来刺激姐姐。
无论姐姐如何哀求,她都无动于衷。
孩子卡在宫口,姐姐心急如焚,自己拿起剪子生生将自己的下体剪出一道口子。
琥珀没想到姐姐的心智这么坚韧,即便已经精疲力竭,却还是秉着一口气想将孩子生下来。
她突然发了狠,用枕头活活捂死了姐姐。
姐姐一尸两命,到死都没能等来稳婆和大夫,以及自己的夫君。
最可恨的是,陆文昭和邱心柔竟为打赌姐姐的孩子是男是女,在姐姐死后还让人剖开她的肚子查看。
因果循环。
这一桩桩一件件,何尝不是他们的报应。
……
琥珀死了,侯府的长孙没了。
她身边伺候的丫鬟一口咬定,琥珀是喝了邱姨娘递过来的果酿才中毒的。
可笑的是,邱姨娘竟堂而皇之地拿出当初我反驳她的话强词夺理。
「我要是想下毒,怎么会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还亲手把毒酒递给她?」
但显然,这两次的情况截然不同。
丫鬟哐哐两个头磕在地上:「世子明察。我们姨娘自有孕后就万般小心,因为有邱姨娘中毒的前车之鉴,姨娘凡是要入口的东西必定经过我试毒后才敢用!」
「宴会当日,姨娘吃过的所有东西都由我亲自试过毒,除了那杯果酿!」
但即便到这个时候,邱姨娘亦是抵死不认。
她笃定自己怀着孩子,陆文昭不会将她怎么样。
邱姨娘还以为,过去这么久,宴会使用的器具早就被洗净收拾起来了。
可我又怎么会让她称心如意呢?
「世子,毒是不是下在酒里,让府医一验便知。那日琥珀中毒后,我便命人将她用过的一应碗筷酒杯全部原封不动收起来了。」
7
我话音刚落,邱姨娘就脚下一软,瘫倒在地。
她恨恨地瞪着我,目眦欲裂。
不多时,府医就在那杯装着果酿的杯底验出了剧毒。
陆文昭缓缓从主位上站起身。
他的脸上泛着一层灰白,嘴唇翕动,双手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下头,用一种近乎绝望的目光看向邱姨娘。
「心柔,我自认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那是我的第一个孩子……」
邱姨娘浑身一颤,好似掉进了冰窟,从头凉到脚。
她苦笑着,眼泪一行行滑落:「世子,因为心柔爱你啊,一个女人如果真的爱一个男人,又怎么能看着他同别的女人恩爱生子!」
邱心柔出身低微,若不是跟陆文昭两情相悦,哪有机会见识侯府的富贵?
因而不管前世今生,她最看重的便是陆文昭的真心和他身边的那个位置。
她伏地痛哭,声音凄厉,可陆文昭却不再为之动心了。
他转过身,闭上眼睛,冷声吩咐:「将邱姨娘带回她自己院子,从今日起,封锁院门不允许任何人出入,等孩子出生后就送到主院,交给夫人抚养。」
邱姨娘似乎已经傻了,呆愣愣地任由下人将她扶起带走。
我攥紧拳头,强忍住心尖战栗的狂喜。
邱姨娘被带走后,陆文昭立刻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我赶紧上前揉着他的背,给他顺气:「世子别气,身子要紧,想来邱姨娘也是一时糊涂,她……」
陆文昭摆摆手,打断我的话:「你不必再说,我只当自己这么些年看错了人。」
「曾经的她是那么温柔善良,我以为她只是醋意大了些,怨我有别的女子,不曾想她的心肠竟然如此恶毒!」
我垂首叹息,眸间闪过一抹若有似无的失落。
「知人知面不知心,世子待邱姨娘这般好,她为何还不知足?」
陆文昭眉心一拧,看向我的眼光中不由带上几分温情和怜惜。
他拉住我的手,将我拥进怀里。
「姝儿,嫁给我让你受委屈了。你这般好的女子,过去是我陆文昭有眼无珠。」
「你放心,日后我一定好好待你,我们来日方长。」
我藏起眼底的寒意,埋头在他怀中,泄出几声哽咽。
陆文昭抱着我的双手又紧了些。
当天夜里,他便留在了正院。
床笫之上,唇齿交缠间,我紧闭双眼,忍着恶心配合。
现如今,想在这侯府站稳脚跟,我还需要一个孩子。
成婚近一年,我和陆文昭终于圆房。
这些日子,他下朝后就来正院陪我下棋用饭,晚间也都跟我宿在一处ŧṻ₀。
夫妇和睦,竟颇有些新婚时的浓情蜜意。
经历了前头那些糟心事,陆文昭对我已经是全然的依赖和信任。
他派人把管家的钥匙送到正院,将侯府上下都交由我打理。
我自然不能让他失望。
不久后,我安排在府中巡防的人抓住了一个想要携款潜逃的府医。
稍加审问,他便将邱姨娘的所作所为招了个干净。
在自己的药里下毒污蔑我,毒杀琥珀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以及假孕争宠……
她甚至还想再设计我一番,好让腹中的ŧũ̂₇「孩子」巧妙地死在我手上。
只是如今她被禁足在自己院中,没机会接近我。
眼见她肚子里的那东西月份越来越大,逼得府医无法,只能逃走。
陆文昭趔趄几步,瘫坐在椅子上,怒火攻心下猛地吐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8
侯府一片兵荒马乱。
我身边的小丫鬟趁乱溜出府,按照我的吩咐去给姐姐送信。
陆文昭清醒后,傻傻地盯着床顶愣神,仿佛身上的精气神都被抽干了。
第一个孩子死的时候,他尚且可以告诉自己,还有邱姨娘肚子里的孩子。
可现在才知道,邱姨娘有孕之事竟然是假的!
他心心念念的两个孩子,全没了……
我坐在床边,轻轻扶起陆文昭:「夫君,好点了吗?药已经熬好了,我喂你喝药吧。」
他虚弱地靠在我身上:「邱心柔呢?」
「还在院里关着呢。这件事太不光彩,一旦传扬出去,定会成为京城笑柄,所以我擅自做主,封了她的院子不许人出入,那府医也被关在后院柴房里,只等夫君醒了再做决断。」
陆文昭握着我的手,满是赞赏:「姝儿,你做得很好。母亲说娶妻当娶贤,能娶到你是我今生之幸。」
我羞赧地低下头,遮住眼中的讥讽:「夫君……」
「那府医知道得太多,不能再留了。至于邱心柔,她毕竟跟了我这些年,我实在不忍痛下杀手。但杀子之仇不能不报,就打她五十板子,然后封死院子,让她自生自灭吧。」
陆文昭的目光汹涌又平静,说到最后几个字时,流露出几分不自觉的狠厉。
表面看似多情的人,实则最是狠辣无情。
我淡淡扫过他冷漠的嘴脸,眉角微微上挑。
「也好,那我亲自去安排。」
我高坐堂上,静静地看着家丁行刑。
五十板子打下去,便是寻常身体强健的男子也要去半条命,更遑论邱心柔这样的柔弱女子。
刚开始,她还有余力扯着嗓子咒骂我,到最后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她整个下半身血肉模糊,筋骨尽断,倒在地上像一滩烂肉。
我抬头看看阴沉的天空,长舒一口气。
快结束了。
「叫个大夫过来吧,好歹是侯府的姨娘,不能就这么死了。」
况且这条命,我留着还有用。
……
侯府的日子重回古井无波。
我向陆文昭提议再给他纳两房妾室,却被他一口回绝。
他只深情款款地注视着我,让我尽早为他生个嫡子。
不久后,我收到姐姐的回信,贺川恢复记忆,他们已经于近日启程返京。
我暗自盘桓好时间,算准日子公布了自己有孕的消息。
彼时陆文昭刚回府,听到下人传话,连衣服都没换就直奔正院。
等到从府医口中亲耳听到我已有近两月的身孕,他才一拍桌子,仰天大笑。
多日的颓唐一扫而空。
他疾步走进内室,一把紧紧搂住我,满眼都是喜色。
「姝儿,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我垂眸浅笑,初为人母的喜悦让我心底久违地生出几分暖意。
这是两世以来我的第一个孩子,也会是唯一一个孩子。
至于孩子的父亲,对我来说不重要,他只会是我的孩子。
怀孕三个月时,我在花园里散步。
关在后院的邱心柔趁乱跑了出来,将我撞倒在地。
我在床上躺了两天,才稳住胎像。
陆文昭动了大怒。
9
他红着眼眶守在我身边,轻轻为我擦去额角的汗水。
确认我和孩子无事之后,他当即下令处死邱心柔。
「姝儿,我只要有你就够了,敢伤害你的人都得死!」
心尖上某个不为人知的位置颤动了下,我下意识侧头躲开他的视线。
意识到什么后, 又自嘲地摇摇头。
陆文昭这个人,看似深情的皮囊下, 隐藏的却是极度的自私和薄情。
他可以爱你,但前提是你得有价值, 更不能触碰到任何一点他的既得利益。
所以上一世他对姐姐的死冷眼旁观, 甚至落井下石。
不多时, 刚才他派出去的人回来禀告:「邱姨娘不肯就死, 想见世子最后一面。」
陆文昭指尖微动, 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看向我。
我扯起嘴角, 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夫君去看看吧, 总归是恩爱一场。」
他眉梢轻扬,朝我点点头,
「那我去去便回。姝儿, 以后你我还有孩子, 我们好好过日子。」
我微笑颔首。
看着陆文昭转身离去的背影, 一股浓烈的悲凉和失落涌上心头。
「世子!慢走。」
陆文昭回头,太阳落山前黄晕的光线洒在他身上, 他的五官轮廓越来越模糊。
他淡淡一笑, 朝我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天,定远侯府世子陆文昭被妾室邱心柔一刀捅进心脏, 当场毙命。
随后, 邱心柔油尽灯枯, 气绝身亡。
那把我「不小心」遗落在她院中的匕首,帮我结束了他们两人的性命。
……
陆文昭死后, 一向深居简出、不问世事的定远侯亲自给他主持了丧仪。
定远侯虽不喜陆文昭母子, 但这毕竟是他最后一个孩子。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他接连经历两次。
几乎是一夜之间,须发全白。
我在陆文昭的葬礼上一度哭到昏厥。
清醒之后,我对着陆文昭的牌位立誓, 这辈子绝不二嫁,定然会将我们的孩子好好抚养长大。
京中之人皆赞我有情有义,就连宫中也下了旨意褒奖我。
可侯夫人陈氏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陆文昭死去的事实, 变得疯疯癫癫。
清醒的时候,她便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丧门星, 是我克死了她的儿子。
定远侯担心她会对我和孩子不利, 索性直接将她送去城郊庄子里,安排人日夜不离地守着。
我靠着肚子里陆文昭的遗腹子, 成了侯府唯一的顶梁柱。
借由这次机会,我将侯府上下清洗一番,内外全部换成我的人手。
等到姐姐和贺川抵京时,所有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侯府尽在我掌控之中。
定远侯不可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贺川。
最爱的长子竟然还活在这个世上,失而复得的巨大惊喜让他老泪纵横。
而我的姐姐,怀中抱着他们刚出生的孩子,温柔地站在一旁。
前世她惨死的模样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如今娴静美丽的容颜。
我由衷地笑了。
定远侯终于得知先夫人和ṭűₔ嫡子「意外去世」的真相,悔不当初。
如今陆文昭已死,他只能把陈氏送去内狱,终身囚禁。
不久后,定远侯便将爵位传给贺川, 并且为姐姐请封了诰命。
上一世独自凄惨死在院中的姐姐,这一世终得圆满。
五个月后, 我顺利生下一个女儿, 取名陆安慈。
这一世,我与姐姐同住侯府几十载,再无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