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学之后,我妈每天早上给我打 10 元生活费。

她说:「你要那么多钱干嘛,每天给你打一次,这样你就不会乱花钱了,也不用学人家去谈恋爱了。」

我默默忍受着,直到那天在图书馆,暗恋很久的男神偷偷塞了一张纸条给我。

我还没来得及打开纸条,就收到了妈妈的消息。

「你不是在图书馆吗,你的心率为什么突然加快了?」

我盯着手腕上的智能手表,这是妈妈 18 岁那年送我的生日礼物,方便她实时监控我的生理数据。

我还没想好怎么回,视频通话的铃声就炸响。

屏幕上妈妈放大的瞳孔里,映出我惨白的脸:「快开视频!我倒要看看你在做什么妖!」

捏着发烫的纸条,我猛地挂断电话,在对话框里一字一句地打字:

「阿姨,安静点,她累坏了,刚在我怀里睡着。」

消息发送成功的瞬间,手表心率警报尖锐地响彻图书馆。

1、

我人生中的第一份生日礼物,是一本粉色封面的日记本。

那年我六岁,妈妈蹲下来,把本子塞进我手里,笑眯眯地说:「宝贝,以后每天都要写日记哦,妈妈会检查的。」

我懵懂地点头,直到小学二年级那次,我才真正明白它的意义。

那天放学,我在日记本上画了一只小猫,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今天和张小花玩跳皮筋,她输了,我赢了。」

晚上,妈妈坐在我的床边,手指点着那行字:「为什么只写和张小花玩?李丽丽呢?」

我愣住了:「今天李丽丽好像没来上学……」

「撒谎。」妈妈翻开手机相册——她每天都会让班主任拍教室照片,「李丽丽明明坐在第二排。」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她、她脚扭了,不能跳……」

妈妈冷笑一声,撕掉那页日记:「重写。要写清楚,你和谁说了话,玩了什么,一句都不能漏。」

从那天起,我的日记变成了流水账,精确到每分钟:「7:15 到校,7:20 交作业,7:25 和张小花说了三句话……」

初中时,监控升级了。

妈妈发明了行程报备表,要求我每天放学后五分钟内,必须打电话汇报当前位置、同行人员、下一步计划。

有次我忘了打,她直接冲到学校,当着全班的面把我书包里的东西倒在地上检查。

最可怕的是消费记录本。

每花一分钱都要记账,连买橡皮都要写清品牌和价格。

有次我偷偷买了包辣条,她把记账本摔在我脸上:「这种垃圾食品也敢买?下个月零花钱扣一半!」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很多年,我也渐渐麻木了,习惯了她的掌控。

我也不是没有试过反抗,但每次都以惨败告终。

十二岁那年,我偷偷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买了个带锁的日记本。

那天晚上,我躲在被窝里写下第一句话:「今天妈妈又骂我了,我恨她。」

第二天醒来,发现日记本被撬开摊在餐桌上ţū⁻,妈妈红着眼睛站在旁边,手里拿着菜刀。

「恨我?」她的声音在发抖,「我供你吃供你穿,你就这么报答我?」

她当着我的面把日记本剁得粉碎,然后逼我跪在碎纸片上写了五百遍「我爱妈妈」。

初三那年,我鼓起勇气参加了学校的春游。

回家后,她让我把当天所有的消费重新报一遍。

当我说出「矿泉水 2 元」时,她突然暴怒:「撒谎!王阿姨女儿说看见你买了 5 块钱的冰淇淋!」她拽着我的头发,把我的脸按在记账本上:「重写!写清楚是哪个小卖部,几点买的,什么口味!」

最可怕的是高二那次,我发现我的微信被她登录了。

当我质问时,她理直气壮地说:「我是你妈,看看你和谁联系怎么了?」

我气得摔门而出,结果她在校门口当众跪下,哭喊着女儿要离家出走,引来无数人围观。

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委婉地说:「你妈妈这么爱你,你要懂事。」

渐渐地,我不再挣扎了。

我学会了在记账本上提前写好未来一周的消费计划,学会了在日记里编造「今天最感谢妈妈的三件事」,甚至会在她检查手机时主动解锁递过去。

同学们都说我变成了妈妈的乖女儿,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个真实的周小雨,早就被锁在了心底最阴暗的角落。

2、

高考结束那天,全班约好去 KTV 庆祝。

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手指死死掐着桌角,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群消息。

「晚上 7 点ťůₜ,星光 KTV,包厢 302,都别迟到!」

班长在讲台上喊:「周小雨,你来不来?」

全班的目光齐刷刷扫过来,我喉咙发紧,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的智能手表。

「我……」

手机突然震动,妈妈的微信弹出来:「考完立刻回家,冰箱里给你准备了牛奶。」

我盯着那条消息,指尖发凉。

「我可能……去不了。」我低着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不是吧?毕业聚会诶!」同桌林琪一把搂住我的肩膀,「你妈不会连这个都不让吧?」

手表的心率监测发出轻微的滴声,我的心跳已经飙到了 95。

「我家里有事……」我胡乱收拾书包,逃也似的冲出教室。

但我还是去了。

出门前,我把手表摘下来,塞进书包最里层,用课本死死压住。

「妈,我去林琪家对下英语答案。」我站在玄关,声音平静得不像自己。

妈妈正在厨房切水果,头也不抬:「几点回来?」

「十点前。」

「行,记得喝牛奶。」

我攥紧书包带,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

KTV 的灯光晃得人眼花,包厢里吵得几乎听不清说话声。

我缩在角落,手里攥着一罐可乐,冰凉的铝罐外壁渗出水珠,湿漉漉地黏在掌心。

「周小雨!别装死,来唱歌!」林琪把话筒塞到我手里。

我摇头,她却直接把我拽到点歌台前:「你平时不是最爱听周杰伦吗?《七里香》,给你点了!」

前奏响起时,我的手心已经全是汗。ṭű̂⁷

我唱了。

声音发抖,但唱了。

唱到「你突然对我说,七里香的名字很美」时,包厢门突然被推开。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门口。

我的歌声戛然而止。

妈妈站在那里,脸色铁青,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我的实时定位。

「周小雨。」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割开包厢里的音乐声。

我的腿开始发抖。

「妈……」

「你跟我说你在林琪家对答案?」她冷笑一声,举起手机,「那这是什么?」

屏幕上,我的心率曲线像过山车一样剧烈起伏,最高点甚至冲到了 120。

「我……」

「你摘Ṱû⁵了手表,以为我就找不到你了?」她一步步走过来,「你是不是忘了,你的手机里装着什么?」

我这才想起来,我的手机里,有她装的软件。

她可以随时定位我的位置。

3、

包厢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林琪的手还悬在半空,话筒的电流声刺啦刺啦地响。

「跟我回家。」妈妈拽住我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我僵在原地,喉咙发紧:「妈……能不能让我唱完这首歌?」

她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行啊,你唱。」她松开手,后退一步,声音突然拔高,「你当着所有人的面唱!唱啊!」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包厢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伴奏音乐还在继续,周杰伦的声音温柔地唱着「我此刻却只想亲吻你倔强的嘴」。

但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回家的路上,妈妈一言不发。

我坐在副驾驶,眼泪无声地往下掉,擦都擦不完。

「哭什么?」她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准去这种地方?」

「同学们都去了……」

「他们去你就去?他们跳楼你也跳?」

我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从今天开始,你的零花钱停一个月。」

她打了把方向盘,车子猛地拐进小区。

「还有,明天自己去跟班主任说,退出毕业旅行。」

我猛地抬头:「为什么?!」

「为什么?」她冷笑,「你今晚撒谎去 KTV,明天是不是就敢撒谎去酒店?」

我的脸瞬间烧起来,羞耻感像潮水一样淹没头顶。

「我没有……」ťūₒ

「闭嘴!」她猛地踩下刹车,车子停在楼下,「周小雨,我告诉你,你再敢有下一次,我就去你Ŧů²们学校,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今晚干的好事说清楚!」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眼泪流进耳朵里,又湿又痒。

手机震动,林琪发来消息:「你妈也太恐怖了吧……」

我还没来得及回,聊天界面突然自动刷新。

一条消息弹出来:「谢谢关心,我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我盯着那条消息,手指发抖。

妈妈又登录了我的微信。

她甚至改了密码,我再也登不上去了。

从那以后,我彻底累了,再也不想反抗了。

毕业旅行我没去,同学聚会我没去,甚至连大学报到那天,都是妈妈亲自送我去的宿舍。

她当着室友的面,把我的行李箱翻了个底朝天,连内衣夹层都没放过。

「妈……」我难堪地站在一旁,声音发抖,「能不能别翻了……」

「怎么?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她头也不抬,从箱子里抽出一本小说,「这是什么?」

「只是本小说……」

「《挪威的森林》?」她随手翻了两页,脸色骤变,「这种书你也敢看?」

「本来我还想心软,但看样子也不必了,以后你的生活费每天 10 元,这样你就没工夫去买这些闲书了,也没空去学人家瞎谈恋爱了。」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书撕成两半,扔进垃圾桶。

室友们面面相觑,眼神复杂。

那天晚上,我躺在宿舍床上,听着她们压低声音聊天,却没人跟我说话。

我知道,在她们眼里,我早就是个怪胎了。

大学生活并不如我想的那么自由,毕竟我每天只有 10 块的生活费。

而且有时候她还会忘记打给我。

我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微信,看她有没有给我打 10 元的生活费。

如果没有打,我连早饭都不敢买。

但 10 块钱能买什么?

在食堂,一碗素面六块,加个鸡蛋八块,如果想吃肉,最便宜的套餐也要十二。

所以,我只能吃素面。

连续吃了三天后,食堂阿姨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小姑娘,」她趁没人注意,往我碗里多舀了一勺汤,「别总吃这个,营养跟不上。」

我低着头,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端着碗坐到最角落的位置。

十块钱的日子,最难熬的不是饿。

是那种被一点点掐断所有可能性的窒息感。

我不能买书,不能逛街,甚至不能和室友一起拼奶茶,因为哪怕是最便宜的一杯,也要 4 块。

我只能看着她们说说笑笑地出门,然后一个人坐在宿舍里,翻着从图书馆借来的旧教材,假装自己并不在意。

最可怕的是,我开始习惯这种生活。

习惯每天精打细算地数着硬币,习惯在食堂只点最便宜的东西,习惯避开所有需要花钱的社交活动。

我彻底成了妈妈的提线木偶。

一根线牵着我的左手,一根线牵着我的右脚。

她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

直到那天,在图书馆,陈叙把那张纸条递到我面前。

我才发现,原来我的心跳,还是会失控的。

4、

图书馆的冷气开得很足,我像往常一样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地洒在桌面上,我掏出英语书,先给妈妈发了条消息并附上了有时间水印的图书馆照片:

「到图书馆了,准备复习英语。」

发完消息,我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手腕上的智能手表。

这块粉色的手表从我 18 岁生日那天就戴在手上,表面已经有些磨损,但妈妈坚持要我每天戴着。

她说这是为了我的健康,可我知道,这是她监控我的工具。

我刚翻开单词本,余光就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叙,隔壁班的篮球队长,我暗恋了整整两年的男生,正朝我这边走来。

我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手表立刻发出轻微的「滴」声。

「这里有人吗?」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但我从来没这么近距离听过他说话。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僵硬地摇了摇头。

他在我对面坐下时,我闻到了淡淡的柑橘香气,像是阳光晒过的味道。

手表又「滴」了一声。

我偷偷瞥了一眼,心率已经升到了 95。

我赶紧深呼吸,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单词本上。

但那些字母在我眼前跳动,怎么也看不进去。

「你在复习四级?」他突然开口。

我抬头,正对上他带笑的眼睛,那里面像是盛满了星光。

我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笔。

「嗯……」我的声音细如蚊呐。

见我这样,估计他也觉得无趣,直接就走开了。

我赶紧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

如果心率继续高下去,我妈非闹翻了天不可。

但我没想到,陈叙推过来一张对折的纸条。

他的指尖轻轻擦过我的手背,那一小块皮肤立刻烧了起来。

手表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我低头一看,心率已经飙到了 110,屏幕上马上跳出我妈的消息:

「你不是在图书馆吗,你的心率为什么突然加快了?」

我的后背瞬间湿透。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手表疯狂震动,心率直接冲到了 120。

下一秒视频通话的铃声就炸响在安静的图书馆里。

周围同学纷纷皱眉看过来,我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屏幕上妈妈放大的瞳孔里,映出我惨白的脸。

「快开视频!我倒要看看你在做什么妖!」

我的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突然瞥见陈叙困惑的眼神。

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涌上来,我猛地挂断了电话。

纸条在我手心发烫。

我颤抖着展开,上面是一行清隽的字迹:「下午六点,我请你吃个饭好吗?」

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连续不断的震动。

我知道妈妈现在一定暴跳如雷,但奇怪的是,我竟然没那么害怕了。

我在对话框里一字一句地打字:

「阿姨,安静点,她累坏了,刚在我怀里睡着。」

发送成功的瞬间,手表的心率警报尖锐地响彻整个图书馆。

我的心跳已经冲到了 130,但这次,我没有慌张。

我当着陈叙的面,直接摘下了那块戴了十年的手表丢进了垃圾桶。

「你还好吗?」他担忧地问。

我深吸一口气,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我很好。」

这是真话。

因为此刻,我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活着的感觉。

5、

我关掉了手机。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图书馆里翻书的沙沙声,和远处管理员整理书架的轻响。

陈叙还坐在我对面,眉头微蹙,目光落在我摘下的手表上。

「你还好吗?」他问,声音压得很低。

我攥着那张纸条,心跳仍然很快,但这一次,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一种近乎决绝的解脱感。

「没事。」我冲他笑了笑,把纸条小心地折好,塞进书包最里层的夹层。

「那……晚上六点?」他试探性地问。

我张了张嘴,想说「好」,可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因为我太了解我妈了。

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一定会来学校,一定会闹得人尽皆知,一定会用最极端的方式把我抓回去。

「我……」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可能去不了了。」

陈叙愣了一下,眼神暗了暗,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没关系,」他轻声说,「下次也行。」

可我知道,不会有下次了。

我没有回宿舍。

我知道我妈很快就会出现在那里,歇斯底里地质问我的室友,翻遍我的床铺和抽屉,甚至可能直接闯进宿管办公室,要求调监控。

我也没去食堂,没去教室,没去任何她可能找到我的地方。

我躲进了学校最偏僻的一栋实验楼,顶层有一间几乎没人使用的自习室。

锁上门,我靠在墙边,慢慢滑坐在地上。

窗外天色渐暗,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橘红色的光。

我掏出那张纸条,又看了一遍。

「下午六点,我请你吃个饭好吗?」

字迹清隽,像是他这个人一样干净利落。

我盯着那个小小的笑脸,突然觉得眼眶发酸。

六点了。

原本我应该跟他一起吃饭的。

原本,我应该拥有一个灿烂的人生。

我不敢继续想,只能窝在自习室里狠ŧû⁶狠地哭一场。

晚上九点,我终于鼓起勇气,用公共电话给室友陈岚打了个电话。

「小雨?!」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明显的紧张,「你在哪?你妈疯了!」

我的心一沉。

「她来宿舍了?」

「何止!」陈岚急促地说,「她带了两个亲戚,直接冲进来翻你的东西,还逼宿管调监控!现在全校都知道你在躲她……」

我闭了闭眼,手指紧紧攥着电话听筒。

「她说什么了?」

「她说……」陈岚犹豫了一下,「她说你被坏人骗了,再不回来就报警。」

我冷笑了一声。

报警?她当然会报警。

在她眼里,我永远都是那个八岁的小孩,永远都需要她寸步不离地监控。

「小雨,」室友的声音突然变得小心翼翼,「你……真的没事吧?」

我沉默了一会儿。

「没事。」我说,「帮我个忙,别告诉她你接到我的电话。」

挂断电话,我站在电话亭里,透过玻璃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

我知道,这场逃亡不会持续太久。

我妈一定会找到我。

但至少今晚……

至少今晚,我是自由的。

6、

这份自由比我想象中还要短暂。

晚上十一点零七分,自习室的门被「砰」地一声踹开。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像是要冲破肋骨跳出来。

我妈站在门口,像一头发狂的母狮。

她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妇女——我认出是她的牌友,还有一个满头大汗的保安。

辅导员一脸为难地跟在身后,周边还有不少看热闹的同学。

她的眼睛通红,头发散乱,手里还攥着几张被揉皱的纸。

「小雨!你这个没良心的!」

她的尖叫声像一把刀,瞬间划破了自习室的宁静。

我浑身僵硬,站在那里喉咙发紧,说不出一句话。

「阿姨您冷静点……」辅导员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却被我妈一把推开。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我面前,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我让你跑!让你躲!」她的指甲在我脸上刮出火辣辣的疼,「你知道我找了多少地方吗?问了多少人吗?」

她突然揪住我的衣领,把我从座位上拽起来。

我的膝盖撞在桌角,疼得眼前发黑。

「说!你是不是去见哪个野男人了?」

她凑近我耳边,声音却大得整个教室都能听见,「是不是陈叙?是不是他教唆你逃学的?」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

余光里,我看见陈叙站在后门,手里还拿着刚借来的书。

他的表情从震惊变成难以置信,最后定格在一种复杂的痛苦上。

「妈!你胡说什么!」我声音发抖,「根本没有……」

「没有?」她翻开了手机,上面是我的微信号。

陈叙给我发了消息:

「那下次有机会再请你吃饭吧。」

「阿姨,您误会了……」辅导员试图插话,「这就是正常的同学交往啊。」

「误会?」我妈突然嚎啕大哭,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含辛茹苦把她养大,送她上大学,她就这么报答我?跟野男人私会?夜不归宿?」

她的哭声越来越大,引来更多围观的人。

有人举起了手机,闪光灯一下下刺着我的眼睛。

「你们评评理啊!」她拍着大腿哭喊,「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不知廉耻!我每天起早贪黑……」

每一句话都像烙铁一样烫在我身上。

我看见同学们交头接耳,看见辅导员尴尬的表情,看见陈叙慢慢后退的身影。

最可怕的是,我看见我妈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快意,她知道怎么让我生不如死。

「走,跟我回家!」她突然站起来拽我,「这学别上了!」

她的指甲掐进我的手腕,拖着我往门口走。

在那一瞬间,我挣脱了她。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我已经爬上窗台。

夜风灌进我的衬衫,楼下传来几声惊叫。

「小雨!」

我妈的尖叫还卡在喉咙里,我已经纵身跃下。

二楼的窗户不算高。

坠落的过程很短,短到我来不及思考死亡,就已经重重摔在了水泥地上。

剧痛从脚踝炸开,迅速蔓延到全身。

我蜷缩在地上,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楼上传来混乱的喊叫声、杂乱的脚步声,还有我妈撕心裂肺的哭喊。

但我只是躺在那里,望着漆黑的夜空,突然笑了。

至少现在……

我终于可以休息了。

7、

我醒来时,最先闻到的是家里那股熟悉的霉味。

天花板上的水渍还在,形状像一张扭曲的脸,正咧着嘴对我笑。

腿上的石膏很重,压得我动弹不得。

我想动一动手指,却发现胳膊上全是淤青,稍微一动就扯得生疼。

「醒了?」

我妈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端着一碗稀饭,慢悠悠地走进来,像是欣赏什么杰作一样盯着我。

「医生说了,骨头裂了,但死不了。」她把碗放在床头,稀饭稀得能照出我的脸,「正好,让你长长记性。」

我想说话,但喉咙干得像是塞了一把沙子。

她似乎很满意我的沉默,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那只手冰凉得像蛇。

「知道错了吗?」

我没回答。

她突然掐住我的下巴,指甲陷进肉里。

「问你话呢!」

「……知道了。」我哑着嗓子说。

她松开手,冷笑一声:「撒谎。」

我的手机不见了。

房间里的抽屉、衣柜,甚至连床垫下面都被翻过。

窗户锁死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白天黑夜都分不清。

我也不知道外界的消息,我不知道老师同学会怎么评价这件事。

也不知道陈叙会怎么想。

不过这样也好,我就不用去面对这些了。

我每天只有两顿饭:一碗稀饭,半个馒头。

有时候她心情好,会加一勺咸菜。

「饿不死就行。」她说,「这是对你的惩罚,你竟然敢跑。」

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数着日子。

第一天,腿疼得睡不着。

第三天,饿得胃里像有把火在烧。

第五天,我开始出现幻觉,听见有人在窗外喊我的名字。

但每次我挣扎着爬起来,掀开窗帘一角,外面只有空荡荡的巷子,和偶尔路过的野猫。

手机被收走的第七天,世界变成了这个十平米的囚笼。

窗户一直是关着的,连阳光都被厚重的窗帘过滤成惨淡的灰。每天两顿的稀饭馒头准时出现在床头,有时配一勺齁咸的榨菜,是她赏赐的营养。

「吃啊。」她今天特意坐在床边监督,勺子磕在碗沿发出刺耳的响,「妈妈花了三个小时熬的。」

米汤Ṫù²里倒映着她扭曲的脸。

我突然想起上周在图书馆,陈叙冲我笑的时刻。

这个念头让喉头涌上酸水,我别开了脸。

瓷碗砸在墙上的爆裂声震得耳膜生疼。滚烫的粥顺着墙纸往下淌,像一道道溃烂的伤口。

「饿死算了!」她揪住我头发逼我仰头,「让全校都看看,为了个野男人连命都不要的贱货!」

我只听到她说的饿死算了,对啊,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8、

她送进来的东西,我不再去碰。

最初几天,她根本不在意。

「有本事你就饿死。」她冷笑着把稀饭搁在床头,碗底磕出清脆的响,「看谁先受不了。」

我盯着天花板,任由粥表面结出一层皱巴巴的膜。

胃里火烧一样疼,但比起她加诸我身上的窒息感,这种疼反而让我清醒。

第四天,她开始频繁进出我的房间。

「装什么死?」她掀开被子,指甲陷进我肩膀的淤青里,「你以为绝食能威胁我?」

我闭着眼,嘴唇干裂出血,喉咙里泛着铁锈味。

她的声音忽远忽近,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吃!」她掰开我的嘴,把冷掉的稀饭往我喉咙里灌,「你给我吃下去!」

米粒呛进气管,我剧烈地咳嗽,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可我还是死死咬着牙,不肯咽下去。

「吐出来?行啊!」她狰狞地笑着,又盛了一勺,「我看你能撑多久!」

我闭上眼,任由粥从嘴角溢出,顺着脖子流进衣领。

我发起了高烧。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爸爸还在。

他喜欢把我扛在肩上,带我去公园放风筝。

妈妈会笑着跟在后面,手里拿着野餐篮,阳光落在她脸上,温柔得不像话。

可后来,爸爸出轨了。

妈妈的世界崩塌了。

她抱着我哭,说:「小雨,妈妈只有你了,你千万不能离开妈妈……」

从那天起,她开始疯狂地控制我的一切:穿什么衣服、交什么朋友、看什么书、甚至……该喜欢谁。

小时候,我心疼她,所以什么都听她的。

可现在,我累了。

9、

第六天清晨,她冲进我房间,发现我烧得浑身滚烫,嘴唇已经泛白。

她慌了。

「小雨?小雨!」她拍我的脸,声音发抖,「你别吓妈妈……」

我虚弱地睁开眼,看着她那张扭曲的脸,突然笑了。

她尖叫着去翻退烧药,可我已经不想吃了。

我偏过头,看向窗外。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像一条金色的路。

她掰开我的嘴,把药片塞进来,可我含在舌底,等她转身就吐掉。

她哭着求我喝水,可我连嘴唇都不愿意张开。

她终于崩溃了,跪在我床边嚎啕大哭:「你到底要妈妈怎么样啊!」

我看着她,轻轻地说:

「放我走。」

「……或者,让我死。」

她僵住了,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变成恐惧,最后变成一种可怕的空白。

10、

我是在消毒水的气味中醒来的。

白色的天花板,滴答作响的输液瓶,还有手背上扎着的针。

我眨了眨眼,一时间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死后的幻觉。

「小雨!」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转过头,看见辅导员林老师和室友陈岚站在床边,眼眶通红。

陈岚手里还举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着无数条消息提示。

「你们……」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林老师倒了杯温水,小心地扶我起来喝。

温热的水滑过干裂的喉咙,我才感觉自己真的活过来了。

「你昏迷了两天。」林老师声音发颤,「要不是我们坚持去家访……」

陈岚突然把手机递到我面前,屏幕上是正在播放的视频:

画面里,我妈瘫坐在厨房地上,煤气阀大开,而我躺在沙发上,脸色惨白。视频里还能听到陈岚的尖叫和辅导员报警的声音。

「我发到网上了。」陈岚咬着牙说,「你妈想带着你一起死。」

我盯着视频,突然笑了。

原来到最后,她还是不肯放我走,要么按她的方式活,要么和她一起死。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妥协的人。

从我爸出轨的那天起,她的世界就只剩下我了。

我是她的女儿,她的所有物,她在这世上唯一能牢牢攥在手心的东西。

她爱我,以一种扭曲的、窒息的方式,仿佛只要控制住我,就能证明她还没有被全世界抛弃。

所以,当我开始反抗,当她发现连绝食这种极端的手段都无法让我屈服时,她的恐惧彻底爆发了。

她不能接受失去我,就像不能接受当年我爸头也不回地离开一样。

如果我不能按她期望的方式活着,那在她看来,死亡反而是更彻底的结局,至少这样,我永远都是她的女儿, 永远都不会背叛她、逃离她。

她宁愿和我一起死,也不肯放我自由地活。

这不是爱, 而是执念,是恐惧, 是二十年来积压的疯狂。

她早已分不清什么是爱, 什么是占有, 她只知道, 如果连我都离开, 那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 她开了煤气。

11、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荒诞的戏剧。

陈岚拍的视频在网上疯传, 热搜词条一个接一个:#控制欲母亲煤气自杀##高校女生被家暴##原生家庭的伤害#。

我的病例报告、淤青照片、甚至小时候的日记都被扒了出来,网友们愤怒地声讨,媒体堵在医院门口要求采访。

妇联的人来了, 警察来了, 连学校的领导都来了。

「我们会保护你。」妇联的王主任握着我的手, 「你母亲已经被送去精神鉴定,她需要治疗。」

我点点头, 心里却异常平静。

我妈被强制送进精神病院的那天, 下了很大的雨。

我站在病房窗前,看着雨幕中那辆救护车缓缓驶离。

她挣扎的身影映在车窗上,像一只被困住的野兽。

「小雨!小雨!」她的喊叫声穿透雨幕传来, 嘶哑得不像人声。

救护车一个颠簸, 她的脸重重撞在车窗上, 却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继续用拳头捶打着玻璃。「你们不能这样!那是我女儿!我唯一的女儿啊!」

雨水顺着车窗蜿蜒流下, 像一道道泪痕。

她的手掌在玻璃上拍出一个个模糊的湿印, 又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目光似乎对上了站在窗前的我,整个人突然僵住了。

下一秒,她像发狂的困兽般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 整张脸都扭曲变形。「你不能丢下妈妈!你不能!」她的声音已经嘶哑到几乎听不清,却依然执拗地喊着,「妈妈都是为了你好啊!都是为了你好!」

救护车渐渐远去, 她的身影在雨幕中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一个模糊的白点。

但那凄厉的喊叫声似乎还回荡在空气中, 和雨声混在一起, 久久不散。

「恨她吗?」陈岚问我。

我摇摇头。

恨太累了,我只想忘记。

出院那天, 阳光很好。

林老师帮我办了休学手续,陈岚帮我联系了在大理的表姐,她愿意暂时收留我,让我去散散心。

收拾行李时,我发现书包夹层里还藏着那张纸条:「下午六点,我请你吃个饭好吗?」

陈岚瞥见了,欲言又止:「陈叙他……」

「我知道。」我把纸条折好,放进了口袋。

其实我早就听说了,在我住院期间,陈叙出国了。

他没来看我,只托人带了一本书。

《挪威的森林》。

扉页上写着一行字:「森林很大,别困在一棵树上。」

12、

火车开动时,我靠在窗边, 看着生活了二十年的城市渐渐远去。

手机震动,是陈岚发来的消息:「你妈确诊了, 偏执型人格障碍, 要长期治疗。」

我关掉屏幕,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

阳光正好,风也温柔。

我终于可以开始新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