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繁榆气质斐然。
我觉得找他做初恋对象,哪怕分手,也不会有遗憾。
于是我狂追孟繁榆。
他被我追得心动,跟我约法三章:只恋爱,不结婚,毕业就分手。
我欣然同意。
我们在一起三年,将爱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到了毕业那天,我主动提分手。
他却反悔了。
我大惊失色:「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毕业就分手!」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最后,我们谈崩了。
孟繁榆低下一向高傲的头颅,自嘲而笑:「常今悦,你最好祈祷今后我们不再碰面。」
我从此避着他走。
然而,上帝的手指轻轻一拨弄,世界变得很小,两个人总有再相遇的时候。
1
我和孟繁榆默契地遵守着一个从未宣之于口的规则。
我们只做校园情侣。
一旦出了校园,譬如节假日,我们各自回家,不再联系。
那些不联系的日子里,他是 A 市鼎鼎有名的孟少,我是 C 市默默无闻的常今悦。
我们不发微信,不聊语音,不问对方的行踪,就好像仍然单身。
我以为这种小众的相处模式会持续到我们毕业分手,然而,大二那年的暑假格外长,足足有八十天。
离校前,孟繁榆问我:「会想我吗?」
我抱着他撒娇:「嗯,会很想很想你。」
他把我揽进怀里,亲了亲我的脑袋,并没有说「想我就联系」这种傻话。
我一直非常喜欢孟繁榆身上的这种理智。
他家门第高,他未来的另一半一定会在相同门第里面找。
我们都很清楚,我们之间没有未来。
之所以谈恋爱,大约也只是想体验一把纯纯的校园恋情,而我,恰好符合孟繁榆挑选女朋友的口味。
在学校里,孟繁榆是我男朋友。
出了校门,当他成为孟少,他不希望我打扰他的生活。
我顺从他的心意,默默配合,从不逾矩。
当时的我万万没想到,这个规矩最后是孟繁榆自己打破的。
暑假太过漫长,他发来消息,说要提前返校,距离我们约定返校的时间足足早了一个月。
收到消息时,我很意外,打趣问他:「为什么提前返校,是不是想我了?」
这条消息,他没有回复。
不过,自那以后,再有长假期,孟繁榆会问我:「想不想一起去旅行?」
大多数时候,我欣然同意。
我们一起去了许多城市,在沙漠看星星,去海岛看日落。
我欣赏美景时,往往很认真,所以总是会被孟繁榆突如其来的吻吓一跳。
他爱捧着我的脸,从上压下来吻我。
很霸道的姿势。
在亲密行为上,孟繁榆喜欢掌握主动,喜欢我被迫承受。
然而,每到关键时刻,我都会煞风景地喊停。
孟繁榆眼里沾着欲望,喉结难耐地上下滚动,也不说话,只挑眉,疑惑地询问:「怎么了?」
我的回答,从来都是:「不想。」
明明欲望张牙舞爪,他憋出一身薄汗。
可是,只要我喊停,他总能克制住自己,进浴室冲冷水澡,出来抱着我纯睡。
我拒绝的次数多了,孟繁榆好像猜中了几分我的心思。
再有擦枪走火的苗头,不用我拒绝,他自觉起身去冲冷水澡。
唯一一次例外。
那天,他看见朋友给我发的微信,问我:「这人是谁?」
我没有瞒他:「是我 C 市的朋友。」
他当时没再说什么,晚上的时候,态度强硬起来。
我推拒。
他掐了我的手腕,摁在床头,仍然继续。
我躲避他的吻,强调:「繁榆,我不想!」
「为什么不想?」他问,「为了 C 市那位朋友?」
明明顶骄傲的人,吃起醋来,跟发了疯的狗一样难哄。
我从未说透,但孟繁榆心里应该明白,我不想跟他进行到最后一步,是因为我知道他不会是最后陪在我身边的那个人。
我不愿意让我俩之间的羁绊过于深刻。
孟繁榆很绅士,洞悉我的想法,不做勉强我的事。
只是,那以后的每一次缠腻,他都像跟谁较劲一般,十分磨人。
2
大三下学期,离我们约定分手的日子很近了。
一想到即将结束这段恋情,我便心生不舍。
未免将来痛苦,我开始提前做断舍离的心理准备。
那一年的旅行,孟繁榆安排去英国。
抵达肯特郡的第二天,我还在睡梦中倒时差,就有一群人闯入酒店。
我被强行换上婚纱,化上完美的新娘妆,又被带到酒店门外的马车上。
不知道孟繁榆是什么时候安排好的这一切。
我跟他在坎特伯雷大教堂举办了一场由神父亲自主持的婚礼。
没有人观礼。
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一场不被承认的婚礼。
直到互相交换戒指的那一刻,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破天荒向我索要一枚戒指作为今年的生日礼物。
原来,只是为了在交换戒指的这一刻,我能拿得出戒指来。
这是一场无效的婚礼。
我们都心知肚明。
可是,当晚,孟繁榆喘着粗气,打算去洗冷水澡时,我拉住了他。
我把他压在床上,狠狠吻住。
他整个人都颤了一下,失声喊我:「常今悦。」
我嗔怪:「新婚夜,孟繁榆,你不要不解风情。」
无所谓了。
我心想,管他将来何去何从。
只在今天,我常今悦是他孟繁榆的新娘。
我纵容自己。
只这一次。
当时以为只一次,后来其实很多次。
有些原则,一旦打破,就好似没有再遵守的立场,只能一破再破,节节败退。
我和孟繁榆都已失控,刹不住车。
我告诉自己,就当是倒计时的放纵吧,留下一点疯狂,也不枉霸占孟繁榆一场。
我不确定孟繁榆什么时候提分手。
毕竟,我们当初的约定是,只恋爱,不结婚,毕业就分手。
没有具体到哪一天。
我着实煎熬地等了一段时间,可他迟迟不开口。
回 C 市的机票已经买好,没时间再拖下去,我和孟繁榆需要一场正式的道别。
我主动约了他,在学校附近相对安静的餐厅,跟他提了分手。
我想过孟繁榆的反应。
我想,他应该会秉持一贯的风格,云淡风轻地接受,然后,绅士得体地说再见。
我没想到,他安静地看着我,说:「不。」
我没反应过来,愣愣问他:「什么不?」
他深深凝视我的眼睛:「常今悦,我不想分手。」
3
我的脑子忽然乱了起来。
孟繁榆绝不是出尔反尔的性格。
他一向重诺,言出必行。
所以,我一直坚定地认为,分手是板上钉钉的事。
万万料不到,他竟然会反悔。
他是什么时候改变的想法?我竟一点没察觉。
我心里有点慌。
因为我从未想过和孟繁榆继续走下去。
毕业分手,这个约定,在我看来,皆大欢喜。
孟繁榆的临时变卦,打我一个措手不及。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我的反应大约跟他预想中相差甚远。
他的语气难得掺入几分急切:「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常今悦,给我五年时间。」
「五年后,我保证,孟家不会再有人干涉我的婚姻。」
「届时,我们重新举办一场婚礼,邀请亲朋好友见证,有民政局盖章的红本本,名正言顺向全世界宣告,我们只属于彼此。」
「常今悦,」他问我,「你怎么说?」
面对他殷切的询问,我心虚地眼神闪躲,硬着头皮,结结巴巴挤出一句:「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毕业就分手。」
孟繁榆明显一愣,无意识问:「什么?」
事到如今。
如果不把话说清楚,只怕徒生误会。
我深吸一口气,直截了当道:「我想分手。」
孟繁榆的目光嗖一下射过来,如有实质般,将人刺痛。
他双臂随意放在餐桌上,眼睛直视我,整个人散发出骇人气息。
「为什么?」
这句话透着淡淡的死寂,仿佛相比起疑惑,他其实更想听我亲口说出答案。
我从未在孟繁榆身上感受过这种压迫,抱着快刀斩乱麻的心态,一骨碌把心里话全都抖了出来。
「因为我们不匹配。」
「我胸无大志,每天只想吃饱喝足,过顺心日子。」
「不想因为门第悬殊被刁难。」
「也不愿意劳心费力去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
「一旦嫁给你,这些在所难免。」
「所以,我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要继续跟你走下去。」
说到后头,我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忽然发现,比起孟繁榆,我似乎很残忍。
他用心谋划着我们的未来,我却一寸寸计较着得失。
就仿佛……在我们共同的战场上,他决心为我拼一次命。
而我,却早早做好了逃离战场的准备。
而且,不打算回头。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清楚了,」我仓皇站起身来,逃避般匆匆丢下一句,「我走了,你保重。」
我转身。
手臂被拉住。
铁钳似的,固执地不松开。
我心慌意乱地回头。
孟繁榆坐在餐桌旁,仰头望着我。
他那样骄傲的人,此刻却像淋了雨,浑身散发冰凉的寒意。
他问:「如果从没想过跟我有未来,为什么要把自己交给我?」
我呼吸一滞,甩开他的手,佯装轻松道:「看不出来你竟然在乎这个?我反而没那么在乎。」
他像被蛰了一下,眸心碎碎晃动。
尔后,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松开我,从椅子上站起来。
高大的身影瞬间将我笼罩在一片阴影中。
他身姿笔直,不愿弯腰,所以只是搭下眼皮,俯垂视线,凝视着我。
「常今悦,你最好祈祷今后我们不再碰面,不然,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面上不显,手心里其实全是汗。
我有点后悔。
不该招惹他的。
那天,我狼狈逃出餐厅,头也不回地逃回 C 市。
从此,即便出门旅游,也会特意避开 A 市。
我以为这辈子不会再遇见孟繁榆。
然而,到底人算不如天算……
4
表妹嫁入豪门,邀请我参加婚礼。
婚礼在 A 市举办,得知地点,我干脆地拒绝了邀请。
然而,男方筛选表妹娘家宾客的出席名单,只圈出一个我,认为有资格露面。
换句Ťŭ̀₎话说,表妹的婚礼,她的父母不被允许出席。
亲朋好友里面,除了我,就只剩几个伴娘,获得准许观礼的资格。
表妹的妈妈,我的小姨,亲自登门拜托我,希望我作为唯一的娘家人,能给表妹「撑场面」。
我被迫接下这个荒谬的重任。
我们被安排住在豪华酒店。
表妹第二天从酒店里出嫁。
婚礼前一夜,有小姑娘加表妹微信,给她发来十多张跟准新郎亲密互动的照片,还有一段视频。
距离酒店三十公里外的别墅里正在举办一场单身 ENDING 派对。
男男女女,清凉养眼,尽情嗨皮。
视频里面,妖艳的小姑娘跟准新郎嘴对嘴甜蜜亲亲。
表妹淡定地摁灭手机,招呼我,以及另外六名伴娘,说:「走,我们也去参加 party。」
我没想过会再次见到孟繁榆。
毕竟 A 市这么大。
我想,哪有这么巧,时隔四年,头一回来 A 市,就不偏不倚遇见他。
但是,老天爷真的很爱开玩笑。
表妹是去给下马威的。
她毫不含糊扇了小姑娘一耳光。
小姑娘不服,想找准新郎撑腰,发现对方只是笑嘻嘻看着,并没有替她出头的打算。
准新郎姓吴,叫吴天昊。
小姑娘不知道,表妹跟吴天昊结婚之前就约法三章。
不管吴天昊在外头怎么沾花惹草,表妹都可以视而不见,唯一只一点,外头的莺莺燕燕要是舞到她跟前来挑衅,她下手教训的时候,吴天昊不能帮。
小姑娘错误掂量了自己在吴天昊心里的分量。
表妹薅着她的头发将她轰出门去。
吴天昊跟没事儿人似的,顺手关了个门,然后乐呵呵搂着表妹的腰,跟她说:「别不懂事,既然来了,就去跟三哥打声招呼。」
表妹刚干完仗,衣领子被薅开,头发凌乱成鸡窝。
她从容将自己整理妥当,说:「好,等我收拾好,马上过去。」
吴天昊丢下表妹,自己先过去了。
那边有一桌人,俊男美女,光鲜亮丽,不知道是在打桌游,还是在聊天。
总之,比起泳池这边的吵闹,那边显得安静。
表妹往那个方向望了一眼,随后鬼鬼祟祟招呼伴娘团靠近,压低声音跟她们咬耳朵:「那桌人看见了吗?除了中间那一个,其他都是不错的目标。」
她说的中间那个,我好奇看过去,一眼便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我看见他了。
他没看见我。
是孟繁榆。
长大四岁的孟繁榆,和记忆中不太一样。
褪去青春年少时的稚嫩,他如今的眉眼越发深邃沉稳,周身沉淀出卓越斐然的气质。
伴娘团里,容貌最为出众的姑娘,目光一落在他身上,顿时不甘心地问表妹:「为什么他不行?」
表妹扯了扯那姑娘的胳膊,语气难得严肃正经:「他,咱们够不上,别痴心妄想,免得惹祸上身。」
姑娘名叫尹冰,是清高性子,闻言,淡淡「哦」一声,好似听了劝。
5
我推说不擅长社交,就不一起过去打招呼了。
「疯了吗?」表妹拖着我往前拽,「你这么好的条件,就该多认识青年才俊!」
她做事匪气。
我担心闹出动静,急忙妥协,跟在她身后,不动声色来到那桌。
表妹喊孟繁榆「三哥」,非常规矩地打招呼。
孟繁榆一如往昔绅士得体。
好像……也不完全相同。
他身上多了一重疏离感,让人感觉看上去随和,其实并不好亲近。
表妹笑靥如花:「不知道三哥在这儿,不然,早带我的小姐妹们过来玩儿了。」
尹冰很好地接住了这句话。
她大大方方跟孟繁榆打招呼,跟着表妹喊:「三哥好~」
孟繁榆抬眸看了她一眼,笑容很淡。
旁边一位年轻男人打圆场:「这声三哥喊的人可不多,妹妹,你还是跟着我们一起喊孟少吧。」
尹冰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从善如流地道歉:「失礼了,孟少。」
我在心底暗赞她情商高,轻松就把尴尬化解了,却不妨表妹突然出声道:「三哥,这是我表姐,常今悦。」
她说完话,往旁边撤了一步,将身后的我完整暴露出来。
眼前豁然亮堂起来,好几道目光落在我身上。
正前方射过来的那道,尤其锋利,几乎望过来的瞬间,我便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凌厉。
我自知躲不过去,缓缓抬眸,回望过去,看见那张熟悉又显得陌生的脸。
我捏紧手心,佯装镇定,微笑道:「孟少好~」
孟繁榆的嘴唇抿成一条拉抻的横线。
他盯着我,没有开口说话。
整个人显得异常冷峻。
气氛其实算不上差。
我们都伪装得很好。
没有人察觉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对劲。
表妹继续介绍她的小姐妹。
伴娘团也在积极尝试融入这一桌。
孟繁榆的这桌朋友都挺和善,没有人不给表妹面子,场面一直保持着活跃。
直到孟繁榆忽然喊:「常今悦。」
他猝不及防喊了我的名字。
声音不大。
却瞬间令现场安静下来。
我的心不受控制重重一跳,下意识看向他。
他坐在沙发上,仰头望着我,脸上的表情不见波动,只从喉咙里缓慢吐出四个字。
他说:「好久不见。」
然后,是落针可闻的寂静。
好似过了几秒钟,表妹惊讶地找回声音:「姐,你跟三哥……你们认识?」
这个问题终是当众摆到了我面前。
我哑然,在心头细细想过,才给出答案:「我们是校友。」
孟繁榆一直盯着我,闻言,身体微微一顿。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步步向我走近,动作不快,身上带着沉甸甸的低气压,好似笼罩了一团闷着雷电的乌云。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脚步,宛如自嘲般问:「所以,我连前男友都算不上?」
6
不妨他会问出这句话。
我没有心理准备,哑口无言。
孟繁榆像是不耐,看向吴天昊说:「今天时间差不多了,该散了吧。」
吴天昊一秒反应过来,连声道:「啊,是,今天就到这儿,散了吧,散了。」
party 结束。
孟繁榆伸手握住我的手腕:「我送你。」
「不用,我……」
被他握住的地方像是蹿起一道电流,我竟没舍得甩开,任由他拉着我消失在身后众多八卦的视线里。
汽车悄无声息行驶在路上。
车窗紧闭。
开了空调。
前往酒店最多不过半个小时的车程,却始终没有抵达目的地。
我看着车窗外不断向后移动的风景,渐渐意识到,载着我的这辆车,正在 A 市漫无目的地穿行。
我没有出声询问,假装对此一无所知。
孟繁榆就这样载着我,不知道兜了多久的风,直到我出声打破沉默。
我说:「孟繁榆,我困了。」
他直视前方,好像没听见我的话,却在片刻后,打了回头的方向盘。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酒店大门外。
我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犹豫几秒,终是一言不发,下车离开。
「常今悦。」身后传来喊声。
我顿住脚步,回头看去。
孟繁榆的手搭在方向盘上,眼睛直直看着我,表情晦涩不明。
我冷漠地不出声。
他得不到任何回应。
像是受不了我这么冰冷的态度,他眼皮微阖,掩去眼底多余的情绪,再次抬眸时,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般,对我道:「晚安。」
我短促回了声嗯,转身匆匆离开,内心兵荒马乱。
前脚回到酒店,表妹后脚打来电话。
「姐,你跟三哥……」
我心知肚明,打断她道:「我们没什么关系。」
「哦哦,那就好。」
嘴上说着那就好,实际上,表妹并不放心:「姐,你别怪我多嘴哈。」
「你可能不清楚孟繁榆家里的情况。」
「他们这种人,咱们真的够不上。」
「你可千万别犯糊涂,毁了自己一生。」
「他有未婚妻的,朱茵茵,你可能没听说过这个人。」
「朱家最得宠的幺女,货真价实的掌上明珠,吴天昊他妈见了她都得夹紧尾巴做人。」
「姐……你要是惹上……」
我头疼地再度将她打断:「我知道。」
「啊?」
「我知道孟繁榆家里的情况,也知道他的未婚妻是谁,你不用担心这些有的没的。」
「原来你都知道?」表妹总算放心了些,「你知道就好,那、那我挂了?」
「好。」
挂断电话,我将手机握在掌心,独自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
我控制不住地想起孟繁榆。
今天见到他后,他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说话时的语气,看向我的眼神,在我脑中一遍遍循环播放。
我惊讶于自己竟然一帧一帧记得清清楚楚。
深深吐出一口气,我仰靠在沙发上,抬起手腕盖住眼睛。
给自己最后五分钟的时间,逼自己从这些画面里抽离,将孟繁榆深深埋进心底看不见、触碰不到的地方。
7
这辈子,我见过最糟糕的婚礼,就是表妹的婚礼。
表妹的婆婆,姓吴。
吴天昊随母亲姓。
吴夫人性格强势。
吴天昊违逆她的意愿,坚持娶表妹,吴夫人心里一万个不高兴。
只是因为拗不过唯一的儿子,在提出一大堆无理的要求,并且得到满足后,吴夫人勉强松口同意表妹嫁进吴家。
表妹的豪门日子不好过,这一点,婚礼上已初现端倪。
婚宴流程是吴夫人一手安排,表妹全程跟在她身后伏低做小,稍有一句话说得不得体,一件事做得不合吴夫人心意,就会招来一顿教训。
表妹被训得抬不起头来,还得强撑笑脸,扮演好新娘的角色。
吴夫人没将表妹看在眼里,顺带的,我们这些表妹请来的客人,她亦视为空气。
中途,表妹敬酒的时候,喊错了一位宾客的名字。
那位客人很受吴夫人重视。
吴夫人当时就变了脸色,跟客人赔礼道歉后,一刻也忍不了,将表妹喊去私人房间,劈头盖脸一顿骂。
没人敢去给表妹解围。
在娶表妹之前,吴天昊就跟表妹说得很清楚,他妈脾气不好,真正的千金小姐嫁进他们家,恐怕受不了准婆婆的气。
他娶表妹的条件之一,就是要求表妹承受他妈妈的坏脾气。
表妹同意了。
所以,现在表妹被婆婆刁难,吴天昊压根儿不想往里掺和,更遑论施以援手。
至于另外六位伴娘,她们怵吴夫人得很,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装鹌鹑。
唯独我不忍心。
表妹再怎么样,也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妹妹。
我不愿意见她如此孤立无援。
房间里传来的训斥声涵盖太多轻视与侮辱,我听不下去,敲响房门,不请自入。
发现有人胆敢不经允许闯入,吴夫人不悦地高高吊起眉毛。
不待她发话,我先客气道:「伯母,宾客们都在等下一个环节。」
认出我是表妹的娘家人。
吴夫人斜瞥我一眼,高昂头颅,声音里带着冷厉的傲慢:「谁准你进来的?没有家教,滚出去!」
表妹苍白的脸上写满难堪。
也许她曾以为自己能挡得住婆婆的刁难,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后悔。
她应该很清楚,婚礼过后,真正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我无意与吴夫人发生冲突,毕竟表妹以后还需要在她手底下讨生活。
不想将场面闹得难堪,我特意捡了软话来说:「新娘子的妆花得厉害,得补一补,不然,我先带她下去补妆,伯母您消消气。」
然而,吴夫人不吃这套。
她似不屑与我说话,只对着表妹刻薄讽刺:「这就是你们家的亲戚,呵,果然是你们这种……」
「叩——叩——」
不轻不重的敲门声打断了吴夫人的话。
一道修长的人影站在门口。
他旁若无人地将目光落在我身上,开口很是随意:「找你半天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没反应过来他的用意,直到听见吴夫人试探着问:「三少跟觅觅的表姐认识?」
她连我姓什么都不知道,只用「觅觅的表姐」来作称呼。
表妹如同得救般,迫不及待接话:「三哥和我姐是校友。」
「怪不得!」吴夫人嘴里溢出一声笑,笑声又轻又软,一改先前的疾言厉色,她拉过表妹的手,和蔼地拍了拍,「觅觅,你得多跟你表姐学一学,她一看就是能干孩子,做事果断,说话得体,进退合宜。」
表妹噎了一下。
我也没能接上话。
我们都被这一手变脸功夫震惊到失语。
8
吴夫人对我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顺带的,表妹也跟着沾光。
婚礼得以正常进行下去。
这一切全托孟繁榆的福。
孟繁榆长手长脚坐在我身边,问我:「婚礼结束后,你是不是要回 C 市?」
我盯着婚宴舞台,不去看他,回答也似敷衍:「是,明早的飞机,机票已经买好了。」
他短暂沉默一瞬,抬头看向天空,声音低低的:「A 市有意思的地方很多,你如果感兴趣,我可以带你四处逛逛。」
「不了,」我拒绝得很干脆,「回去还有工作。」
孟繁榆顿了一下,目光放空,又问:「明早几点的飞机?我送你。」
「不用麻烦,酒店那边打车很方便。」
「常今悦,」他的嗓音忽而向上扬高一度,我心头蓦然一紧,便听他道,「是不是不管怎么样,我最终得到的都只会是拒绝?」
其实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也已将我逼入绝境。
我憋着一股狠劲儿,脱口而出:「我有男朋友了,已经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孟繁榆像被人点了哑穴,愣在原地。
我想,或许,我该改签。
表妹的婚礼一结束,我就立刻返回 C 市。
不用非得等到明天。
然而,我尚未表明提前离开的意思,表妹先一步恳求我:「姐,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吴家住一阵子再走?」
她双手合十,眼里软软的全是恳求。
她寄希望于我留下来。
这样一来,吴夫人看在我的面子上,会让她的日子好过一点。
可是,吴夫人看的不是我的面子,而是孟繁榆。
可我又凭什么借孟繁榆的势?
我很坚决:「不,明天一早我就走。」
表妹扯着我的手腕,小孩儿似的撒娇耍赖:「姐,你就多留几天吧~吴天昊他妈又凶又恶,你多陪我几天,让我适应适应。」
我冷硬抽出手,不留一丝情面道:「方觅,从你决心嫁给吴天昊那一天起,就应该想到今后面对的一切是你必然需要承受的后果。」
不妨我会把话摊开讲得这么直白,表妹挂不住面子,恼羞成怒:「不愿意就算了,我还不是想让你在 A 市多玩儿几天?」
她临时找的理由,蹩脚得可笑。
我没有拆穿。
表妹的婚姻,如她所愿,助她实现了阶级跨越。
他们家从县城搬进 C 市,住大别墅,请司机和保姆,出入豪车接送。
那份阔气,羡煞旁人。
人人都夸表妹有出息,父母享女儿福,可,谁又看到福气背后的忍辱负重?」
即便是最普通的两口子也免不了为家庭矛盾而苦恼,更何况一无所有的普通人嫁入金光闪闪的豪门。
婚姻关系不对等,强势的那一方看弱势的那一方,天生就会觉得她不配挺直背脊做人。
这还只是表妹口中够得上的豪门,换成是孟繁榆,不可逾越的天堑摆在眼前。
不是非得亲自去淌一淌,才知道洪流席卷,必使人粉身碎骨。
表妹选择了我所抛弃的那条路。
那条路上,除了有孟繁榆以外,其余全是荆棘。
行差踏错,一步深渊。
我疾言厉色告诫表妹,又何尝不是在告诫我自己。
在孟繁榆一遍遍向我靠近,却一遍遍遭到我拒绝,露出心碎的表情时。
在他听见我说有男朋友了,整个人面如死灰,一动不动僵住时。
我无法忽视内心真正的感受。
我心疼得发紧。
当初分手时,孟繁榆曾说,最好别相见,否则不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来。
原来他说的是真的。
只有离他足够远,远到一辈子不相见,我好像才能控制住自己。
不然,我怕自己会变成那头被苹果吊着往前走的蠢驴。
因为渴望得到那颗苹果,所以明知刀山火海,依然义无反顾,一头扎进去。
9
我迫不及待想要逃离 A 市。
然而,天不遂人愿。
前往机场的路上,我出țű⁺了车祸。
刺耳的刹车声后,车子天旋地转。
我的腿被压住,脑袋撞出了血,恍惚之际,听到 120 呼啸而来的声音。
从医院里醒来,孟繁榆守在我身边。
他握着我的手,嘴唇贴着我的手背,满眼红血丝,像刚熬完鹰。
医生说我很幸运。
那场事故,司机当场死亡,而我只是轻微脑震荡,外加右小腿胫骨裂缝,轻微移位。
治疗也简单,给骨头复位后,打上石膏,每周来医院复查拍片。
休养得好,骨头没有跑偏,就能免挨一刀。
要是移位大了,还是得动手术。
总之,脚不能沾地,得残废似的静养。
既然已经醒过来,没道理继续耽搁孟繁榆的时间,我催他回去休息。
他好像还未从我差点车祸丧生的惊吓中回过神来,脸色十分难看,问我:「我走了,谁来照顾你?」
「我可以请护工。」
「护工不行,我不放心。」
「我一会儿打电话给表妹。」
「你表妹跟吴天昊度蜜月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我语塞。
在 A 市,除了表妹,我再没有其他认识的人。
也许可以向父母求助。
可是,一想到爸妈千里迢迢飞过来,可能会跟孟繁榆打照面,我下意识否定了这个念头。
我跟孟繁榆的羁绊不能再牵扯更深了。
看我为难,孟繁榆忽然问:「你男朋友呢?你来 A 市参加婚礼,他不陪同。你出了车祸,考虑了所有人,独独没有考虑让他来照顾你吗?」
我心头咯噔一下,警惕地看向孟繁榆。
撞见我紧张的窥探,孟繁榆脸上的表情动都没动一下。
他说:「常今悦,我知道你在撒谎。」
他笃定地戳穿了我。
我无从狡辩,抿着嘴巴,闭眼装死。
我坚持花钱请护工。
孟繁榆罕见地态度强硬,将我掳回他家。
一个大平层。
他自己的居所。
我被安置在主卧,他的房间。
他好像不忙,每天都有大把的时间围着我转。
我只好逼自己睡觉。
我想,我睡着了,他觉得无聊,自然会离开。
抱着这个想法,每次孟繁榆进房间时,我都假装睡着了。
我以为他会离开,没想到,他径直在床边坐下。
不多久,我感觉一阵似有若无的碰触,撩开我额间碎发,一路下滑到鼻尖。
路过嘴唇时,停留。
尔后,是一阵酥麻的电流,手指粗粝的触感,在我唇瓣上细细碾动。
我恍然惊觉,他在用手指描摹我的轮廓。
脑中不自觉浮现骨节分明的手指虚虚悬空,孟繁榆俯身凝视我的画面,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声音大得震耳欲聋。
我万分后悔为什么要装睡?
现在醒过来会不会显得太刻意?
刚这么想,床铺突然往下陷,紧接着,孟繁榆滚烫的呼吸落在我唇瓣。
我心跳骤停,还没拿好章程。
由不得我多想,他的吻落了下来。
我惊得伸手去推他。
他不顾我的推攘,单手撑着床铺,另一只手伸进我脑袋底下,继续加深这个吻。
直到我们气喘吁吁地停下。
我心头窝着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闷气,恼怒之下,冲他大发雷霆:「是因为什么?因为我甩了你,所以你念念不忘这么多年,非要逼得我屈从才肯罢休,是吗?」
孟繁榆闻言,身上的气息往下一沉。
我亲眼目睹他咬紧了后牙槽,攥着拳头,深呼吸好几次,才勉强稳着声线,吐出一句:「常今悦,不要拿话气我。」
我瞪他,气他的招惹,更气自己反抗得窝囊。
我明明应该远离他的,像我这四年来所坚持的那样。
而不是每次他一接近就换来一次我狼狈地丢盔弃甲。
10
我故意冷着孟繁榆。
用冷淡在我们之间竖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墙壁,清楚地划分出我所认为的安全距离。
一旦孟繁榆跨过这个距离,我会用冷漠将他逼退。
我暗中圈定的这个隐性规则,孟繁榆心里再清楚不过。
他配合着我,然后,在我能接受的底线上,忘乎所以地试探。
久而久之,我们之间莫名其妙发展成一种微妙关系,就像极不稳定的跷跷板,两个人合力不去打破勉强维持住的危险平衡。
我的腿伤需要静养四至六周,这期间孟繁榆只出过一次门。
很巧。
他出门那日,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孟繁榆的妹妹,孟心盛。
孟繁榆专门请了两位护工在家里照顾我。
是护工给孟心盛开的门。
我从没见过孟繁榆的家人,甚至他的朋友,我也几乎不认识。
但孟心盛开门见山。
她说:「知道三哥今天不在家,所以特意趁他不在的时候来见你,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叫三嫂,还是今悦姐?」
两个称呼都不合适。
「你可以叫我常今悦。」
孟心盛在椅子上坐下。
那张椅子平常是孟繁榆坐,挨床边放着,离我很近。
坐下后,孟心盛不说话,拿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仔仔细细瞅我。
我不习惯被人这样盯着看,主动问她:「你特意来见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就是好奇,」孟心盛嫣然一笑,「想看看把我三哥迷得神魂颠倒的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摸不准她的真实来意。
我便不着急询问,冲她笑了笑,耐心等待她自己把话说到点子上。
果不其然,等了没多一会儿,孟心盛问我:「今悦姐,你的腿什么时候能好?」
我答:「下周去医院检查,如果没有问题,就可以拆石膏了。」
「那感情好,下周五是我的生日,你要是有空,可以来参加我的生日宴。」
「抱歉,」我一秒Ťų₆不带犹豫地拒绝,「那个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 A 市了。」
「真的不来参加吗?我邀请了朱茵茵,她是三哥的未婚妻。」
来了!
这才是她今天来找我的主要目的!
我噙着笑,故意绕开有关朱茵茵的话题,捡不要紧的回答:「还有工作需要处理,得赶紧回去。」
孟心盛显然不喜欢兜圈子,见我不搭茬,干脆直截了当问我:「今悦姐,你不好奇朱茵茵?」
我斩钉截铁道:「不好奇。」
她噎了一下,又起话头:「说起来,咱们头一次见面,你似乎也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你的名字?」
我听出这句话暗含的深意,不觉诧异,坦言道:「我以为孟繁榆提起过。」
孟心盛噗嗤一笑:「没有,三哥从来没有提起过,他怕给你惹麻烦,一直小心翼翼,没跟任何人提起你。」
「但我们又不是傻子。」
「三哥大学毕业以后,本来可以继续深造的,偏他着急要回家里做事。」
「他很卖力,只要是交到他手里的差事,没有完不成的。」
「爸妈特别欣慰,以为三哥上进,直到他拿自己拼出的成绩跟爸妈提条件,第一条就是跟朱茵茵退婚。」
「当时我妈就觉得不对劲,派人去查,查到了你。」
「你的名字,是我妈告诉我的。」
「还有很多关于你的事。」
「比如,你头也不回地甩了三哥,潇洒回到 C 市,在你们那边当电视台记者。」
「有一次,你去采访果农,发现果农的日子不好过,辛苦种出来的水果卖不出去,烂在地里。」
「你起了恻隐之心,于是辞去电视台的工作,开始从零做起,搞水果批发。」
「最惨的一年,亏损严重,你咬死了牙,没坑果农一分钱,东奔西走总算把难关度了过去。」
「现在你开了一家庞大的水果市场,有专门的水果销售 APP,销量很不错。」
「我说得没错吧,今悦姐?」
「是没错。」我嘴上淡定,实则暗暗心惊。
没想到,这些年,我一直活在别人的监视下。
有一双眼睛藏在暗处窥视着我,而我竟毫无所觉。
11
孟心盛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
她抱歉地软下眸色:「心悦姐,我们家对你的密切关注,希望你不要介意,主要是三哥为了你,表现得太魔障。」
「你们分手后的这四年,他先是强势提出要退婚,然后瞒着家人自立门户。」
「爸爸本来是有意想要三哥跟着大哥做事的,也被三哥给拒绝了。」
「父子俩闹得不可开交。」
「老实说,得亏我们家孩子多,三哥上头还有大哥和二哥撑着……」
意识到话题扯远了,孟心盛重又将话题扯了回来,语气恳切:「心悦姐,我们家确实比较难搞。」
「凡是跟我们领证的人,父母长辈都得挑了又挑,才敢拍板。」
「这是没办法的事,对于普通人来说,一段失败的婚姻,最多就是分走家产。」
「换到我们身上,可能牵扯的是整个家族的兴衰,所以不得不慎重。」
「相比起不知深浅的寻常人家,同样门户下成长起来的孩子,他们更懂得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才更适合成为我们的另一半。」
「当然,也不绝对,譬如我爸妈,他们对你的评价就很高。」
说到这儿,她停了停,才接着道:「心悦姐,我三哥早就跟朱茵茵退婚了,他现在单身,不,准确来说,你们分手这四年,他一直单身,身边没有过别人。」
我不禁怀疑:「你是你三哥请来的说客?」
孟心盛猛摇头:「是我妈让我来的,我是我妈的说客。」
我分辨不清孟心盛的话到底ŧū₀有几分真几分假,凝神想了想,问她:「你的生日宴会,我还能去吗?」
「当然!随时欢迎!」她欣喜道,「țūₚ今悦姐,你为什么改主意了?」
因为我想起来分手那年,孟繁榆曾恳求我给他五年时间,当时我铁石心肠地拒绝了。
我以为,五年之约不再成立,没想到他竟然独自在坚持。
如果孟心盛说的都是真的。
孟繁榆已然默默做了那么多,那我不至于连踏入他的世界去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我只是想要选择更想拥有的生活,这不代表我是胆小鬼。
晚上,得知孟心盛前来拜访,孟繁榆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我房间里打听:「跟妹妹聊了些什么?」
我如实相告:「她邀请我去参加她的生日宴会。」
看我不像是受过气的样子,他的神态放松下来,问我:「会去吗?」
我骗他说:「拒绝了。」
这个答案仿佛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点点头,没说话,周身萦绕着不明显的黯然。
石膏是周四拆的。
孟繁榆寻了个「需要适应走路」的借口,又将我强留了一夜。
隔天,我睡醒起来,发现他不在,以为他已经出发去参加生日宴了。
毫无防备地推开浴室门。
孟繁榆刚洗完澡,裸露着上半身,正对着镜子用毛巾擦头发。
一身锻炼得很好的肌肉明晃晃叫ŧůₜ我看了个干净,还有挂在脖子上那根锁链似的项链。
之前,我都没发现他戴了项链。
我有种猝不及防占了别人便宜的尴尬,匆匆扔下一句「抱歉」,转身想回避。
他伸手将我拽了进去,欺身压在卫生间台面上。
我对着镜子,清楚地看见,孟繁榆高大的身影抵在我身后。
湿润的头发软软贴着他的脸颊,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整个人仿佛压抑狠了,以至于所有激烈的情绪全都隐藏在那层没有撕破的表皮下,不露声色地疯狂着。
留海在眼睛下方打下阴影。
孟繁榆抬起晦涩不明的眼睛直视镜子里的我,问:「你会走吗?」
我脑子里一团浆糊:「什么?」
他嗓音低哑:「我今晚回家还能不能见到你?」
并未给我回答的时间,他忽而用大拇指和食指掐住我的脸颊,向旁边轻轻一掰,我受力往一侧歪头,他趁机俯下脸来,嘴唇覆盖在我露出的脖颈上。
一阵滚烫的热意。
我在他怀里发抖,声音细弱蚊蝇:「能看见。」
他以为我怕留下痕迹,所以拒绝他的亲近。
纵然身体因为尖啸的欲望绷得死紧,他亦停下动作,只将脸埋在我的脖颈处,缓慢喘匀呼吸。
好像无论来多少次,只要我喊停,他永远都能克制。
自心脏处涌起酸涩滞意,我回身抱住他,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我今天不走,不管你去哪里,去干什么,多晚回来,我都等你,好不好?」
孟繁榆不可置信地顿了一下,尔后,将我箍进怀里,用力抱紧。
12
我去参加生日宴的目的只有一个,见孟繁榆的母亲。
如果孟心盛没有说谎,她是莫夫人派来的说客。
莫夫人既然提前派了她来,并且,又盛情邀请我参加生日宴。
那么,莫夫人也一定会出席在宴会上。
果不其然,我见到了莫夫人。
她众星捧月,在一众衣着光鲜的夫人堆里,拥有独属于自己脱颖而出的高贵气质。
我并非没有迟疑。
一想到无形中被监视的四年。
想到即便不受长辈刁难,只要选择跟孟繁榆在一起,往后夫人堆里少不了也得有我一个。
想到只要踏出这一步,再难回头寻清净。
我也踌躇地停下过脚步,但脑中闪过孟繁榆的身影。
如果他非要坚持,我不忍心再看他一个人孤独地努力。
摒弃纷纷扰扰的念头,我义无反顾走向莫夫人。
莫夫人早早便看见了我,并不着急,一直到我主动走到她身边,才露出笑。
我单刀直入:「莫夫人,你好,我是常今悦,请问,我可以跟您的儿子孟繁榆相爱吗?」
我和莫夫人,我们都心知肚明。
我索要的,不是允许,而是平等。
莫夫人颔首承诺的「可以」代表着在与孟繁榆接下来的交往中,我将得到来自他家人足够的尊重。
他们平视我,而非俯视。
这对每一个以结婚为目的、走进恋爱关系中的女性而言,都至关重要。
作为生日宴的主角,孟心盛挽着孟繁榆的胳膊登台。
她今天穿了蓬蓬公主裙,笑容阳光明媚,簇拥在一片祝福声中,开心得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孟繁榆充当王子角色,陪伴在妹妹身侧ťū́₎。
宴会进行至一半,突然冲进来一个小姑娘,一头扎进孟繁榆怀里。
孟心盛都被挤到了一边去。
小姑娘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把脸埋在孟繁榆怀里,双手死死抱着他的腰,肩膀哭得一抽一抽的。
「朱茵茵,你干嘛呢?」孟心盛着急想把人从孟繁榆怀里扯出来。
小姑娘一扭胳膊,把她的手甩开了。
为了避嫌,孟繁榆两只手举起做投降状,任由怀里人痛哭,他没有拥抱安慰的打算。
他不知道我在现场。
孟心盛知道。
发现我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孟心盛一脸懊悔,悄然示意孟繁榆:「三哥,今悦姐看着呢!」
孟繁榆偏头看过来,下一秒,他诧异地挑眉,一把将哭得正凶的朱茵茵从怀里扯了出来。
朱茵茵猝不及防被拖出怀抱, 脸上带着惊吓, 还想继续找孟繁榆哭,只看见孟繁榆大步跨向我的身影ṱũ₉。
她泪汪汪的眼睛在我和孟繁榆身上来回一转,嗷一嗓子哭嚎着扑进了孟心盛怀里。
孟繁榆几步走到我跟前, 他身上有急促的气息, 解释也很慌乱:「她突然扎进来, 我没有料到。」
「她和心盛一样,我只当小姑娘来看待。」
「退婚的事,对她有愧,所以大庭广众之下, 不好下她的面子, 才没有第一时间推开。」
我往双人沙发里面挪了一个窝, 空出新的窝, 拍了拍,示意孟繁榆:「你坐下说, 我仰脖子看你, 累。」
他乖乖在我身旁坐下, 目光始终紧张地看着我, 似乎想确定我有没有生气。
我伸手揪住他半边西装领子, 扯着他靠近我,另一只手探进他脖子里,勾出挂在他脖子上的项链。
「项链上挂着的, 是我的戒指, 对不对?」
我们在坎特伯雷大教堂举办的那场婚礼, 他送给我的戒指, 分手的时候, 我退还给了他。
那天,我看见了, 戒指挂在项链上,项链戴在他的脖子上。
原来, 他一直偷偷戴着。
我解开项链,取下戒指, 重新戴上。
大小依然合适。
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冲动, 我问孟繁榆:「我们提前离席, 会不会不太好?」
他似乎不明白我想做什么,不过仍然回答:「不会。」
「那我们回去吧,我想单独跟你待在一起。」
「孟繁榆,我很想你。」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其实我也要憋坏了,分手后的这四年,每一天都很想念。
后来, 我问起孟繁榆, 如果我没有去 A 市, 没有再与他相遇, 等待我俩的结局是不是错过?
他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常今悦, 你难道没发现吗?曾经允诺你五年才能做到的事,我花四年做到了。」
「我怕五年太长,你忘了我。」
「所以紧赶慢赶, 想早一日赶到你身边。」
「什么最好别相见,都是谎言。」
「你不来,我也会去见你的。」
「我们不会错过。」
「因为我会始终坚定地奔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