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那日,我爹揭了乡上的榜。

为了十两银子,他把我打晕卖给了六皇子府配冥婚。

醒来时我正躺在封死的棺材里,身边躺着一个尸体。

万念俱灰之际,我突然发现旁边躺着的「尸体」越来越热。

「尸体」翻了个身,声音暗哑:「小丫头,你压着本王了。」

1

我从山上砍柴回家的时候,总觉得村子里的人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就像我盯着即将落入陷阱的兔子时的眼神,激起了我一身的鸡皮疙瘩。

转弯时,看到我的玩伴素云冷不丁地一把把我扯到没人的墙角,鬼鬼祟祟地向外边张望。

「素云,你在这儿干嘛呢?」

我奇怪地看着一脸愁苦的素云,把我怀里的鸟蛋塞给她。

「拿着!我今天运气可好了,不仅砍了柴,挖的陷阱里还掉进了一只野兔,还掏到了几只鸟蛋嘿嘿。」

今年大旱,庄稼歉收,这只兔子能让我少受几顿打骂。

几只鸟蛋也能让素云的爹娘多给她些好脸色。

还能给她即将要科考的哥哥加个餐,我不好意思地想着。

「小满……你快跑吧……」

素云磕磕绊绊地开口,哭着把我往外推。

我心中一惊,连忙把背篓放下去问:「我爹又想干什么?」

虽然我已经在努力干活照顾爹爹和弟弟了,但我知道,我爹一直不喜欢我。

听到素云的话,我的心重重一沉。

「他,他揭了乡上的榜……要把你卖给六皇子府去……配冥婚……」

我顿时汗毛乍起。

我听说过六皇子突发恶疾暴毙的消息。

还知道乡里贴了榜,寻找最近死去的女孩儿和六皇子配冥婚。

若能配成,不仅会给女孩儿家十两银子,还给村子里每家十石米。

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人会是我。

但我还活着呀!

身后村民们的眼睛突然像豺狼般闪着亮光,在黑暗里对着猎物垂涎欲滴。

我把野兔往素云怀里一扔,撒腿就朝着村口的方向跑。

2

可是已经晚了。

有人发现不对立马告诉了我爹,我爹又立马叫了村里的叔伯。

豺狼要开始围猎了。

野兔只能拼命奔跑。

我的喉咙逐渐涌出血腥气,脚步像陷入泥地一样越来越重。

跑不动了。

我慌张地钻到田地里的一堆秸秆垛里,身体止不住颤抖。

我想我娘了。

我娘还活着的时候,每次爹打我,她都会紧紧抱着我。

哪怕她身上也从来没有一块好地方。

树上的乌鸦突然「啊!啊!」地叫了两声。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之后,我爹的大嗓门在空旷的夜晚格外吓人。

「艹你马的小兔崽子,老子养了你这么多年,不知道感恩还敢跑?」

「别让老子抓着你,非让你尝尝你娘临死时的滋味。」

我如坠冰窖,死死咬着手腕才没让自己惊叫出声。

我娘是被我爹打死的。

在她实在受不了我爹的毒打,准备跑到护城河跳河的时候,被我爹发现了。

他觉得自家娘们想要自尽这件事大大丢了他的面子。

一怒之下,就把我娘活活打死了。

我娘这辈子,连怎么去死都没能自己做主。

而我现在和我娘一样,没办法选择自己怎么活,甚至没办法选择怎么死。

「你们,去那边的柴禾垛看看。」

我蓦然瞪大眼睛,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

外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步,两步……

3

谁能来救救我?

求你了,不管是谁,求你来救救我。

娘,我好害怕……

我在心中无声嘶吼,害怕得出了一身冷汗。

我突然想到沈修竹。

他说过的,若此次科考能一举夺魁,就回来娶我做状元娘子。

对!他一定能救我!

沈修竹是素云的哥哥,我从小就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

原因无他,只因为沈修竹是村子里最为俊美的男子。

他不仅能识文断字,还儒雅知礼节。

按照他教我的话说,他是一位光风霁月的翩翩君子。

想到这里,我勉强镇静下来。

趁着过来搜查的叔伯不注意,偷偷溜出了柴禾垛。

我又蹑手蹑脚地返回村子里,跑到沈修竹家里。

「修竹哥哥!修竹哥哥……」

沈修竹打开门的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

可沈修竹却皱着眉推开了我。

我愣怔地看着他,突然反应过来,沈修竹虽然穿的是粗布麻衣,却洁白如新。

而我浑身泥土,胸前还有野兔流下的血。

沈修竹作为一个读书人,最在意体面。

我不好意思地拍了拍沈修竹被我弄脏的衣服,却越抹越黑。

「呜呜呜……修竹哥哥,我爹要把我卖掉,我要死了……」

我一边慌乱地替沈修竹擦衣服,一边抽噎着求他救我。

「修竹哥哥,你去京都科考带上我好不好?我给你洗衣做饭,我来照顾你。」

沈修竹说过君子远庖厨,男子都是要建功立业的,不能被洗衣做饭这些杂活儿所累。

所以家里的活儿都是素云在干。

我虽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沈修竹说的话总不会错。

况且,这可能是我唯一的价值了。

可没想到沈修竹一把拍开我的脏手,语气有些冰冷:「你怎么来了?」

4

我迟钝地觉得沈修竹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修竹哥哥?」

「小满,我听说你爹要你和六皇子配冥婚,不吉利。我马上要科考了,你以后还是别来找我了……」

我彻底愣住了。

以前,沈修竹对我明明很温柔的。

他会教我认字,还告诉我君子要讲仁义道德。

而我每次打了野味都会送给素云,请她帮忙炖了给沈修竹补身子。

我没想到,沈修竹居然会因为害怕不吉利把我拒之门外。

「况且,等我将来中举,定是要娶城中大户人家的小姐的。而你每天泥里来土里去的,实在和我这种读书人不相配。」

沈修竹说着就要关门。

我自嘲地笑了笑。

原来,在需要我的时候,我就是上山砍柴下水捉鱼无所不能的侠女。

不需要我的时候,我就是粗笨不吉利的乡野村妇。

「小兔崽子,你别跑!」

我突然听到我爹在我身后破口大骂,身体猛地一抖。

「修竹哥哥,我求你,你带我走好不好,我不想死……」

我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攥着沈修竹的衣袖,哭着恳求他。

希望他念着以前的情谊救我一命。

可这个满口仁义道德的正人君子,却决绝地扯开衣袖,把我推出了门。

「滚开!惹了六皇子府我们都得死。」

「我以后是要做状元的,怎么可能把命搭在你身上。」

大门「嘭」的一声关上,把多年的情义和所有的希望都隔绝在了门外。

5

我呆若木鸡地站了许久,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抛弃了。

明明前些天,我还在高兴地满山采蘑菇,打野味,只为了多换些钱,给他凑赶考的盘缠。

甚至还把自己唯一值钱的长发卖掉了,为此挨了爹一顿好打。

那时候的沈修竹,笑盈盈地对我说:「小满,等我考上状元就娶你好不好?你这么能干,一定能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我被他说的话羞红了脸,但还是小声回答:「好。」

从那之后,我经常主动帮素云干活,只为和沈修竹多见面。

素云骂我傻,还没过门就抢着当别人的娘。

我说素云什么都不懂,不知道她哥有多好。

「小兔崽子,你还跑啊!」

我爹带着叔伯追过来,怒气冲冲地朝我踹了一脚。

我只觉得肚子里猛地一疼,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你们把她捆起来,兔崽子累死老子了。」

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跪在我爹面前,抱着他的腿求他。

「爹,我求你了,放过我吧,我不想死。」

「我以后会赚更多钱的,我抚养弟弟长大,也会好好照顾您。」

我娘死了以后,我为了在我爹手下活下去,干过不少杂活儿。

砍柴打野味换不了几个钱,我就去城里,给张家送货,给李家打听消息……

我想告诉我爹,我活着比死了划算。

可我爹不为所动。

「你一个丫头片子,能有什么出息?」

「你弟弟马上要乡试,大师说了,你弟弟未来是宰相根苗。」

「你能给你弟换点钱准备科举,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身后的叔伯也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小满啊,你这辈子能嫁给六皇子,是天大的福气。」

「就是啊!今年大旱,大家都要饿死了,你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在他们口中,我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牲口。

主人家饿了,牲口就要被献祭。

我想反驳他们,后脖颈突然被狠狠劈中,我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6

再醒来的时候,我眼前一片漆黑。

我伸出手摸了摸,却碰到一块木头做的墙,还听到土埋在木板上发出的「砰」「砰」声响,似乎还有人的哭喊声、唢呐声。

我惊恐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埋在了棺材里。

我爹或许是害怕直接杀了我会造孽,影响弟弟乡试。

所以骗了媒婆,把我直接封在了棺材里。

我害怕地拍打棺材,哭喊着求外面的人救救我。

却无可奈何地感受到外界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周围彻底陷入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我觉得自己逐渐喘不上气,只能拼命地拿指甲抓木板。

直到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

我绝望地躺在棺材里,任由泪水流到耳朵里。

我想起素云,她给我通风报信,若是让她爹娘知道了,恐怕又少不了挨打。

以前每次挨打,都是我们两个照顾彼此。

久病成医,我们甚至学会了怎么给对方包扎伤口,用什么样的草药给伤口止血。

我死了以后,不知道素云能不能自己处理背上的伤。

我又想起我娘。

她被我爹打得遍体鳞伤,丢在柴房里。

可她临死前告诉我:「不要去恨你爹,更不要和他对着干。小满,你要好好活着。」

我哭着抓着她的手,求她不要死:「娘,我听话。我好好活着,好好照顾弟弟,我求你不要死,好不好?」

「傻孩子……」

留下这么一句叹息之后,我娘就永远离开了我。

对不起娘,我食言了,我没能好好活着。

我的泪又止不住地涌出来。

突然,我发现旁边躺着的「尸体」似乎越来越热。

「尸体」翻了个身,声音暗哑:「小丫头,你压着本王了。」

7

我身体一僵,伸出手往旁边摸了摸。

刚摸到尸体高挺的鼻子就被一巴掌打在手上。

不好!六皇子不会是诈尸了吧!

我猛地往后躲,咚的一声脑袋撞到了木板上。

昏暗的棺材里,我看到六皇子似乎抬手想扶我一把,见我狼狈抱头的样子又讪讪地放下了手。

「别出声,跟着本王走。」

六皇子冷冷地警告我。

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却莫名觉得棺材里越发阴冷。

传闻当今六皇子残暴无道,还整日花天酒地,荒淫无度。

最为荒唐的是,他似乎与自己的亲姐姐有染,还把亲姐姐囚禁在了自己的皇子府。

做人的时候尚且如此,如今化为厉鬼,岂不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我小心翼翼地退到棺材角落,看他在棺材的后板上摸来摸去。

突然,棺材后板自己打开了。

他又拔出身上的短刀,把木板后面的土都刨了出来,外面居然是一条密道。

我这才反应过来,六皇子没有化为厉鬼。

他是假死。

「跟着我。」还是一副死人的阴冷语气。

我跟着他走出密道,外面早已有许多侍卫等着。

「殿下,你还好吧?」

侍卫递给六皇子一个火把。

我终于看清了六皇子的模样,竟和画中的神仙一般好看。

比沈修竹还要好看。

只是他现在面目苍白,双眼猩红,不像神仙,倒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但想到六皇子既然好心带我出来,应该没有传说中那么残暴吧?

「影七,整顿军队,我们走。」

「是!……殿下,这位姑娘?怎么办?」

火把的映照下,六皇子的身形映在石壁上。

长身玉立,煞是好看。

可此刻,修长的影子微微侧过身,对着叫影七的侍卫,抬手在脖子前面狠狠划了一下。

8

影七对旁边的一个士兵使了个眼色,那个士兵随即拉着我往旁边的草丛中走。

「六皇子,求您……」

我想求救,却被那个士兵一把捂住了嘴,只能被箍着双手拖进夜色深处。

士兵把我摔进草丛,一脸狞笑着脱下了自己的外袍,又把手伸向自己的裤腰。

「别喊了小娘子,听话点,让爷爽了,爷给你个痛快。」

我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心头一阵恶寒。

「滚开!」

我猛地站起身扑向他。

我整日在山上砍柴打猎,早已练就了一身蛮力。

士兵对我没有防备,竟被我推了个踉跄。

我抓着空隙慌忙逃跑。

可还没来得及跑开便被迅速反应过来的士兵一把抓住。

「臭娘们儿,还敢跑。」

「看老子怎么干死你。」

士兵见自己不仅没占到便宜,还差点被自己连累,气急败坏地给了我一巴掌。

士兵一边骂一边把我压在身底,想要霸王硬上弓。

我慌乱地在地上摩挲。

老天保佑!让我找到一块石头。

我狠狠地敲在士兵的后脑。

士兵猛地一顿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我大喘着气,刚把士兵从我身上推到一边。

竟看到六皇子去而复返,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惊喜。

「呵,小丫头力气还挺大。」

我攥着手里的石头,警惕地看着六皇子,准备随时和他拼命。

六皇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颇有兴趣地说:「你好像我以前养的一条狗,逼急了,就是这种呲牙咧嘴的模样。」

他又递给我一把短刀,冷冷道:「杀了他,我就给你一条活路。」

9

我半信半疑地接过刀,在六皇子一脸玩味的表情中朝士兵走过去。

我没有犹豫很久。

士兵的血溅在我的脸上,我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害怕。

原来,在很早之前,我就无数次幻想过把刀插入某个人的心脏了。

在他虐打阿娘的时候。

六皇子有些震惊于我的果决:「以前杀过人?」

「没有。」

「不害怕?」

「不怕。」

「为什么?」

「因为我想活着,就不能被圣母心绑架。」

六皇子似乎挑眉笑了笑:「哈哈哈!好,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安小满。」

王小满已经被自己的亲爹封进棺材里了。

以后我只是我娘的女儿,安小满。

六皇子把刀从士兵的尸体上拔出来递给我。

「拿着,记住你说的话,好好活着。」

「以后想要什么,自己去争。」

「若是争不过,就只能去死。」

「影七,整肃军队,若是再发现这种违背军纪的杂碎,剁了喂狼。」

「是!」

我接过刀,懵懂地觉得,六皇子似乎不想传言中那般不学无术。

反而心思缜密,深谋远虑。

他杀我,定是因为我撞破了他诈死的计谋。

他留我一条活路,也是因为我有利用的价值。

而他诈死,养军队,整肃军纪,恐怕所图非小。

六皇子看向我:「安小满,给你两条路。自己离开,当做没见过我。」

「或者,和我去军营。但你想清楚,在军营,没人会因为你是女人怜惜你。」

这世上本就没人因为我是女人怜惜我,这句威胁不仅不会吓退我,反而让我更加热血沸腾。

而且,我的直觉告诉我,利用好六皇子的资源,或许能有自己的一番作为。

「我去军营!不需要怜惜,我自会去争自己想要的。」

10

我跟着六皇子的军队走到了一片深山老林,居然发现六皇子的京郊大营竟然就在皇城脚下。

在军营里,我每天和士兵一起吃,一起训练。

晚上和做饭的安婆一起住。

安婆见我一个小姑娘在军营,又正好是个同姓本家,对我很是照顾。

不仅会帮我缝补磨破的军服,还会在打饭的时候多给我几块肉。

安婆做的饭有阿娘的味道。

我还认识了一个新兵蛋子,叫许多宝。

我第一次见多宝的时候,他正躲在军营角落偷偷烧纸钱。

在军营中私自生火可是大忌。

我正想劝他时,听到他小声抽噎着喊娘。

我心里一酸,默默蹲在他旁边,薅了一把纸钱也往火堆里丢。

多宝震惊地看着我,半晌才傻傻地问:「你家也死人了啊?」

「嗯。死光了,就剩我一个。」

烧纸钱的烟和火光很快被军曹发现:「谁在那儿?」

我见多宝被吓得直哆嗦,脑子一热就把罪名全顶了下来。

为此挨了二十军棍,但收了一个每天跟在我屁股后面「满姐满姐」叫的小弟。

我和多宝每天在训练场摸爬滚打,经常被摔得鼻青脸肿。

但我却不觉得苦。

在这里我不仅能吃饱穿暖,甚至挨打都是为了练功。

我在一次次的摔打中进步神速,终于在切磋中一连打赢了好几个壮汉。

「满姐威武!」

多宝肿着半边脸,还不忘激动地给我鼓劲。

我得意地举着赢下的护臂,正要向多宝炫耀,突然被一杆长枪挑翻。

六皇子穿着军服,手握一杆长枪:「小丫头,本王陪你打!你若赢了,许你一个赏赐。」

11

六皇子说完,根本没给我回答的机会,挥舞着长枪直直地向我刺来,招招致命。

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看得出来,这已经不是比试的力度了。

我被激起斗志,几乎豁出了命,迎着长枪反击。

可我和六皇子的差距太大。

只见他挑眉笑了笑,忽然猛地朝我的肩膀刺去。

「小丫头,你还是这种恶狠狠的样子比较讨喜。」

我躲闪不及,被长枪挑破了衣服。

背上透过衣服被划了一道血痕。

六皇子看见我背上纵横交错的疤痕怔了一瞬,皱眉问我:「怎么弄的?」

我不在意地拢好衣服:「畜生咬的。」

当时我偷看弟弟的书被他发现,破口大骂我「不安分」、「痴心妄想」。

我央求他借我看看,他却把书全扔进了灶台里。

「哼,你看书做什么?也想跟那个贱人一样逃跑吗?」

他口中的贱人,是十月怀胎生下他的阿娘。

阿娘逃走的时候,他害怕今后没人照顾他,便主动告诉了我爹阿娘的行踪。

我气上心头,猛地把他推倒了。

我爹刚好看到,毫不犹豫地给了我一巴掌。

「啪!」

「小贱人,谁让你欺负你弟弟的。」

他抽出一根烧得通红的烧火棍,边骂边不断地抽在我身上。

皮肉烧焦的声音和气味似乎到现在都挥之不去,令人作呕。

六皇子皱着眉,眼中是我看不懂的神色。

「呵,原来也是只没家的野狗。」

六皇子收起枪,转身要走。

我咬牙看着他的背影,迅速起身扑上去,把刀抵在他的脖子上。

「六殿下,野狗发起疯来也能咬掉你一块肉。」

「兵不厌诈,你输了!」

训练场围着的士兵都倒吸了一口气。

特别是多宝,中了风似的朝我挤眉弄眼,暗示我别惹怒了六皇子。

但六皇子眼光闪了闪,居然认真地问我:「愿赌服输,说吧!你想要什么?」

「兵书!」

「有点志气,本王倒是想看看,你这条野犬能不能变成狼?」

六皇子竟罕见地夸了我,虽然这夸赞也不怎么好听。

「我还想做你的近身侍卫。」

我想靠自己闯出一片天地,只能尽可能地靠近权力中心。

虎口拔牙,虽险,但胜算大。

12

六皇子眼神一凛,没有回答我便转身离开。

多宝贼兮兮地跑到我和安婆的营帐给我上药,还觑着我的表情冲我竖了个大拇指。

「满姐,你真有种。」

「不过你也不用害怕,六殿下虽然看起来有点凶,其实他人挺好的。」

「当初我哥就是在六殿下手下当兵,我哥战死之后,军营给了我爹不少钱。」

「可惜这点钱被县尉的儿子看上,就寻了个由头把我抓走了,威胁我爹拿钱赎人。」

「我爹拿着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去求情,可……被他们活活打死了。」

「六皇子路过的时候,见我抱着我爹的尸身心生怜悯,就把我收到了军营。」

「他比武的时候下手一直都很重,我说你可千万别跟他置气。」

我拍拍多宝的肩安慰他,又默默感叹多宝实在是杞人忧天。

我能从六皇子手里捡回一条小命已实属不易,哪里还敢和他置气。

不过在军营这么多天,我也逐渐咂摸出一些味儿来。

六皇子贵为皇子,当初诈死时不仅没有被送入皇家陵园,还只花十两银子寻了个贫苦丫头陪葬。

甚至下葬时竟随随便便挖了坑刨了土,吹吹打打便结束了葬礼。

皇家秘闻我也听过城中的人神神秘秘聊上几句。

听闻六皇子是先皇后的小儿子,皇上和先皇后一直十分恩爱,还立了二人的嫡子为太子。

可惜前太子多年前突然暴毙,皇后伤心过度,不久后也离世。

只剩下前太子的一个孪生姐姐和一个胞弟。

而皇上为了弥补发妻,对两个孩子十分宠爱,甚至不惜把六皇子养成了混世魔王的性格。

可我经历的裴玄澈的送行仪式,简直比普通百姓还要简陋。

这其中恐怕另有隐情。

「叩叩」

我打开门,影七亲自送来的一摞兵书和一瓶药。

书上工整地写着:裴玄澈。

「安姑娘,你的请求,殿下准了。」

说着又递给我一块腰牌,只有六皇子的亲信才有。?

说完便转身离开。

多宝兴奋地跑过来:「满姐,你是不是要飞黄腾达啦?」

我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向老虎提了个多么不知天高地厚的请求。

「飞黄腾达不一定,我先保证自己不会粉身碎骨吧!」

13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屁颠屁颠地去找老虎报到。

老虎此时正在大营前练功。

老虎穿着贴身的练功服。

老虎动作干脆利落,凸出的肌肉强劲有力。

老虎虽然乖僻,但实在美丽。

我色眯眯地盯着老虎挽出一个漂亮的枪花,直到老虎把枪尖对准了我的面门。

我立马挤出一个笑脸:「殿下早上好呀!今天……天气不错啊……哈哈。」

我殷勤地跑去给老虎端茶倒水,谨记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的生存法则。

少说多做,多余的废话一概不说。

裴玄澈要做叱诧疆场的将军,我就做他忠实的侍卫。

他要装混世魔王,我就扮魔王养的恶犬。

万事当前,保命要紧。

裴玄澈对此十分受用,板着脸夸我:「你倒是能屈能伸,演技不错。」

「谢殿下夸奖。」

我狗腿地用袖子狠狠地擦了擦桌椅。

看到裴玄澈皱着眉抽了抽嘴角。

我在裴玄澈身边忐忑不安地伺候了几日,发觉多宝说的倒是没错。

裴玄澈虽然看起来凶巴巴的,但平日里对下属确实不错。

他见我偷偷跟在他身后学他的功夫,不仅没有斥责我,还会指点几句。

以前我偷偷跟着弟弟去学堂听墙角被发现的时候,被弟弟带着一帮同生揍了一顿。

回家还被我爹关进小柴房两天没有吃饭。

裴玄澈教我习武,给我饭吃。裴玄澈真是个好人。

我乐滋滋地想着,突然被裴玄澈狠狠敲了一下脑袋。

「打仗时走神,是行军大忌。」

我「嗷」的一声抱住脑瓜子,但不忘适时拍马屁:「殿下,你人真好。」

14

裴玄澈愣了愣,神色不自然地来回看着旁边飞过的几只小鸟。

在裴玄澈身边这段时间,我没有粉身碎骨,反而第一次觉得日子踏实而美好。

平日里,他练兵,我递枪。

他习武,我偷学。

他读书,我……打瞌睡。

不是不想学,是我从弟弟学堂那里偷学来的字实在不多,兵书完全啃不下去。

当初向裴玄澈讨要兵书时的豪情壮志,都化为了打脸的巴掌啪啪作响。

裴玄澈看不下去:「野犬还是野犬,扶不上墙。」

在他身边久了,我也渐渐没了规矩,呲牙咧嘴地瞪了他一眼。

裴玄澈恨铁不成钢地拿毛笔抽了一下我的手心。

「这些你今晚学不完,自己去领五十大板。」

听到这话,我马上像被揪着后颈的猫一样蔫儿了下来。

事实证明,冲动行事不可取,老虎拔毛害人害己。

所幸,裴玄澈嘴上嚷着打我板子,却耐心地向我一一解释每条兵法。

还给我讲了很多真实发生的战争。

我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薄薄的一本兵书中,竟藏着浩如烟海的故事。

从那以后,我每日都缠着裴玄澈给我讲兵书。

晚上回到自己的营帐里,还会认真温习。

安婆看我辛苦,每天留着炖肉时剃下的骨头,晚上为我熬骨头汤喝。

这日,我抱着安婆熬的骨头汤毛手毛脚地冲进裴玄澈的营帐,想着借花献佛感谢他多日的帮助。

却看到营帐中坐着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

那女子看到我,眼睛一亮:「这就是阿澈养的小媳妇儿?快让我瞧瞧。」

我身形一顿。

小媳妇儿?我?

我有些尴尬地望向裴玄澈。

只是结了个冥婚,算不得数的吧?

裴玄澈长得是很好看,本性貌似也不错。

但只在棺材板里躺躺,算不得数的吧?

裴玄澈的耳尖有些泛红,眼神躲闪地道:「阿姐,那都……算不得数的。」

我抬起头,看着眼前笑容明媚的女子,原来她就是大公主裴昭懿。

真好看啊!

声音好听,笑起来也好看。

但我突然想到裴玄澈和姐姐有染的传闻。

她会不会觉得我留在裴玄澈身边是居心不良?

会不会觉得我出身低微下了裴玄澈的面子?

大公主会不会表面对我和颜悦色,背后让侍女把我推到井里?

我偷看弟弟的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偷偷往裴玄澈身后缩了缩。

15

裴玄澈似乎能一眼看穿我的想法,气急败坏地把我从他身后拎出来。

「安小满!你这脑袋瓜里都在想什么?」

大公主见状也反应过来:「哈哈哈!这小姑娘,有点意思。」

我尴尬地向大公主行了个蹩脚的大礼:「对不起大公主,我……」

「起来起来,怪不得你。」

大公主不由分说地把我拉起来,又嗔怪地拍了裴玄澈一巴掌。

「都怪这臭小子,把我几十年的好名声全给毁了。」

「你的名声也没有好到……」?

裴玄澈的反驳在阿姐的怒视下迅速偃旗息鼓。

「好妹妹,快让我看看,跟着阿澈这个魔头辛苦了。」

大公主大喇喇地拉着我来回看:「真漂亮。」

甚至不拘礼节地打开我拿的骨头汤尝了口。

「阿澈这个大老粗不懂品尝,不如先给我尝尝。」

「嗯,好香呀!」

我却有些不自在,我为数不多的自尊在提醒我,自己和眼前两位贵人有着云泥之别。

我磕磕绊绊地回答:「公主您,您若喜欢,我之后,之后还可以给您送。」

「您好好休息,我,草民,奴婢……先退下了。」

大公主没有再说话,看着我的眼神晦暗不明。

我没想到,第二日清早,大公主又来找我。

「小满小满!跟我走,我带你去城中的铺子挑几件衣裳。」

大公主不由分说地把我拉到了马车上,一路上兴高采烈地给我介绍京都的繁华。

「小满,你我既然有缘,也别叫我公主了,就叫我昭懿姐如何?」

大公主拿着几套衣服在我身上比划,口中念念有词。

「这个显老」、「这个过于孩子气」、「这个料子摸起来不舒服」……

虽然我完全看不出这一水的红色有什么区别。

但我的生命中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人。

爽朗,明亮,让人即使靠近她便能感觉到温暖。

我视若珍宝地叫她:「昭懿姐……」

「哎!」

昭懿姐开心得不行,大手一挥,大包小包给我买了各色衣服和簪钗。

一出门,昭懿姐便又被一个糕点店迷住了。

我却敏锐地发觉,身后一直有个人在悄悄地跟着我们。

16

我立刻贴身跟着昭懿姐,警惕地望向四周。

待看清远处向我招手的人,我彻底愣住了。

沈修竹。

我悄悄走到一个避人的角落,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沈修竹红着眼眶,一把抱住我:「小满,真的是你,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沈修竹语气哀戚,甚至挤出了几滴眼泪。

「小满,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但我当时科考在即,实在是害怕出差错。」

「你能理解我,对不对?」

「小满,我中了二甲,为我开心吗?」

「这些天我想你想得紧,感谢老天让我再遇到你。」

沈修竹见我没有反应,想了片刻,便开门见山地说。

「小满,我被二皇子看中为他做事。」

「既然你没死,六皇子是不是也活着?」

我猛地推开他,恶狠狠地盯着他:「你要做什么?」

沈修竹面露恐惧:「二皇子逼我助他除掉六皇子,若做不到,他会杀了我的。」

「你一定不舍得我去死吧?」

那倒也不见得,我在心中默默回应。

沈修竹重新抱住我,痛苦地说:「小满,我在二皇子手下生不如死,你一定要帮我。」

「二皇子还拿槐柳村的人命威胁我。」

「我知道你爹对你不好,但他毕竟是生你养你的爹,他这些年拉扯你和弟弟不容易。」

「还有乡亲们,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还有素云一直都很想你。」

我爹和我弟弟的命我不在乎,可事关素云,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沈修竹掰开我的拳头,放上一个木哨。

我认得这个,是用来联系信鸽的。

「小满,若你能助我除掉六皇子,我一定能得到二皇子的赏识。」

「到时候,我纳你做妾,让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17

我麻木地握着木哨回到糕点店。

「做什么去了这么久?快尝尝这个。」

昭懿姐捏着块精致的点心塞进我嘴里。

很甜。

甜到我突然想要哭出来。

昭懿姐察觉到什么,奇怪地看着我,但终究没有开口。

我和昭懿姐一路无言地回到军营。

下马车时,昭懿姐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不明白这是安慰,还是威胁。

我拎着好看的衣服回了营帐,呆呆地坐在角落。

安婆见我不高兴,絮絮叨叨地想转移我的注意力。

「大公主都给你买了什么?」

「这件鹅黄的大氅真好看,我以前有个女儿,最是喜欢鹅黄色的衣服。」

「老婆子我现在老眼昏花,看谁都像我女儿。」

「小满,你去换上,给我瞧瞧好不好?」

我呆呆地点点头,换上了昭懿姐给我买的新衣服。

「好看,真好看……」

安婆看着看着,眼眶里竟泛起了泪光。

我眨眨眼,也想哭了。

好不容易过上了平静的生活,为什么这段时光这么短?

裴玄澈突然在门外叫我:「安小满,无故逃学,你是想挨板子吗?」

听到裴玄澈的声音,我更想哭了。

我还没来得及发芽的少女心事,就要被自己扼杀了。

我打开门,不自觉地用手碾着裙边。

裴玄澈看到我愣了一瞬,半晌才道:「……这衣服很适合你。」

我沉默地跟着裴玄澈走。

裴玄澈见我神色不对,问道:「怎么出去一趟还把魂儿丢了?」

我心乱如麻,随口搪塞:「昭懿姐好像一直都这么阳光明媚,真羡慕。」

没想到裴玄澈轻叹口气:「阿姐从小过得很苦。」

「若阿姐能一直这么快乐地活着,我做什么都愿意。」

我顿住脚步。

「裴玄澈,若我做了错事,你会杀了我吗?」

我说出口又觉得自己是在明知故问,哽咽着改口。

「若我做错了事,你亲手杀了我好不好?」

「别像以前一样……别把我交给别人。」

18

裴玄澈紧皱眉头,直直地看着我说:「你有分寸。」

可我怕我没有分寸。

许久之后,裴玄澈再次开口:「没有分寸也没关系,你是我的人,我会看着你,不让你犯错的。」

裴玄澈或许只是敷衍我,但我却在这句话里莫名平静了下来。

我的背后不是空无一人。有人看着我,真好。

「现在,算一算你讲学迟到的账。」

裴玄澈话锋一转,又恢复了平日严厉的模样。

「迟到将近一个时辰,就罚你在帐外扎一个小时马步。」

「让冷风吹一吹,清清你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末将领罚。」

我老老实实地半蹲下来。

衣服耷拉到地上的时候,我猛然惊觉,身上还穿着刚买的新衣服。

平日里练功没少在泥土里摸爬滚打,一点没有女孩子的模样。

但我如今穿着精致的衣裙,却大马金刀地扎着马步,让我突然有了点羞耻心。

嘶,有点丢人啊……

裴玄澈搬了个椅子坐在我旁边,捧着一本书看。

「殿下……我能去换个衣服吗?」

裴玄澈疑惑地看着我:「穿上军服你也变不成男人,穿着女装也不耽误你上阵杀敌,你怕什么。」

不愧是文化人,这话说得真好。

我老实下来,和裴玄澈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主要是我讲,他听。

直到我又提到昭懿姐,裴玄澈终于开口。

「大哥和母后相继薨逝后,宫里只剩我和阿姐相依为命。」

「阿姐不仅要应付其他妃嫔三番两次的刁难,还要照顾年幼的我。」

「父皇明面上事事都依着我们,实则对我们被欺负视而不见。」

「宫里的人向来欺软怕硬,那时就连个小太监都能找我们的麻烦。」

「堂堂皇子公主,在这皇宫里活得狗都不如。」

我突然明白当初裴玄澈为何说我「也是只没家的野狗」。

这些年他困于深宫,和亲人生离死别,每日面对的都是直指生死的尔虞我诈。

恐怕在他心中,自己早就如没家的野狗般狼狈。

「昭懿姐一定会一直快乐的。」

我笃定地开口。

昭懿姐这么好的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扎马步果然很有用。

一个时辰下来,我除了双腿酸软以外,完全无力再去想任何事情。

裴玄澈把我拉进营帐内,给我倒了杯水暖手。

我缓了缓,从怀里掏出沈修竹给我的木哨递给裴玄澈。

19

「沈修竹,年二十,槐柳村人,科举考试高中二甲,后投奔二皇子裴玄铮。」

我震惊地看着裴玄澈:「你都知道了?」

随即又反应过来,裴玄澈做事周密,把知道他诈死的我带到军营后,一定早已把我查得清清楚楚。

答应我做随身侍卫,恐怕也是为了能随时监视我。

「嗤」,裴玄澈不屑地一哂,「老二那个草包,心智不及他额娘半分,无需多虑。」

「他额娘?」

「嗯,当今的施贵妃,很得父皇宠爱,做事狠厉,你要小心她。」

「好……」

虽然我想不出自己何时才会和宫中的贵妃娘娘有交集。

「槐柳村……」

「放心吧!既然老二要争皇位,就不会主动落人口实。」

我呆呆地点点头。

「殿下,若我没有坦白,你……」

「不会的,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而且我说了,只要我在,我就不会让你做错事。」

心底涌起一股热气,熏得我的眼睛有些酸胀。

裴玄澈却又说到:「怎么,现在不直呼我的名讳了?」

小肚鸡肠!

我撇撇嘴,做了个求饶的手势。

心中的石头落地,第二天我又恢复了平日没心没肺的样子,捧着自己炖的骨头汤去找昭懿姐。

「昭懿……姐!」

看到昭懿姐正拽着影七的衣领,把他甩到墙上。

又欺身上前,上下其手地摸了摸影七的身体。

影七的脸通红,却碍于身份无法动武,只能举着双手艰难地拒绝:「公主,这于礼不合,请您注意身份。」

20

而我已经被昭懿姐这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惊呆了。

原来,还可以这样?

姐!您不愧是我的姐!

昭懿姐看到我过来,才终于放开影七。

影七朝我做了个揖,慌忙离开了。

「小满,你来啦!」

「真香。」

昭懿姐捧着罐子喝汤,嘟嘟囔囔地给我絮叨。

「影七这个人就是,太害羞。」

「其实我知道,他心里有我,嘿嘿。」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迎合:「嗯嗯,他一定喜欢您。」

「对嘛!连你也看出来了。」

我其实……完全没看出来。

「我跟你讲,影七这孩子打小长得就好看,我一眼就相中了。」

「澈儿搬到皇子府后,我为了见影七,天天赖在皇子府。」

「那个时候京都里的人都看不起我……不过自从母后和太子哥哥薨逝之后,他们就已经看不起我了。」

昭懿姐语气低落了一瞬,又马上高扬起来。

「京都的人都嫌弃我身为公主,却整天倒贴一个侍卫,暗地里嘲笑我以后嫁不出去。」

「澈儿听到后,便说就算我一辈子不嫁人,他也能一直养着我。」

昭懿姐愤怒地「梆」的一声把罐子放在木墩上。

「谁知道他们听了这句话,竟然开始胡说我和澈儿不清不楚。」

「真是可恶!」

我听完也义愤填膺地道:「三人成虎,实在可恶!」

「昭懿姐对心仪的人坦坦荡荡,妹妹佩服。」

谁知昭懿姐听完话锋一转:「小满,你觉得我家澈儿长得如何?」

21

「啊?额……」,话题转移之快让我差点咬到舌头,「六殿下英姿飒爽,玉树临风……呃……帅……帅气逼人。」

书到用时方恨少啊!我暗自捏了把汗。

「哈哈哈」,昭懿姐伸手搂着我的脖子,悄咪咪地说:「小满,对心仪的人就应该果断出击。」

不愧是公主殿下,什么都瞒不过她。

「俗话说得好,烈郎怕缠娘。」

可是公主殿下,我也是读过一点书的,这话不对吧?

况且……我想象了一下我把裴玄澈甩在墙上轻薄他的画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会被扒皮抽筋的吧!一定会被凌迟处死,然后曝尸荒野的吧!

我故作镇定地推开她,滴水不漏地开口表忠心:「六皇子贵为皇子,不是草民能肖想……」

「真没出息」,昭懿姐不耐烦地打断我,「随便你们吧!我要回皇宫了。」

「我是担心澈儿才偷跑出来的,再不回去就要惊动皇宫里的人了。」

昭懿姐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神情有些凝重。

我和裴玄澈还有影七一起送昭懿姐回去,上马车前,昭懿姐分别抱了抱我和裴玄澈。

「前路凶险,你们多保重。」

我听不懂。

昭懿姐又张开双臂:「影七,要和本公主抱一个吗?」

吓得影七连退几步:「公主一路平安。」

昭懿姐撇撇嘴:「本公主一抱千金,你可不要后悔哦。」

昭懿姐走后,裴玄澈居然也开始收拾行装。

「外祖借我的死讯,从西北边疆回京,你随我去见他。」

22

裴玄澈的外祖我听说过。

萧老将军,为国征战一生,打了无数胜仗。

当初北陌进犯,萧老将军和自己的儿子萧将军同北陌鏖战三日。

萧将军战死,萧老将军一举击退北陌三百里。

萧家满门忠烈,为世人所称颂。

去见传说中的战神,我当然愿意!

我们出城的路线很是隐秘,但在城门处却被拦了下来。

裴玄澈掀开帘子的一角,城门口戒备森严,一堆官兵正在挨个盘查。

影七压低声音:「殿下,那些官兵恐怕是二皇子的人。」

我瞬间警惕,握紧了随身带的短刀。

裴玄澈安抚地看了我一眼,递给影七一张通行证。

影七把通行证和一袋银子一齐塞给查验的官兵,奉承地央求他。

「我家公子出城有急事,望官爷通融通融。」

那官兵掂了掂钱袋的重量,满意地揣进怀里,却还是朝着马车走了过来。

「城里最近遭了贼,必须严查进出城人员,有什么急事是比百姓的安全更重要的?」

裴玄澈盯着我,眼神一凛,我突然警铃大作。

「冒犯了。」

裴玄澈欺身把我压在身下,偏头凑近我的颈窝。

官兵掀开帘子愣了愣,轻佻地淫笑:「公子好兴致。」

「放行吧!」

裴玄澈又恢复了正襟危坐的模样,可耳尖却有些红润。

我想起昭懿姐的「烈郎怕缠娘」,有些笨拙地调笑裴玄澈。

「殿下这是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不会是生病了?」

我做势要去摸他的额头,被他一把推开。

「拿开你的狗爪子。」

「殿下怎么还害臊了?难道传言中花天酒地的六殿下居然是个雏儿?」

「安小满!」

完了,玩过头了。

眼看裴玄澈就要怒火三丈,我急忙打住话头。

影七驾车时卷起一阵风,吹开了帘子的一角。

我向外望去,竟看到沈修竹坐在城门旁的凉亭中。

他正优哉游哉地喝着茶,负责搜查的官兵正弓着腰向他汇报着什么。

半点没有生不如死的模样。

他又在骗我。

而沈修竹似乎有所感应,也抬头朝我望过来。

23

我慌张地一把盖上帘子。

裴玄澈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你这是怎么了?看到老相好怎么还不高兴了?」

裴玄澈抓住机会,把我调笑他的话一一送回。

我没接裴玄澈的话茬,而是说:「用槐柳村作为威胁的不是二皇子,是沈修竹自己。」

「他想让我帮他除掉你,然后去和二皇子邀功。」

裴玄澈轻笑一声:「嗅觉真灵,我真的越来越期待你变成狼的那天了。」

我有些无语地翻了翻白眼。

到了夜里,影七把车子停在一处偏僻的树林中。

我逮住两只野鸡,熟练地扒皮烤熟。

在裴玄澈出口调侃前,把插在木棍上的野鸡率先塞入了他嘴里。

「……小满,你好像很焦躁。」

「沈修竹看到我了。」

「无妨,裴玄铮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躲不掉的。」

「既然早有预料,为什么只带两个侍卫?」

「人多眼杂,我要保证外祖安全。」

话音刚落,耳边便传来利箭破风的轻微声响,我利落地抽刀斩断。

可四周却密密麻麻射来了更多的箭矢。

影七瞬间翻身驾上马车,吸引追兵朝着森林深处跑去。

裴玄澈感叹一句「可惜」,扔掉了手中的烤鸡。

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迅速跑向另一个方向。

两边影影绰绰的树影飞快地向后退去,我的嗓子渐渐涌出血腥气。

一支羽箭擦着我的肩头飞过,钉入前方的树干,箭尾震颤不止。

我呼吸一顿,下意识攥紧了裴玄澈的衣袖。

我的功夫到底不熟练,防御漏洞越来越多。

犹豫了一瞬,我松开裴玄澈的衣袖。

「裴玄澈,行踪是我暴露的。我来引开他们,你去见你外祖……」

24

「闭嘴!」

「你既是本王的兵,保护百姓和自己的士兵便是本王职责所在。」

裴玄澈掷地有声的话穿过耳边的风声,直达心底。

在我娘死后,我再一次体会到了被人拼命护着的感觉。

裴玄澈说完猛地打掉一只直冲我面门的箭。

却也因此没有躲掉射向他小腿的暗箭。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衣服包了块石头朝远处扔出。

趁着追兵反应的瞬间,小心搀扶着裴玄澈躲到一块大石的角落。

我揪出裴玄澈的衣袍,撕下一块布条。

「做什么呢,本王虽落了难,但你也不能趁人之危吧?」

裴玄澈依旧没心没肺地打趣我。

可我早已没心情回应,只是沉默着帮他把伤口简单包扎好。

若能以我的命换裴玄澈的命,值了。

我转身想要离开,却被抓住了手腕。

「小丫头,见本王不中用了就想跑不地道吧!若你死到半路,岂不是枉费本王对你的培养啊?」

裴玄澈话音一转,严肃地对我说:

「保命要紧,往西跑,去找我外祖,他会救你。」

说着塞给我一块玉佩。

看着我不解的神色,又道:「放心吧!本王福大命大,轻易死不了。」

我接过玉佩,转身引着敌军向前跑。

突然听到沈修竹在我身后喊我:「小满!」

25

我顿时觉得四肢发软,身体僵硬地转过身。

沈修竹身旁簇拥着不少随从,点燃的火把旁,士兵举着弓弩齐齐对准我。

「这是做什么?都放下。」

沈修竹笑着抬手示意士兵放下武器,走过来为我披上一件袍子。

「夜晚天冷,别着凉。」

猫哭耗子。

「沈修竹,我已经答应你帮我了,你还要怎样?」

裴玄澈还在不远处,我不敢激怒沈修竹。

「小满,你很能干。可这么多天都没有送出消息,我很不满意。」

沈修竹亲昵地搂住我,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你耽误了时辰,皇上或许已经知道了六皇子还活着。」

「所以,我只能想办法名正言顺地除掉他。」

「小满,六皇子荒淫无度,若你能设法让他心悦于你……」

我震惊地睁大双眼看向他。

我以为他当初见死不救已是极限,却没想到口口声声要娶我的人,居然提出让我色诱裴玄澈。

沈修竹安抚似的把我抱得更紧:「小满,没能传出消息我不怪你,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你娘命苦,死后就被你爹随手埋在了后山的土包里。」

「小满,你不想让你娘死了也不安生,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吧?」

我瞬间握紧双手,咬着牙颤抖着问他:「你想干什么?」

沈修竹掰开我的拳头,放在嘴唇边吻了一下。

「小满,若你能助我名正言顺地除掉六皇子,我保证素云平安无事,还会风风光光地迎你进门。」

沈修竹带着人离开,四周又陷入无尽的黑暗。

裴玄澈从大石背后一瘸一拐地出来,大尾巴狼似的说道:

「小丫头,你的情郎开出的条件貌似不错,你想好怎么色诱本王了吗?」

26

我紧皱着眉,搀着裴玄澈往前走。

「啧,你这是什么表情?本王仪表堂堂,就这么不值得你考虑一下吗?」

我没心情再开玩笑,讥讽回去:「六殿下,我只是您老人家的一个兵。用不着反复试探,难道你就这么害怕我背叛你?」

「怎么?堂堂六皇子这么缺爱吗?」

没想到裴玄澈听到这句话竟沉默了下来。

许久之后,裴玄澈终于开口:「我向你保证,你娘的尸骨……和素云都不会有事。」

我没有再开口说话。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终于看到影七带着一队士兵满山搜寻。

看到我们,影七慌忙跑过来,搀扶着裴玄澈坐到了马车上。

我这才看到影七身上不少地方都渗出了血水。

士兵快马加鞭,快速将我们送到了萧老将军在京郊的住处。

待裴玄澈和影七处理好伤口,萧老将军正兴奋地从营帐中出来。

萧老将军看起来已年过花甲,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

他大步走到裴玄澈面前,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丰神俊貌!老夫一眼就认出是我萧家的好儿郎。」

裴玄澈罕见地红了眼眶,竟像个撒娇的孩子一样抱住了萧老将军。

「孩子,这么多年你受苦了。怪我,若我当年硬气一些,我们萧家何至于此啊!」

27

萧老将军的语气也沉闷了起来。

寒暄过后,裴玄澈搀扶着萧老将军回到营帐,把先前给我的玉佩递给萧老将军。

萧老将军握着手中的玉佩,竟泪光闪烁。

「这块玉佩,是你母后进宫时,你外婆给她的。」

「皇上迎娶你母后,我交出五万兵力作为嫁妆,希望皇上善待你母后。」

「却没想到一入宫门深似海,你外婆和你母后竟再也没有机会见上一面。」

裴玄澈的手指颤抖着握紧了拳头。

萧老将军重重叹了口气,拉着我们向营帐里走。

「不说这些。澈儿,我们祖孙多年,却是第一次见面。」

「来,陪老夫好好喝一杯。」

营帐里早已摆好宴席。

酒过三巡,萧老将军的话开始多了起来,拉着裴玄澈诉说往事。

「当年,你的母后入宫为后,哥哥裴玄煜贵为太子,萧家满门荣耀。」

「煜儿和昭懿龙凤双胎,实乃天降祥瑞。」

「可惜她们出生的时候,我和你舅舅镇守西北边关,无法回京。」

「我便在军营大摆宴席,一是犒劳将士随我出生入死,二来是为了祝我的儿孙们平安康健。」

「澈儿,那时候我是真高兴啊!和你舅舅捧着酒坛子都不撒手的哈哈哈!」

萧老将军老泪纵横,裴玄澈握住外祖的手。

「后来,我和你舅舅得了什么好玩意儿,总是让人送给你的哥哥姐姐。」

「昭懿及笄时,我托人送给她一套头面,别提多好看了。」

「可惜啊……我却从来没有见过她们。」

「皇上总有各种理由,说边关不稳,需要我坐镇。但我知道,他是忌惮萧家。」

「为了不让皇上和你母后生嫌隙,我居然真的二十余年都没有见你母后。」

「再后来,煜儿弱冠在即,我和你舅舅本欲班师回朝,见她们一面,可北陌突然进犯。」

「我和你舅舅拼着击退陌兵便回京庆祝煜儿生辰的信念,与北陌连战三日。」

「最终彻底击溃陌兵,可你舅舅……却也死在了战场上。」

「我带着你舅舅的骨灰回京,但到了京都,却听到丧钟长鸣。」

「竟是你母后和煜儿薨逝的噩耗。」

28

我把酒杯捏得手指发白。

在我们欢呼萧家军勇退敌军的时候,萧老将军在一个月内失去了一双儿女,和一个自己引以为傲的外孙。

萧老将军告诉我们,他当时想要速速回宫,见一见裴玄澈和昭懿姐。

可京都却突然传出风声,说萧老将军带兵驻扎京郊,居心叵测。

为了不让流言伤了君臣和气,皇上下旨,请萧老将军折返西北,厚葬萧将军。

无诏,不得回京。

尘封的旧事并没有因为时间久远而褪去伤痛的底色。

我的眼窝也逐渐泛起潮意。

裴玄澈强行保持着镇定,问道:「外祖,母后和哥的死,恐怕不是意外。」

萧老将军犹豫着开口:「澈儿,你应该猜到了吧?」

「世人皆道天子多情,腻了萧皇后,便投入了施贵妃的温柔乡。」

「施贵妃恃宠而骄,借机害了前太子,以期二皇子取而代之。」

「可是澈儿,天子多疑,萧家位高权重,煜儿之事皇上到底做了多少还未可知啊!」

萧老将军紧缩眉头,担忧地拍了拍裴玄澈的手。

短短几句话,却让我觉得寒气从脚底漫上全身。

没了娘的孩子,都是无根的草,无论是乡下的贫农还是皇城中的贵子。

我大概能想象出,裴玄澈和昭懿姐背负着被皇上宠坏的骂名,却过着多么水深火热的生活。

萧老将军点到为止,低声告诉裴玄澈:「澈儿,你的信我收到了。你若想做,边疆十万将士听你号令。」

「可是澈儿,黎民百姓好不容易安居乐业,切莫轻举妄动啊!」

「我明白,外祖。」

裴玄澈郑重回答。

我隐隐猜到裴玄澈准备做什么,可他和皇上毕竟为父子,若不是被逼无奈,血亲的羁绊恐怕难以斩断。

「澈儿,我以你的死讯为由抗命回京。如今,恐怕要瞒不住了。」

我的身体不自觉地紧绷了起来。

「澈儿,前路凶险,一定要多保重。」

这次我听懂了。

恰在此时,营帐外跑进来一个小太监。

我和裴玄澈对视一眼。

来得真快。

太监用尖利的嗓子宣读手中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宣戍边将军萧老将军和二皇子裴玄澈速速回宫。

钦此。

29

营帐内的空气逐渐黏稠得透不过气。

裴玄澈和萧老将军深深对望一眼。

可皇命难违,我们只能动身回京。

这是我第一次踏入皇宫,以裴玄澈侍女的身份。

宫女们带我洗了澡,宽敞的浴桶里洒满了玫瑰花瓣,之后又递给我一身漂亮的衣服。

在槐柳村人因为大旱挖野菜扒树皮的时候,皇宫里奴才们的饭食也称得上山珍海味。

我穿着做工精良的长裙,在偌大的皇宫里浑身不自在。

而深处权力漩涡的裴玄澈已经恢复了混不吝的模样。

「哟!小丫头打扮起来还不错嘛!」

一边伸手在我脸上捏了捏,一边嫌弃道:「太瘦了,手感不好。」

我皱眉拍开他的手,瞪着他问:「还笑得出来,你不怕回来就出不去了?」

裴玄澈无所谓地摆摆手:「放心啦!本王肯定能保住你的小命。」

「我在乎的不仅是我的命……」,我小声嘟囔着。

「什么?」

「没什么……」

身后突然有道明亮的声音喊道:「小满,澈儿。」

「昭懿姐!」

我被昭懿姐拉着转了一圈,向她证明我完好无损,吃嘛嘛香。

昭懿姐眼睛亮闪闪的,凑近我轻声问:「好妹妹,快给姐姐说说,影七将军没事吧?」

「昭懿姐放心,萧老将军已经请医官给影七将军和六殿下医治了,均无大碍。」

我很珍惜和昭懿姐谈论闺中密事的机会,无关温饱,也不需要担心挨打。

我忍住心中的雀跃,默默祈求这样的日子长一些,再长一些。

几个小太监急匆匆跑过来,说宫宴已经安排就绪,请我们过去。

我感受到昭懿姐握着我的手下意识紧了紧。

「知道了,我们马上去。」

设宴的华清宫雕龙刻凤,宫宴上玉盘珍羞,皇位上的人正笑呵呵地和臣子觥筹交错。

气氛一片祥和,不像是要杀人见血的样子。

我稍稍放下心来,跟着裴玄澈和昭懿姐跨进了华清宫。

裴玄澈和昭懿姐恭敬行礼,我笨拙地跟着他们跪下。

高位上的人许久都没有叫起,愤怒地冷哼一声。

声乐停歇,舞女退场。

我放下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

30

「逆子,你还有脸回来!」

裴玄澈回道:「回父皇,儿臣在府中待得无聊,想去看看我大盛的大好河山。」

「便央求二哥给我找了颗药,本想装病不出,借机出去玩几天。」

「可不曾想二哥实在神通广大,这药不仅让我昏睡多日不醒,二哥居然还周密地帮我办了葬礼。」

说着还笑嘻嘻地向二皇子裴玄铮作揖。

「二哥为了我痛快玩耍实在煞费苦心,谢二哥。」

二皇子神色一变,有些慌乱地道。

「六弟福大命大挺了过来,以后还是莫要胡闹了。」

「这次是诈死,若下次把自己的小命玩没了,二哥哪里有脸面见父王。」

在九曲十八弯的对话中,我终于大致拼凑出裴玄澈诈死的真相。

施贵妃和二皇子欲除掉裴玄澈,裴玄澈将计就计,想要趁机和萧老将军见面。

却被二皇子发现行踪,捅到了皇上面前。

皇上便顺理成章地把裴玄澈和萧老将军都放在了自己眼皮子底下。

皇上重重地把酒杯拍在桌上:「混账东西!」

「让各位见笑了,萧皇后去得早,朕一直觉得愧对这个小儿子,拼命想要补偿他,却不想反倒把他养成了这般目无礼法的性子。」

裴玄澈暗暗攥紧了拳头,昭懿姐悄悄握了握他的手,笑着回应皇上。

「父皇,阿澈也就是知道您宠他,才这般天不怕地不怕。」

「若离了您,在这京城里他恐怕是寸步难行。」

「您若气他,便狠狠罚他一顿,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皇上终于缓和了脸色,摆手道:「罢了罢了,终归人没事便好。」

话虽是这么说的,可皇上明显完全没有相信裴玄澈的胡言乱语。

但裴玄澈似乎也不在乎皇上的态度,大喇喇地坐了下来。

宫宴奢靡非常,却无聊至极。

各个党派的大臣们假装一团和气,却绞尽脑汁地在每句话中埋好杀机。

皇上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婿一样,恭敬地给萧老将军敬酒。

可我分明看见,皇上的眼底中带着浓重的审视和忌惮。

皇上的眼角挂着泪光,痛心地诉说着自己对亡妻和幼子的悼念。

旁边的大臣皆夸皇上情深义重。

施贵妃和皇上并排而坐。

虽为贵妃,却形同皇后。

施贵妃看裴玄澈的眼神我很清楚。

在我要被卖掉的那个晚上,村里的叔伯就是这么看我的。

既不能表现得过于垂涎欲滴惊到猎物,又要确保猎物永远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23

昭懿姐像是对宫内的兵不血刃浑然不知,远远地朝我眨了眨眼。

转头又忙不迭地把眼神黏到了影七身上。

皇上关心地问道萧老将军身体如何。

昭懿姐调戏地冲着影七抛了个媚眼。

皇上恨铁不成钢地说裴玄澈没出息。

昭懿姐举杯,隔空敬了影七一杯酒。

一整场宴会,昭懿姐几乎没有移开自己的视线。

影七没有任何回应,可平日冷静自持的他如今耳尖通红。

我的心情终于松快了些。

反正,我们现在都好好活着。

我跪侍在裴玄澈身边,替他夹了口菜。

裴玄澈拿了几块点心,用桌子挡着递给我。

我忙不迭地用手绢包了藏在袖口里。

皇上还在时不时地提起北陌蠢蠢欲动,又说适逢大旱民生艰辛。

不遗余力地向臣子展现自己先天下之忧而忧。

我百无聊赖地四处望。

这华清宫……真大。

「做什么?身上长了跳蚤了?」

裴玄澈发觉我坐不住了,吩咐我:「我的袍子被酒沾湿了,你去给我取个新的来。」

我激动地点头,「是」,一溜烟跑出了华清宫。

此时外面的风格外令人神清气爽,袖口里的糕点似乎也更甜了。

可惜有人阴魂不散。

沈修竹如今是二皇子裴玄铮的谋士,也在宴席上。

此时出来,应该是专门为了堵我。

「小满……你今天好漂亮。」

沈修竹似乎有些痴迷地看着我。

可他的眼神让我浑身不舒服,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

「小满,我都看到了,六皇子待你不一般,你做得很好。」

「小满,如今你这么漂亮,要我把你让给六皇子,我居然还有些舍不得。」

沈修竹向前一步想要牵我的手,我猛地朝后退去。

「沈修竹!我不是个物件,不是能让来让去的。」

沈修竹显然误会了我的话,得意地说:「我就知道你放不下我,你放心,你是我的,谁都不让。」

简直胡搅蛮缠。

我懒得理他,转身想要离开,却被他扯住想要抱住我。

我迅速一拧手腕,利落地卸了他的胳膊。

「小丫头进步不小嘛!」

裴玄澈鼓着掌走过来,暧昧地拥住我,语气冰冷。

「敢惹本王的人,你不想活了?」

24

沈修竹见事情不妙,讪讪离开。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疑惑地看向裴玄澈。

裴玄澈也有些尴尬地放开我。

「做戏做全套嘛!他不是让你……色诱……我来着。」

果然,我悄悄叹了口气。

不该有什么期待的。

宴席散了之后,皇上和施贵妃来了皇后宫中。

施贵妃亲昵地拉着裴玄澈的手:「孩子,你真是太胡闹了。你可知这段时间我和你父皇寝食难安?」

裴玄澈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出来。

皇上对着裴玄澈和昭懿姐冷哼一声:「没有半点萧皇后的端庄。」

施贵妃垂眸欲泣:「姐姐去得早,都怪我教导无方。」

这是把裴玄澈和昭懿姐毫无教养的黑锅彻底扣下了。

提到先皇后,皇上难过起来。

「朕与萧皇后情深缘浅,如今物是人非,看着宫中的一花一草,总能让朕想起萧皇后。」

施贵妃及时打断:「皇上和姐姐琴瑟和鸣,实在让人羡慕。」

「澈儿折腾一遭受惊了,不如皇上赏赐些什么,给澈儿压压惊,也让姐姐不要再担心了。」

「你呀!太心软,太惯着他们。」

「澈儿,你要记得施贵妃待你的好,可有想要的?」

裴玄澈没有扭捏,躬身行礼。

「儿臣自知行事荒唐,不曾为大盛效力。」

「听闻北陌进犯,儿臣愿驻守西北,保卫大盛,望父皇成全。」

25

皇上和施贵妃顿时变了神色。

可裴玄澈的请求合情合理,又难以拒绝。

裴玄澈适时卖惨,哭诉自己当初真以为自己要死了。

一想到今后再也见不到父皇便情难自抑。

皇上有些尴尬地站着,再也找不出理由拒绝自己有抱负有孝心的儿子。

施贵妃眼神转了转,开口道:「皇上,澈儿有这个心是好的。」

「不如让铮儿一同前去,都受些磨练,兄弟二人也好有个照应。」

皇上这才松口答应。

我和裴玄澈在皇宫休整了几日,便再次启程,前往西北。

萧老将军留在了皇宫。

皇上说萧老将军年事已高,自己作为女婿应该多多尽孝,便把萧老将军留在了自己身边享清福。

送我们离开时,萧老将军精神十足地说:「老夫打了一辈子仗,也该歇歇了。」

「去吧!去看看你母后生活过的地方。」

「等你回来,我们爷孙不醉不归!」

一路上我盘算着回槐柳村一趟,把素云带上,还想把阿娘的尸骨带着。

阿娘不喜欢槐柳村,不如让她陪着我。

路过尚书府时,我看到尚书府门前围了一群人。

我刚想看个热闹,却看到素云被五花大绑,像牲口一样被牙婆检查牙口。

我一把掀开帘子冲了下去。

「诶!」

裴玄澈想抓我,但扑了个空,无奈跟我一起下了马车。

沈修竹正在谄媚地向工部尚书介绍自己的妹妹。

「舍妹正值豆蔻年华,容貌出众,温柔贤惠。」

沈修竹一脸奸笑:「尚书大人赏小人一个面子,也好让舍妹好好伺候伺候您。」

他这是要卖了素云给工部尚书做妾?

工部尚书年近五十,大腹便便双眼惺忪,却贪恋美色。

竖着抬进府,横着扔出来的妾室无数。

沈修竹居然要把自己的亲妹妹卖给这种老变态?

我怒不可遏,从人群中冲出来,拉着沈修竹的衣领一拳把他掀翻在地。

他的脸正好磕在台阶上,牙都崩掉了一颗,血喷在地上。

26

我却依旧怒不可遏地又狠狠给了他两拳。

旁边的侍卫反应过来上前拉我时,我正揪着他的头发把他的脑袋往地上磕。

侍卫把我架起来,我看到裴玄澈冲我挑了挑眉。

出气了吗?

我看着素云向他示意。

先救人。

裴玄澈一招手,影七一闪身就到了我面前,两下就推开了侍卫。

然后用擒拿的姿势反拧了我的胳膊。



嫌我给他丢人?

我瞪着慢条斯理走过来的裴玄澈。

「本王收了条恶犬,让大家见笑了。」

裴玄澈掏出一个钱袋子抛给工部尚书。

「这人和我家恶犬是旧友,买回去陪我家恶犬玩儿,尚书大人能否割爱啊?」

裴玄澈恶名在外,工部尚书再荒唐也知道六皇子惹不起。

忙殷勤地捧着钱袋子还给裴玄澈:「六殿下折煞老夫了。」

裴玄澈拿过钱袋,影七终于放开我,把素云松绑,用袍子裹着抱到了马车上。

沈修竹艰难地爬了起来,满脸血滋呼啦,恶狠狠地盯着我。

「既如此,这钱不如给沈公子治伤吧!」

裴玄澈转头把钱袋抛给沈修竹,铛的一声,钱袋刚刚好砸在沈修竹的鼻梁上。

沈修竹刚擦干净嘴里流出来的血,又被砸出了鼻血,更为狼狈。

裴玄澈扯着我后颈的衣服把我拉回马车。

「素云,你怎么样?」我担忧地抱着素云。

素云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只是浑身颤抖地缩在我怀里。

裴玄澈问我:「素云已经救下了,天色还早,不如回村看看你娘?」

正有此意。

27

裴玄澈的马车刚一到村口,便围上不少人。

他们见我从精致的马车上下来,纷纷睁大了眼睛。

我没理会他们,拉着素云径直向后山走。

刚在我娘的坟包前站定,我爹就冲上来,抬手想要打我一巴掌。

「小贱人,结了冥婚你怎么还活着?你是想让皇子府的人杀了老子吗?」

影七抬手抓住我爹的手腕,一使劲把我爹推出去三米远。

裴玄澈吹开一支火信子,点了几支蜡插在我娘的坟前。

我爹大怒:「你是谁?」

裴玄澈道:「本王便是要和小满配冥婚的那个人。」

我爹滴溜溜地转着眼珠,鬼鬼祟祟地把我拉到一旁,两眼放光。

「闺女,你爬了六皇子的床?」

「我就知道你有出息。」

他伸手往我身上摸:「你现在应该有不少钱吧?都给爹,爹给你攒着。」

我撤出我的胳膊,冷冷回答他:「我和六皇子没关系,也没钱。」

「我今天来,是要带走我娘的尸骨。」

我爹一听我没钱就不干了,跑到坟前拦住我们。

「没钱你还想挖坟?」

他看了看裴玄澈,见裴玄澈没什么反应,又硬着头皮喊。

「老子告诉你,想挖坟就给我们一人十两,不,五十两银子。」

「你不是傍上皇子了吗?你肯定有钱。」

「否则,坟里这娘们儿就是烂也得烂到我们村。」

村民们立刻贪婪地盯着我们,恨不得对我爹高呼英雄万岁。

素云的娘也壮着胆子开口:「素云你不是去尚书府做妾去了吗?」

素云被吓得一抖,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

素云娘破口大骂:「哭哭哭,你个不争气的东西,难道没被尚书大人看上?」

「小满我告诉你,素云是我千辛万苦养大的,你要是想带走她,就再给我五十两银子。」

我看着这帮吸血鬼,忍不住冷笑。

他们没见过几个大人物,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眼前的人自己惹不起。

28

裴玄澈给影七使了个眼色。

影七三下五除二,把所有人都打成了跪趴的姿势。

「见到六皇子,为何不跪?」

村里的人疼得面容扭曲,这才知晓裴玄澈的厉害,哆嗦着不敢再说话。

我给阿娘磕了三个头,上了香。

没想到裴玄澈和我一起跪了下来,对着坟包拜了拜。

我拿着铁锹挖土。

我娘的坟很浅,小半个时辰我就看到了瘦小的白骨。

素云捡了柴,影七搭了个台子。

我小心翼翼地把阿娘的尸骨放上去,一把火点燃了高台。

大火足足烧了一个时辰,白骨终于化为粉末。

我拿着罐子仔细地把骨灰装了起来。

阿娘,您终于能逃出这个村了。

以后女儿去哪,就带着您去哪。

「哟!这里这么热闹呐!」

二皇子裴玄铮和肿着脸的沈修竹闲庭信步地走过来。

真是做什么都要插一脚,甩都甩不掉。

裴玄铮一露面,便摆出一副爱民如子的样子。

亲手扶起几位村民,大骂裴玄澈仗势欺人。

还拿出自己的钱袋:「我替臣弟给各位赔礼了,一些心意,大家分了吧!」

村民们一哄而上,纷纷夸赞素云的娘有沈修竹这么一个争气的儿子。

我走到沈修竹面前挑衅地问他:「鸽子肉好吃吗?」

我看沈修竹整日奔波,担心累坏了他的身体,便把他送我的那只鸽子炖了送给他。

我不计前嫌,挂念旧友,真是功德一件。

沈修竹顿时被气得脸发红,「你,你……」你你你了半天愣是没憋出一个字。

我抱着罐子离开,看到弟弟躲在树干下张望。

我打听过,弟弟懒惰贪玩,乡试自然无望。

不仅整日在家好吃懒做,还经常偷我爹的钱去城里花天酒地。

我给了他一锭银子,偷偷告诉他:「我在东市的钱庄给你留了一笔钱,报爹的名字就能拿到。」

我弟瞬间两眼放光。

但我没告诉他,那些钱不是我攒的,而是我借的印子钱。

我当初可是跑了整整一条街,才找了老板最是狠厉的钱庄。

29

到了西北军营,我才知道裴玄澈的一部分兵力已经悄悄混入西北军队。

安婆和多宝竟然也来了西北。

「满姐!」

多宝手舞足蹈地跑过来,在看到素云的那一刻又突然停住。

痴痴地看了素云片刻之后,竟扭捏了起来。

我警铃大作,狠狠地瞪了多宝一眼。

西北比裴玄澈的军营还要苦。

裴玄铮整日抱怨施贵妃,把他扔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一有机会就拉着沈修竹去附近的街市寻欢作乐。

我跟着裴玄澈上了真正的战场。

第一次上战场时,我只会莽着劲向前冲。

肩膀被砍了一刀,还被裴玄澈怒骂一通,罚抄兵书。

渐渐地,我开始学着动脑子。

声东击西,避实击虚,兵贵神速……

从兵书里学到的知识被我一一用到了战场上。

裴玄澈对此很是满意,每日夸赞自己才高八斗教学有方。

还大气地封我为都尉,让我单独带兵。

多宝整日下了战场就围着素云转,素云被哄得也终于有了笑脸,甚至开始和医官学习治病救人。

我偷偷朝多宝竖了个大拇指。

多宝一高兴,在下一次打仗时发了疯似的往前冲,活活把我吓出一头冷汗。

30

北陌贼心不死,被逼急了便大量扩张军队,联合其他藩属国,从多地起兵。

大盛其他边线防卫有缺,一个月内,竟真被北陌拿下三座城。

一时硝烟四起,民不聊生。

我和裴玄澈厉兵秣马,准备从西北主动出击。

可没想到皇上派使者前去北陌求和。

双方商议多日,达成一致。

北陌愿意给大盛进贡五千位女子,大盛给北陌赔款十万两白银,并同意与北陌单于和亲。

大盛的适龄公主,只有大公主裴昭懿一人。

而北陌单于凶残狠辣,茹毛饮血。

听到这个条件后,裴玄澈气急,当即写信上奏,请求出战。

结果皇上却以战争劳民伤财为由,斥责裴玄澈不懂体恤民情。

可我觉得,皇上不过是害怕战争生乱,影响自己的皇位罢了。

朝堂里坐着的酒囊饭袋也大为支持两国言和。

用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为自己换取温柔乡的事情,他们向来做得惯。

裴玄澈再收到皇宫的消息时,按插在皇宫的眼线慌慌张张地扑倒在地。

「皇上执意派大公主前去和亲,萧老将军多次请命出征北陌,均以萧老将军年事已高,无法出战被驳回。」

「萧老将军在大殿当场舞了一套剑法,皇上却不理睬……老将军无奈,一头撞上金柱……以死进谏。」

「送大公主和亲的婚车不日便到,皇上要您亲自护送大公主出境。」

31

得到消息后,影七策马疾驰,彻夜未归。

裴玄澈枯坐了一天一夜,最终拿出一块虎符。

皇上忌惮萧老将军,下了死令不让他回京。

裴玄澈诈死便是为了有机会和外祖见上一面。

那日宴席上,萧老将军说:「你若想做,边疆十万将士听你号令。」

萧老将军抢在皇上得到消息前,偷偷将虎符给了裴玄澈。

天快亮的时候,影七回到营帐。

裴玄澈问:「看到了?」

影七红了眼眶:「和亲的队伍预计一个时辰后到。」

「后悔了?」

「末将请命和大公主一同去北陌,望殿下成全。」

裴玄澈沉默片刻,死咬着牙开口:「影七,若生事端,我要你拿命护着阿姐。」

影七郑重地向裴玄澈行了大礼。

天蒙蒙亮时,和亲的队伍到达西北边境。

北陌进贡的五千女子也恰好途径此地。

那些女子披头散发,双手被缠在麻绳上,像牲口一般被领队的人牵着走。

昭懿姐红色的和亲队伍与北陌押送女子的队伍擦肩而过,去往相反的方向,却是同样未知的命运。

裴玄澈有些踉跄地跑到花轿前,想要掀开帘子却被送行的太监拦住了。

太监趾高气扬:「六殿下且慢,新娘子入洞房前,不可见人,不吉利。」

「滚!」

裴玄澈一挥手,用剑横着划烂了太监的嘴,甚至割下一小块舌头来。

「别让他死了。」

随行的太医赶忙把哇哇大叫的太监拖走,往他嘴里塞了药。

昭懿姐下了马车,一把掀开自己的盖头。

「真是闷死本公主了。」

昭懿姐穿着一袭红衣,带着一套漂亮的头面。

头面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不似京都的风格,倒有些边关的昳丽。

昭懿姐看着影七,打趣道:「怎么?影七将军……终于想起本公主的好了?」

可说着说着却带上了哭腔。

32

影七的语气也有些哽咽:「公主的好,影七一直知道。」

我再也忍不住了,扑到昭懿姐身上嚎啕大哭。

昭懿姐温柔地摸着我的头:「小满,好好的。」

礼部的人壮着胆子前来催促,说误了时辰自己担当不起。

裴玄澈紧紧握着昭懿姐的手,嘴唇颤抖:「阿姐,你等我几日,等我去接你。」

「我已吩咐下去,全军将士见到影七如见我,必要关头,影七可随时调兵。」

昭懿姐上了马车,笑着向我们挥手再见。

「前路凶险,多多保重。」

我在心中默默地祈祷昭懿姐万事顺遂。

和亲的队伍很长很长。

皇上称赞昭懿姐大局为重,为国为民,为她准备了许多嫁妆。

太阳彻底升起的时候,和亲的队伍终于消失不见。

我陪着裴玄澈站了许久,觉得心里的一块肉也随着昭懿姐的离开被剜了下来。

裴玄铮恰好鬼鬼祟祟地骑马回营,见到裴玄澈的落魄模样,满脸幸灾乐祸。

「这不是我天不怕地不怕的六弟吗?怎么跟条丧家之犬一样?」

「大公主嫁到北陌是去做皇后的,不比在京都嫁不出去变成老姑娘好吗哈哈哈!」

裴玄澈眼神阴鸷地抬头看了一眼裴玄铮。

裴玄铮不自觉后退半步,反应过来不屑地啐了口唾沫。

「神气什么?等我大势已成,老子剁了你喂狗。」

我拉着裴玄澈的袖口:「回去吧!还有事要做。」

昭懿姐走了,但悄悄留下了一个人。

是她从宫里带来的一个疯婆子。

33

我和裴玄澈回到营帐,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疯子。

这个女人身材瘦小,神色枯槁,头发稀疏。

我仔细看了才发觉她比我大不了几岁。

「别装了。」

我冷冷地说。

她看到裴玄澈之后眼中的希望太过明显,那是对活着的渴望。

她不是个疯子。

裴玄澈看着眼前的女人,突然想到什么:「是你?你居然没死?」

裴玄澈告诉我,太子裴玄煜曾经心悦这个女子,还想要娶她为侧妃。

只是这女子只是个宫女,于礼不合,这才作罢。

但这女子不争不抢,连萧皇后都说她识大体,很是喜欢。

女子扒了扒自己凌乱的头发,端正地跪下来。

「奴婢橘绿,叩见六殿下。」

「说,阿姐查出了什么?」

橘绿仰起头:「我是施贵妃的人。」

「曾被施贵妃教习多日,熟知太子和皇后的喜好。」

「施贵妃派我故意接近太子,只为找机会给太子下毒。」

裴玄澈一把摔了手中的茶杯。

「信口雌黄!皇兄贵为太子,饮食起居由人严格看管,你根本就没有机会下毒。」

「况且,皇兄薨逝之后,太医也只查出突发心疾。」

橘绿突然大笑几声,嘲讽地说:「当然查不出来,因为那副毒的药引是下在我的身体里的。」

「太子朝政繁忙,皇后托我给他每日准备食补药材。」

「在众多药材里加一两味别的补品很简单。那些补品看起来没什么,但积累的多了,加上药引就是致命的毒药。」

橘绿不紧不慢地说,眼神阴森可怖。

34

橘绿还告诉我们,皇上当时已经发觉了施贵妃的小动作。

但皇上正值壮年,退位是多年以后的事,可为了让萧家心甘情愿地为自己卖命,一早便立嫡子裴玄煜为太子。

可他对自己的儿子一直多有防备,便由着施贵妃去了。

太子死后,萧皇后发觉皇上竟参与其中,孤身一人冲向乾坤殿与皇上对峙。

「听当日伺候的宫女说,皇后像疯了一般质问皇上。」

「说皇上明明不喜欢她,却为了萧家的兵力,把皇后从西北骗到了皇宫。」

「皇上不喜欢内院女子整日舞枪弄棒,便收了皇后带来的所有兵器。」

「从那之后,皇后每日只能看着四方的天熬日子。」

裴玄澈双眼猩红,我把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却发觉自己的掌心已经被指甲掐烂。

我从未见过萧皇后,可从昭懿姐的身上也能看出萧皇后的影子。

她一定乐观开朗,自由勇敢。

可就是这样的人,离开辽阔的西北边境,被困深宫多年。

不仅要面对不喜欢自己的夫君,还要提防自己的夫君对萧家痛下杀手。

我不敢想象这样的日子会有多磨人。

橘绿忍不住哭了出来。

「奴婢罪该万死。皇后娘娘待奴婢极好,我却用她的信任杀了她的孩子。」

「皇后娘娘质问皇上,为何萧家一退再退,可皇上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放过。」

「可皇上却说皇后娘娘疯了,让人把皇后娘娘拖回去,禁足翊坤宫。」

「最后,皇后娘娘悲痛至极,抽出皇上的剑刎颈自尽。」

35

后来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太子和皇后的死有蹊跷,所以皇上才拼命不让萧老将军回京。

还故意放出消息,散布萧老将军驻扎京郊居心叵测的流言。

最终顺理成章地下旨,萧老将军无诏不得回京。

皇宫内,皇上清洗了一大批人。

橘绿靠着装疯逃过一劫,一装就是近十年。

直到被昭懿姐找到。

裴玄澈脸色苍白,多年的猜测被证实,他再也无力为皇上找一丝理由。

被血亲卖掉的滋味我最清楚。

「殿下,若世道不公,不如反了这世道。」

如今战事四起,皇上却一味求和,大盛恐怕江山不稳。

裴玄澈握住我的手:「走,我们去把阿姐带回来。」

我惊喜地睁大眼睛,起身随裴玄澈带领一队人马,夜袭北陌单于大营。

却发现单于大营有些骚动。

有人比我们更早动手了。

待看清和北陌厮打的军队后,我的心猛地一沉。

是影七带到北陌的一小群人马。

我指挥士兵们趁乱迅速解决了守卫,和裴玄澈冲进单于的营帐。

昭懿姐,我们来接你回家了。

36

可我刚靠近营帐,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我慌张地冲进去,彻底愣住。

北陌单于尸首异处,突出的双眼猩红可怖。

昭懿姐和影七跪坐相拥,互相靠在彼此的肩头,胸口被同一把剑刺穿。

涌出的血把衣服染得鲜红,比嫁衣还要鲜艳。

「阿姐!」

裴玄澈丢掉兵器,跪在昭懿姐身旁,颤抖着去摸她的鼻息。

影七突然动了动手指,勾住裴玄澈的衣袖。

撑着最后一口气道:「殿下……我们发现,二皇子和北陌太子勾结……准备攻打大盛……」

说完便再也不动了。

裴玄澈伸手轻轻合上影七的双眼:「我们曾经约定过,老了依旧一起上阵杀敌,骑马喝酒。对不起,要让你在下面等我些时日了。」

外面突然传来马蹄声。

守卫冲进来报:「单于太子发现异样,带兵前来救驾。」

裴玄澈闭了闭眼睛,再一睁眼,又恢复了平日冷静严肃的模样。

我和裴玄澈抱着昭懿姐和影七的尸体,赶在单于太子追上前,带兵回到了军营。

是夜,我和裴玄澈将昭懿姐和影七合棺而葬。

裴玄澈喃喃自语:「影七一直觉得自己身份低微,不敢耽误阿姐,如今二人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安葬好昭懿姐和影七之后,我和裴玄澈偷偷潜入裴玄铮的营帐。

他早已喝醉,正做着自己登基为帝的美梦。

裴玄澈利落地一掌劈在裴玄铮的后颈,用麻绳将他牢牢捆了起来。

我本想将沈修竹一起捆了,可这孙子一见情况不对早早就跑了,营帐里不见一人。

一场大战避无可避,军营中的气氛不免有些紧张。

我一遍又一遍地擦我的剑和短刀。

安婆也抱着我娘的骨灰罐来回擦,犹豫着问我:「小满,你娘叫什么呀?」

「安清越,怎么了?」

安婆狠狠抖了一下,眼眶发红。

「没,没什么。小满,你明日,可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37

天还未亮,我突然听到角声呜咽,迅速起身整顿军队。

北陌率大军兵临城下,士兵人数比以往都要多。

我拽着绳子,把五花大绑的裴玄铮拉到城墙上。

裴玄铮和北陌达成合作,帮北陌攻打大盛,待自己登上皇位,便把西北边境整个割给北陌。

我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北陌兵,对裴玄铮恨得牙痒痒。

「说,你到底给了北陌多少兵力?」

裴玄铮气急败坏:「裴玄澈,你快放开老子,等老子登基,给你们留个全尸。」

「谢二哥好意,不过二哥还是先担心自己通敌叛国,会不会被斩首示众吧!」

北陌架起投石机和云梯,准备攻城。

裴玄铮顿时兴奋起来。

我心烦地把他再次砍晕,指挥将士们将准备好的火油浇到云梯上,一把火点了正在爬城墙的北陌兵。

我和裴玄澈出城应敌。

本以为将会是一场恶战,可北陌无意恋战。

且进且退打了三四个回合,北陌太子便率兵退回十里之外。

与此同时,皇上察觉到不对。

再次向北陌释放求和信号,愿意割地赔款,以修两国之好。

还八百里加急,连送十二道圣旨,斥责裴昭懿和裴玄澈破坏邦交,召裴玄澈回京伏法认罪。

否则,便断了给西北边境的军粮。

38

裴玄澈一把火烧了所有圣旨,只说了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便把送旨的人轰出了城。

北陌太子似乎并不着急拿下西北,几乎每日率兵攻打,却从不恋战。

每次都在我交战正酣时退兵,搞得我憋了一肚子气无处可撒。

裴玄澈看我炸了毛似的,皱着眉问:「怎么了?」

「生气!」

我气冲冲地对着练拳的木桩一顿暴打。

裴玄澈有些担忧:「如今将士们疲惫不堪,皇上又断了我们的军粮。」

「北陌明显是要困死我们,不费周章拿下西北。」

「小满,我们要有心理准备。」

我更生气了,对着木桩直接拳打脚踢。

「啊啊啊!这个老皇帝简直麻木不仁,早晚砍了他的脑袋当蹴鞠踢!」

骂完突然意识到自己骂的人是裴玄澈的亲爹,我有点心虚地瞟了他一眼。

裴玄澈一言未发,转身走了。

完了,不会生气了吧?

没过一会儿,裴玄澈就又回来了,还拎着裴玄铮。

裴玄铮被堵了嘴,呜呜嗷嗷地叫唤了半天,骂的应该挺脏的。

「给你出出气。」

我歪头看裴玄澈。

裴玄澈神色有些不自然:「给小狗顺顺毛。」

我眼睛亮了亮,这人肉沙袋可比木桩好用多了。

打得正起劲,裴玄澈拦住我:「留着他还有用,别打死了。」

我心里的闷气已经散了大半,便大度地停了手。

裴玄澈说的没错,裴玄铮还有用。

被北陌围困数日,城内急需粮食和药品,我们只能用裴玄铮和北陌交换粮草。

可令我们没想到的是,北陌太子干脆地举起了弓箭。

对着裴玄铮,一剑封喉。

裴玄铮死不瞑目地从城墙跌落下来。

北陌军再次发起攻势。

可这次,西北城门竟从里面打开了。

我和裴玄澈惊惧地对视一眼,立刻反应过来,开城门的人是裴玄铮早已安排好的。

39

北陌军一哄而入,一时厮杀声震天。

将士们这些天已经被北陌军折腾得疲惫不堪,城门被开又大大挫伤了我军的士气,我们的防卫节节败退。

伤员不断增多,素云也跟着医官们忙得团团转。

我愤恨地冲进北陌军,滚烫的血不断喷溅在我脸上。

多宝被几个北陌士兵围住,防卫时不慎翻身滚下马,只能用剑死死挡住砍向他的大刀。

我的心一紧,驾马冲过去想要救他。

却听到利刃划破血肉的声音。

「多宝——」

一把刀直直插入多宝的胸口。

我掀翻他身旁围着的北陌士兵,颤抖着去捂他心口不断涌出的血。

我把多宝拖到稍微隐蔽的地方,大喊:「医官!医官呢?」

素云跑过来,眼眶里蓄着泪。

多宝轻轻握住素云的手:「别哭……」

多宝刚一开口,嘴里就吐出一大口血。

「我要告诉我哥……我没给他丢脸……」

我感受到怀里的人突然一僵。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闭了眼的多宝,不敢抬头去看素云。

反倒是素云拍了拍我:「小满,大局为重。」

说完提着药箱冲向了新的伤兵。

我彻底杀红了眼,用力地把剑刺向敌人的胸膛。

可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当我注意到一只箭直冲我而来时,我正在和面前的北陌士兵搏命。

我只能勉强侧了侧身体,希望能保住一条命。

安婆突然冲向我,帮我挡住了那只要命的箭,没来得及留下遗言便被一箭穿心。

我愣了一瞬,电光火石般闪现了和安婆相处的点滴。

安婆做的饭有阿娘的味道。

安婆说我穿着鹅黄色的衣服很像她的女儿。

安婆得知阿娘的名字后反应很反常。

……

40

可敌人的刀枪面前,我没有悲伤的时间。

我和裴玄澈死死撑着不肯退后,但我们都清楚,再这样下去,溃败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我们逐渐濒临绝望时,大批大盛士兵从北陌军背后杀过来。

是裴玄澈从京郊大营调来的援兵。

我不禁有些热泪盈眶。

心中有了底气,城中士兵士气大涨。

混战中,我看到沈修竹偷偷摸摸逃跑时,被战马踩踏倒地,又经受多次践踏,再也没起来。

我和裴玄澈带领士兵,从城内和城外的援军前后夹击,一举歼灭了北陌。

大战停歇,西北满目疮痍。

将士们的尸体血肉模糊,已分不清谁是谁。

我们架起高台,把将士们的尸体一起焚烧。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把牺牲将士们的骨灰撒入了西北的母亲河。

胡笳声久久不息。

我问裴玄澈:「安婆……你知道她的身世吗?」

裴玄澈有些疑惑:「我只知道,她丈夫姓安,是个商人。可后来丈夫去世,家道中落,留下她和一个女儿。」

「再后来,她生了重病,女儿为了救她受人蒙骗,不知道被骗去了哪里。」

那就对上了。

安婆,是阿娘的娘,是我外婆。

我的心口被揪得生疼。

我拿出阿娘的骨灰罐,把骨灰也撒入大河。

她曾经想要跑到护城河跳河自尽,是因为护城河对她来说是最远的地方了。

现在我们在大盛的边境,这条河会流向更远的五湖四海。

而且,这条河里,有外婆的骨灰。

阿娘也一定和我一样,日夜思念自己的阿娘吧!

41

安顿好西北之后,我和裴玄澈直捣京都。

皇宫内已经一片混乱。

太监和宫女们肆意搜刮着各个宫里的宝贝,背着重重的包裹叮叮当当地往宫外逃。

施贵妃被几个侍卫逼到角落,衣衫凌乱。

我拔剑杀了那几个意图欺辱的侍卫。

施贵妃面色灰白,却不改往日的骄傲,狠狠地对裴玄澈道:「事已至此,你还装什么好心,不如直接杀了我。」

「如你所愿。」

裴玄澈没有多费口舌,一剑划了施贵妃的脖子。

我们来到皇上居住的乾坤宫,踹开了宫殿大门。

宫内空空荡荡,皇上一脸颓败地坐在桌案前。

见我们进来,皇上摊开桌上的圣旨。

「澈儿,明日我便退位,下旨传位于你。」

「父皇老了,做个太上皇清闲几日。」

裴玄澈把拳头攥得嘎吱作响。

「萧家满门,皆因你而死,你居然还敢奢望安享晚年?」

皇上双目怒睁,把镇纸重重拍到桌案上。

「放肆!难道你还想弑父不成?」

裴玄澈冷冷一笑:「不敢。」

「来人,送父皇去翊坤宫。」裴玄澈一字一顿地安排:「送他好好地,安,享,晚,年。」

皇上顿时勃然大怒:「逆子!你想做什么?」

裴玄澈自嘲般笑了笑:「父皇,你说你日夜思念母后,我让你住在母后宫中,也是为了缓解你的思念之苦,怎么还生气了呢?」

42

第二日,裴玄澈拿着传位诏书登上皇位。

我站在大殿里,同其他人一起叩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昨日裴玄澈告诉我,他心悦于我。

没有铺垫,没有拐弯抹角,就这么直白地告诉我,他心悦我。

我愣愣地看着他,许久才感受到从心底涌出来的高兴。

他还说,若我想要,后位便是我的。

这些话若是说给以前的我听,我定会跑遍大盛所有寺庙,挨个感谢神仙的眷顾。

可我现在不想要这些了。

虽然知道裴玄澈和先皇不同,但我依旧不想困于深宫。

所以我含泪拒绝了这个看起来很是诱人的邀请。

裴玄澈似乎并不惊讶,只是笑着说:「皇后每年的俸禄可是有千两白银哦!」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裴玄澈看我没出息的样子,哈哈大笑出来。

大殿之上,裴玄澈论功行赏。

「安小满,骁勇善战,勇退敌军,保卫大盛江山,封戍边大将军,赏白银千两。」

我激动地眨了眨眼睛。

裴玄澈真够意思,我真没看错人。

等等,白银千两,那不就是皇后一年的俸禄吗?

裴玄澈莫不是在跟我下聘?

想到这儿,我心里又是一阵甜滋滋的。

站在我旁边的大臣猛地用手肘捣了一下我的腰。

我这才反应过来,领旨谢恩。

我偷偷撇了一眼裴玄澈,果然,他又在偷笑我没出息了。

43

我在宫中住了些时日。

这些天,先皇被裴玄澈囚禁在翊坤宫,撤了所有伺候他的人,就连一日三餐都要看看守的宫人的心情。

先皇的地位一落千丈,在翊坤宫住了小半个月便有些精神失常。

一会儿大喊:「皇位是朕的,你们谁也别想抢走。」

一会儿又喊:「不是朕杀的,你们不要来找朕。」

我嫌弃地摇摇头。

裴玄澈和昭懿姐过了十多年这样的苦日子, 最终都还能坚守本心。

先皇过了十几日,便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果然, 人还是不能做太多亏心事。

我在宫里这些天,也享受了一把吃喝拉撒都有人照顾的神仙日子。

每日得了空,我便拉着伺候我的宫女, 上树捉鸟, 下河抓鱼。

每每把她们吓得跪倒一片。

日子久了, 我越发觉得宫里实在无趣。

第二天下了朝,我收拾好自己的小包袱, 去向裴玄澈辞行。

「裴玄澈,我想回西北了。」

「好。」

「啊?你都不挽留我一下的吗?」

裴玄澈放下手中的奏折:「我挽留了, 你就会留下吗?」

不会。

可我还是想让他挽留一下。

我撇撇嘴, 掩住失落, 故作开朗地行了个夸张的告别手势:「那我走了,我们后会有期。」

裴玄澈突然站起身,拉住我把我抱在怀里。

顺着我的头发说:「等我去找你。」

44

嗯, 不失落了。

我高兴地启程返回西北。

还是西北好啊!

水这么清, 天这么蓝,连太阳都比京都的大。

大战过后,素云在西北开了间医馆。

我练完兵, 时常去找她侃大山。

可素云在西北有些名气, 来找她的病人很多。

素云嫌我耽误事儿, 每次都甩给我一个捣药盅。

我一坐就是一整天, 感觉比练兵还要累。

我偶尔会听到一些京都的消息。

裴玄澈收复了北陌, 派兵驻扎。

裴玄澈大兴科举, 选拔人才。

裴玄澈减轻徭役, 修水利,让百姓免遭饥饿之苦。

……

裴玄澈是个好皇帝。

裴玄澈还会经常给我写信。

无外乎是哪些大臣不满对方,在朝堂上大打出手。

哪些大臣整日劝谏, 让他早日充实后宫, 他顺水推舟从旁支过继了一个孩子。

还有哪些番邦国进贡了些稀奇小玩意儿,送过来给我瞧瞧。

……

我也学着文人骚客的样子给他回信。

今日被素云压着捣了一天药。

今日去给牺牲的战士们上了香。

今日外出打猎, 收获颇丰。

……

我和裴玄澈就这样用书信交流了三年。

我不得不承认,这三年里, 我很想他。

一日,城墙上放哨的哨兵急匆匆地向我汇报。

说是在城墙外发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

我提着刀爬上城墙向下望。

裴玄澈坐在马背上, 挑眉笑着也望向我。

我激动地跑向他, 在他面前站定。

一时间, 我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想了半天, 只问他:「你来这里, 皇宫里怎么办?」

裴玄澈翻身下马:「我已下了退位诏书, 把皇位留给了继子。」

「我兢兢业业教了他整整三年,他早已能担大任。」

我有些期待地问:「那你是不是,就不回去了?」

裴玄澈凑近我:「可我现在无官无职,还要靠大将军养活, 安大将军可愿收留我啊?」

我死死压住嘴角,拽着裴玄澈往城里走。

「收留你,你有什么能耐让本将军收留你?」

「洗衣做饭暖床,无所不能。」

「……」

日落西边, 我觉得今日的夕阳格外红,照得我的脸都有些发烫。

但是真好啊!

以后每次日出日落,我的意中人都会和我并肩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