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收了半扇猪肉将我卖到赵家,只因为我弟弟回来随口说了一句馋烧肉了。
赵家三个儿子,我许给他家最小的那个。
两个嫂嫂狠厉,婆婆尖酸刻薄。
我做好了头破血流的准备,没想到,我被全家人宠上了天。
1.
赵家来说媒的时候,我爹给回绝了。
赵家什么样全村都知道,赵婆子凭着自己生了三个儿子,腰杆硬得不得了,在村里几乎是横着走的。
老大媳妇,饶是屠户家的姑娘,生得膀大腰圆,嫁过去仍不是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
老二媳妇更不用说了,她是村头二大爷家的孤女,二大爷早些年在野地里捡到个流浪女人,生下女儿后就撒手人寰了,二大爷临死前做主将姑娘许配给了赵家。
经常有人看见,大夏天的她被婆婆拖着下地干活,脸上淌的汗水把胸前的衣裳都湿透了,路过的光棍们好色地盯着她的胸前一片濡湿,色迷迷地对她吹口哨,「老二家的,我看你不如跟了我,我可舍不得让你大正午的下地干活。」
赵婆子啐了一口,「呸,你连我儿子的脚指头都比不上。」
然后伸手去戳二媳妇,「傻子,别人说你不知道还嘴。」
老二媳妇被戳到一个踉跄,眼睛里的泪滚了几下没掉下来。
现在议亲的是老三赵青,长得模样周正,就是那一张冷脸好似活阎王,曾经在城里的武馆学过几年武艺,据说手劲太大失手打死了人。
后来就改行回来种地了,还带回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不出几年,姑娘也不明不白地死了。
这下他的名声彻底烂到了家,好人家的姑娘望声止步,谁都不敢跟他搭上一点边。
就这样强势的家庭真嫁过去了,若想拿捏我,还不是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我想还好有爹心疼我,怕我往后的日子不好过。
可是夜里我听见爹娘的谈话。
「赵家也忒不知天高地厚了,一张空嘴就想要走我们柳丫头,我呸!」
「就是,张瘸子还出得起五两银子的聘礼呢,老赵家那么多男人赚钱,怎么就拿不出聘礼了?」
我的心凉了一大截,张瘸子干活摔残了腿,主家补贴了十两银子,这眼睛可长到了头顶上,天天盘算着找个年轻姑娘。
当赵婆子再上赶着来我家时,带来了半扇猪肉,听说这猪肉还是她逼着大儿媳家里赞助的。
我爹看着她手里的肉,眼睛都直了。
前几天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去别人家里玩,被烧肉馋得淌着口水回来了,我爹狠狠心,「这半扇肉也值不少钱了,收了赵家的肉,眼下先解了儿子的馋虫再说,你收拾收拾就嫁过去吧。」
这次我没有反驳,点了点头。
与其是张瘸子,倒不如赵家,反正我没得选。
娘早已经把猪肉炖了,浓油赤酱的烧肉正被弟弟囫囵着往嘴里塞。
她看见我忙把灶台上的锅盖好。
我被塞到板车上,我娘成亲时改小了的喜服皱巴巴的箍在身上,赵青在前面拉着车,盖着红盖头我看得不真切,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
往后我的后半生,真要掉进这样的狼虎窝里任他们一家人磋磨?
2
婚礼当晚,婆婆就叫我们去正屋开会。
我心里直嘀咕她谱摆得太大,大字都不识一个的老太太,还学什么富贵人家开会。
但我知道,这是在向我立规矩。
赵青生得确实很好看,眉如墨画,眼若星辰。
浑然天成的俊美之中带着不可言说的凌厉。
但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冷得像是来自地狱的修罗。
他命令一般招手让我过去,张开手心,如蜻蜓点水般塞到我嘴里一块冰糖。
「含着块糖吧,我娘说起话来没完没了的。」
「你若是渴了困了,就向我使眼色,我会找借口带你回来。」
冰糖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原来弟弟常吃的冰糖是这种滋味的。
我娘每次赶集回来都会称上一些冰糖块放到瓷罐子里,每次弟弟撒泼哭闹的时候会变戏法地拿出来一颗塞到他嘴里,瞬间就不哭了。
我曾经偷偷看过那些糖,亮晶晶白莹莹的,像宝石一样闪亮。
我的手都快伸到罐子里面了,突然冷静下来,不能拿,我娘都是数过的,要是被她发现少了一块会打死我的。
有一次弟弟的口袋破了,滚落出来一小颗冰糖到地上,我悄悄地捡起来,捏在手里。
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一样,心里扑腾扑腾地跳了好久,跑到离家很远的山脚下才敢张开手心。
可是冰糖全部化了,黏黏地粘在手里,我伸出舌头,贪婪地舔着那一点偷来的甜蜜。
赵青主动牵上了我的手,顿时我心潮翻腾,宛如平静的心湖中投入了一枚石子,泛起了一圈圈涟漪。
内心贫瘠的女孩总容易被一点点示好打动,我终于敢抬头正视他,心里忍不住想着。
他很好,至少比我想象的要好。
婆婆端坐在炕沿上,似乎对我姗姗来迟很不满意,点名指我。
「老三媳妇,你刚来我们家,不懂规矩,以后说要开会可要腿脚快点。」
「老三家累了一天了,稍微来迟点,娘就别怪她了。」
二嫂怯怯地开口帮了我一句。
大嫂白了二嫂一眼,「就你会装好人,别忘了老三结婚翻新屋子还有摆酒都是我们两家出的钱。」
婆婆咳嗽了一声她俩才闭嘴。
「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才受穷,如今家里添了人口,还像从前一样,你们每月各家拿出来一部分钱上交给我,我来帮你们保管,一是为我们养老,二也作为我们家的备用基金,老三家的你也不要摆新媳妇谱,明天开始就跟我下地干活。」
「这账本上每一笔开支都记得明明白白,老三家结婚花的钱动了公共资金不够,你嫂子们又添了点,往后你们要记得还。」
婆婆大字不识一个,竟然翻出了账本。
我偷瞄了一眼账本,上面除了数字还有圈圈点点,带翅膀的鸟,变了形的猪头和带着叶子的蔬菜。
嚯,敢情婆婆这字认字不够,画画来凑。
我娘从来不会记账。
每次我爹打工赚回来的钱交给她,几十个铜板我娘能花出几十两银子的气势。
大肉包子、糖葫芦、糯米糕、糖三角、蒸咸肉、芝麻饼等等。
凡是集市上能买来的东西她都会带着弟弟去尝尝。
等着钱花得差不多,一家人围着捞不起几粒米的米汤愁眉苦脸。
有一天我捡柴回来。
满满一背篓的柴火压得我腰都直不起来,脸上手上到处都是被树枝划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我娘还等着生火做饭,她翻开米罐子,发现里面仅剩的一点米正被老鼠啃食。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手里的瓷碗就朝我头上扔过来,「天都黑了才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哪偷男人了呢!」
「要你这么个丫头片子,除了多张嘴吃饭还能干什么!」
瓷碗在我脑袋上炸开,汩汩的血迹往外冒。
我捂着额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家里的活都是我干的,好东西都是弟弟吃的。
即使这样,仍然换不回来我娘半个好脸色。
看我盯着账本目不转睛。
婆婆尴尬地咳嗽两声,「在我们家一贯重男轻女,你做媳妇的,也要记住。」
我愣住了。
赵青碰了碰我的胳膊,「重男轻女的意思就是,重活男人干,家里的轻活女人干。」
我竟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说法,虽然仍是懵懂,但是对婆婆的看法从心里改观了几分。
3
待我们回到房里,夜已深。
我端坐在床边无所适从,突然起风了,吱呀一声窗子被吹开。
劲风窜进屋子打了个圈吹得我发丝轻舞,赵青使劲紧了紧窗户,也挨着我坐下。
「你热吗?」
他看到了我鬓角沁出晶莹的汗珠。
随后他忽地明朗,双手揽上了我的肩,轻声安慰,「别怕,我不吃人的。」
可分明他眼里明晃晃的欲望像只张狂的小兽。
「把灯灭了吧。」我羞得不知所措,只能低声道。
他拨了拨龙凤花烛的芯子,「不能灭,这龙凤花烛要燃到明天,我们才能恩爱到老。」
我的心里倏地升起那么一丝不悦,果然是个有经验的!
窗边秋月光,燃烛解罗裳。
外边的寒霜朦胧了山廓,月光似水,淌下温柔泯灭了寒意。
榻上如春风纠缠,如盘踞,如绳索,如迷雾升起交融。
累,是真累啊……
第二日一早,我动一下,哪哪都是酸痛的。
婆婆砰砰地敲门,「老三媳妇,起来了,下地干活。」
「按道理说,你们新婚,不该这么早叫你,但是咱们庄稼汉,一日不下地,就吃不上饭,你收拾收拾一同去地里干活。」
我一看,赵青早就随父兄一起出门干活了,想起昨夜,不由得羞红脸。
我和二嫂、婆婆一起下地,大嫂在家做饭。
我们三人,一人一陇,倒退着身子撅着屁股把秧苗按进水田里,从前在家里做惯了这活,倒也不觉得累。
不一会儿就把二嫂落了一大截,但我到底是年幼,仍赶不上婆婆的进度。
二嫂一个趔趄倒在田里,裤子衣裳都沾了大半的泥,我忙过去扶起她,小声嘀咕。
「婆婆也太偏心了,让大嫂在家里做饭,你来干这些活。」
二嫂阻止我再说下去,「是我身子骨太弱了,不怪婆婆。」
二嫂跌了一跤,婆婆破例允许她先回家,嘴里仍然不住地唠叨,「回去把脏衣服洗了,帮着你大嫂点。」
我们两个人从晨起一直干到太阳落山,中午饿了就在地头吃上几口馍馍,喝上点山泉水。
本来婆婆还嫌弃我干得慢,到后来我跟上了她的进度,逐渐对我露出赞赏的神色。
「看着你瘦不拉几的,没想到干起活来有个狠劲。」
「都有手有脚的,往后只要努力干,咱就饿不死。」
路上张瘸子碰到我们,嘲讽道:「呦,这不是柳家丫头,当初你要是嫁给我,不得吃香的喝辣的,哪用得着做这些,哎,没眼光啊!」
我不想和他争吵,弯下腰躲避过他戏谑的眼神。
婆婆可不受这个气,撸袖子就要上去挠他,我拉住婆婆的袖子,从裤腿上拔下的烂泥揉了个团,直接对准他的嘴巴扔了过去。
「让你屁话多,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得癞蛤蟆样还天天做白日梦!」
4
回到家我才知道,原来大嫂的活也并不轻松。
一院子的衣服晾得整整齐齐,连我换下来的贴身衣物大嫂子都洗干净了。
两箩筐的杂面馍馍,估计要从早上就开始发面准备了,大盆里盛着炒好的青菜,灶上的金黄的鸡汤还翻滚着冒着热气。
我瞬间为自己之前的那点小心思羞红了脸。
原以为大嫂在家是清闲差事,其实并不比我们下地轻松多少。
公公和大哥在码头做装卸工,二哥在村里帮着人家犁地赚钱,赵青在家种了几年地后觉得无趣,一个人跑到城里认了一个泥瓦匠做师傅,现在也学出点门道,有大户人家盖房子他也能垒起几面墙了,他回来的最晚。
我们等到他回来,一家人才正式开饭。
婆婆给男人们一人装了一碗鸡汤,里面零星的几块肉,多半是豆腐,最后把两只鸡腿放到我和二嫂碗里。
「鸡腿给你们,你俩补补。」
大嫂阴阳怪气地说,「你们干活都有功了,该补。」
我见状马上把鸡腿拨到大嫂碗里,「大嫂也辛苦,你吃。」
婆婆白了她一眼,「我会忘了你,你最爱吃的两个鸡翅都给你留在锅里了,非要抢弟妹们的鸡腿,没皮没脸的。」
大嫂把鸡腿还给我,又笑嘻嘻地去掀锅了。
「我还能真抢你的不成,跟你闹着玩罢了。」
我咬了一口鸡腿,又鲜又香,我来不及品尝就直接咽到肚子里。
从前在家里哪吃得上这么好的东西,我娘每次做肉都偷偷摸摸的,把锅底那点肉汁拿块馍馍擦一擦,对我已经是天大的赏赐了。
一顿饭吃得热气腾腾,我才突然体会到,原来被家人疼是这种感觉。
吃过饭,赵青借着夜色就开始磨一把锋利的短刀。
银光闪闪的刀刃在月光下格外晃眼,我不由得心里一惊。
快步跑上前去拦住他,「你要做什么?」
「磨刀,明天出工带着。」
「出工带刀子做什么?」
5
我的语气又急又气,他看着我涨红的脸忽地就笑了起来,唇红齿白,在夜色里分外清晰。
「我……我想给你做个桃木簪子。」
「我磨了和我们做活的木工师傅好几天了他才答应教我,他说欲善其事,必利其器,让我把刀子磨好,明天他教我雕刻。」
我紧张的情绪总算放空下来,面色含羞嘟囔了一句,「谁稀罕你的桃木簪子!」
他忽然一下抱起我转了好几圈,「娘子先凑合戴戴,等我有钱了给你换金簪子。」
小半个月后,他果然小心翼翼地捧了一只桃木簪子给我。
簪头雕着五彩的祥云图,柄上还用小字细细地刻着我的名字。
我实在想象不出他那双粗粝的大手怎样费尽力气做出来的这样精细的活,这份情谊在我心里比千金都重。
他亲手给我戴上,我依偎在他怀里,轻声地说,「我们都要好好的。」
他听懂了我话里的深意,箍紧我的手臂更用力了些。
生在农村总有干不完的活,春日里种红薯、花生、玉米,插秧种水稻,夏天割猪草,拔草打药,因为婆婆对庄稼很上心,我们的收成总是格外好些。
秋天收割的时候最忙,这时候一般都是二嫂换了大嫂做饭的差事,大嫂力气比较大,收割脱壳的活她手拿把掐,反倒是插秧那种细活她干不来。
大嫂最近有些反常,每次让她和二嫂换班出来干活时总是支支吾吾、不情不愿。
干什么都显得无精打采的,饭食也吃得不像往常那样香了。
好几次游离走神烧火时差点把头发烧着,整个院子里总蔓延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有一次我碰到隔壁二婶子和几个人窃窃私语地议论,说大嫂在外边偷男人了。
大嫂每日辰时准时出门,拿个头巾包住脑袋,去隔壁村东姓张的男人家待上一个时辰,正好那个点,大哥不在家。
有一次,二牛爹去城里,正好看到那个男人打横抱起大嫂往屋里钻。
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直到我轻声咳嗽一声,才悻悻地闭了嘴、一哄而散。
我心里一沉,知道他们有一点说的不假,我好几次听见早上门闩响动。
还曾在屋子后边发现熬过的草药渣子。
完了,大嫂不会像潘金莲一样毒死大哥吧……
6
这可为难坏了我。
若是把这事说给婆家人听,那必然会惹得大哥不快,若是气急了,把大嫂打死都是有可能的。
可若是不说,要真像二婶子传的那样,大哥的面子又要往哪里搁。
正当我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有人来我家里喊,「不好了,不好了,你家老大媳妇投河了……」
我顾不上那么多,慌忙间告诉二嫂赶紧去把大哥找回来。
我拔腿就往河边跑去。
一路上,我都在想平日里和大嫂相处的点滴,她心宽体胖,没什么心机,说话也不经过脑子,交了心是实打实地对人好。
我真是该死,大嫂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到河边时,围观的众人已经把大嫂救了上来,她的衣裳湿漉漉的裹在身上,已经有不怀好意的男人色眯眯地在她丰满的胸脯上扫视。
我来不及思索,飞快地把外衣脱下来盖到她身上。
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还气若游丝地提着一口气。
我也不知道对不对,双手在她胸口使劲按压,想着把肚子里的水吐出来些。
不知按压了多久,总算吐出来一滩浑水。
大哥众人也赶来了,我们合伙把大嫂拉回了家里。
夜色都快降临了,大嫂才悠悠转醒,看到我们的第一眼,眼泪就流出来了。
「是我不争气,我没脸活下去了……」
大嫂和大哥成亲好几年了总是没怀个一儿半女,再加上这些日子心口总是一阵阵刺痛,听说隔壁村子里有个府城隐居的老大夫,她就想着自己抓点药调理一下。
结果大夫诊断她患了心症导致的供血不足,很难有孕。
大嫂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以为心症是要死人的,从前她族里的一个奶奶就是心口疼突然跌倒地上没起来。
大嫂揪心不已,每天心不在焉,以泪洗面,本来心里藏着事就憋得慌,再加上身体不适,那天去看大夫时竟然晕了过去。
还好附近的张大哥认得他,把她背到家里,叫来了大夫诊治。
这流言就这样猝不及防地传出来,别人听没听进去不知道,反正大嫂觉得羞愧得不行,这才想不开寻了死路。
大哥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只是呆呆地守在她身边,翻来覆去地说,「你怎么这么傻?」
「生了这么大的病都不吭声。」
「我要孩子有什么用,你才是最重要的。」
婆婆没有吭声,气鼓鼓地走出门去。
我猛地记起来我上次生病的时候。
7
从前在家里,我发了高烧,我娘嫌看病费钱,寒冬腊月,她把我推到雪地里,让我自生自灭。
「发烧又烧不死人,等你好了再进来,省得过了病气给你弟弟。」
我连路都走不稳,眼皮重得睁不开,低声的呜咽被风雪吞没。
我一张开嘴就有冷风灌进来,嗓子里像是刀割一样痛,整个人像是被架在火炉上炙烤,又干又燥,又焦又痛。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我觉得自己好像睡在冰面上,冷得我连牙齿都直打战。
等我醒来时雪已经停了,太阳出来了,我挪挪身子,尽量让自己晒到一点阳光。
还好我命大,没有被烧死,紧紧身上的破袄子,哆哆嗦嗦地往家里走。
寻常人家看病抓药是要用钱的,婆婆一定是舍不得了。
可是婆婆一会儿又回来了。
她推开众人凑过去,伸手抹了抹大嫂的眼泪,语速快得像算盘珠子落在地上。
「我看了家里的粮食和蔬菜,除了留出来吃的一口,剩下的都卖了还钱给你治病。」
「哭哭哭,哭什么哭?」
「什么叫争气,活着才叫争气,死了拿破被子卷了一埋,什么都不知道了,那叫争气吗?」
婆婆抬起头用眼神询问大家的意见。
公爹因常年背货压弯了腰,虽是端坐着,却也显得神态佝偻,他努力挺直脊背,「我都听老婆子的。」
二哥斩钉截铁地说,「治病,砸锅卖铁也得给大嫂把病治好。」
赵青攥了攥我的手指,「怕什么,天塌下来有男人顶着。」
大嫂哭得更凶了。
我见状连忙跑到自己屋里,捧出了钱匣子。
成亲以来,赵青给我的钱都舍不得花存到了里面,想着给他买个好点的狐裘帽子和护腿,可现在大嫂比我更需要用钱。
正想着,和二嫂撞了个满怀。
只见她也捧着个钱袋子,里面鼓鼓囊囊的,比我的丰厚了不少。
她抿着嘴一笑,轻声细语地说着,「看来弟妹和我想到一起了,走,我们一同给大嫂送过去。」
吃过晚饭,婆婆又拿出了她的账本,画上了大大的药罐子,记了重重的一笔。
8
穷苦百姓到了冬天的日子总是很难熬,寸草不生的季节连野草都没几根。
别人家都有储粮过冬,我们家里却越来越捉襟见肘。
几个大男人吃得像牛一样多,婆婆每日做饭时都唉声叹气,看稀稀拉拉的米粒子,不得已又多添上一瓢水。
马上要年下了,再这样下去,我们连个像样的年都过不好。
大嫂扛不住了,想法子给她娘家捎了信,第二日,刘屠户就扛了两条猪腿送过来了。
他满眼心疼地盯着大嫂看了好久。
语气生硬地对婆婆说,「出了这么大事,亲家母怎么不早说!」
婆婆还以为他要兴师问罪,连忙解释,「我们也是怕你担心,想着等大妮养好身体再知会你们。」
刘屠户大手一挥,「亲家母会错了意,我的意思是你若早点说,我们一起想办法,总不好一大家子人饿肚子的。」
婆婆多么爽利的人,此刻反倒扭捏了起来,「我们这么多张嘴怎么好劳烦亲家帮忙,我们省一省,总都能熬过的!」
临走时,刘屠户给了婆婆一个钱袋子,又拉着大嫂说了好久的话。
有了两只猪腿,总算能过个丰厚的年了,大家脸上都有了些欢喜模样。
我爹娘不知从哪儿听到的风声,闻着味就来了。
秋收的时候我爹去偷人家的麦子被主家发现了,打了他一顿,现在腿脚还有些不利索。
我娘搀着他,看到我们家里的两只猪腿眼睛都直了。
「柳儿,马上过年了,人家都知道回娘家转一圈,你怎么连个面都不露!」
「母女本是连筋肉,打断骨头连着肉,你别忘了谁才是你至亲的人。」
「正好这猪腿分我们一只,就当年礼了,我也就不与你计较了。」
我娘说着就要伸手抢。
大嫂身形高大,像磐石一样冷着脸堵在她跟前,「婶子可真会开玩笑,我娘家的肉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吧。」
我娘假笑一下,「那也得有柳儿一份。」
大哥怕大嫂再气坏了身子,大声呵斥我娘,「走开,离我媳妇远点。」
我爹见我娘吃了瘪,怒气只能朝我发泄,他过来就要扯我的头发,嘴里还不干不净,「你这个小贱蹄子,别以为你嫁了人我就奈何不了你。」
「说破了天我也是你爹。」
赵青一把按住了我爹的手,「岳丈大人若是好好说话,我还能请你坐下来喝杯茶。」
「若是上来就动手抢,别怪我不客气了。」
「出嫁那天,是岳母亲口说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在倒是和柳儿论起血缘亲情了,这点情分,我们还真不稀罕。」
「柳儿现在是我媳妇,你别想欺负我半分。」
赵青手劲大,捏得我爹疼得跳脚,一跳起来病腿也痛,他龇牙咧嘴的样子可真好笑。
我娘也顾不上我爹了,撒腿就跑,「这个活阎王怎么也在家里……」
她还不忘记瞪我一眼,「你笑吧,等哪天他把你打死就笑不出来了。」
人和人的差距真的很大,别人的爹娘都是想尽办法帮衬,而他们恨不得剥了我的皮吃了我的肉。
他们怎么就那么见不得我过得好呢!
9
婆婆把肉分成很多块,大块肥一点的晾上风干,小块的切成细细的碎块用油炒了封起来做臊子。
我闻着炒臊子的油腥味,竟然莫名地反胃。
找来郎中一看,我已经有孕两月余了。
家里一群人笑意盈盈地盯着我看,我羞愧地跑回屋里。
我的脸颊滚烫,心怦怦地直跳,在镜子前照了照,像是饮了酒,整张脸都是绯红色,镜子里映出来赵青的身影,我捂住脸小声地说,「你就要当爹啦!」
赵青过来拥住我,下巴青色的胡茬在我额头上蹭了蹭,痒痒的。
我双手攀住他的手臂,突然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你受伤了?」
他躲躲闪闪地说不要紧,不过是给别人家修祠堂时从台子上掉下来,被削尖的木桩戳到了,已经恢复差不多了。
我不顾他的阻挠坚持让他脱掉外衣,右侧胳膊上,一道五寸长的大口子从手肘贯穿到肩膀,看上去颇吓人。
他最近因为要赶工,一走就是十几天,匆忙回来那么一下子,我也疏忽了,根本没注意到他受了伤。
他摸出来一把铜板交给我,「这钱你收着用,给你和孩子置办些东西,别委屈了自己。」
我一想到这些日子他在外边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想如何给我们省出口粮,我一阵心酸,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他看我难过,故意打趣:「你这是心疼我了?」
「从前我看大哥二哥从不出远门干活,我不明白为什么,原来心里有了牵挂的人是走不远的。」
「如今我也有了满心是我的人,等我再干完这些活,赚到点钱,我们好好地把日子过好,再也不离开你们了。」
10
赵青临走时交代过这次出门时间也不会短,他说刘员外家要修缮一个带花园的别院,他迎小妾要用的,必须抓紧时间干完。
自他走了以后我的眼皮总是突突地跳,莫名地感到不安。
开春的时候,婆婆开垦了两亩荒田,撒上豆苗以后长势喜人,刘寡妇红了眼,非说婆婆占的地是他们家的,等豆子成熟了要分她一半。
婆婆当然不愿意。
刘寡妇趁半夜没人的时候往地里倒了尿把豆苗全给烧死了。
婆婆咽不下这口气,叉着腰骂了她半个时辰,从她年轻时偷人家黄瓜豆角到后来偷汉子气死了当家的。
许是婆婆的话戳到她心窝子了,她像疯狗一样追着婆婆不放。
「赵婆子,别以为你儿子生得多就横着走了,就你那三个儿子白给我都不要!」
「大儿子笨嘴拙舌娶个不下蛋的母鸡。」
「二儿子跟闷葫芦一样,半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猫着脑袋走撞到墙都不知道抬头的窝囊东西。」
「对,还有你那小儿子都快被人打死了,有人亲眼看见被抬着进了衙门,他指定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缺德事!」
婆婆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下意识就上去撕她的嘴,「你放屁!」
婆婆顶着额头上被张寡妇挠破还汩汩地流着血的伤口就匆忙跑回了家。
正赶上我爹娘来家里要人。
我爹死活要把我带走,「赵青那小子不明不白地死在外边了,你不跟我回去,还想为他守一辈子寡吗?」
「孩子打掉就跟了刘瘸子吧,他好歹不嫌弃你这残破身子。」
「从此以后,你跟赵家没有半点关系了。」
我死死地扒住门框,「我不走,谁说赵青死了,我不信。」
「你要再逼我,我撞死在你跟前。」
婆婆已经急红了眼,拿着扫把轰走了我爹娘。
她瘫坐在地上,「一定是刘寡妇胡说,柳儿,这阵子赵青可曾给你捎过什么消息?」
我绝望地摇头,平日里他出门时间长了,时不时地会叫货郎递回来他的消息。
可这段时日,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音讯全无。
我挣扎着稳定心神,「娘,我要去城里找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如何,我也得把他带回来。」
婆婆到底是经历过事的人,她沮丧了一会儿很快振作起来,有条不紊地为我准备行囊和饭食。
公爹担心路途遥远我一个人撑不住,也站出来说跟我一起去。
二嫂怕我和公爹在一起相处不方便,为了照顾我,也加入进来。
二哥又担心二嫂,于是我们变成了四个人的队伍。
11
一路上大家都没有心情说话,只有沉闷的马蹄声踏踏作响,我回忆着和赵青相处的丝丝缕缕,升起来一丝异样的感觉。
我严肃地问公爹,「爹,你老实告诉我,赵青在外边到底干的什么活计?」
公爹被问愣了,他结巴着说,「他……他就是一个泥瓦匠啊!」
看着他懵懂的模样不像装出来的,我又接着问,「那从前赵青是不是还有个媳妇?」
「什么媳妇,那是赵青从外边捡回来的一个姑娘,他俩都没成亲没拜堂,赵青连碰都没碰过她,你别听人们瞎说。」
「那她后来怎么死的?」我追问道。
公爹挠挠脑袋使劲地回忆,「她好像有什么恶疾吧,有一天就突然暴毙了,赵青给她找了块地方葬了。」
说着说着,他好像也回过神来,「你是说,赵青有今日这番遭遇是跟那姑娘有关系?」
有些事弯弯绕绕了很久盘旋在我心头,剪不断理还乱。
我暗自思忖着,却也不好定夺。
好不容易走到了才发现城里可真大,琳琅满目的货品沿街叫卖,我们无心驻足。
先是找人打听了刘员外家,到那里才发现根本没有修什么别院,也没有他跟着做工的队伍。
又找到衙门,可那里的守卫嘴严得很,我们蹲了两夜也没能打听出任何有用的消息。
第三日在摊子上吃馄饨时却意外听到了食客们在讨论前些天问斩的案子,说是清水村的男人虐死了清白人家的姑娘,被人告发到衙门,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将案子来龙去脉问清楚后迅速有了定夺,已经将犯人斩首示众了。
我手里的汤匙重重落在地上,冲过去问他们,「人呢?被砍掉的犯人呢?」
人们像看傻子一样看我,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早就拉去乱葬岗了。」
我发了疯一样冲向乱葬岗,满腔的怨恨快要溢出来,赵青,你不是人,你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瞒我瞒得好苦,瞒全家人瞒得好苦......
你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算是什么汉子,你对得起我和孩子吗?
越临近时,慌张感越来越强烈,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绳索勒住了咽喉,越是挣扎,窒息感困得我快喘不过气。
乱葬岗都是衙门处理过的犯人,有的被用了各种酷刑,惨不忍睹,我一个一个地翻过来仔细辨认。
不知翻了多少个人,我看到一张面目全非的脸,衣服上沾满了鲜血早就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可腰间那个络子我认得,是我亲手打的。
我所有的悲愤都被眼泪取代,我是想怨他恨他打他,可是看见他满身血迹,孤零零地躺在这里,只剩下了心疼。
到最后我哭都哭不出来了,开始剧烈呕吐,快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
二嫂心疼不已,她的眼睛早哭成兔子一样,此刻有千言万语都哽在胸口,只能默默地拍打着我的后背以示安慰。
突然人头攒动,守卫们来巡查清点人数,簇拥着一个身穿华服的贵人。
他们叫他常大人,我心下已了然,这就是大家常提起的公正廉洁的大理寺少卿常烨大人。
我生出一丝希望,跪在他膝下,恳求道:「民妇请求大人重查赵青一案,他是被冤枉的。」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的妻子。」
我听见他鼻子里冷哼一声,带着一群人乌央乌央地走了。
哼,什么好官,我看是狗屁!
12
夜里,我们几个人像是被抽了魂一样下榻在一家小旅店里。
三更时分,突然店小二传唤有人来找,公爹和二哥打头阵去探路。
旅店门口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赶车的小厮毕恭毕敬地问:「我们大人有请,赵娘子跟我们走一趟吧。」
公爹忍不住问:「你们大人是谁?」
「常烨,常大人。」
二哥有些担忧地望着我,「柳儿,会不会是什么圈套?」
我苦笑一下,「事到如今,还怕什么圈套吗?」
他们见我决心已定,异口同声地说,「好,那就去,我们陪你。」
马车七扭八歪地不知道走了多久,停在郊外一户独门独院前。
我们被小厮引着进去,见到了昏黄烛光下端坐在床边的常大人,床上躺的是奄奄一息的赵青。
我心中的迷雾好像渐渐清明起来。
常大人闪出一个位置,「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请你暂且放一放,跟他说说话吧。」
「今日在乱葬岗见到你我也很意外,看你哭得肝肠寸断,我知道赵青这小子在梦里喊的那个名字必然就是你了。」
赵青手臂上的伤还没好,胸口又不知道被什么利器伤了,包裹着的纱布都染红了。
嘴唇干得裂开了,英俊的脸庞没有一丝生机,眼睛紧闭着,额头上还有数不清的小豁口。
我之前悲愤不甘的情绪统统被按了下去,像吞了一颗酸涩的果子,满腔都是酸酸胀胀的。
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他时不时地皱一下眉头,这么多的伤口一定很疼,他只是比旁人高大些,又不是刀枪不入。
13
很多天后,赵青终于醒了,看到我们的一刻,眼底诧异之色如涟漪般荡开。
「爹,二哥二嫂,让你们担心了。」
他的目光又移到我的身上,看到我微微挺起的肚子,弯眉轻笑,乍暖还寒。
他的笑虚弱又破碎。
「柳儿,你也来了。」
「你和孩子都好吗?」
纵使有万般情绪,这一刻都化成泪滴,我拼命点头又摇头,「一点也不好,等你好了再找你算账。」
这些天我们早从常大人口中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赵青一直在常大人手下做事,是他最早一批精心培养出来的影卫,前些年赵青带回去的姑娘,正是一桩案子里对家安插在常大人身边的眼线。
打不得也动不得。
只能以赵青这傻小子动了春心为由把她带回了村里,可那姑娘不安分,不知怎么发现了赵青的身份,想要挟赵青的父母为由逼他投诚,赵青当然不肯,在她的饮食里动了点手脚处理掉了。
本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过去了,可不知是谁旧事重提把这件事翻了出来,状纸告到了衙门,说赵青虐杀民女。
当年的事情若再去纠察,牵扯出来的东西可就太多了。
正好赵青这次参加一个剿贼的重要任务,受了很重的伤,常大人顺水推舟,用了一招金蝉脱壳,既解决了几年前的旧案子,又保全了赵青。
「赵青说了,自己有了妻子,有了牵挂,不想再做这刀上舔血的营生。」
「正好,我借此机会给他换个身份,让他往后清清白白地做人。」
虽然迷雾散开一大半,但我仍旧疑惑,我接着问常大人,「大人可知,递状子的是什么人?」
他沉吟一会,「是个跛了腿的老头。」
突然间,碎片一点点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拼凑完整,怪不得我爹娘那么快知道消息去家里要人。
怪不得他们这么快找好了下家,这分明就是他们和张瘸子串通好的。
14
常大人给赵青换了新的身份,叫钱丰。
对外只说因为钱丰和赵青模样相似,被公爹认作了干儿子。
至于村里正那边,常大人已经打点好了,谁要是多说出去半个字,小心自己小命不保。
赵青休养得差不多了,正式拜别了常大人。
临走时常大人没敢兴师动众,只悄悄地给赵青塞了一袖口的银票。
我们架着马车往家里赶去。
走到半路碰到了跑丢了一只鞋子的我娘和小弟,她看见我像是看见了救星,「柳儿,你快救救娘吧,你爹要把我和你小弟卖了。」
我爹不知道什么时候迷上了赌博,本来家里穷得就叮当响,再走上赌博这条不归路,可不是要走到典妻卖子那一步。
我不用脑袋想都知道,正是我娘给他出的主意,说是只要把赵青想办法弄死,张瘸子再娶了我,又能捞上一份丰厚的聘礼。
我爹耳根子软,但他又胆小,就不经意间把这话递给了张瘸子。
张瘸子是什么人,有勇无谋,眼睛长在头顶上,听完我爹的撺掇,满腔不忿地把赵青告到了衙门。
赵青猛地从马车里出来,跟我娘撞了个面对面。
我娘以为见鬼了,尖叫一声,撒丫子就跑了……
赵青为绝后患,准备去趟张瘸子家里,待他赶到时,张瘸子早在房梁上吊死了。
脚下还咕噜着我爹的半截胳膊,我爹被他砍死了。
我看着我爹已经凉了的身子,没有半点伤心,只觉得悲哀。
我忍不住问赵青,「为什么我爹娘见不得我过得好呢?为什么非要压榨我来满足他们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呢?」
赵青回答说,「因为压榨你是他们觉得最快有收获的方式,他们自己过得不好,也见不得你过得比他们好。」
我叹了一口气,「他们不配为人父母。」
赵青摸了摸我的肚子,「那我们学着做一对好父母好吗?」
他终于找到机会向我坦白,「柳儿,你可曾怪我瞒着你?」
我重重点头,「怪你,在乱葬岗的那一刻我恼急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被辜负了,一会儿又觉得被欺骗了,脑子里混混沌沌的。」
「可是看到你腰间的络子那一刹那,脑袋中冒尖的想法是,我带着孩子一同随你去吧,要不然你太孤单了。」
赵青自责得不得了,「这件事不仅瞒了你,也瞒了父母很多年,常大人说我这样的身份做起事来才方便,可有了你我才发现,我是真的怕,我怕连累你们, 我怕失去你们。」
「那你答应我, 以后什么事都要告诉我。」
「好,一定。」
15
赵青回到家里,先给婆婆磕了三个响头, 「儿子不孝,顶着别人的名义来拜见父母。」
婆婆喜极而泣,「说什么傻话,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你叫什么都是我儿子。」
大嫂脸色红润了些,过来拉着我的手转着圈地看我, 「你没受伤吧, 孩子没事吧, 我可担心死了。」
我一撇头,炕上睡着一个小奶娃。
「大嫂,这是?」
大嫂连忙抱来给我看,「娘每天都去观音庙给烧香,求菩萨保佑老三,保佑你肚子里的孩子,保佑你们在外的每一个人。」
「那天婆婆去的时候竟然听见有婴儿哭声, 绕到山后边竟然发现襁褓里裹着个女婴。」
「娘等到天黑也没人来找,就抱回来了, 我觉得这一定是天意,老天爷看我没孩子, 特意给我送了一个女儿过来。」
我看着包被里的孩子睡得香甜, 忍不住用手指碰碰她的脸蛋,她竟然咧着嘴笑了起来……
过了几个月我平安生下一个男孩,生产那天, 差点要了我的小命。
赵青几尺高的汉子红了眼睛,「再也不生了,柳儿我们再也不生了。」
二嫂回来以后也发现有孕了,大夫诊脉说有双胎脉象, 这可吓惨了二哥,他日日念叨说就二嫂这小身板,两个孩子可怎么生啊……
可二嫂的产程出奇的顺利,时隔一年,家里又添了一对龙凤胎。
婆婆每天看着满院子晾的尿布直发愁, 「你们还让不让我活啊……」
于是洗尿布被男人们承包了,村里的小河边经常看见我们家的三个大男人比着谁洗的尿布干净。
哦对,大哥家的女儿早就不用尿布了, 谁让二哥家俩呢,又分给他一个……
婆婆也时常念叨着给我们分家, 「孩子们都大了, 该分家了,自家过自家的日子。」
大嫂:「不分不分,我算不清账。」
二嫂:「不分, 不分, 我带不过来娃娃。」
我?我更不分,我好不容易才知道什么叫做家,什么叫做家人, 让我好好享受几年再说吧。
赵青和支上了锅子,大哥和二哥正在生火。
公爹在打磨两根花椒木给孩子们做磨牙棒。
婆婆准备了一桌子的肉和菜准备烫锅子吃。
大嫂抱着女儿在摇椅上咿呀呀地说话。
我和二嫂在细细碎碎地说着家常话,外边忽然飘起了雪花。
或许有一些冷冽的明天等着我们。
没关系。
此刻正在热气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