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陆家的童养媳。
从小别人就喊我陆怀川的媳妇,我也自称是陆怀川的媳妇。
陆怀川却不喜欢我。婚后,他冷声严肃地教育我:
「以后在外面不许说是我妻子。」
我小声说知道了。
街坊邻里笑我傻,说我天天绞尽脑汁给陆怀川送饭送菜都吃到了文工团的团花肚子里。
还说陆怀川将单位分的房子给了别的女人。
我从小就过得颠沛流离,就想要住在像样的房子里。
因此我哭了许久。
陆怀川冷笑:
「那就离婚。」
我问他什么时候去领离婚证。
他却失了神。
1.
陆怀川是医生。
他生得好看,身材颀长,是单位里的香饽饽。
去医院送饭时,有病人的家属拉着他的手:
「陆医生,有媳妇了没?」
「我家闺女在 A 大教书,你要不要认识认识。」
陆怀川不冷不淡地笑了笑,看上去颇有距离感但却不失礼貌。
身边的同事替他张口:
「哎呦,陈阿姨。」
「咱陆医生可是我们医院的香饽饽。」
「陆医生媳妇的位置有人咯,是文工团周小姐。」
陈姨惊呼一声:
「就是那个周蔓枝,漂亮的嘞。」
「那个小腰,那个身材,那脸蛋可好看了。」
陈姨啧啧感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材:
「哎呦,名草有主了啊陆医生。」
听见陆怀川的同事这样介绍,我呼吸微窒。
可我不叫周蔓枝,不是文工团的,更没有好身材和漂亮脸蛋。
我正想开口叫陆怀川。
却见陆怀川轻轻点了点头。
他嗓音清冽:
「回去记得按时换药。」
「三天后来复诊。」
待那个阿姨走后,陆怀川的同事问道:
「师兄,啥时候带周师母来给我们看看?」
「你们都结婚这么久,也没办酒席请客,我都没正式祝福你和师母呢。」
陆怀川冷哼了声:
「报告写完了?」
同事摇头。
陆怀川问:
「那还不快去写?」
我短暂地怔了一下。
陆怀川怎么没有否认,他的媳妇明明是我,不是周蔓枝。
我将饭盒放在了医院的失物招领处后就走了,让安保队长去通知陆怀川。
回家的路上我有些失魂落魄。
2.
陆怀川今晚很迟才回到家。
我望见他手中空空的,有些失落。
巷口有流动的花摊。
给陆怀川送完饭回家时,花摊的老板与我打招呼:
「哟,这不陆怀川媳妇吗?」
「今天是你生日啊,生日快乐。」
我不知道花摊的老板怎么知道的,但是我还是礼貌性的笑了笑点头:
「昂。」
「谢谢。」
老板打趣我:
「陆医生给你买了一束花。」
「还是你们小年轻懂浪漫,陆医生真不错,过生日还知道给媳妇送花。」
我有些羞红了脸。
陆怀川居然给我买花了,我以为他忘记了今天是我的生日。
看见他空空如也的手,我有些失落。
陆怀川蹙眉问道:
「你在看什么?」
我低着头铺着床单:
「没有看什么。」
直到夜里,我终于忍不住开口:
「今天是我生日。」
他沉默了好久……
「我忘了。」
我闭上眼,一滴泪水砸在了枕头上。
我是陆家的童养媳。
饥荒的时候发了洪水。
洪水将陆家给冲垮了。
我爹冒险将食物分给了陆家。
将陆家五口人接济到我们家住。
十岁那年,我爹临死前将我托付给了陆家。
两家订下了婚事。
大院里的人都打趣陆怀川:
「这是你的媳妇吗?」
「她黑黑的,好丑,像一只瘦猴子。」
陆怀川很白,很高。
而我又瘦又小。
他冷声道:
「够了。」
我以为他要帮我说话,眼神亮了起来。
可陆怀川说:
「她不是我媳妇。」
「我没有媳妇。」
我一直都知道陆怀川不喜欢我。
但我没想过,他会这么不喜欢我。
我心底苦得发涩。
3.
我像往日一般去医院给陆怀川送饭。
一群人坐在居委会的门口摘菜。
其中的大妈喊住我:
「陆家的媳妇。」
我停住了脚步。
王大妈叹了口气:
「这是去送饭呢?」
我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饭盒,点头:
「嗯。」
「去送饭。」
王大妈拍了拍大腿,有些激动:
「你也是个傻的。」
「你家陆医生和文工团那个周蔓枝的关系,你还没看出来?」
我愣了愣,摇头,我连周蔓枝是谁都不知道:
「什么关系?」
王大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我:
「那个周蔓枝住院了,你还天天上赶着给人送饭。」
「你那变着法做的饭菜都进了别的女人肚子里。」
「那周蔓枝可是看上你家陆医生了,你还不抓牢点。」
有一瞬间,我全身发寒。
陆怀川不喜欢我,更不喜欢我出现在医院里。
婚后他就说,不允许在外面自称是他媳妇。
更不允许出现在医院。
上个月,他突然多排了夜班。
回来以后便让我以后给他送饭,还特意嘱咐了要清淡不要油腻。
我很高兴地答应了。
这是我第二次听见周蔓枝的名字。
王大妈嚯哟了一声,嫌弃我太傻将自家男人往外推。
我捏紧了衣角,匆匆赶去了医院。
在陆怀川的科室内,我看见了他的身影。
他去洗了一些水果后朝着骨科走去。
我跟着他走到了二楼。
他坐在了病床前,慢条斯理地剥橙。
女人皮肤很白,秀发乌黑顺滑地垂在胸口。
看上去温温柔柔的。
我低着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很黑。
我的大腿还有一块疤。
这是照顾陆怀川奶奶的时候留下的疤痕。
陆怀川奶奶生病不愿喝药,一手挥开了碗。
滚烫的药全撒在了我的大腿上。
看清女人的脸时,我出神了许久。
这张照片我在陆怀川的书里看过。
我不小心动了他的书,他就发了脾气:
「你又看不懂。」
「以后不要乱动我的东西了。」
我点头:
「下次不会了。」
陆怀川很爱干净,不喜欢吃带汁水需要剥皮的水果。
在陆家,都是我剥好了他才吃。
橙子的汁溅到了他的衣服上,他却没有嫌弃。
我擦掉了眼角的泪水,将饭盒带回了家。
4.
陆怀川夜班回来,弄出细细簌簌的声音。
我被他吵醒有些不耐烦:
「你能不能小声点。」
说完,我和他都愣了一下。
这是我第一次嫌弃他。
他点了点头:
「行。」
一觉睡醒后,他问我:
「昨天你怎么没来送饭?」
我换上了外套:
「我以后不去了。」
「你自己吃医院的食堂。」
从前我的生活里只有陆怀川。
爹临死前抓着我的手,一字一句地嘱咐我:
「夏夏啊,是爹没本事。」
「爹连命都没人家长,去了陆家,你要听话。」
「不要惹陆家的人不开心,也要让着这陆怀川,知道吗?」
我用力地点头:
「爹,我知道了。」
「你放心。」
直到我和陆怀川的婚事订下,爹才安息地离开。
虽然我和陆怀川订下了婚事,但依旧是寄人篱下,我过得小心翼翼的。
我的生活也是围着他转。
爹和我说,我三岁的时候还和他睡过同一张床。
可再见面的时候,我们已经十岁了。
陆怀川比大院的同龄人都高。
长得也出挑。
所以他们都说我当他的童养媳是癞蛤蟆吃天鹅肉。
陆怀川也是这么觉得的。
一觉睡醒,身边的人早已走了。
5.
这几日,陆怀川对我不再那么冷淡。
下班回来会买上一些板栗或烤红薯。
对于我做的拿手杂酱面也会说几句好吃。
他去医院后,王妈就风风火火地赶到院子门口。
「小夏,不好了。」
我心底一惊。
王妈气喘吁吁地说:
「陆医生医院上个月分房了。」
「我可是听说,陆医生将房子给了那妮子了。」
「就是文工团的周蔓枝。」
我的心底泛冷。
王妈握着我的手,不停地说:
「陆医生条件好。」
「他要是单身未婚,就是我们院里的香饽饽呢。」
「要么,你就将男人抓牢。」
「要么,你就让自己变强。」
我朝王妈点头。
待陆怀川下班后,我坐在餐桌前等他。
我做了他喜欢的杂酱面。
他明明很爱吃,却不愿意夸我一句。
是啊,他喜欢的是周蔓枝那样漂亮、会跳舞、穿着高跟鞋的女性。
而不是我这样戴着围裙,围着他一日三餐的妻子。
我问他:
「医院分房子了对吗?」
他神色平静地点头。
陆怀川永远这样淡定、平静。
无论什么事情都好像激不起他心中的波澜。
只有小时候别人调侃我是他媳妇的时候,他发怒过几次。
大概是真的很讨厌我。
讨厌我瘦弱的身材、晒黑的皮肤,和他大脑不匹配的知识容量。
我声音发紧:
「陆怀川。」
「房子,你给周蔓枝住了?」
倏然,他掀起眼皮看向我。
他狭长的眸子微微眯着:
「你怎么知道?」
我说:
「听别人说的,你把房子给她了。」
他冷声道:
「我说的是你怎么知道她?」
陆怀川平静且冷淡的神色因为另一个女人有了怒意。
我的睫毛微微颤动,定定地看着他。
「陆怀川,给你送饭的时候我看见她了。」
陆怀川神色恢复如常,淡淡说道:
「蔓枝父母离世,在北平无依无靠。」
「一个人生活不容易,所以分下来的那套房子就暂时给她住。」
我低着头抠着手指出了神。
七岁时妈妈在干农活时去世。
十岁时爸爸因疾病也离开了。
小时候家里住的屋子在洪灾中因地势问题逃过一劫,也意外帮了陆家一个忙。
家里的房子漏雨,修修补补住了一年又一年。
住在陆家大院里依旧是寄人篱下,我渴望有自己的住处。
周蔓枝不容易,难道我就容易了吗?
听着陆怀川的话,我忍不住笑了。
笑得有些自嘲。
我意识到面前这个我从小就爱慕的人,从少年到年近三十,从没在男女之情上喜欢过我,对我动过心。
我试探性地问:
「房子可以要回来吗?」
陆怀川眸色冷淡:
「孟夏。」
「房子是我的。」
听见他这话的时候,我愣了愣。
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的。
他又提醒我:
「孟夏,别对房子打什么歪主意。」
我说:
「如果我想将房子拿回来呢?」
陆怀川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冷声道:
「那就离婚。」
陆怀川笃定了我不会离婚。
从小,大院里都知道我喜欢他,他也知道。
他不仅长得好看还聪明。
我的喜欢根本藏不住,做了好吃的偷偷藏起来第一个给他。
他被陆父用鞭子打,我立马挡在他身前。
如果不是那一纸婚约,他不会和我结婚。
我点头:
「好。」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离婚?」
陆怀川狭长的眼眸猛地睁开,薄唇紧抿。
神色错愕。
他和我对视,沉声道:
「家属院的治安安全。」
「你别无理取闹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
「你考虑一下。」
「我是认真的。」
他沉默了许久,转身:
「我今晚值夜班。」
6.
我唯一会做的事情就是能做一手好菜。
借着吃食讨好陆怀川。
我不该浪费了这厨艺。
在王大妈的帮助下,她帮我找了家饭馆当学徒。
王大妈是个寡妇,年轻时死了丈夫,中年死了女儿。
她做事干脆利落,风风火火地自己开了家裁缝铺,生意不错。
见我和她女儿年龄相仿,对我颇为照顾。
「小夏啊,不是王妈唠叨。」
「咱们这女人还是得多为自己考虑。」
我点了点头。
她接着说:
「这饭馆可不轻松,你明早起早些。」
「那厨师是我远房的侄子,跟着他好好学。」
我每日起得早,回得晚。
在饭店干活比我想象中的累。
但却充实。
陆怀川已洗漱好躺在床上我才到家。
他瞥了我一眼:
「这么晚了,你去哪了?」
我脑袋里想着今晚厨师教我的第一道菜,糖醋鲤鱼。
直到陆怀川又喊了我一声:
「孟夏。」
他的声音清冽好听。
我回过神,低着头将这个月的工资塞进了柜子里。
「我没去哪里。」
次日,我起得比陆怀川还早。
按照昨天师傅的叮嘱,我去集市上挑了条新鲜的鱼。
新鲜的鱼做出来的糖醋鱼味道更好。
给鱼切了花刀再入油锅。
做好后,陆怀川站在厨房外。
他的神色清冷:
「你大早上不睡觉,就是在做这些东西?」
我瞧了瞧刚刚出锅的糖醋鱼:
「对啊,怎么了?」
陆怀川不再说话。
我将鱼端到王妈家。
王妈看见后乐呵呵地开口:
「看着就好吃。」
「吃完王妈把盆给你送回去。」
我笑着点头:
「王妈,这要趁热吃。」
8.
饭店的工作时间是在晚上。
忙的时候我就帮师傅打打下手。
雅席已经被订完。
来了两个人点菜,其中有一个人有些眼熟。
像是上次在医院看见的陆怀川的同事。
他问我:
「你们这有什么招牌菜吗?」
我指了指菜单。
糖醋鲤鱼和宫保鸡丁。
他和旁边的女同事讨论:
「唉,陆医生嘱咐了,师母对海鲜过敏。」
「这道糖醋鱼就算了。」
「你上班的时候告诉陆医生在聚福楼这里的饭店。」
女同事问他:
「小陈医生,今晚陆医生怎么会请客啊?」
他笑了笑:
「给师母的庆功宴,听说师母前几天文工团拿了个奖。」
听见他说陆医生,我下意识地怔了一下。
点完菜,我将菜单收好递给了厨房。
天色渐暗。
饭店来了一波又一波的人。
我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看了一眼我便收回视线,立马跑到后厨。
9.
后厨很忙。
厨师长也就是教我的师傅。
他吩咐我去上菜。
我端起菜就往包间走。
刚端着菜,里面的人就撞了出来。
我惊呼了一声:
「小心。」
她还是撞了上来。
汤翻倒了。
滚烫的液体倾洒,瞬间烫得皮肤一阵刺痛。
女人惊呼:
「好疼。」
包厢里的人立刻冲了出来。
男人神色紧张,眼神落在女人身上。
女人细白的肌肤立马红肿。
「怎么了。」
「别动,我给你处理伤口。」
陆怀川抬眼,他的目光微微一顿,眼底浮现淡淡的惊异。
「陈进,立马去找服务员拿冰块。」
陈进瞪了我一眼:
「你怎么抬菜的?」
周蔓枝眼神委屈,陆怀川蹙眉看着我,神色复杂:
「道歉。」
我低着头将地上的碎片清理干净。
「不好意思,但是是这位小姐撞上我的。」
大堂经理立马冲了出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小夏,你快去处理伤口。」
「你们这桌我给你们免单,实在是不好意思。」
掀开裤腿,一阵红肿。
斜角处,陆怀川拿着药膏小心翼翼地给周蔓枝上药。
陆怀川抬眼和我对视了一眼。
我比想象中还要平静,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经理让我提前下了班。
到了家,王妈听见消息后立马拿了珍珠霜给我。
「涂一点,好得快。」
为我涂完药,王妈就走了。
王妈走后不久,门被人用力推开。
是陆怀川。
他的声音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额前沁着细密的汗珠。
他喊着我的名字:
「孟夏。」
我狐疑地看着他:
「怎么了?」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
「你怎么不等等我?」
我笑了声:
「等你做什么?」
他的薄唇微微张合又紧抿,有些哑口无言。
「我……」
收拾完已经快十二点了。
我轻声说:
「没事就睡吧。」
10.
第二日的清晨。
陆怀川居然还在饭桌前坐着。
我径直离开。
「小夏。」
我的心颤抖了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喊我的小名。
「这是烫伤膏,我们医院研制的。」
「你自己涂,还是我帮你?」
我接过药膏后就塞进口袋。
「谢谢。」
他问我:
「你不涂吗?」
我摇头:
「等会儿我自己会上药。」
那盒烫伤膏被我放在了角落里。
去饭店,经理给我结了第一个月的工资。
我计划着自己支棱一个摊子。
将所有的工资放在了钱夹里。
王妈知道我有摆摊的想法,立刻找到我:
「小夏,你做的杂酱面好吃。」
「可以去卖杂酱面。」
「你要知道,咱们这摆摊就得摆点便宜实惠的,不能像什么红星饭店一样卖什么宫保鸡丁,摆摊那玩意没人吃的。」
王妈苦口婆心地劝我,还不停地出主意。
我笑了笑:
「我知道了,王妈。」
「行,知道了就好。」
「我先走了,锅里还炖着汤呢。」
王妈走后,陆怀川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
他来得悄无声息,我被吓了一跳。
我捂着胸口深吸了一口气,立刻将手中的本子揣进口袋。
他问我:
「藏什么呢?」
我摇头:
「没有。」
本子上写着我的摆摊计划、进货成本。
陆怀川从前对我做什么向来不在乎。
现在我也不想让他知道了。
11.
陆怀川值夜班的频率降低了。
晚饭的时候,他突然开口:
「孟夏,你生气了。」
我的表情没有起伏,笑的不浅不淡否认道:
「没有。」
陆怀川轻轻叹气,向我解释:
「蔓枝双亲过世,半年前在北平遭遇过入室抢劫,她住的地段偏僻不安全。」
「就不能体谅她一下吗?」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体谅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我知道了,陆怀川。」
陆怀川眼睫微颤:
「孟夏,昨晚是蔓枝的庆功宴。」
「我不知道你在那家饭店工作。」
我嘴角依旧挂着浅浅的笑:
「陆怀川,我知道了。」
陆怀川眉眼紧蹙:
「孟夏,我宁愿你和我吵。」
「也不希望你用这样的态度和我交流。」
我平静地对待是因为我真的不在乎了。
倏然,我也明白了陆怀川之前的平静。
不爱的人,怎么会在心底掀起波澜壮阔呢。
12.
我找了几处人流最多的地方。
北平的医院附近,还有北平大学。
医院的食堂不对病人开放,所以客流量较少。
北平大学附近的学生多,客流量也大。
我决定周末在北平医院摆摊,工作日在北平大学。
支棱起摊子以后,王妈也会来帮衬我。
刚开始生意冷清。
王妈扯着嗓子帮我喊:
「杂酱面,杂酱面,三角钱一碗咯。」
喊得大声了,也就引人注意了。
王妈教我:
「你不要害羞,一定要喊出来。」
「喊出来了人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我学着王妈的样子喊:
「杂酱面,杂酱面。」
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摆久了,客流也就多了。
回头客也多了。
在医院和大学附近都有了老顾客。
我每天起早贪黑,错开了和陆怀中接触的时间。
13.
近几日天气不好。
天乌泱泱的。
陆怀川瞧了我一眼:
「明天有台风。」
「别乱跑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低着头写字。
一道黑影压在身前。
我抬起头就对视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眸。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你在写什么?」
我立马捂住了记账本:
「没有什么。」
「写点日记罢了。」
陆怀川是知道我有写日记的习惯,他也不再多问。
「明天有台风会有强降雨,不要随意出门,你听见了吗?」
我点头:
「知道了。」
果不其然,夜里风就在呼啸狂风乱作。
一夜过去天却放了晴。
街坊邻里的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
陆怀川临走前意味深长地提醒我:
「孟夏。」
「今天别乱出门。」
我不耐烦地说了句:
「知道了。」
他的眸色黯淡了几分。
看着天色晴朗,我又开始备菜和面条,朝着北平医院附近去。
在这里摆摊,我偶尔会瞧见陆怀川和周蔓枝的身影。
但我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今天摆摊能不能多几个客人,多些收入。
中午的日头正晒。
我低着头烫面。
耳边是娇俏的女音:
「怀川,听说这家的杂酱面好吃。」
「你不是爱吃杂酱面吗?」
我戴着编织的帽子,太阳刺眼,眼睛微微眯着看不清眼前的人,热情地招呼着:
「想吃什么?素面贰角,杂酱面三角。」
一道熟悉清冷的男声缓缓响起:
「杂酱面。」
我微微愣了一下,立马开始下面条。
给陆怀川上面时,他看清了我的脸后,立马攥住我的手臂。
我与陆怀川、周蔓枝相继对视。
陆怀川的喉结滚动,喊出我的名字:
「孟夏。」
有人喊:
「老板,来碗杂酱面。」
我立即甩开他的手。
14.
待我招待完所有客人准备坐下小憩,发现陆怀川还没走。
他就坐在角落,眼神停留在我身上。
等他缓步走向我时,陈进从医院里冲了出来。
「师兄,急诊来人了。」
陆怀川最后看了我一眼,立马离开。
我收了摊回家。
食材售空了。
傍晚,天瞬间就黑了。
巷子有人大喊:
「下雨了,下雨了。」
「收衣服。」
天立马猛地下雨。
噼里啪啦的冰雹砸在屋顶、玻璃窗户上。
我躲在屋子里,还好傍晚没有出摊。
外面狂风大作。
这场暴雨持续了将近五个小时。
雨停后,外面被淹了十几厘米高的水。
等了一个晚上,水才渐渐退去。
收音机开始播报:
「我市昨日迎来一号台风,降雨持续四小时,今日停工停学。」
「北平医院附近有房屋坍塌,伤亡未知,请各位市民注意出行安全。」
「请各位市民无事不外出。」
听见北平医院我想到了我支摊子的地方,那块淹掉了地方正好是我摆摊的地方。
我叹了口气。
一时半会儿出不了摊了。
15.
我煮了粥去找王妈。
她也正好要出门,手里拎着一袋红薯。
「哎呦,你来得正好。」
「昨晚那么大的雨,家里没事?」
「陆医生回来了没?」
我摇头:
「家里没事,他没回来。」
王妈轻啧一声,将红薯塞进我怀里:
「这几天暴雨淹掉不少地,菜啊肉啊指定涨价。」
「你就别出去摆摊了,这些红薯好存放,能熬几日也饿不死。」
我将碗递给王妈:
「谢谢你,王妈。」
「这是我今早煮的粥。」
我将红薯带了回去。
傍晚的时候,居委会来通知:
「城北路被淹了,不要去哈。」
我皱眉:
「严重吗?」
居委会的负责人说:
「正在救援中,社区在招募志愿者。」
我去社区报名了志愿前往北平医院。
医院附近的老房子接连倒塌。
我立马投入志愿者救援中。
「怀川。」
转身我就看见周蔓枝红着眼,委屈地喊着陆怀川的名字。
陆怀川身形一顿,眼神立刻清明。
他的脸上沾上了泥土,白大褂上有血渍。
立马趴在地上怒吼:
「这里有伤者,来救人!」
周蔓枝被救出,陆怀川眼眶即刻红了,将她抱在担架上狂奔向医院。
我收回视线。
16.
救援在一周后结束。
王妈和我抱怨:
「陆医生一周没回来了?」
我摇了摇头:
「可能医院忙吧。」
王妈冷哼:
「小夏啊,这报纸你看看。」
「不是王妈想伤你心。」
报纸上拍到了陆怀川抱着周蔓枝的背影。
「王妈可是听说了,文工团的都在传周蔓枝和陆医生好事将近呢。」
我却不难过:
「我知道了,王妈。」
她稍稍叹息。
17.
下午,王妈连招呼都没打就闯了进来:
「唉,出事了,出事了。」
「听说小陆出事了。」
我有些迟疑,还是往北平医院跑了去。
陆怀川趴在地上挖,手割破流出了血。
我站在他身后:
「陆怀川。」
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一动不动。
他缓缓回眸。
失神了瞬间,骤然清醒。
他猛地起身走到我身边,用力地将我抱进怀里。
他的眼里有失落有失而复得。
我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汗味和泥土味。
声音沙哑发颤:
「我找了你好久。」
「我以为你……死了。」
救援队喊道:
「行了行了,人找到就行。」
「赶紧收工了。」
18.
家里。
我们面对面坐着。
陆怀川惊魂未定,眼眶微红。
「小夏。」
我点头,有些尴尬。
「你说吧。」
他好似想说什么,最后却又只吐出几个字。
「好好休息。」
我扭头睡了过去。
19.
暴雨退去,北平恢复一如既往的平静。
我继续在北平大学摆摊。
周末偶尔去北平医院。
陆怀川站在我的摊位前。
见到他身侧有几位同事。
我客气地问:
「需要点什么?」
「素面贰角,杂酱面三角,新增了……」
陆怀川开口:
「小夏。」
他突然对我改了称呼有些不适应。
有同事问他:
「陆医生,你们认识?」
我笑着说:
「陆医生经常来我这里吃杂酱面。」
陆怀川看着我,紧皱眉梢。
他扭身对着陈进和另一位同事开口:
「她是我。」
我大声说:
「我和陆医生是邻居,面给你们优惠哈,一人一块就行。」
话音落下,陆怀川看向我。
他的眸色错愕不解。
倏然,他和同事说:
「她是我妻子。」
陈进呆住了:
「师母不是周小姐吗?」
陆怀川否认:
「不是。」
还记得,我被人喊作陆怀川的童养媳。
他总是否认:
「她不是。」
婚后,我不小心在医院里说漏嘴自己是他的妻子。
他回家后严肃地告诉我:
「孟夏。」
「不要在外面说是我的妻子。」
我不解,但还是小声地说知道了。
在看见周蔓枝时心中有了答案。
他不喜欢我,不喜欢我的一切。
他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承认我们的关系,因为他觉得我丢脸。
如他所愿,我不会让别人知道了。
我也愿意放手,让他离开。
吃完杂酱面,他似乎有些不悦地离开了。
20.
我很迟才收摊。
陆怀川倏然出现,他将东西扛在肩上:
「走。」
我没和他争,反正我自己抬需要力气。
到了家,陆怀川提到傍晚的事情:
「为什么不说实话?」
我冷笑了一下:
「不是你说的吗?」
「不要在外人面前说我是你的妻子。」
陆怀川旋即恍然领悟。
他脸上露出几分尴尬,清咳了声:
「小夏。」
「这是以前,以后不要这样了。」
我唇角勾起,笑得有些讽刺:
「陆怀川。」
「我还你自由吧。」
我去陆怀川单位分的家属院看过。
屋子里装饰得很漂亮。
周蔓枝在养花草。
餐桌上有漂亮的碎花桌布。
周蔓枝对我说:
「孟夏,你真的了解他吗?」
「童养媳、青梅竹马又怎么样呢?」
「他还是遇见了我,他喜欢的是我这样的女人。而不是你这种成天戴着围裙只知道柴米油盐酱醋茶不懂他的精神世界。」
「更不懂打扮自己、灰头土脸的女人。」
「你和他有结婚证又怎么样?你不仅留不住房子,连陆怀川也留不住。」
我不疾不徐地转身,冷声叙述:
「孟夏,你插足别人婚姻。」
「陆怀川和你,犯了重婚罪。」
「你觉得,这套房子你留得住吗?」
离开后,我没有气恼,反而觉得周蔓枝好笑。
21.
我靠着摆摊售卖杂酱面开了分店。
店面的名声打开了,慢慢地成了北平人民心中的老字号。
生意好的时候能排一条龙的队伍。
我忙于开店,和陆怀川聚少离多。
再次见面,是在我新开张的店铺里。
他说:
「老板, 来碗杂酱面。」
他吃完面,眼尾泛湿。
「小夏。」
「我同意离婚。」
我浅浅一笑:
「好。」
22.
民政局门口,陆怀川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却有些看不下去了,他问我:
「如果房子收回来, 我没了工作, 你还会要我吗?」
我轻哼一声:
「不会的,陆怀川。」
「我不爱你了。」
「从你第一次提离婚开始。」
陆怀川猛地抬头:
「为什么?」
我说:
「从你在所有人面前否认我是你的妻子, 别人误会你和周蔓枝的关系, 你却默认开始。」
陆怀川用力地摇头:
「小夏。」
「我没有, 我只是……」
我呵了声:
「只是什么?只是你嫌弃我没有她漂亮, 所以你不愿意承认。」
陆怀川慌乱解释:
「小夏, 我觉得你很漂亮。」
「我是认真的, 那个时候我不懂。」
「我也从没觉得她比你漂亮过。」
我笑了:
「陆怀川, 纸包不住火。」
「你记不住我的生日, 在我生日那天,你给周蔓枝买了花。」
陆怀川眼神惊讶:
「那束花是她在文工团的同事托我代送的。」
「我只是觉得她丧失双亲可怜。」
我起了身:
「陆怀川, 从你小时候否认我是你的童养媳, 和别人一起厌恶我开始, 我们就注定了不可能。」
「你十八岁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和我退婚。」
「现在恭喜你,如愿以偿了。」
「陆怀川,我十岁父母相继离世, 你作为丈夫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我觉得我比她可怜多了。」
他沙哑着嗓音:
「不。」
「不是的。」
我庆幸, 有离开的底气。
23.
我离开后, 周蔓枝搬出了陆怀川的家属院。
两个人并没有结婚。
却闹到了难堪的局面。
王妈在我的杂酱面馆啃着瓜子津津乐道绘声绘色的描述那画面。
「啧啧啧,你是不知道闹得多难看。」
陆怀川被停职观察半年。
陆父知道后,怒气冲冲地找到了北平。
周蔓枝在文工团受排挤孤立,文工团不少已婚妇女对她的行为感到可耻和恶心。
而我的炸酱面馆越来越好。
开了第三家分店。
改革开放后,我在汽车站附近买下一套自建房改成旅馆。
我又在新华市的汽车站开了第二家分店旅馆。
将炸酱面的老字号招牌打了出去,开在旅馆边上。
汽车站人流大,客流也大。
旅馆和炸酱面馆生意红火。
一年后,我赚到了第一桶金。
我带着王妈一起做生意。
在北平,我买下了第一栋人生意义上属于自己的房子。
一幢小洋楼。
王妈每天脸上都挂着笑, 唯一一次哭是对着我说:
「我的命不好,年轻时死了丈夫,好不容易将闺女拉扯大, 她也走了。」
「遇见你以后,我就像看见了闺女。」
「你带着我过上了好日子啊。」
其实不是, 是我们在巷子里相互扶持才走到了今日。
王妈一有空就找我八卦:
「哎呦, 你是不知道那周蔓枝现在过得……」
「还有那陆怀川。」
「两个人都丢了工作, 陆怀川想经商,结果被人骗了本钱, 现在落魄了。」
「我跟你说, 听说当时有人举报了陆怀川和周蔓枝。」
「他们这才被院里处分,停职降薪, 三年内不得晋升。周蔓枝去陆怀川院里一闹,这下连工作都没了。真是老天有眼啊。」
我笑了笑没说话。
举报陆怀川的那封信是我寄的。
再次见到陆怀川,他老了许多。
居然有了几根白发。
他看着我,眼里蓄着泪水。
「小夏, 当年我是被人举报的。」
「我不想和你分开。」
我当然知道,因为是我举报的。
我上了新买的汽车扬长而去。
三十而立。
未来,我只会更好。
我的面馆、旅店定会随着我蒸蒸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