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为了拉拢安王,将我嫁给安王府世子。
听闻世子原有心爱发妻,只因出身普通,被我抢了世子妃的名头。
我刚嫁过去时,那女子闯进喜房要刁难。
我掀了盖头,哭得泪眼汪汪:「我是来加入你们的,不是来拆散你们的,姐姐莫要打我。」
那女子的手僵在半空,傻了眼。
谁也没说刚嫁进王府的世子妃,只有九岁。
1
「你才这么小点儿,你爹就把你嫁人了?」胡澄月声音带着震惊。
我被烦琐喜服和满头珠钗缚得喘不上气,泪眼蒙眬点头:「我的六个姐姐都是如此。」
「那她们都过得怎么样?」
我眼一眨,泪珠滚滚而落:「她们都死在夫家,我不想变成那样,姐姐,我很乖的,你可以不要打我吗?」
胡澄月呆了半晌,神色复杂走过来,胡乱抹去我脸上泪痕:「快别哭了,我还不至于对一个牙都没长齐的小破孩儿动手。」
可我还是怕,扯着她的袖子嚎得伤心欲绝。
胡澄月没办法,只能把我抱起来哄。
世子听闻动静过来,被她一脚踹出去。
洞房花烛夜,是胡澄月抱着我睡的。
她的手臂都是肌肉,臂弯温暖踏实,身上带着麦子的清香,让人很安心,和我见过的所有京中贵女都不一样。
只不过睡相不太老实,半夜一脚将我踹下床,我爬上去没一会儿,又被踹下来。
最后实在太困了,穿着衣服在地上睡了半宿。
天蒙蒙亮时,一双温暖的手将我从地上捞起,叹了口气:「就知道会这样。」
我被抱回床榻,盖好被子,迷迷糊糊睁眼,看到一个男人铜镜前给胡澄月编发。
男人着华衣,面庞俊朗,一举一动尽显温柔爱惜,胡澄月亦面容羞涩。
初升晨曦从窗格照进来,叫我更加醒目地看清两人的恩爱模样。
后来我从婢女口中得知,那男人就是我的夫君,世子向涔阳。
我穿戴整齐,该和向涔阳一起去给公婆敬茶,可他牵着胡澄月不放。
我没有办法,只能走到另一边也牵起胡澄月的手。
我们三个就以这种姿态去敬茶,安王事务繁忙不在府中,安王妃是位温柔和善的妇人,看我的目光慈爱伴随无奈。
我忐忑的心终于能缓一缓,直到三日后回门,我爹往我怀里塞了一包药。
2
「那胡澄月虽出身普通,但世子爱她如命,日后要是有了子嗣更不得了。这毒无色无味,你让丫鬟找机会下在她的饭菜里,尽早除了这祸患。」
我身体发寒,双手抖得厉害,拿着药半天说不出话。
「听见了吗?」我爹不耐烦地瞪过来。
我身子一颤,眼中涌上泪水,顶着极大的恐惧摇头。
我爹目光倏地狠起来,一巴掌将我打倒:「贱皮子,让你做就做,要是敢不听,来日扒了你的皮!」
我的头狠狠磕到地上,耳中嗡嗡作响,嘴角流了鲜血,一时竟分不清哪里疼,蜷缩在地上害怕地点头。
回王府的路上,我将脸缩在宽大的兜帽下,抱着毒药一言不发。
向涔阳问我怎么了,我也不答。
直至进了院子,胡澄月看出我的异样,一把掀开我的兜帽,愤怒出声:「他奶奶的,哪个鳖孙给你打成这样?我找他算账去!」
我鼻腔一酸,抱住她哇的一声哭出来,直到体力不济晕过去。
胡澄月吓了一跳,连忙请了位公子给我诊病。
公子说我营卫不足气血亏虚,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以此推断我在家中没过什么好日子。
这推断是正确的,我爹有二十多个侍妾,我娘只是个最不出众的洗脚婢,被我爹喝醉临幸生下我,后来感染瘟疫死在将军府的猪圈里。
为何死在猪圈里?
因为我爹嫌费银子,不肯给她治,她听说猪苓可以治瘟疫,便去猪圈里找,最后死在里头。
我爹骂她晦气,将她的尸首烧了,把我毒打一顿,关进后院。
我饥一顿饱一顿,靠着那些奴才的施舍,才勉强活到现在。
「怪不得这么瘦弱,那个死吕致这么对待女儿,也不怕遭天谴!」胡澄月又气又怒,转头做了一大桌的丰盛美食,往我碗里盛。
「以后你就跟我吃住吧,我一定给你养得白白胖胖。」
我边吃边掉眼泪,除了我娘,再也没人对我这么好。
夜深无人的时候,我把毒药偷偷埋在一棵枣树下。
就算扒了我的皮,我也不能害胡澄月。
3
胆战心惊过了两个月,我爹也没来扒我的皮,我在胡澄月和那位公子的调理下,反倒胖了点。
胡澄月真的和我同吃同住,只是每晚我睡着后,她都会蹑手蹑脚去找向涔阳,天亮才回来。
有日向涔阳外出办事,晚上不回来,胡澄月能留下陪我,我满足地拱进她怀里。
睡到半夜突起浓烟,床帐被大火吞噬,胡澄月拎起我就跑。
我没伤着半点,她却因护着我被浓烟呛晕,后被诊出有孕。
安王妃又惊又喜,连夜给向涔阳送出消息,并下令彻查起火一事。
整个王府都忙起来,只有我懵懂地站在原地:「胡澄月有孕,那我是不是要当小姨了?」
顾予叹了口气,蹲下身用帕子擦去我脸上的灰尘:「太子妃,这种话千万不要在外人面前提起。」
他是王府府医的儿子,和向涔阳还有胡澄月从小一起长大。
我乖巧点头,跑去看胡澄月,却听到安王和安王妃在说话。
他们说火是我爹让人放的,为了除掉胡澄月,不惜让我也遇险。
我如遭雷击,浑浑噩噩往回走,不知怎的就跌入湖中,被捞上来昏迷三日。
醒来看见胡澄月守在床边,眼下青痕严重。
我哭着向她道歉,她握住我的手说没关系,火是我爹让人放的,又不关我的事。
我眼泪更加汹涌,抱住她不肯撒手。
胡澄月叹气:「我肚子里可有了小娃娃,你再哭小心吵着它。」
我立马噤声,小心又好奇地盯着她肚子。
向涔阳听闻消息赶回来,激动抱住胡澄月:「澄月,我真的要当父亲了吗?」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想抱起胡澄月转两圈,却又谨慎地克制住。
两人脸上都是初为父母的喜悦和幸福。
我也跟着开心,傻呵呵地笑出来。
可笑着笑着,我又开始害怕。
4
我怕我爹再对胡澄月下手,鼓起勇气回了将军府,想用我的命威胁他不准伤害胡澄月。
毕竟他只剩我这一个女儿,没有其他棋子可用了。
可扑了个空,下人说我爹已经半月没回府了。
我心中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心不在焉地回了王府,没几日我爹就和安王联手造反,杀了皇帝篡位。
宫变来得太快,我们都没反应过来,向涔阳就成了太子,我成了太子妃入住东宫。
胡澄月跟我们一起搬进去,却没得到名分。
原因是太子根基未稳,侧妃需要留给更合适的人。
另一方面,现在的皇帝忌惮我爹,承诺胡澄月生下这个孩子不论男女都为庶出,将来记在我名下抚养。
我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只见东宫来了好多宫女,表面上恭恭敬敬,背地里都嘲讽胡澄月。
说她乡下出身无才无德,等东宫进了新人,我也长大了,只有被厌弃的份儿,孩子能不能平安生下来都两说。
我气不过要上前理论,被一只手拉住衣袖,转眼便见胡澄月抚着肚子,脸色惨白朝我摇头。
当初我爹打我时,她满眼疾恶如仇。
可才不过两月,就好似变了一副模样。
我担忧看她,她也只是无奈摇头。
向涔阳变得更忙了,几乎看不到影子。
胡澄月肚子渐起,人却愈发沉闷。
后来生了一场小病,皇后分外紧张,将她接到凤仪宫居住,我本能跟着,却被皇后拦下。
她拉起我的手,还是那副慈祥模样:「浠儿,今时不同往日,你如今已是太子妃,必须留在东宫。」
我呆呆杵在原地,看着队伍浩浩荡荡离开,觉得皇后也变了。
转眼偌大东宫,只剩我一个人。
我也病了一场,顾予来照顾我。
我拉着他的衣袖,难受得紧:「顾哥哥,大家都怎么了?我们住得不是比以前更豪华了吗?吃穿也更好了,为何……为何还不如从前呢?」
顾予给我盖好被子,轻轻叹气:「或许大家还没适应,过段时间就好了。」
「真的吗?」我眼眸晶亮。
顾予轻轻嗯了一声,我便攥紧他的衣袖,满怀期待盼着。
可盼来盼去,盼到向涔阳迎娶侧妃的消息。
5
据说是丞相家的女儿,身份比我还要尊贵。
今日天气很好,我却觉得冷,发自内心的冷,我已经快三个月没见到胡澄月了。
向涔阳倒是来了,他风尘仆仆面带愧色,说他心里只有澄月,但娶侧妃无奈之举,因为皇帝需要丞相的助力……
「来牵制我爹是吗?」我出声截了他的话。
向涔阳一愣,继而牵起一抹苦笑,伸手来摸我的头:「许久未见,倒没发觉浠儿长得这么快,也聪明不少。」
我嫌弃地避开他的手:「我想去皇后娘娘那里和澄月姐姐住一晚,可以吗?」
向涔阳默然片刻,颔首同意:「她躲着不肯见我,你正好帮我带句话,等一切平稳,该给她和孩子的,一样都不会少。」
最后一句话落下时,他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不懂其中深意,只是想到终于能见到胡澄月,高兴得合不拢嘴,当晚带着贴身婢女疏月去了凤梧宫。
经过几个嬷嬷搜身,才如愿见到胡澄月。
她肚子越发大了,人憔悴得厉害,像一株旺盛的野草,被抽干了生命力,马上就要干枯了。
我小心翼翼靠近,将向涔阳的话转达。
她眼眸亮起,转瞬又黯然,拉着我坐下:「浠儿,你记住了,男人的承诺最不能信,你将来嫁人千万……」
她似乎忘了我已经嫁人,自嘲地笑了一下:「没什么。」
我没忍住抹泪:「顾哥哥骗人,他明明说再等一段时间就好了,可我等了这么长时间,你和太子都不开心,我也不开心,澄月姐姐,咱们回王府好不好,我不想待在宫里了。」
胡澄月连忙为我抹泪,像以前那样抱着我哄,可没答应和我出宫。
我哭累了,抱着她睡过去,迷迷糊糊听见宫人惊叫一声。
胡澄月见红了。
帝后和向涔阳都赶过来,太医跪了一殿,还是没能保住孩子。
太医说胡澄月是中毒导致流产,皇帝大发雷霆彻查,最后查到我的婢女疏月身上。
她的衣饰用麝香泡过,被胡澄月吸入心肺,是我爹安排的。
即便有皇帝承诺,他也不放心这个孩子生下来。
疏月被拉走前,还哭着对我说:「太子妃,您是奴婢从小看着长大的,奴婢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给您铺路,您太单纯了,根本不知帝王家的冷血!」
我看着她被人拉走,心口忽然一疼,呕出一口黑血晕了过去。
我爹也给我下了毒,将我折腾得半死,让我长记性乖乖做他的傀儡,早点怀上太子的长子。
我砸碎了宫人端上来的药,用头撞墙:「让我死吧,我死也不要受他摆布!」
我真快死的时候,顾予往我嘴里灌了一碗许多名贵药材熬制的药,硬生生续了我的命。
「为什么不让我死?」我崩溃大喊,抓散了头上的纱布。
顾予心疼抱住我:「浠儿,这不怨你,别折磨自己。」
「可若不是我,疏月怎么会得到机会……」我伏在他肩头失声痛哭。
顾予一直抱着我哄,后来向涔阳来了,他克制放下我,安静退到一旁。
我连滚带爬扑向太子,抓住他的衣领:「疏月是奉我爹的命令,你快诛了他的九族!算上我也没关系!」
向涔阳冷冷地看着我,眼底透着疲色:「现在还不能动他,以后你不要再见澄月了。」
这句话如一记重锤砸在我心间,滋生出沉闷的痛意。
我不安攥着他衣襟:「澄月姐姐还好吗?」
向涔阳冷漠推开我:「只要你离她远一点,她就会很好。」
我身子晃了晃,向后跌倒。
顾予冲上来接住我:「殿下,这件事的源头不是吕浠,她也差点儿送了性命,你不该这么说她!」
向涔阳沉默地扫了我们一眼,转头离开。
自那以后我大病不起,将自己关在寝殿谁也不见,只有顾予寸步不离照顾我。
我好想胡澄月。
但我不能去见她。
6
转眼春至,尘封半年多的寝殿大门被推开。
是胡澄月。
她身子养好了,人也轻快许多,接过顾予手中的药碗,仔细地喂我喝下。
我呆呆地看着她,不敢有所动作,泪珠却滚进药碗。
她无奈叹气,将我搂进怀里:「是我和那孩子有缘无分,我不怪你,也不怨你,快把身体养好吧,要不然我多孤单。」
胡澄月搬回东宫了。
虽不再和我同吃同住,但她时常来看我,在她和顾予的陪伴下,我的身体渐渐好转。
只是被那毒伤了根本,太医说我难怀子嗣。
我爹亲手毁了他的傀儡皇帝梦,多解气啊。
一晃几年过去,东宫里的女人越来越多,太子的地位已经稳固,却仍给不了胡澄月一个合适的身份。
丞相和我爹,我和侧妃,始终是他与皇帝的顾虑。
胡澄月不再奢求那些,见向涔阳的次数越来越少。
我十四岁生辰那天,她难得下厨做了一桌美食,和顾予为我庆祝。
我点了红妆,换上最喜欢的红裙,在他们面前翩翩起舞。
「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冻梅花,满身香雾簇朝霞。」顾予如此形容,递上生辰礼。
我红着脸接过,羞涩地去看胡澄月,她虽是笑着,眼中却没有多少光亮。
我又难过起来。
这些年她将我养成一株明艳的花,自己却越发枯萎了。
我们把酒言欢时,向涔阳不请自来。
「没想到时间过得这样快,浠儿都长成大姑娘了。」他带了一支点翠金钗当作生辰礼,眼底光影灼热且难辨,想将金钗插入我发间。
我偏头避开,双手接过金钗疏离道谢。
向涔阳手臂一僵,沉默下来。
气氛有些凝固时,胡澄月出声:「涔阳,园里的牡丹开了,陪我去看看吧。」
向涔阳受宠若惊,弯腰去扶她,走前叫上顾予。
殿中只剩我一人,坐在阴影处,冷得厉害。
我好像还没盛开,就要被人拦腰掐断了。
自那天之后,我再也没见过顾予。
向涔阳倒是来得越发勤快,他说顾予被封为太医令,侍奉皇后左右,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我不想搭话,懒懒垂着双目。
向涔阳却抬起我的下巴,逼我直视:「浠儿,你已经长大了,没想过履行自己的职责吗?」
7
我瞳孔猛颤,震惊得说不出话。
胡澄月的宫女急切登门,以她腹痛为由走向涔阳。
此后只要太子来我这里,都会被胡澄月叫走,没多久就传出有孕的消息。
向涔阳喜极而泣,只要有时间就陪胡澄月散心,将我抛到脑后,两人似乎又回到当初你侬我侬的时候。
皇后要将胡澄月接到凤栖宫,被向涔阳拒绝了,这次他要亲自照顾。
我换了两批宫女,从内务府亲自挑选,确保我爹的人插不进来。
胡澄月的日常起居,除了向涔阳的人盯着,还要经过我和皇后身边的两个嬷嬷把关。
我打起十二分精神,自觉不去见她,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她嫌闷得慌主动来找我,也被我差嬷嬷扶回去。
她隔着门笑我太谨慎。
我坚定地摇头:「澄月,我已经长大了,一定会让你平安生下这个孩子的。」
可即便我再谨慎,胡澄月还是毫无征兆地落了红。
向涔阳将整个太医署的太医都招来,会诊过后都说无人陷害,是胡澄月身子太虚,受不住这胎折腾,只能落胎。
向涔阳如同被抽取魂魄,呆立在原地,忍痛要下令时,被我一头撞开。
我把顾予从皇后宫里带来,他看过胡澄月的情况,紧急熬了一服药。
胡澄月服下后胎相平稳不少,惨白着脸抱住我。
顾予说她有轻微的中毒之象,才使胎儿不稳,下毒之人的手法很巧妙,所以太医很难查出来。
向涔阳第一时间看向我,眼神冷得要杀人。
我攥拳瞪回去:「我敢发誓,我身边没有我爹的人,凶手不可能通过我下毒!」
「我相信浠儿。」胡澄月虚弱攥住我的手。
向涔阳只能下令彻查,查了三天三夜,最后在他随身携带的香囊里,发现了夹桃竹。
这对胡澄月腹中的胎儿可是致命的打击,只要吸入一点就能小产。
而他整日带着这香囊,和胡澄月贴身而眠。
我质问他香囊是谁送的?
他怔怔回:「高若雪。」
8
高若雪是他的侧妃,如今也怀有身孕,只比胡澄月晚一个月。
我愤怒要求向涔阳处死高若雪,给东宫所有人一个警告。
他却犹豫,愧疚看向胡澄月:「如今前方战火不断,国库吃紧,需要高丞相的粮草支撑,我动不了她。」
胡澄月失望闭上眼睛,不愿再看他。
向涔阳还想说什么,被我气愤赶出去。
胡澄月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飘飘摇摇坠落,虚弱抚着肚子:「在这深宫之中,我没有任何倚仗,唯一能靠的只有太子宠爱,可现实如何?只因我人微言轻,就连平安生下一个孩子的权利都没有吗?」
她说着说着便落了泪,眼中尽是痛楚与不甘。
我心如刀绞,用力握住她的手:「向涔阳不肯护你,那我来当你的倚仗。」
胡澄月不明白我这话的意思,却被我眼中闪烁的冷光惊住,惶恐道:「浠儿,你不可乱来。」
我摇头,神色坚毅:「澄月,你忘了我爹是谁吗?」
我恨他,可也能拿他当挡箭牌。
我冲进高若雪的寝宫,她仗着我年纪小,自己肚里又怀了皇嗣,躺在贵妃榻上懒懒抬眼:「这不是小太子妃吗?什么风把你……」
她话未说完,我的匕首已捅进她肚子里,狠狠转动。
鲜血染红了贵妃榻,高若雪痛得话都说不出来。
她的婢女一边让人请御医,一边让人抓住我:「快把这个疯女人抓起来送进大牢!」
我双手发颤,脸上却丝毫不露怯:「皇上还仰仗我爹的兵马给他平战事,你们敢动我?」
一句话就镇住了要抓我的人。
向涔阳比太医先一步赶来,看到殿中的血腥一幕,红了双眼:「吕浠,你……」
「人是我伤的,你要杀我也好,打我也罢,都请自便。」我站着一动不动。
向涔阳瞪了半天双眼,硬是没说出一个字。
最后太医赶来,堪堪保住高若雪的命,只是她伤得太重,再也怀不上孩子了。
高家为这事闹上朝堂,非要皇帝处死我才肯罢休。
我给将军府传了封书信,表明胡澄月肚子里的是个男孩,只要生下来就是我的儿子。
我爹回了信,让我最好不要骗他,而后拿着兵符去了御书房。
粮草与兵马虽然缺一不可,但显然后者更为重要,更何况我爹曾帮皇上弑兄夺位,在朝中地位一目了然。
所以高若雪一事不了了之。
事后我爹来了趟东宫,给胡澄月送了好多补品,后来不知怎么就传出她是吕家义女。
此后东宫太平不少,谁想动胡澄月腹中的孩儿,都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9
我钦点顾予给胡澄月保胎,他在东宫住下,与我见面的次数也多了。
向涔阳颇为不满:「吕浠,我怎么觉得你这太子妃越坐越稳,快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我和顾予下棋,落下一枚黑子,抬头看他,并未说话。
他曾经也想将我当成棋子利用来着。
但现在执棋的是我。
向涔阳神色复杂望我良久,最后沉默离去。
在他眼里,我九岁入王府,一直是个爱哭胆怯、不得宠的棋子,能轻轻松松掌控。
我爹也这么以为。
但人啊,总需要伪装才能活下去。
10
过了年关,皇后突然病重,放出消息时,已到弥留之际,唤我和太子到榻前叙话。
再过两月胡澄月就要生了,此事便瞒了她。
路上我一直疑惑,皇后身体向来安康,怎的突然病重到这个地步?
见了她方知,是皇帝没护好她。
皇后也无娘家倚仗,全靠皇帝对发妻的情分才执掌中宫,这些年过得并不顺心。
而有人想坐这个位置,等不及给她下了毒。
皇帝却将此事压下,宣称皇后病重。
我猜是高家的人,因为他们也往后宫送了女人。
皇后交代了很多事,最后单独留下我。
她说最放心不下的人是胡澄月,怕她成为第二个自己,也怕太子成为第二个皇帝,为权迷失本心,踏上不归路。
所以需要有个人破局。
皇后死死攥着我的手,眼中泛泪:「浠儿,你是个好孩子,但母后不得不这么做,若有来世,母后当牛作马向你还债。」
我尚未明白这话的意思,皇后就咽了气。
出殡那天,举国哀悼。
胡澄月不知从谁口中听到风声,挺着肚子跌跌撞撞去送棺,回来便抱住我哀求。
「浠儿,我若有一日走上皇后的路,请你一定保护好我的孩子,然后将我的尸体送回故乡,我不想留在紫禁城这样冷的地方。」
她的故乡在江南,原是水上插秧的姑娘,与游玩的世子一见钟情,从此误了终生。
我揽着她点头,心里生出无尽悲哀。
11
皇后一死,高家便坐不住了,联合一半大臣请求立有皇子的高贵妃为后。
只要立了新后,那离换太子也不远了。
向涔阳为此忙得脚不沾地,也曾找过我,想拉拢我爹控制高家,但我拒绝了,转头约胡澄月出宫踏青。
天气这样好,总得做点什么。
马车刚出城门,护卫就全被杀死,一支利箭破空而来,自我耳边擦过。
有人踩着满地尸体走来,掀开车帘狞笑,却僵在原地。
因为车里只有我一人。
「你是高丞相的儿子,想给你姐姐报仇?」我面无波澜地问话。
马车外的男子握着刀,脸色铁青:「怎么只有你自己,胡澄月呢?」
我叹了口气:「你知道刺杀太子妃是要诛九族的吗?」
他不屑挑眉:「我在这里杀了你,谁又能知晓?」
「我爹啊。」我轻缓出声。
话音落下,四周藏匿的人一拥而上,制住高家的人。
「过了今天,我会逼皇帝以刺杀太子妃的罪名将高家连根拔起,等胡澄月的孩子一落地,我解决皇帝,你毒杀太子,我抱着那个孩子登基,做摄政王。」我爹提刀走来,丝毫不掩饰脸上的野心。
我起身下车,踩了一地鲜血:「我若是不呢?」
我爹目光一狠,咬牙拔刀:「那我现在就剥了你的皮!」
我轻笑:「爹,先看看你周围再说吧。」
他带来的人,全都将手放在刀柄上虎视眈眈。
「爹,我既以身入局,又怎能不提前谋划呢?」
12
我爹身边的亲信都被我收买,他今日也难逃一死。
我也拿了把刀防身,本以为要费一番周折,但我爹没接几招,便身中数刀倒下。
我眉头轻蹙,谨慎走到他的尸体旁查看,发现他脸上的人皮面具,心中猛地一震,立刻带人回京。
我爹反了,他早看穿我的心思,一直在陪我演戏,让皇帝和太子放松警惕。
在最稀松平常的一天,带兵逼宫了。
整个皇宫都被他的人控制,但太子带胡澄月先逃了,我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亮明身份进宫,直奔凤栖宫。
谁也不知凤栖宫的暗室里,养着一队训练有素的暗兵。
死前她将令牌给了我,希望我能在关键时候破局。
如今我带着这支队伍,在宫里大开杀戒。
只有平了这场宫乱,我才能护住胡澄月。
杀到最后,我连剑都提不动,满身的血分不清是我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跌跌撞撞找到我爹时,他和皇帝在一间密室里。。
皇帝的尸体倒在他脚边,他胸前插着一把剑,手脚皆被铁刺贯穿,只剩一口气。
皇帝料到这场宫变,为了给太子争取逃生的机会,把我爹引进密室,和他同归于尽。
我爹知道我不会放过他,没有求饶,喘着粗气冷笑:「我那么些女人,你娘是最低贱的一个,偏偏是你爬到了这一步,真是可……」
「我娘才不低贱,只是不幸遇见了你,你才是最贱的那个人!」我双眼血红,一剑刺进他喉咙。
这些年的怨恨也随这一剑泄出,我几乎要站不住,鲜血洇红了脚下的青砖,映出我空洞麻木的脸。
决定下这盘棋前,我和向涔阳做了个约定。
我帮他解决高家和我爹,他要让胡澄月当皇后。
胡澄月是最好的月亮,一定要高悬天空,受万人敬仰。
我快倒下时,余光瞥见一抹人影。
是向涔阳。
他衣不染血,淡然而立,冷漠注视着密室里的一切。
我瞪大双眼,拄剑走向他:「你不是带澄月逃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向涔阳接住摇摇欲坠的我,抬手拭去我脸上的血:「浠儿,我必须留在皇宫,确保一切万无一失。澄月有顾予和暗卫陪着,不会太危险。」
「你故意放出风声带澄月逃走,让她替你分散一部分追兵?」我疯了一般质问,眼中渗了血。
我现在才惊觉,向涔阳也一直在伪装,装的受人挟制,甚至连对胡澄月的爱都是装的。
他才是最大的执棋者,皇帝、我爹、高家,还有我和胡澄月,都是他的棋子。
向涔阳看着我叹息:「浠儿,成大事者,总要舍弃一些东西。」
我手中的剑刺向他,被他轻易截住:「吕浠,现在这天下的掌权者是我,只要你乖乖地,你和澄月我都不会亏待。」
看着他淡漠的双眼,我才明白疏月的那句我不懂帝王家的冷血是什么意思。
我死死咬住他肩头,呕血昏了过去。
13
我梦见胡澄月被人追杀跌下悬崖,顾予为护她而死,两人浑身是血向我告别。
我猛地惊醒,听宫人禀报胡澄月还在被我爹的旧部追杀,向涔阳正忙著登基,只派两队精兵去营救。
我不顾满身的伤,以性命相挟,带著皇后留下的暗卫去救胡澄月。
她和顾予被困在一处破庙,因受惊吓导致早产,难产加上血崩,熬了一天一夜也没生下孩子。
我拖着残败身躯杀光我爹旧部,奔到她身边:「澄月姐姐,我来了!」
本是濒死的胡澄月听到我的声音,眼中忽然聚起光,然后攥住我的手开始发力,最终生下一个男婴。
孩子生下来了,她身下的血却怎么也止不住,最后看了眼孩子,奄奄一息倒进我怀里:「浠儿,送我回江南吧,我走时插下的秧苗,该回去打理了。」
我被泪光模糊双眼,询问看向抱着孩子的顾予。
他错开视线,黯然点头。
「好,我带你回江南。」我听见自己这样回答,背着胡澄月往马车上走。
走得缓慢,所过之处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
那是我和她的血交织在一起,如同绽放的艳梅。
行至半路,宫里的人追上来,围住了马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胡氏贤良,册为皇后;吕氏恭顺,封为贵妃。您二人速速接旨回宫吧。」
我听着太监宣读圣旨,只觉得讽刺,猛地掀开车帘:「你告诉我,死人要如何接旨?」
宫人看见我怀里的胡澄月,都惊得跪到地上:「皇后……薨了?」
我忍着怒气放下车帘:「你回去告诉向涔阳,不用他假惺惺封什么皇后了,胡澄月不想见他,让他守着那个皇位到死吧!」
太监不肯放行,我拿簪子抵住脖颈威胁:「看看我死了,向涔阳会不会饶过你们。」
就在太监犹豫时,顾予怀里的孩子忽然发出一阵响亮的啼哭。
太监立时变了脸色,堵死前方去路:「那是小殿下的哭声吗?贵妃娘娘,皇后可以不回宫,但小殿下得回去,不然奴才没法交差!」
我带来的暗卫, 敌不过向涔阳的禁军。
僵持许久,我让顾予把孩子交出去。
顾予眼眸复杂:「孩子进了宫墙, 你还能得到自由吗?」
我垂眼抚摸胡澄月的脸颊, 轻缓摇头:「不重要, 我答应要送她回江南,不能拖得太久。」
顾予咬破了唇,点点乌红晕染唇瓣,权衡再三还是交出孩子。
他陪我一起去了江南,我们将胡澄月葬在可以望见一大片秧苗的地方,这样她就不孤单了。
我在她的故乡住了半月, 准备回京的前一夜, 顾予突然告诉我,他要留在这里。
我惊讶地看他, 猛地发觉他苍老不少, 好像比我这个重伤之人还要虚弱。
「为何?」我愣愣地问他。
顾予站在江南的春光之中,无奈叹气:「总要有一人留在宫墙外头,万一你找到机会和孩子逃出来, 我在这里接应。」
也对, 紫禁城那么冷,不留点希望怎么能撑下去呢?
我最后抱了下顾予, 将未曾说出口的情意全部压进心底,转身上了马。
我怕他看见我满脸泪痕, 所以不曾回头, 不知我离开的瞬间, 他就倒下了。
他是皇后的御医,凡是皇后用的膳食, 都要先经他之口。
他和皇后中了一样的毒, 只不过用药撑到现在。
我回宫之后,成了新后。
向涔阳听闻我将胡澄月藏在江南, 坐在龙椅里恍惚了一下:「江南暖和,她总是怕冷,葬在哪里很好。」
他立胡澄月的儿子为太子, 取名向憬, 把所有愧疚都弥补在他身上。
可即便如此, 后宫总有不安分的人。
谁不安分,我便杀谁。
杀到最后骨头缝里都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连向涔阳都提前送走了。
向憬十二岁登基,继承了帝王家的冷血狠戾, 将所有人都视为工具棋子, 但唯独对我例外。
他知道我不是他的生母,但替他铲除了一切威胁, 把最好的摆在他面前, 觉得我和他感情深厚。
但其实我对他没什么感情,只是做好胡澄月交代我的事罢了。
他二十岁那年,已经稳坐江山。
我油尽灯枯,于京城在冰冷的雪夜痴望江南。
似乎看到了无限春光里, 胡澄月和顾予笑着朝我招手。
我变成十五岁的吕浠,高兴地向他们奔去。
可江南路远,春光难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