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周京和的第三年,我和他结婚了。

一年后,在滑雪场,我和他的好友同时遇险。

周京和疾驰奔来,护着那位女性好友滚落在地。

摔倒在雪地上时,我突然就觉得没意思透了。

没意思的东西,就只能丢掉了。

1

和周京和结婚一周年,我和他去了瑞士。

在他朋友名下的私人滑雪场,我见到了沈姝文。

一个和名字完全相反的女人。

相貌说不上漂亮,却有种独特生命力。

她很擅长极限运动,据说当初和周京认识便是在滑雪场。

我和沈姝文一前一后滑下去。

前方弯道,她的雪杖突然掉落。

我急刹不成,雪板脱落。

下意识抱头滚下去时,一道黑影从侧面疾驰奔来。

臂弯银色的束缚带在我眼底闪过。

我很熟悉,半小时前我亲自给周京和戴上。

周京和奔向了沈姝文,仅凭臂力就将失控的沈姝文捞起。

我背部撞到雪道的护栏网,剧烈疼痛让我眼前一黑,伴随着众人的惊呼。

头晕目眩间,我看见周京和翻身将沈姝文护在身下,雪块噼里啪啦砸在他背上。

我仰头喘了口气,鼻腔和口腔灌满了雪,又冰又疼。

雪在呼吸间融化,低头时,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落。

我盯着雪地上那抹红看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是血。

2

众人疾驰到我身旁,救援人员是个老外,张口就是急促的英文。

我耳际一片嗡鸣,眼睛模糊,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周京和立马爬起来往我这跑,跑得太急,在坚硬的雪道上踉跄了下。

「筝筝!」周京和不敢轻举妄动,转头和老外沟通。

我偏过头,透过人群看见了沈姝文。

她看上去刚站起来,在拍身上的雪沫,视线相接的刹那,居高临下地对我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也笑了起来,一笑就咳嗽,嘴里全是血腥味。

众人愣住了,周京和俯身,红着眼:「筝筝,说话,你别吓我。」

我说不出话,太多言语混杂在一起,尖锐地往我耳朵里钻。

周京和将我打横抱起,熟悉的男士木香夹着冷冽,我往他怀里靠。

心跳很快,他手都在抖,好像很害怕的模样。

一片兵荒马乱中,我很轻地问:「刚才,你为什么不救我?」

周京和整个人僵了一下,他没回答,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见。

3

醒来时周京和在打电话:「没大碍,做了全身体检,有几处擦伤。」

他脱掉了外面的冲锋衣,高挑冷峻,宽肩窄腰的好身材一览无余。

小臂上的伤还未处理,被雪沫湿透大半的裤子也没换,好像一直守在床前。

我闻到了一点花香,偏过头,看见了一旁的香水百合。

周京和温和的话语传到我耳边:「你别不当回事,去检查了吗?」

我忽而明白了电话那端是谁。

周京和挂断电话,看见我醒来,表情放松了不少。

连忙走到我身旁:「还有哪里难受吗?」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床头的百合。

「那是文殊刚刚送来的。」周京和停顿了下,「筝筝,刚才你和她滑下去——」

「丢了。」我打断周京和的话,和他对视,笑了下,「把花丢了。」

周京和下颚线条紧绷,沉默了几秒,将百合花丢进了垃圾桶。

窗外是瑞士冬季的天空,冷调的灰蓝色,远处雪峰却反射出一缕淡粉色暮光。

那是即将降雪的预兆。

「我和沈文殊十多年老友。」周京和站在这片寂静背景前,「筝筝,我可以解释。」

「不用解释了。」我看着他那张让我痴迷了四年的脸,说,「我们离婚吧。」

窗外忽而落了雪。

4

周京和背对光,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筝筝,我和她没有除了朋友外的任何关系。」

他叹口气,好像很累的样子:「你别总是意气用事好吗?」

好奇怪,我居然升不起半分怒气,只是想,你在累什么呢?

心累的人不该是我吗?

「没有意气用事。」右臂包扎好的伤口带着轻微的刺痛,「我不是和你商量,只是告知。」

「如果是因为没救你这件事,我道歉。」周京和语气缓和,「是我的错,但当时我的位置,救文殊是最方便的——」

「我知道,理智分析嘛。」我说,「你离她最近,她失控就要撞上岩石带,而我只是撞上护栏网。」

周京和彻底沉默,眉宇间有种郁气,但很快,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你现在情绪上头,不聊这个。」周京和说,「等你彻底养好伤,我们就回国。」

「听不懂人话吗?」我嗓子很干,又一次重复,「我在告知,我要和你离婚。」

「就因为这个?」周京和有些不耐烦,「你为什么一遇到她就总是不会思考。」

无数情绪在游动,委屈、不解、愤怒,冲得我鼻尖发酸。

我已经很熟悉了。

「不然呢?危急关头我老公救他老友都不救我。」

我加重了「老友」两个字:「不离婚,我留着过年啊?」

周京和定定地看了我几秒,淡声道:「你先将伤养好。」

5

我在瑞士住了一个星期,离开那天,发给了周京和离婚协议书。

周京和在开会,一如既往没第一时间回复。

我倒也不意外,周京和回复我消息的速度,一贯比不上他回秘书。

周氏传统汽车制造起家,四年前,周京和跳出来单干,成立了远程新能源。

来瑞士是谈一桩很重要的跨国合作,合作方的接待人恰好是沈文殊。

周京和的青梅竹马,十多年的老友。

于是有了那场「意外」的滑雪事故。

养伤的这一个星期,我没见过周京和,陪伴我的是一位他请的护工。

周京和忙于工作,他的沉默是一种「周氏」独特冷暴力。

每一次,我都会忍受不住率先低头。

在苏黎世等待值机时,我偶遇了一位粉丝,一位年轻的女性。

见我时惊喜到尖叫,反而让我有些窘迫和不安。

退圈一年,娱乐圈更新迭代太快。

我没想到还会有人记得我,更没想到会在北半球相遇,总觉得担待不起如此爱意。

女孩和我合影签名,登机时,她犹豫了下,轻声问:「姐姐,你还好吗?」

泪水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掉下,我眨了眨眼睛,怎么都说不出「我还好」三个字。

女孩手忙脚乱地给我擦眼泪,「姐姐,你会回来吗?」

「会的。」我又哭又笑,哽咽着说:「我要复出了。」

女明星白筝一年前为爱退圈息影,红黑俱灭。

现在爱没有了,自然就要复出。

6

到达首都时已经次日清晨。

开了机,数十个未接电话和未读消息,全部来自周京和。

我全部略过,长途飞行耗费了大半精力,打车前往结婚前的独居公寓。

过去时我犹豫半晌,深呼吸了几次,最终还是拨通了前经纪人的电话。

电话在响铃的末尾被接起,陆易之轻笑了声:「怎么?周太太有时间给我打电话了?」

男人的声音清越柔和,话语却带着点冷冷的讽刺,太久没听到,让我有些恍惚。

「陆哥。」我沉默了几秒,开门见山道:「我想回来。」

「你想回来就能回来吗?」陆易之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白筝,一年前上升期退圈我是怎么给你说的,恋爱脑没有好下场。」ṱûₑ

「现在豪门太太当够了,发现爱情不靠谱了想回来了?」

「圈里最不缺的就是新人,天底下也没这么好的事。」

我没说话,听着陆易之发泄所有情绪,在他停顿的间隙,轻声道:「陆哥,你帮帮我。」

陆易之深呼了一口气:「白筝,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

我无声地笑了下。

「后天早上八点,灏海传媒。」

陆易之话落,像是怕反悔似的,快速地挂了电话。

独居公寓长久没人住已落了层灰,家政打扫的间隙,我在露台抽烟。

手机响动,接到了周京和打过来的第二十一个来电。

我没动,吐出烟圈,屏幕熄灭的瞬间,忽而觉得很好笑。

这是第一次,我没有接周京和的来电。

7

我做了个梦,断断续续,却犹如身临其境。

依旧是瑞士的滑雪场,我第一次见周京和。

穿一身黑,高挑冷峻,不怎么说话。

滑雪镜帽几乎遮住了大半脸,他站在白雪地间,宽肩窄腰。

风过吹起他的短发,隐约看见男人高挺的鼻梁和利落的下颌线。

同去女伴在我耳边介绍:「周京和,周家老二,名副其实太子爷。」

我在梦中笑了下:「百闻不如一见。」

梦境在此刻变得光怪陆离,冰雪侵入我胸腔,我又一次脱板滑落。

熟悉的失控感让我的心急速下坠,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从侧面疾驰而来。

不是我ƭù⁶。

心底的声音说出这三个字的瞬间,我重重摔进雪里。

远处周京和翻身将沈文姝护在身下,我猛然惊醒。

白纱轻扬,天光微亮,一旁的电子时钟显示首都时间晚上八点十分。

我浑身冷汗,喘着气,缓慢地用手捂住了脸。

四年前,在瑞士,周京和确实救过脱板的我。

劫后余生的我睁开眼,滑雪镜掉落,看见了周京和那张矜贵的脸。

至此,一场暴雪在我心底落下,开启了我三年的暗恋,一年的婚姻。

两家联姻那日,我和他见面,他态度冷淡,没认出我。

周京和忘记了。

8

前去灏海时,我打扮良久,感觉怎么穿搭都不对劲儿。

退圈不过一年,那种对他人视线的绝对从容已经完全在我身体里消失。

「活该。」陆易之将咖啡端到我面前,「豪门主妇当久了就这样,脑子都当没了。」

他穿了件白色休闲裤搭浅灰针织开衫,留着狼尾,五官称不上多英俊,却自有一股温和儒雅。

就是一张嘴就暴露了刻薄的本性。

我垂目不语,陆易之说的是对的,我无法反驳。

周京和性格冷峻,无心情爱,他的社交圈精且严,所有心思都放在事业上。

没和他结婚前,我听过很多人调侃,周家老二,一朵谁都摘不下的高岭之花。

四年前的瑞士,我被他所救,吊桥效应还没彻底消失,就被通知前去和联姻对象见面。

白宁科技明面上三个继承人,都是儿子,作为唯一的私生女,我没有拒绝的权利。

爱上周京和,也许是我过于缺爱的性格所致,也或许,是一切时机都卡得太好。

好得让我误以为是命中注定。

那是一个冬季,我在私人咖啡厅满怀焦躁地等了半小时。

周京和脱下西服外的大衣,带着外面的冷意,彬彬有礼地向我一点头:「白小姐。」

我偏头,玻璃窗外乌云密布,暴雪将至。

那时候就知道,这场雪,我逃不掉。

9

「我可以帮你。」陆易之的声音将我拉出了回忆,「毕竟我和你十多年老友。」

我喝了口咖啡,掩饰住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

现在我对老友两个字感官实在复杂。

「虽然不想承认,但你确实是我带过的艺人中演绎天分最好的。」

「能吃苦,有悟性,更难得的是那张脸极有观众缘。」

陆易之停顿了下,原本客观点评的语气瞬间一变:「可惜,不知道珍惜,脑子有病。」

我眨了眨眼,陆易之说得没错,这确实没法反驳。

「我能给你资源,你东山再起不是难事。」陆易之看着我的眼睛:「但白筝,我需要你告诉我——」

陆易之的话语太过于郑重,郑重到让我的心不自觉地提起。

「你是因为爱周京和才会选择退圈,还是你就是那种一旦爱,就不顾一切的人。」

我愣住了,端着的咖啡猝不及防地洒在手背上。

有些烫,但我所有的反应却慢了半拍。

陆易之看了一眼,抽了张纸巾递过来。

「我先不管你回来是不是和周京和闹别扭,玩娇妻霸总的游戏。」

我刚想反驳,却被陆易之轻轻抬起的手打断。

「就算不是,有一个周京和,就能有顾京和,沈京和。」

「白筝,爱是人生课题。」陆易之说,「你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今后就会一次次地陷入这种困境之中。」

10

从灏海回到公寓,我在门外遇见了周京和。

看见男人的瞬间,心下忽而一阵恍惚。

倒不是因为他的出现,而是因为他今日的穿着,和联姻那日见面时一样。

黑色大衣搭灰色西装三件套,风尘仆仆,夹带着凛冽寒冬的冷气。

听到动静的瞬间,周京和抬起头。

他眉骨太高,看人时压迫性很强,一如现在望着我的目光。

带着点责备和担忧,责备我不顾他的计划而擅自回国。

我们彼此对视,谁都没说话,半晌,他侧过了身。

门开的瞬间,一阵熟悉的男士木香将我笼罩,手中的拎包掉落在地,周京和将我抱住压在了门上。

玄关一片昏暗,男人高挺的鼻尖在我脖颈处蹭了蹭,周京和低哑地说:「宝宝,别生气了,好吗?」

我推开周京和埋在我颈窝的脸,轻声问:「你说我在生气什么?」

周京和一愣,停顿了几秒,道:「那天脱板,我没第一时间去救你。」

「所以呢?」我笑了笑,「我不该生气吗?」

气氛再次凝滞,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问题之上。

对于一贯追求高效率的周京和来说,周旋多次却无法解决根源会让他烦躁。

「但我已经解释了,文殊的位置必定会撞上岩石带,她是真的会死。」

周京和眉宇间又出现了熟悉的不耐,他真诚得无法理解:

「我做出了最理智的选择,在情感和生命之间,你难道不知道谁重要吗?」

「我知道。」我靠着门,轻笑着看他,鼻尖有些发酸,酸得ṭű⁻我一直眨眼睛,「但我会难过啊。」

11

眼泪掉落在周京和手背上,让他下意识地抖了下。

在嫁给周京和之前,我就知道这个男人过度理智化,或许可以说,天生缺陷的情感无能。

可我不信,爱情冲昏了我的头脑,我蠢得不可救药地认为我可以拯救他。

事实证明,在爱情里当圣母,天生傻叉,非但救不了,还会把我搭进去。

「就因为这点难过。」周京和轻缓地给我擦眼泪,说出的话却极其残忍:「所以就要选择离婚吗?」

「还是因为文殊?你一直都不喜欢她。」周京和像是抓住了什么根据一样,快速道:「筝筝,这个项目结束之后,我可以和她断绝关系——」

「不是。」我打断周京和,偏过了脸去,「因为你不爱我。」

我花了一年,用尽所有柔情和爱意与周京和相伴,最终得到了这个让我绝望的结论。

「不爱你我不会和你结婚。」周京和迟钝地眨了眨眼,这个表情在他脸上极为少见:「婚姻意味着我们共担利益,我违背理智进入这个根本算不出风险的项目——」

周京和声音陡然低了下来,很缓慢地说:「你怎么说我不爱你呢?」

熟悉的心累和无法沟通的无力再次将我包围,我捧住周京和的脸,「那就是我不爱你了。」

「听懂了Ṫŭ⁼吗周京和?」我一字一顿道:「这个项目我不想参与了,我中途撤资了。」

从心底泛上来的酸苦遏住了我的喉咙和鼻尖,我哑声说:「这样说你理解吗?符合你的逻辑了吗?」

周京和的鬓角扎在我柔软的指腹,很痒,又带着些轻微的刺痛。

明明在一星期前,我还被他抱在盥洗台上,男人弯着腰洗漱,我笑着给他抹去鬓角边未冲洗干净的泡沫。

「回去把离婚协议签了吧。」我轻轻抹过鬓角,滑到了男人深邃的眼睛,笑笑:「既然是项目,你就要允许他破产。」

「好聚ṭúₓ好散,周总。」

12

周京和当晚赶着时间从首都飞回了苏黎世。

次日我在陆易之办公室谈工作时,收到了他的微信。

短短三个字:「我到了。」

我盯着屏幕,内心说不上是什么感觉,这种报平安的琐碎小事周京和一向不做。

一年婚姻里,只有我会不厌其烦地向他报备行程。

「我到了。」

「我出门了。」

「老公,今晚大概九点到家。」

......

我给陆易之打了个暂停的手势,回复:「如果离婚协议看了没问题的话,就尽快签字吧。」

周京和没回,我并不在意,锁了屏,接着刚才的话题:「刘半山的电影我想去试一下镜。」

陆易之挑了下眉:「你知道女主早就已经内定了,这个角色不过是个女三号。」

刘半山,华裔国际知名大导,只用新人,他选中的女主角往往能凭借其电影一炮而红。

「而且女三戏份太少了些。」陆易之问:「让你去给新人作配,你咽得下这口气?」

「有什么咽不下的。」我不以为然:「戏份虽然少,但成长线却是最完善的,就这个。」

在选本上陆易之一贯不会对我多加干涉,「芒果台当家真人秀综艺,我给你争取,就当送你的回归礼物。」

「白筝,回归热搜和预热已经安排好了。」陆易之看着我笑:「这一次,别再让我失望了。」

我郑重地看着他:「再也不会。」

爱这个人生课题,我亲自经历走过,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13

工作通告表出来后,我进入了繁忙的日程。

为了更好的工作状态,我的健身强度、台词基本功等课程也渐渐恢复。

刚开始确实有些没法适应,中途休息时,我心下嘲讽,一年的豪门主妇生活还是过得太安逸了。

安逸得把心气和精神都磨没了。

周京和也在这个时候回了国,他联系过我两次,借口是讨论离婚协议书上的条款。

我公事公办,让他和我找的律师对接。

周京和在电话里空白了两秒,突然说:「筝筝,今天秀姐问我,明日要订什么花。」

我轻怔,玻璃窗外乌云黑沉,我突然记起,天气预报Ŧũ̂⁸说今日有降雪。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萦绕在我胸口,有些闷。

「我好像才注意到,原来家里的鲜花都会换,花圃打理得特别漂亮。」周京和声音低低的:「我看你拍的照片,每个时令原来都不一样。」

「还有一个星期,就是我们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

我没说话,哪怕去瑞士之前,我为了这个纪念日准备良久。

「秀姐还问我,给我送衣服的品牌方要不要换。」周京和笑了一下:「你给我选的衣服怎么每一套都这么合适?」

「京和,你的财力,可以选择专人打理花圃,还可以挑选无数专业的造型师。」我平静道:「这不是什么不可替代的,你说呢?」

电话被我挂断,我深呼了好几口气,直到感觉那股郁气慢慢消散。

情绪恢复稳定时我看了眼时间,花费十二分钟。

很好,我心想,出息了。

窗外细细密密地下起了小雪,那么轻盈,又那么洁净美丽。

再漫长的冬天,终究也会过去的。

14

我录制综艺那天,热搜上了两轮。

话题从我当初为爱退圈到如今猜测我是否离婚复出,众说纷纭。

陆易之倒是挺满意:「娱乐圈最不怕争议,毕竟只有糊逼才没人在意。」

「可以的白筝。」他拍了拍我的肩:「一年前腥风血雨,再次归来,这体质也还是没变。」

我有些哭笑不得。

进刘半山剧组的前一天,我回了趟市中心的碧水湾。

我和周京和住了一年的婚房。

不是休息日,但周京和却意外地在家,穿着浅灰的家居服,状态有些消沉。

这对周京和来说很难得,毕竟他是那种熬完大夜喝杯咖啡就不会有任何疲态的高精力人群。

主卧干净整洁,甚至还残留着我惯用的香水味道。

我的东西早已托秀姐打包好,唯有一些贴身私人物品,需要我亲自整理。

周京和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也不说话。

离开时,我忽而偏头,看见了床头已经枯萎了大半的荔枝白玫。

是在去瑞士前,我亲自换上的。

当晚周京和抱我时,床头的荔枝白玫随着波涛起伏。

我那晚意乱情迷地对周京和撒娇想要个小孩,一如既往,被他以工作太忙而拒绝。

我垂目,转身的间隙,却被周京和从背后突然抱住。

男人抱得很紧,几乎将大半重量索求似地压在我身上。

周京和在我发间深嗅,发出了满足般的叹息。

「我知道我错了,但我不知道错在哪。」他的声音又低又哑,「我去看了心理医生,我在治疗了。」

「宝宝。」周京和头埋进我颈窝,「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15

周京和从不低头。

他天资聪颖,出生豪门,学业事业一路顺风顺水。

他的身份地位无需共情他人,也不需要无谓的同理心。

我不信邪,满怀爱意走进去,撞得头破血流。

「京和。」我轻声开口:「我已经给过很多次机会了。」

周京和身体一僵,我挣脱他的怀抱,一手拎着包,另一只手却圈住了他的手腕。

「这是主卧。」我突然说:「每次你在书房,我都会在床头等待你。」

周京和没有反应过来。

「但你好难等啊,你怎么这么爱工作呢?你不是在研发中心加班就是在书房开会,会议国内国外应接不暇。」

「很多次我睡去你不在身边,醒来时也不在身边,这张床上,我们做的次数比拥抱还多。」

周京和刚想说话,却被牵着他走出了主卧的动作而打断。

「这个旋转楼梯,我在一旁阅读角等待你时,总会从你脚步中判断出你的心情。」

「轻缓是心情还不错,很急很重大概是工作不太顺利,但更多时候,你的脚步都是不急不缓的。」

周京和意识到了什么,急切地喊了声「筝筝」。

我置若罔闻,下到了一楼客厅。

「这里我也ẗú₍等过,但大多数都是我一个人,结婚一年,我们并肩靠在沙发上的次数是三十五次。」

我用力地眨眼睛,抑制住泛上来的酸涩,「那是厨房,我给你做了无数次解酒汤和宵夜。」

「你吃不惯秀姐做的。」我转身看他,轻声说:「你当然吃不惯,你嘴这么挑,不都是被我养出来的吗?」

周京和红了眼睛,胸膛剧烈起伏,他想说话,张了几次口却都是无声。

「等了太多次了。」我下了决断:「我不想等了。」

16

空气陷入了寂静,静得连窗外的风声都清晰可闻。

天气预报显示,这个冬天,江城将会迎来十多年难遇的暴风雪。

「周京和。」我望着他握住我手腕用力到突起青筋的手,问:「你知道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在哪吗?」

「我公司楼下的咖啡厅。」周京和答得很快:「是冬天,圣诞节前一天。」

「不是。」我摇头:「是在瑞士。」

周京和愣住了。

「同样的滑雪场,你救下了脱板的我。」我说:「四年后,你在脱板的我和沈文姝之间,救了沈文姝。」

「我不知道。」周京和几乎语无伦次,他第一次如此失去逻辑:「我错了,是我做错了,我不应该分析,我应该第一时间救你——」

「不是。」我再次重复,却带上了哭腔:「你还是不懂。」

周京和眼眶通红,吼道:「那你教教我啊!」

呼吸在此刻空白,我沉默半晌,讽刺地笑道:「我教了一年,你没学会啊。」

「周京和,爱你这件事,」我哽咽了下,才又勇气继续说:「我从未后悔过。」

「爱一个人,便交付真心,大方付出,我甚至很享受这种你的衣食住行全由我掌握的控制欲。」

「我以为可以打动你。」喉咙间的酸涩冲得我鼻尖都在痛,「但在瑞士,你救下沈文殊后,却连我为何生气都理解不了。」

眼泪落下,我哭着问:「你怎么就理解不了呢?」

「爱就是越过理智的。」我捂住了脸:「可你的理智,永远占据上风。」

我彻底接受事实,周京和,就是不爱我。

周京和放开了我的手,踉跄退后。

我转身离开,他再没阻拦我。

17

离婚协议书周京和迟迟没有签字。

我从很多人嘴里听到了他的近况,天之骄子周京和,最近日子过得不太顺利。

多年不停歇运转的工作程序彻底失序反噬,接受了系统的心理咨询和治疗后,身体向他发出了警告。

周京和休了多年未用的年假,回到了碧水湾安心疗养。

亲友、双方父母给我打过电话,话里话外都在劝和。

理由很让我惊讶,无一例外,每个人都在说:「周京和离不开你。」

我只是觉得讽刺,明明以往每一次争执,他们都会默认我先低头。

毕竟,爱这种东西,谁爱谁就弱势。

我戏份杀青那天,陆易之以我的名义请了全剧组,手笔巨大。

陆易之堪称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不可能大方到这种程度。

果不其然,回到休息室后,我见到了周京和。

灰色毛衣外搭黑色大衣,一如既往地高挑冷峻,见我进来,连忙从沙发上起身。

他瘦了太多,骨子里那股锋利到逼人的气势更甚,可是看向我时,眼睛里总会有湿漉漉的委屈。

陆易之闻弦知雅意:「我去给你们泡杯茶。」

门关上的声音如此清晰,房间里只剩我和他。

「我不想签字。」周京和走近抱住我,没有任何铺垫,直白地表达要求:「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对?」

我叹了口气,这就是周京和,在感情上始终一条线,他身上没有任何成年人该有的缓冲和体面。

直白到能把我割伤。

「宝贝。」周京和见我没反应,握住我的手贴住他的脸,低声道:「不要离婚,好不好?」

18

脸颊的温度这么熟悉,传达到我的手心,我突然说:「这段日子冷静下来后,我也想了下,你救沈文姝没有错。」

「不是。」周京和倏地抬眼:「是错的,不然你不会和我离婚。」

「你还是没明白,离婚不是因为沈文姝,她只是导火线。」

我定定看了他几秒,「真正原因是你不爱我,又或者,你就是有病,天生感情缺陷改不了。」

「我在治疗了。」周京和声音带着浓厚的鼻音:「ẗű̂ₒ我在看心理医生了。」

我置若罔闻继续道:「当时的情况,她就是比我危险,你做得挺对,但是我过不了这道坎。」

「理智是正确的。」我说:「情感是错误的。」

周京和的颤抖传递到了我手上,他形容在这一刻如此狼狈,如丧家之犬。

他一个劲地蹭我的手心,像是抓住什么依据一样重复:「我在看医生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但我已经不爱你了。」我抽回了手,语气如此冷静:「日子要怎么过下去呢?」

窗外风声呼啸,沉重的寂静将我们笼罩,陆易之的敲门声让时间重新流动。

他拿着托盘走进来,身后跟着端着茶点的服务员,陆易之像是察觉不到暗流涌动似地问:「要茶还是咖啡?」

「咖啡。」我退后一步,陆易之向前,将托盘往周京和面前递:「周总呢?」

这是一个非常失礼且冒昧的动作,陆易之在强行调停氛围;

周京和冷眼看了几秒,伸手的瞬间不小心和陆易之抬起的手撞在一起,顷刻间,托盘翻落。

「陆哥!」千钧一发之际,我下意识拉住陆易之,托盘落地,发出了震响。

几秒之间便尘埃落定,小半滚烫的茶水打湿了陆易之的衣服下摆。

另一半,全数倾洒在周京和手上,转眼白皙的手背上便是大片通红。

兵荒马乱中,服务员拿来了手帕,门外等待周京和的秘书听闻动静闯进来,一片嘈杂。

我愣在了原地,好半晌,才像是反应过来似地看向了周京和。

周京和在哭。

19

面无表情,但是眼泪像是控制不住一样地往下掉。

出现在他那张成熟男人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卧槽。」陆易之小声说:「我闯鬼了?」

「我助理那里有医药箱。」我对秘书快速交代,转身拉着周京和另一只没被烫伤的手进了卫生间。

水声掩盖了一切寂静,我抓着周京和的手在水下冲洗。

泪水滴落在盥洗台的大理石面上,我轻轻抹去,道:「周京和,别哭了。」

周京和愣怔地抬起手摸向脸颊,我和他通红的眼睛在镜面中相撞。

他迟钝地问:「我在哭吗?」

周京和用手捂住了眼睛,脖颈和手背青筋鼓动,他胸膛剧烈起伏,哑声问:「那天,你也是这种感受吗?」

我动作一顿,不知为何,铺天盖地迟来的委屈瞬间冲上了我的喉咙和鼻尖,我拼命眨眼,视线依旧模糊。

「筝筝。」周京和哽咽地问:「那天我救沈文姝,你是不是比现在的我更难受?」

周京和豆大的眼泪一滴滴砸在台面,错位的情绪在此刻剧烈反扑,将我和周京和席卷其中。

「对不起。」周京和粗暴地抹掉眼泪,他连和我对视都做不到,受不了一样地弯下了腰。

他的声音捂在手掌中,闷声重复:「对不起。」

周京和在这一刻,全都懂了。

但是太晚了。

男人的哭声嘶哑,悲恸又狼狈,我默默地走出卫生间,关上了门。

陆易之在阳台抽烟,落地窗外厚重铅云压沉,这个冬天不知道的第几场雪开始下落。

他递给我一支烟,我沉默着接过,抽了半晌后突然说:「陆哥,你说的人生课题,我好像理解了。」

大雪纷飞,洋洋洒洒间大地就是一片雪白,寂静无声的世界里,周京和的哭声隐隐约约。

暴雪已至。

20

周京和最终签下离婚协议书是在春天。

那时我在大西北地方拍摄,条件着实艰苦,整部剧我一人单扛,累得每天下戏后倒头就睡。

周京和有个大项目需要驻外瑞士,走前三天,半夜给我发消息,询问我可不可以见一面。

我看到消息是第四天,拍摄地转移,夜晚坐在车顶遥望璀璨夜空,才找到了点信号。

我十分尴尬,连忙道歉表示自己在外拍戏,想了想,又发了个定位过去。

后面还跟着两个握手表情包,乍一看,比我给合作方的消息还要商业。

那一刻我忽然笑出了声,陆易之走出来骂:「大半夜笑得这么瘆人,你发癫啊?」

我裹紧了毛毯,摇摇晃晃道:「我高兴啊。」

陆易之手里拿着平板:「先对一下行程, 你要出组了, 商业活动我见缝插针地给你排满。」

那一年,我事业全线起飞,工作日程忙得连睡眠时间都是奢侈。

话题度和流量高升爆满后带来的便是压不住的质疑, 或许是运气使然, 我一直在和主流奖项失之交臂。

陆易之看得很开:「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流量有了,剩下随缘吧。」

我正在看剧本,叹口气道:「但我就是想要啊。」

陆易之递了个本子给我:「刘半山再出山,这次不用新人, 你看看要不要争取?」

本子上四个字《暴雪已至》。

我笑了下, 「势在必得。」

《暴雪已至》从选角到前期准备耗费了半年, 拍戏又耗费了半年;

命途实在多舛, 上映前夕又因为审核等原因一拖再拖。

复出的第四年,我走到了而立之年, 事业几乎登顶。除去一样, 我缺少一个权威性的主流奖项。

又是一年冬天, 江城大雪过后的第二天清晨, 我接到了陆易之的电话。

多年老友第一次如此激动, 几乎在电话里大喊:「《暴雪已至》入选了!」

我没反应过来。

陆易之笑:「白筝,你要成为影后了!」

21

离婚后时隔多年再见周京和,是在颁奖典礼上。

压了三年的《暴雪已至》拿下国内三大奖, 斩获国际电影节最高桂冠。

风光无限, 无数顶尖代言奔涌而来。

包括周氏远程新能源的车代。

这些年周京和的事业乘着政府扶持热潮步步高升, 品牌格调太高, 一向不考虑代言。

向我递来橄榄枝, 是合作双赢。

作为赞助和品牌方,国内最高电影颁奖典礼, 周京和应邀出席。

网上舆论已经渐起,当年我为周京和退圈, 一年后感情破裂东山再起,我和他的桃色绯闻, 始终是热议的话题。

但这些都和我没关系, 在化妆间整理礼服时, 我忽而感到一阵无法言说的紧张。

《暴雪已至》我花费了太多心血和时间,这部电影对我意义重大,我希望它能给我带来圆满。

很多年后,那个夜晚我始终无法忘记, 当主持人展开密函念出我名字时,全场掌声如雷。

我如梦似幻地站起来,一路握手过去, 站在领奖台时, 最辉煌的灯光打向了我。

恍惚间, 我和周京和有了刹那对视。

他眼中带笑, 也带着模糊的泪光。

我落落大方地向他点了下头。

感谢语说完后, 我停顿了几秒,深呼了口气。

「我叫白筝。」我举着奖杯,在星光璀璨中笑道, 「我要像风筝一样,一直往高飞,永远不回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