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了当朝太子。
他与我夜夜春宵。
可到了白天又对我冷若冰霜。
我觉得不对劲。
半夜拿灯烛一照,才发现睡在我身边的。
竟是太子的好兄弟,当朝探花郎。
太子波澜不惊:
「孤不喜欢女人。」
「你怀上他的孩子,也是一样的。」
1
我和傅闻洲成亲当晚,他便给我立下规矩。
「孤就寝时,不喜欢亮着灯烛。」
「孤没有问话,你不可以先开口。」
我坐在喜床上,怯生生地问:「妾身连主动与太子说话都不可以吗?」
傅闻洲眉眼冷冽:「有什么话可以白天说,入了夜,便做夫妻之间该做的事,闲话别问。」
说罢,他便让人熄灭所有的蜡烛。
宫人退下后,顺手带上了寝殿的门。
殿内一片漆黑,我紧张地抓着裙裾,周围静得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
良久,傅闻洲走近,在我身旁坐下。
他缓缓退下我的衣衫,噙住我的唇,抱着我滚进柔软的床榻里。
没想到他刚才看上去那么凶,到了床上却对我温柔有加。
「太子,疼。」
我一直咬着唇,不由地惊呼出声。
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接着抱住我,却始终一声不吭。
第二天我醒来时,床榻一侧已经空了。
早就听说这位太子殿下性情内敛,不善言辞,但品行端方,是出了名的正人君子。
曾经有人为了巴结他,往他房里塞了几名貌美姬妾,通通被他撵了出来。
三个月前,皇帝为了傅闻洲的婚事,让适龄的名门贵女全部入宫选秀。
轮到我时,傅闻洲问身旁的一名男子:
「鹤之,你觉得她怎么样?」
年轻男子一脸鄙夷:「相貌粗鄙,难登大雅之堂,配不上太子殿下。」
傅闻洲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然后大袖一甩:
「这不长得挺好看嘛,太子妃就定她吧!」
2
因为那场选秀,我对傅闻洲的印象不错。
我也觉得,他对我应是有几分喜欢,不然昨晚也不会与我行了那么久的鱼水之欢。
用过早膳后,我们进宫请安。
皇帝已经年过六旬,赐下赏赐,傅闻洲从里面挑出一对玉镯子:
「簪月,这对玉镯成色极好,很衬你的肤色,孤帮你戴上。」
他动作轻柔,像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
皇帝连连点头,欣慰地捋了几把胡子:
「看到你们夫妻恩爱有加,朕也就放心了。」
「豫王早有子嗣承欢膝下,太子妃,你当早为朕添个皇孙才是。」
我羞涩地低下头,叩谢恩典。
回去的路上,傅闻洲照旧牵着我的手,问我平日里有什么喜好。
他摘下宫墙外的海棠花,给我戴在发间:「爱妃娇艳如花,不胜动人。」
短短一段路,我不禁憧憬起美好的一生。
能够觅得良婿,锦衣玉食地过一辈子,已是天下许多女子不可求的幸福。
可是刚回到太子府,傅闻洲便撒开我的手:「孤还有政事要忙,太子妃自便吧。」
他的神色无比冷漠,跟刚才判若两人。
我体谅他朝政繁忙,亲手做了核桃酥送去,被他无情地拒绝:
「孤的膳食自有膳房伺候,太子妃不必多此一举。」
一天下来,他没有再跟我说过一句别的话,甚至不愿多瞧我一眼。
我以为自己定是惹他厌烦了。
可是没承想,到了晚上,他竟然又来到我的寝殿。
进内殿之前,他让人先熄灭烛火,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
我伸出双臂,努力摸索着床的方向。
「殿下,屋里好黑,妾身看不见。」
正说着,我忽然脚下一轻,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耳边是粗重的喘息声。
我捂着心口:「殿下,吓死妾身了。」
他没有说话,而是突然咬住我的脖颈,带着惩罚的意味。
力道不轻不重,却正好让我又酥又麻,哀声连连。
我这才突然想起,到了晚上,他不允许我先开口。
我只好顺着他的意,除了床笫之间偶尔泄出的几声嘤咛,其他时候不发出任何声音。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样。
傅闻洲几乎每天晚上摸着夜色来到我的寝殿,与我行秦晋之好。
早上我醒来的时候,枕边的人又不见了。
更让我不解的是,他晚上对我热情似火。
白天却对我冷若冰霜,甚至充满厌恶。
仿佛不是一个人。
我被这个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但后来越发觉得有迹可循。
有一次翻云覆雨时,我不小心抓伤了他的后背。
第二天我带了上好的金疮药过去,傅闻洲正在沐浴,我隔着门帘瞧了一眼。
氤氲的水汽蒸腾,他裸露的后背正好朝向我,光滑如新,没有任何伤痕。
我当时便觉得奇怪,后背抓伤的力度不小,怎么会恢复得那么快?
如醍醐灌顶一般,我猛然意识到一件事。
尽管我和傅闻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我却从来没有见过他晚上的样子。
晚上与我肌肤相贴、亲密无间的人,真的是他吗?
3
这一夜我特意留了心,没有早早睡死过去。
过了一会儿便有�O�O�@�@的声音传来,身边的人似乎要起身,我假装做梦,抱住他的一只胳膊。
等了许久后,他的呼吸终于平缓下来,想来是睡熟了。
我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找到早已准备好的灯烛。
火石点燃的一刹那,照亮了床上之人的脸。
他忽然睁开眼睛,与我四目相对。
在我发出尖叫之前,动作敏捷地捂住我的嘴,把我拖到床榻上,压着声音道:
「太子妃如果想活,就别叫!」
燃起的灯烛很快被熄灭。
床帘阖上的那一刻,窗外的人影一闪而过。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没穿衣服、与我同在一张床榻的人,只觉得五雷轰顶!
他不是太子!
他不是傅闻洲!
他叫林鹤之,今年刚中了探花。
也是我参加东宫选秀时,站在太子身边讽刺我长相幼态、难登大雅之堂的男人!
我拼命挣扎,但力气远远比不过他,被禁锢得动弹不得。
我在他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唇齿间满是恶心的血腥味。
林鹤之忍着疼,咬牙道:
「太子妃你想想,如果不是太子准允,我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身子摇摇欲坠。
他在黑暗中托住我的身子,声音压低,带着威胁的意味:
「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但是事到如今,还有别的办法吗?」
「你我之间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太子妃要是把事情闹大,不仅让皇室蒙羞,只怕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
我忍无可忍,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你滚!」
他再次捂住我的嘴,低声警告我不要大声说话,免得惊动外面的婢女。
从小爹娘就教我三从四德,成亲后要对夫婿忠贞不移。
我却从未想过,成亲后会被自己的夫君如此羞辱!
我的身体战栗着,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落在林鹤之修长的手指上。
「李簪月,你哭什么?」
他无礼地唤我的闺名,
「你和太子只见过一面,本来就没有感情。」
「太子殿下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
「不如就把我想象成你的夫君……」
他低声诱哄,话没说完,突然吃痛一声。
我把他推开,赤着脚跳下床,在黑暗中摸索自己的衣裳。
我要去问问傅闻洲怎么回事,或者,无论干什么都可以。
我无法跟一个陌生男子共处一室,继续听他讲污言秽语。
地面冰凉,衣裳怎么都找不到。
寝殿的门突然大开,许多盏宫灯整齐地出现,把寝殿照得亮如白昼。
我急忙遮住眼睛,稍后才看清傅闻洲,他身后跟了几个婢女。
我还赤着身子,头发散乱,仪容全无。
傅闻洲闲闲地看了我一眼,目露不悦。
林鹤之闻声掀开床帐,从地上捡起一件外袍披在身上,绕过我,朝着傅闻洲行礼,恭声道:
「太子殿下恕罪,微臣无能。」
傅闻洲神色平淡,抬手闲闲地替他整了下外袍:「你按孤的吩咐行事,不怪你。」
他们两个看起来很熟络,如同闲话家常。
殿门大敞,灌进一股一股的冷风。
我双臂抱膝坐在地上,冻得瑟瑟发抖。
衣裳散落在靠近床边的地上,已经被撕得不能穿了。
傅闻洲丝毫不顾及我的窘况,更不在乎我的尊严,任由我这个名义上的太子妃在众多婢女面前,狼狈地不剩一点颜面。
他只注意到了林鹤之胳膊上的伤痕。
「是她干的?」
林鹤之把伤痕掩在袖子里,轻声道:「太子妃一时接受不了,情急之下这才……」
傅闻洲登时怒了。
他径直走到我面前,用尽全身力气给了我一巴掌,骂道:
「贱妇!」
「你竟敢反抗!」
蜿蜒的血顺着嘴角流下,我反唇相讥:
「让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跟别的男人睡在一起,殿下,全天下还有比这更荒谬更离谱的事吗?」
傅闻洲脸色铁青,厉声道:
「既然嫁进东宫就是本太子的人,孤让你做什么就得做什么,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我眼角流下一行泪,笑得凄然:
「原来太子娶我,根本没有把我当作妻子。」
「我好歹是名门闺秀,父亲是翰林学士,太子如此羞辱我,至少该让我明白原因吧!」
傅闻洲居高临下,神色可怕如地狱修罗:
「孤不喜欢女人。」
「孤这辈子都不会碰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传闻中名声极好、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并非是因为克己守礼,而是因为不喜欢女人!
「既然不喜欢,为何娶我?」
在一旁久久不语的林鹤之开口,声音异常平静:
「因为他是太子殿下。」
「太子需要皇位继承人。」
我头皮发麻。
所以,他为了后继有人,宁可让妻子跟别的男人生孩子。
我实在受不了了,慌不择路地要逃出去,被婢女齐齐拦住。
「太子妃,你乖一些,听孤的安排。」
「如果背上不贞的罪名,不仅是你,还有你们李家,都会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他一步步逼近,捏起我的下巴,逼我与他四目相对:
「人前你是尊贵的太子妃,陪孤演好夫妻恩爱的戏码。」
「晚上孤会让鹤之过来,直到你怀孕。」
4
外面月明星稀,傅闻洲带人离开后,我瘫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
选秀之前,我虽然没有见过林鹤之,但他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
他出身江宁望族,祖上是皇亲,八岁便入宫成为太子伴读,与傅闻洲关系匪浅。
今年参加殿试夺得一甲第三名,再加上生了一副好相貌,是众多闺阁女子梦寐以求的郎君。
众人皆赞他温润儒雅,却不知他君子皮囊下的龌龊肮脏。
而与我假装伉俪情深的傅闻洲,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傅闻洲对外谎称我得了风寒,将我关在寝殿,我绝食相抗。
可是到了晚上,林鹤之还是来了。
「微臣参见太子妃。」
婢女守在殿外,只留下一盏烛台。
我把所有能砸的东西朝他扔过去,诅咒他、唾骂他:
「你十年寒窗考取功名,外表光风霁月,人人敬重。」
「可实际上,却跟配种的牲畜没什么区别!」
他避开重物,老老实实等我骂完后,扛起我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太子妃恕罪,微臣不能违抗殿下的命令。」
借着幽暗的烛光,他的脸清晰分明。
我哭喊得声嘶力竭,他紧抿着唇,一声不吭,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的任务。
这个夜晚,我和他都不算好过。
第二个晚上。
林鹤之动作优雅地宽衣解带,我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眼神空洞。
挣扎无用,我不想白费力气了。
我望着晃动的床幔,人已经渐渐麻木。
直到他停下来吻我。
我闭上双眼,任由屈辱的泪水落在枕边,才感觉到自己原来还活着。
林鹤之轻叹一声,屈起食指,抹掉我颊边的一行泪。
他叹息:「李簪月,你又何苦?」
第三晚。
我主动去沐浴,泡在洒满玫瑰花的水中,用新鲜的皂角清洗身体,用蓖麻油洗了头发。
出浴后,薄施粉黛,仔细描了眉,涂上艳丽的唇脂。
月光下,我披着一层淡紫色轻纱,婷婷袅袅地走回寝殿,对等待多时的林鹤之妩媚一笑:
「探花大人,久等了。」
5
林鹤之的眼神顷刻间亮了起来。
借着他行礼的动作,我右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语气暧昧:
「探花大人何必装作对本宫恭敬有加的模样?」
「待会要做什么,你我心知肚明。」
他面上波澜不惊,身体却微微颤抖了一下。
「太子妃想清楚了?」
我嗤笑一声,玉手顺着他的胸膛慢慢下移,勾在他的腰带上。
八脚兽鼎里燃着上好的瑞脑香。
林鹤之的眼睛里燃着灼热的火。
红鸾帐暖,一室旖旎。
次日我去给傅闻洲请安时,他正神色不悦地喝茶,脸上写满鄙夷:
「孤还以为李家教出来的是什么贞洁烈女,在风流俊俏的探花郎面前,也不过如此。」
他的嘴臭得令人生厌。
「若是不听话,殿下会要我的命;我遵照吩咐行事,太子又怪我水性杨花。」
我微微屈身:「请殿下给妾身一条活路。」
傅闻洲捏紧杯盏,冷冷地看着我:「真是巧舌如簧。」
知他厌恶我,我也不会再去浪费时间谄媚讨好他,左右也没什么事,我朝他福了一礼后,扭头便走了。
林鹤之每晚在我这里待上一个时辰。
他对我的热情很是受用,眉宇间尽是餍足。
这次翻云覆雨后,他摸着我丝绸般黑亮光滑的头发,放在鼻间嗅了又嗅,爱不释手。
我趴在他胸膛上,揪着他的头发玩:「太子不懂风情,幸好探花大人没有跟他一个德行。」
林鹤之握住我不安分的手:「怎么突然想通了?」
我嗤笑一声:「本宫只要诞下子嗣,孩子便是将来的皇位继承人。他不喜欢女人,以后便没人跟本宫争宠,有何想不通的。」
他笑得温柔:「这才对,就当嫁给了我。」
「但是,」我将一缕头发撩在耳后,「你会跟太子争本宫吗?」
林鹤之的笑容收敛,不明白我话中的意思。
我开门见山:
「本宫生下的孩子,以后能喊你一声爹吗?」
「将来的一国之君,可以有两个父亲吗?」
林鹤之的家世长相才华样样出挑,又跟太子情同手足,傅闻洲这才选了他。
他们或许约好了,充分信任对方,绝不会因此产生猜忌。
但是违背人伦的事一旦做了,将来迟早有一天,他们要面临更深的矛盾。
一个将来要做皇帝的孩子,一旦知道自己的亲身父亲是谁,会做什么选择?
到那个时候,傅闻洲还能容得下林鹤之吗?
涉及生死的事,权势总比人心更靠谱,这个道理傅闻洲明白,林鹤之更明白。
林鹤之睫毛轻颤,许久后,低低地笑了:
「李簪月,你真的很聪明。」
6
我更加厌恶林鹤之了。
他喊我的闺名,我斥责过很多次,他却在我耳边幽幽吐气:
「更冒犯的事都做了,还差一个称呼吗?」
他好像格外享受这种违背道德的快感。
傅闻洲的人每天晚上都在外面盯着,除非我和林鹤之刻意压低声音,其他动静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天我经过正殿,傅闻洲正在发火:
「孤养着他们有什么用?一群庸医!!」
他瞥见了站在门外的我,我只好硬着头皮进去,装作关心地问道:
「殿下身体不适吗?」
他缓缓抬眸,阴恻恻地看着我,突然拿起药碗朝我狠狠地砸过来。
我躲闪不及,瓷碗碎裂。
天气炎热,滚烫的药汁浸透单薄的衣袖,肌肤痛得像被火灼烧一样。
傅闻洲一手抓着我的衣领,另一只手从后面拽我的头发,五官狰狞,犹如咆哮的猛兽:
「太子妃,你很关心孤吗?」
「孤怎么觉得,你跟鹤之每天晚上都很快活,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究竟是谁的女人?」
我被拽得头皮发疼,头部被迫后仰,忍着手臂钻心的疼痛,哆哆嗦嗦地回道:
「妾身、妾身是殿下的人,妾身永远忠于殿下。」
他冷嗤一声,这才慢慢松开手,允许婢女上前为我处理伤口。
毛巾吸满凉水,敷在疼得火辣辣的手臂上。
太医来看过,说这烫伤由于处理得不及时,肯定会留下疤痕。
傅闻洲不管这些,只问了一句:「她有身孕了吗?」
「尚无。」
「怎么还没有!都是废物!」
他拂袖而去。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性情愈发暴戾,看到我时更是火气不打一处来。
可是到了外面,他又要让我扮演夫妻情深。
皇帝有两个儿子,除了嫡出的傅闻洲,还有位庶出的豫王,一直对皇位虎视眈眈。
宫宴上,我主动给傅闻洲剥虾,被豫王瞧见了。
「听闻皇兄和皇嫂如胶似漆,皇嫂竟然亲自给皇兄剥虾,真是令人感动,但我怎么记得皇兄对虾过敏?」
傅闻洲从不与我一起用膳,我自然不知他的饮食习惯。
他当场糊弄过去了,回府后却火冒三丈,让我在庭前的鹅卵石上罚跪。
夏天日头毒,鹅卵石把膝盖磨得生疼,我几度险些昏厥过去。
林鹤之恰好过来,远远地望了我一眼。
我朝他使了个眼色,点点头。
7
我爹是翰林院士,地位清贵,在朝中没有实权。
没有强大的娘家作依仗,我在太子府只有被欺负的份。
林鹤之是来同傅闻洲商量边关增兵的事。
恰好傅闻洲从殿内走出,两手拢在袖中,神色阴鸷:
「鹤之,孤罚那个女人,你心疼了?」
林鹤之不置可否,再不看我一眼,随他进殿。
对傅闻洲来说,林鹤之不仅是他感情深厚的朋友,更是为他出谋划策的谋士。
烈日炎炎,蝉鸣啾啾。
院子里静得能听到里面的谈话声。
「边关大将虽是豫王的人,但副将人选还未定,殿下何不安排上自己人?」
「孤手头还能有谁可用?」
「太子妃的胞兄,年轻有为,正好可去战场历练。」
「你是说,李醒?」
「殿下虽然不愿娶妻纳妃,但是既然娶来了,李家便与殿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不人尽其用?」
我的兄长李醒不爱舞文弄墨,偏爱舞刀弄枪,正愁没有地方一展所长。
这次借着太子的举荐被封为四品中郎将,成为我家的第一个武官,他很高兴。
当晚,林鹤之抚摸着我的头发,眸光潋滟:
「太子妃该如何奖励微臣?」
奖励他之前,我郑重其事地问道:「太子真不喜欢女人?」
林鹤之不愿说。
他头枕着胳膊,语气淡淡:「李簪月,以后在太子面前,不要提他不喜欢女人的事。」
「那他喜欢男人?」
我上下打量着林鹤之。
他被我异样的目光盯得发毛:「别胡思乱想,我是清白的!」
我笑得花枝乱颤:「探花郎可一点都不清白。」
他把手搭在我的后腰上,狭长的丹凤眼里满含情欲。
因为殿外有婢女监视,声音放得很轻:
「微臣肯答应殿下的荒谬要求,不是因为朋友之情,更不是因为君臣之义……」
我被他烫得哆嗦了一下,没听清后面说了什么。
8
傅闻洲明明看起来好好的,但每天都要喝大量草药,屋里的药味经久不散。
胡太医也经常来给他针灸,从后门进来,再从后门悄悄离开。
我心下存疑,去膳房查看留下的药渣。
除了人参枸杞山药这些寻常滋补之物,还有鹿角、牛鞭等,形状十分骇人。
我豁然开朗,傅闻洲恐怕不是不喜欢女人,而是根本喜欢不起女人。
他有隐疾。
所谓「不喜欢女人」,不过是他无能的借口,用来维持最后的尊严。
堂堂太子却无能传宗接代,事情一旦泄露出去,皇位注定与他无缘,一旦将来豫王登基,不会让他好过。
所以他宁可让我跟别的男人苟合,也得有个儿子。
想到成亲以来受过的种种屈辱,我竟有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
他没有生育能力,正好。
兄长在前线立下军功,圣上摆下庆功宴,傅闻洲因有举荐之功,连带被陛下称赞了一番。
我坐在他身边,娴熟地扮演着一个同他恩爱的太子妃形象。
这次我做足了功课,记得傅闻洲喜欢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动作自然地给他夹菜,时不时温柔地劝酒:
「殿下,少喝一点,喝多了对身子不好。」
他跟人碰杯,笑道:「瞧瞧,孤成了亲以后,每天都被爱妃管得死死的。」
玩笑之语增添热闹,无数女眷向我投来羡慕的目光。
回府后,我和傅闻洲便一句话都不说了,气氛冷得像冰。
两个人隔着至少三步的距离。
我转身要回自己寝殿,突然被他一把扯住衣袖:
「刚才不是笑得很开心吗?为何现在对孤这么冷漠?」
我默默把衣袖拽回来,没有理会他。
他却不依不饶,突然大吼一声,重复一遍:
「孤问你,为何对孤这么冷漠?」
「回答我!」
突然拔高的嗓门把我吓了一跳,我皱起眉头:
「殿下醉了,妾身这就让人准备醒酒汤。」
「不准走!」
不知道他发什么疯。
昏黄的灯光下,他醉眼迷离,脸上浮着红晕,突然上前把我往怀里一捞。
他低下头,作势要吻我。
我被扑面而来的酒气熏到,慌不择言:
「殿下,林大人还在等着……」
傅闻洲如梦初醒,周身散发着杀气。
「滚!」
我赶紧滚了。
殿内响起瓷器碎地的声音。
林鹤之每次与我同房后,婢女会把情况一五一十地向傅闻洲回禀。
后来他渐渐听不得这些,动辄火冒三丈,把婢女吓得再也不敢多话。
不到半年,太医给我诊出喜脉。
傅闻洲让人不要透漏消息,到了晚上,林鹤之如往常一样来到太子府。
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人直接请到傅闻洲面前。
傅闻洲呷着一口茶,眯眼看他:
「鹤之,太子妃有孕了,以后你不用过去了。」
林鹤之愣了一下,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但还是喜怒不形于色:「恭喜太子殿下。」
我不明白傅闻洲为什么要这么做,好像故意给林鹤之难堪。
皇帝龙颜大悦,赐下丰厚赏赐,傅闻洲小心翼翼地扶着我,笑得一脸温柔。
他在人前装得有多么体贴周到,回来后就有多么变态疯狂。
府里的小厮刚刚成婚回来,一脸喜气,点头哈腰地想跟太子讨些赏赐。
傅闻洲让账房取了十个银元宝,一个个地摆到他面前,一字一顿道:
「今晚把你刚过门的妻子,送到你兄弟床上。」
「不然就买口好棺材,给她送葬。」
小厮的笑容渐渐凝固,变成一脸不可置信的惊恐,最后银子也没敢拿,屁滚尿流地跑了。
9
胡太医奉太子之命,每天来请平安脉。
他是个看起来很精明的老头,颧骨较高,留着一把山羊胡,傅闻洲非常信赖他。
我屏退左右,幽幽问道:「本宫有孕,胡太医不觉得稀奇吗?」
胡太医搭脉的手微微一抖。
我抽回胳膊,索性与他直言:
「太子的身体这些年全靠胡太医照顾,他的身体如何,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本宫腹中的孩子到底怎么来的,相信胡太医也能猜到一二。」
「皇嗣血脉何等重要,等到本宫生下儿子的那天,胡太医还能独善其身吗?」
胡太医早就想到其中利害,不住地磕头,求我救他。
我歪在榻上,轻启朱唇:
「太子的隐疾虽然治不好,可他既然不死心,你就顺着他的意思来。」
「不管多凶猛多伤身的药,他都会去尝试,会心甘情愿地喝下去。」
胡太医惊道:「等太子发现这些药也没有用,那微臣岂不是死得更惨?」
「无妨。」
我淡声道:「本宫会给兄长去信一封,到时候你离开京城,他会给你找个安全的地方,保你一世无忧。」
天凉了,风起,窗外落叶萧萧。
我这几日害喜厉害,夜不安枕,吃饭也没有胃口,脸色十分憔悴。
在婢女的劝说下,我才恹恹地起身,在府里随便逛逛,不想碰上了林鹤之。
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他躬身道:「太子妃可安好?」
神色平静,关切却溢于言表。
他来太子府大多去书房找傅闻洲议事,这个地方并不顺路,应该是特意折路过来。
我还没开口,便听到远处传来傅闻洲不咸不淡地声音:
「鹤之来了?」
林鹤之连忙行礼。
傅闻洲径直走过来,仿佛没看到我一样,从管家手里拿过一幅画,态度热切:
「鹤之前些日子说,喜欢吴道子的画,孤特意让人寻来真迹。」
林鹤之看着徐徐展开的画,两眼放光,情不自禁地伸手去碰。
指尖即将触碰时,傅闻洲突然把画收回去,眸色发冷:
「孤的东西,再价值连城也可以赏你。」
「但是鹤之如果生了不该有的念头,想要主动来取,便是这幅画的错。」
傅闻洲抬起手,捏紧画的中间,将它徐徐撕成两截。
绝世名画,就这么毁了。
林鹤之眼底涌动着不明的情绪,急忙跪地:
「殿下明鉴,微臣忠于殿下,绝不会有其它心思!」
我僵立在原地,毛骨悚然。
破碎的画落在地上,被冷风吹得沙沙作响。
我就是那幅倒霉的画。
林鹤之受陛下器重,他背后的江宁世家也势力极大,傅闻洲离不开他们的支持。
10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
林鹤之给朝廷送上了一份惊天大案。
豫王私自开挖铁矿,为了瞒住消息又把所有旷工炸死,尸身掩埋在矿洞中。
此事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陛下震怒,下令彻查豫王府,又牵连出豫王的其他案子。
陛下对涉案官员从严处置,唯独对豫王不忍深究,把西南几处城池划作他的封地,勒令其终身不得回京。
再也没有人能动摇傅闻洲的东宫之位。
林鹤之也因为查案有功,被破格提拔为刑部侍郎。
初夏时节,太子府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我诞下麟儿。
乳母抱着孩子喜笑颜开:「看看,小皇孙长得跟太子殿下多像啊!」
傅凌的满月宴上,鼓瑟吹笙,觥筹交错。
林鹤之遥遥地望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猛喝几口闷酒,目光深情又孤独。
他的贺礼是一把纯金打造的长命锁,傅闻洲不允许孩子戴,让人扔到库房。
陛下原本想来参加孙儿的满月宴,没想到沉疴又犯,身子越发不好,朝上的事也尽数交给傅闻洲打理。
转过年后,陛下驾鹤西去。
傅闻洲终于成了皇帝。
11
我被封为皇后,入主凤仪宫,傅凌被立为皇太子。
一切走向正轨后,朝臣提议他广纳天下秀女,充实后宫。
傅闻洲下朝后心气不顺,当值的宫女因为打了个喷嚏,触犯圣怒,就被罚了三十大板。
当夜,我刚哄孩子睡着,傅闻洲很少见地来了。
他身穿玄色锦服,金冠高束,施施然坐下,眉宇间看不出情绪。
「大臣让朕广开后宫,皇后怎么看?」
原来是为此而来,他的心情既然是极其不爽的。
我只好道:「臣妾听陛下的。」
他一双狭长的眼晦暗不明地望着我:「怎么不问问朕,为什么从来不碰你?」
我哪敢戳他痛处,只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臣妾貌若无盐,被陛下嫌弃了。」
他捏着我的下巴,逼我抬起头来,居高临下地打量:
「当年选秀朕就说过,你长得很好看。」
我与他已经做了这么久的假夫妻,彼此冷心冷情,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侍女早已知趣地退下,寝殿的灯烛只留了一盏,随着不知哪里吹进来的风轻轻晃动。
微妙气氛里,傅闻洲突然将我拦腰抱起,嗓音沙哑:
「皇后,今晚朕要你侍寝。」
一瞬间,我脑子嗡的一声,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按在床上。
从脸到脖颈,渐渐往下,他亲得急切而毫无章法。
床帘晃动,我紧紧闭上眼睛,像从前一开始对待林鹤之那样,拼命麻木自己,任由他折腾。
可他终究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他粗喘着气,额头上身上汗涔涔的,神色慌乱地看了我一眼,逃了。
我披衣起身,想要再点几根蜡烛,被他阻止。
「别点。」
漆黑的大殿里,他在墙角蜷缩着,两手抱着头,身体不停地发抖。
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为什么,为什么……」
「怎么还是不管用?」
我走近,轻声唤道:「陛下……」
他不知道哪根筋被我刺激到,突然抬起头,双眼猩红地看着我,状若疯癫:
「皇后应该很久没见鹤之了吧。」
「想他吗?」
我连忙道:「陛下这是何从说起?臣妾是皇后,岂敢肖想其他男子?」
他似笑非笑,爬过来揪住我的衣领,跟我四目相对:
「你是朕的皇后,但你也是个女人!」
「深宫寂寞,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你是不是盼着他过来,给你暖暖被窝?」
我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连连摇头。
「很好。」
他满意地点头,两手捧住我的脸,满是期待地问:「那你有没有想朕?」
我先是摇头,后是点头,可是看他的反应,我好像无论做什么都不对。
「你想朕什么?」
「朕没有给过你一天好脸色,朕把你送到别的男人床上,就连孩子……呵呵,就连孩子都是你和别人生的。」
「皇后,你应该恨毒了朕吧?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朕是个没用的废物,比宫里的太监强不了多少……」
我正想怎么宽慰他,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灌进一缕风。
原来是小翠发现寝殿没了动静,端了热水进来。
恰好听到最不该听的那句。
傅闻洲的眼神顿时清明起来,站起身,恢复平日狠厉的模样,严重杀意毕现。
小翠不停地磕头:「陛下饶命,奴婢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
她是我的陪嫁丫鬟,也是我身边唯一能说体己话的人,我正要开口求情。
傅闻洲已经一脚踹过去,正中她的心口。
12
小翠是在我面前,活生生被傅闻洲踢死的。
她疼得捂着肚子,求我给她一个痛快。
但傅闻洲就像疯魔了一样,非要用这种让人生不如死的方式,发泄他的戾气。
我越求他,他踹得越重,连我也挨了几脚。
小翠被拖出去的时候,尸身几乎是烂的。
傅闻洲累得倒退两步,突然间觉得鼻下冰凉,伸手一抹,竟然又流鼻血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流鼻血。
当年胡太医按照我的吩咐,给他下了猛药,傅闻洲坚持不懈地喝了很久,直到接二连三地流鼻血,才发现不对劲。
医术讲究补泄平衡,胡太医开的药过于猛烈,短时间内会让他误以为有效,长期下来却是以损耗身体为代价。
后来傅闻洲派人去胡太医家里灭口,却发现屋内空空如也,值钱的东西一点也没留下,显然是早跑了。
现在伺候他的太医依然是如履薄冰。
我让人把凤仪宫那处地方冲了好几遍,过了很久,空气中依然弥漫着血腥味。
就像我胳膊上被烫出的伤疤,再也去不掉了。
傅闻洲在我心中的分量,远不如一个小翠。
小翠到了能出宫的年纪,本来下个月就可以出宫跟家人团聚了。
但我不能表现出一丁点对皇帝的恨意,只能偷偷收拾了她的遗物,又添了几样值钱东西,让人捎给她在宫外靠唱戏为生的爹爹。
傅闻洲登基后,林鹤之也水涨船高,官至刑部尚书,在朝中风头无两。
可是突然之间又被贬到黔州,去做地方官。
其中的缘故,我大概能猜到一些。
只是像他这般聪慧狡黠的人,怎会甘心囿于边远小城。
林鹤之离开的时候,傅闻洲又来到凤仪宫,兴奋地问我:
「皇后,朕把鹤之赶到了千里之遥的地方,你以后再也没机会见到他了,开不开心?」
我心下厌烦,怼了他一句:
「陛下如何就认为,我很想见他?不过是你有心结,自己走不出来罢了!」
傅闻洲眯起眼睛,危险地望着我。
他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手段,把我身上扭得青一块紫一块,神色癫狂:
「疼吗?疼你怎么不叫?」
我疼得发抖,死死咬着唇,眼神冰冷地望着他。
他不能人事,喜欢上了用这种方式折磨我,有时还会折磨龙涎宫的婢女。
第二天春杏给我上药,眼里全是不忍之色。
小翠死后,我把春杏提拔成了掌事宫女。
她将一张便笺呈给我:「娘娘,这是林大人留给您的。」
我这才知道她的底线。
林鹤之竟能将他的人悄悄安排到我的凤仪宫,而且往后若有什么话,都可以通过春杏来传递。
京城距离黔州千里之遥,何况这在深宫大内,林鹤之竟有办法畅通无阻地传递消息,比我想象中还要神通广大。
便笺只有区区俩字:等我。
我纳了闷了。
等他啥?
等一年还是等十年,抑或等一百年?
再说我为什么要等他?
他除了是我孩子的亲爹,什么都不是。
我把那张便笺烧了,他或许有他的筹谋,但我也有自己的谋划。
13
宫里的太医大多被我收买了。
他们掌握傅闻洲最大的秘密,活得战战兢兢,只有投靠我才有一丝活路。
傅凌一天天长大,学会了说话,会喊「父皇」了。
傅闻洲眼里的喜悦稍纵即逝,转瞬化作一脸阴鸷。
「皇后,你说他的眼睛是不是像鹤之?」
我处变不惊,回答地十分谨慎:
「臣妾不记得林大人的眼睛长什么样,宫人都说凌儿的长相随了陛下与臣妾,龙章凤姿。」
傅闻洲苦涩地笑了。
「皇后啊,你说朕这一生是不是很悲哀?」
「好不容易坐上皇位,到头来却是给他人做嫁衣裳。」
人拥有的越多,就会越在乎得不到的东西。
不能享受夫妻之乐,无法拥有子嗣,是他这辈子都无法释怀的事。
普通人尚且难以接受,何况是一国之君?
傅凌正到了牙牙学语的年纪,什么都喜欢跟着学,奶声奶气地重复着:「嫁衣裳,嫁衣裳。」
傅闻洲猛地变了脸色,怒火中烧,一巴掌扇过去:
「你再说一遍!」
傅凌刚学会走路,本来就站不稳,脸上挨了一巴掌,小小的身子摔在地上,磕到头,顿时嗷嗷大哭起来。
傅闻洲厌恶孩子吵闹,拂袖而去。
小孩子皮肉细嫩,半张小脸又红又肿,头上也鼓了大包,撕心裂肺地哭了一个下午。
好不容易把他哄睡,半夜他迷迷糊糊地喊:「母后,我好疼。」
我抱着孩子彻夜流泪。
但傅闻洲不会心疼。
他只会越来越看傅凌不顺眼,这个没有他血脉的小孩,凭什么将来能继承他的江山?
我拭干眼泪,找了几本关于秦皇东渡、寻找长生之药的秘籍,让人悄悄放在傅闻洲的书架上。
14
这两年,傅闻洲迷上了炼丹。
每日下朝后,他便一头钻进宫里新设的炼丹室,听无忧道长传授道法,探讨长生不老之道。
后来,朝会由每日一次改成了三日一次,连批奏折这等事也交给了几位首辅大人处理。
傅闻洲这些年被大补的药摧残了身体,不信岐黄之术后便信起了玄学,其实那丹药里的药材十分寒凉,这么一补一泄,身体更虚了。
许多大臣直言进谏,我爹也在里面。
我说:「爹,你女儿是中宫皇后,哥哥现在领兵三十万,别人闹闹也就罢了,你也跟着扑腾,不怕陛下以为你有不臣之心?」
父亲想了想,带着同僚回去了。
傅闻洲这边痴迷无忧道长,远在西南的豫王把一位自称「逐月公子」的不明人士奉为座上宾。
在逐月公子的帮助下,豫王的势力在西南逐渐壮大。
可惜朝廷师出无名,暗中派兵讨伐了几次,却被几百号奇兵耍得团团转,在深山老林里迷了路,每次都灰溜溜地回来。
两个月后,豫王反了。
傅闻洲从炼丹室出来,才看到前方的紧急军报:
「快把李醒诏回来,回京护驾!」
这时候他最信任的只有我的哥哥,因为我是皇后,豫王若是杀进皇宫,我和傅凌也不会有好下场。
傅闻洲气火攻心,又流了鼻血。
无忧道长从炼丹室走出,气定神闲地递给他一粒丹药:
「陛下莫急,请先随贫道进殿打坐调息,修身养性。」
傅闻洲揉揉眉心,听话地进去了。
毕竟豫王的军队离得还远,人数也不足为惧。
可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反贼抵京之前,几十个杀手莫名其妙地出现在皇宫里。
炼丹室倒塌,炼丹炉燃起冲天火焰。
须发皆白、道貌岸然的无忧道长,脱下他的青色道袍,撕掉脸上的胡子,俨然是个身姿灵敏的练家子。
他把匕首插进傅闻洲的肚子,专门避开死穴下手,一刀又一刀,大喊:
「吾等为豫王殿下卖命,万死不辞!」
说罢,就要同归于尽。
我连忙阻止:「只要放过陛下,本宫愿为人质,保你安全离开!」
傅闻洲惊讶地望着我,没料到生死关头,我竟愿意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百官更是纷纷赞我高义。
无忧道长等人退到宫门口的时候,我把傅闻洲替换下来,成为人质。
快马已经备好,等他们到了安全的地方,就会放了我。
傅闻洲捂着血流不止地肚子,疼晕过去之前,对羽林卫下令:
「放箭!」
弓箭手顿了一顿,因为我还在敌人手上。
傅闻洲咬着牙,再次重申:「皇后为国捐躯,放箭!」
他竟是真的不顾我的性命了。
哪怕我刚刚为了救他,不惜以命换命。
无忧道长抓着我的手松了一下,正想把我推出去,御林军的箭弩已经纷至杳来。
箭矢直指面门的时候,无忧道长本想挡在我面前,另一杆长戟已经速度更快地把箭挡住。
我望着骑在高大白马上的李醒,不禁喜笑颜开:「哥哥!」
15
李醒接到圣谕后,又得到好心人的通风报信,知道豫王屯兵的地点,半夜奇袭,已经将豫王斩于马下。
那位逐月公子也不知所踪。
李醒带着豫王的人头进京复命,正好在宫门外救了我。
无忧道长等人趁乱骑上快马,逃走了。
傅闻洲半死不活地躺在龙榻上,太医摇着头出来:
「有救,但是……哎,怕是以后只能卧床养着了。」
我微笑颔首:「甚好。」
豫王死了,傅闻洲残了。
傅凌还不到三岁,朝政无人做主。
傅闻洲吊着一口气,再也不信仙道,想上朝的心达到了巅峰。
他被人抬着去大殿,说不了几句话就咳嗽,撑不了多久就得躺下,着实没有个皇帝样儿。
我温声细语地跟他商量:
「陛下,不如以后臣妾替你上朝,臣妾不说话,只静静地坐在那里,回来后把朝上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您听。」
「臣妾给陛下念奏折,代行朱批,朝上的事还是您说了算。」
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允了。
大臣们也没有意见,毕竟我舍身救陛下的义举感天动地,在民间亦传成美谈。
李醒诛杀豫王有功,被封为二品骠骑大将军。
至于那位给他通风报信的好心人是谁,李醒回答:
「黔州同知,林大人。」
果然是林鹤之,他因这一功绩,又被调回京城。
朝堂上,珠帘后,我瞧着他低眉顺眼的温顺模样,突然想笑。
凭他的本事,只要他想,如论在何种境地下,都能搅弄风云,令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搜集豫王情报,给朝廷通风报信的人是他。
帮助豫王扩充势力,撺掇豫王起兵的人也是他。
一人所为,却用了两个身份。
我问他:「为何自称逐月公子?」
他一身正红色官袍,长身玉立,背影萧萧。
「因为他想回京,追逐他的月亮。」
无边夜幕,月明星稀。
我抬头,莞尔一笑:「月可望不可即,林大人只能拜服。」
16
我不甘心只做一个朝政的聆听者。
渐渐地,我开始自行批阅奏折,在朝堂上表达自己的看法。
这种事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
如果我说想当女皇帝,一定有很多人站出来反对。
但是我只要慢慢来,一点点渗透权力,在不知不觉中拥有皇帝的权利,便也没有人敢说什么了。
我的父亲是文官清流,兄长是骠骑大将军,儿子是太子。
还有位长袖善舞的林大人是我的……
他什么都不是。
那些说我「牝鸡司晨」的官员,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一边默许我执掌江山,一边期待着太子快快长大。
但是至少这十年、二十年,天下我说了算。
再也没有人能将我踩在脚下,逼迫我跟陌生男子同床共枕。
再也没有人敢把滚烫的药碗摔在我身上,让我在夏天的鹅卵石上罚跪。
再也没有人半夜发疯,以掐我为乐。
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我的孩子。
再也没有人敢当着我的面,将我在乎的人活生生踹死。
那位无忧道长不是旁人,是小翠的父亲。
我派人把小翠的遗物送到他手上,回来的人却跟我说,小翠的爹要为女儿报仇。
女儿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如果不能让杀人凶手血债血偿,他将来无颜去地底下见小翠的娘。
即便那人是皇帝,他也要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他求我给他机会报仇,为了不连累我,他按照我的吩咐,谎称自己是豫王的人。
谁知正好赶上豫王谋反,所有人都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我和林鹤之的计划在那一刻完美相逢。
小翠父亲原是存了必死之心,要跟傅闻洲同归于尽。
我不忍心,才冲上去做了人质,保佑他们离开。
傅闻洲身上被掐得青一块紫一块,看上去有些惨。
我每天过去看他,恪尽皇后的职责。
「陛下,喝药了。」
傅闻洲双眼浑浊,脑子却突然清明起来:
「豫王谋反,是你和林鹤之的阴谋,对不对?」
我用小汤匙搅着药汁:「臣妾没跟他合谋,各安排各的,只不过最后正好对上了。」
我的计划是无忧道长,林鹤之的计划是豫王。
无论谁成功,傅闻洲都是输家,我们都能殊途同归,达到同一目的。
但我和林鹤之都赢了。
傅闻洲愤怒地看着我们:「你敢说你们两个没有奸情?」
「没有。」
「有!」
林鹤之突然闯入:「陛下可还记得当年东宫选秀?」
那年东宫选秀,所有适龄的名门贵女都来了。
如花美眷一个个从眼前走过,傅闻洲没有兴趣, 只是神色淡淡,看到一个就问一句:
「鹤之,你觉得她怎么样?」
林鹤之回答:「国色天香,堪配太子。」
轮到下一个女子,傅闻洲再问:
「鹤之,你觉得她怎么样?」
林鹤之回答:「知书达理,与太子佳偶天成。」
无论看到谁,林鹤之都是溢美之词。
直到我出现。
林鹤之一脸鄙夷:「相貌粗鄙,难登大雅之堂,配不上太子殿下。」
傅闻洲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这不长得挺好看嘛, 太子妃就定她吧!」
我问林鹤之:「为何讽刺本宫相貌粗鄙?」
我的姿容即便算不上数一数二的绝色,也称得上花容月貌、冰肌玉骨。
林鹤之睫毛微颤:「因为只有这样说, 他才会选你当太子妃。」
林鹤之早就知道傅闻洲的计划, 他会与将来的太子妃生下子嗣。
林鹤之又是那样了解傅闻洲,知道他自私、狭隘、偏执,会嫉妒不爽。
所以, 傅闻洲一定会选一个林鹤之看不上的女人当太子妃。
于是林鹤之反其道而行之。
「微臣只有这样说,才能让太子殿下选中微臣的心上人。」
他陷在久远的回忆里。
「簪月, 其实在你还未出阁的时候, 我在桃花庵见过你,对你一见倾心……」
他掰过我的脸, 当着傅闻洲的面,贪婪地吻我。
他仿佛为了满足某种执念, 吻了我好久,当我咬破他的嘴唇, 把他推开的时候。
傅闻洲已经气绝而亡,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他殡天了。
我抹掉唇角的血渍和口水,优雅从容地走出去。
去看看朕的江山。
(正文完)
番外
林鹤之问我, 有没有爱过他。
我诚实地告诉他:「没有。」
我和他之间的孽缘以欺骗和强迫为开端,我最多原谅他身不由己,把他视作合作伙伴,但绝无可能爱上他。
凤仪宫里,我用赤金打造了巨大的鸟笼, 里面铺着柔软洁白的银狐毯子,还有丝绸做的被褥。
当然现在,我已经不住在凤仪宫了。
林鹤之被关在里面。
他太聪明, 野心又大,总想让凌儿认他当义父, 放在外面我实在不放心。
但我喜欢他那张脸, 有时会进去与他欢好。
事过之后,我出来,宫人上锁。
他扒着笼子问我:「李簪月,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林大人坑我做太子妃的时候, 也没问过我的意见。」
我给他一巴掌:「不可直呼朕的名讳。」
外面下雪了。
江山如画,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