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姐让我替嫁后,还要我给她夫君生个娃。

「你若不生,就给你娘奔丧吧。」

既如此,我就助我娘上位,直接休了我爹。

自己当家做主不香吗?

我代我嫡姐嫁给了清闲王爷,上京城里斗鸡、逛花楼,正经事儿半点不沾、游手好闲第一名的逍遥王。

出嫁前,嫡母拿捏着我娘的小命,软硬兼施着逼迫我上了花轿。

父亲恩威并施着一拍桌子定了板。

而嫡姐呢?

嫡姐得意洋洋地告诉我:「你这庶出的命,就该配地底的泥。」

我没有挣扎,哪怕娘泪眼盈盈地求着我可否不嫁了,逍遥府的花轿,我钻得无比畅快。

早就想离开东侯府了。就算所嫁非良人,我也愿意去赌个前程自由。

花轿出门的那刻,我假装未见到娘亲如释重负地讨好嫡姐的笑容,也未看到一家子迫不及待地庆幸终于赶走了一个丧门星。

逍遥王是皇帝的兄弟,一母同胞,老皇帝去后,这逍遥王就成了太后的宝贝疙瘩,整天儿地往宫里头召见,就为了看这儿子在外头有无受了委屈。

其实我觉得大可不必,仗着皇帝兄长这层关系,他在外头只会过得更畅快,没见上京城里说书先生隔三岔五地拿他做筏子编故事。

怎么荒唐怎么来,要是说到精彩处,躲在下头听得起劲的逍遥王还能多赏几片金叶子。

这一副碌碌无为、庸俗不堪的秉性是东侯府看不上的,哪怕他丰神俊朗,貌比潘安。

但谁见着有哪个男子去逛花楼不是喝花酒,而是去比美的?

逍遥王的战绩传到府里时,嫡姐哭闹着不肯嫁,但如何不嫁?她是自幼与宋御定下的亲事。

皇家赐婚,断不可退亲。

嫡母想了个妙招,圣旨上就写了赐婚定侯之女,却未说是哪个女儿?

逍遥王风头无两时,可以是嫡姐,但现在,只能是我。

哪怕宋御浑吝不堪,出嫁这日,他还是骑着高头大马来迎娶了,我不知他是何模样。只知能在上京城做尽了荒唐事,还能被赞一副好样貌的他,约莫能拿得出手的也就那张面皮了。

初入府,一切都陌生得紧,太后的赏赐像流水般鱼贯而入,她以为我是东侯府嫡女楚宣禾,所有的赏赐都是按着品级来的。

可我只是东侯府一枚不入流的棋子,她的赏赐,我连摸都不能摸。

新婚夜,逍遥王未过来,我不知他是否知晓我是个替代品,连个脸面都未给我。

但也落得个自在,不用虚与委蛇地讨好他人,这一晚,我睡得格外踏实。

第二天,叫醒我的不是陪嫁丫鬟冬青,而是周规折矩的管事嬷嬷,听闻是逍遥王的乳母,后院里的一把手。

冬青白着张脸,好说歹说将我从被窝里劝出来时,邱嬷嬷已经青着张脸推门自己进来了。

「夫人倒是睡得安稳,新入府第一天就如此惬意,怕是自幼在家懒散惯了。」

冬青胆子小,如此羞辱的话刚入耳,就想掉豆子了。

这丫头虽是我从街头捡来的,但一贯听话,也是在东侯府里唯一一个对我全心全意的人。

连我娘都不敢对我说无二心,但冬青能。

她是个孤儿,爹娘死后只剩我了。

所以我也不耐外人越过我来欺负她:「这位是?逍遥王府里的规矩倒也严苛,外人可以随意闯入夫人的房里,回头若王爷和我正在行周公之礼,嬷嬷是否也擅自行事呢?」

邱嬷嬷见我讲话如此粗俗,羞得老脸无处可放。

「夫人,我是王爷的乳母,夫人可称我为邱嬷嬷。」

「原来是邱嬷嬷啊,这架势,我以为是太后来了呢。」

「你……」

邱嬷嬷走时铁青着张脸,嘴角下垂抿成了一条线。

冬青忧我第一天就得罪了这府上的人,回头日子估摸着不好过了。

我笑了笑,并未说话。

自打我顶着嫡姐的名头嫁入这王府,往后的日子就不会好过。

但愿宋御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就算要报,也别报我头上。

我第一次见到宋御,是在太后宣我们入宫时,我先到,而宋御,不知是从哪个烟花地匆匆赶来,衣衫不整,冠帽歪斜,一踏进慈宁宫,便引得一阵香风飘入。

太后眉头一拧,尚未发作,宋御便一顿胡搅蛮缠,惹得她戳着小儿子的额头直叹气,完了还怕戳伤他,事先将护甲取了下来。

待他们亲香完,似乎才发现我这号人。

「这是……」宋御一脸疑惑。

「怎么?你自己的王妃都不认得了?」太后眉眼一挑,不满的眼神瞥了过来。

「哦,这就是我那王妃啊,皇兄这回可是打眼了,上京第一美女,不过尔尔,还不如我来的俊俏。」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可以,我倒想问问他以何脸面来与一个女子比美?

我深吸一口气:「王爷貌随太后,举世无双,臣妾自叹不如。」

宋御见我识趣,也歇了逗弄的心思,将调侃的话语指向了太后的贴身侍婢,若我没记错,那是刚刚给我引路的秋月。

两人如无外人般打趣逗闹,太后则一脸宠溺。

呵,好一个纨绔子弟。

最后还是宋御嫌我碍眼,打发了一个侍从带我出去逛园子才偷得半刻清净。

原以为可以好不容易喘口气,却不想今儿出门未烧高香,侍从将我带到了御花园的中心处,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我去时,恰巧碰到一个妃子在罚人,巴掌宽的竹片未修毛刺,一下又一下地抽在跪地不起的丫鬟脸上。

一张清秀小脸愣是被打得血迹斑驳。

「求主子救命!」小丫鬟见来了个外人,再也顾不得什么,膝爬过来抱住我的腿。

血污都蹭在了我的衣衫上。

我叹了口气,斜眼望向太后的侍从,指望他将我从这泥水坑里拉出来,却不想他眼观鼻,低着头退到了我身后去。

真是有趣,我都怀疑他是谁指使的了,是太后?还是宋御?

「我不认识你,你要求救讨饶,跪的该是你的主子。」我把腿拔了出来,小丫鬟抱得紧,差点没使我踉跄倒地。

「你是新晋的嫔妃?这丫头偷盗我宫里头的物什,被抓了个正着,劝你莫多管闲事。」端坐在亭子里的不知哪位娘娘,气定神闲地摩挲着鲜艳的护甲,眼神都未甩一个出来。

原来是偷东西啊,这事我不好管,哪怕这小丫头并未偷东西,我也管不了。

宫里头水深如渠,一个行将踏错,牵连的便是全家,就算我再不稀罕东侯府那一家子,也得想想自己的小命。

「我不管,娘娘随意。」

说完我便想扭头就走,奈何小丫鬟把我当成了救命稻草,死活拽着我不肯松手。

「这是怎么了?」一声冷冽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方才慵懒的娘娘立马坐直了身子,挪着莲花步迎了过去。

「皇上,你怎么来了?」

男子面相白净,气宇轩昂,外袍上的五爪金龙盘踞而卧。身旁还跟着个粉衫娇俏的女子。

我忙不迭跪下身来,小丫鬟也松开了抱住我的手,颤巍巍地跪在一旁。

「如妃,你这是……?」

「这丫头手脚不干净,我正欲罚她,惊扰到皇上了,这位是……」如妃凤眸微转,眼神落在了一旁的女子身上。

我低头故作不知,想不到嫡姐不愿嫁予逍遥王,原是想攀高枝,能比逍遥府门楣更高的出处,自然是皇宫了。

「朕连日来身子颇为不爽利,东候举荐了他女儿给朕看病,想不到手段了得,这位,便是东候的二女儿,楚漓。」

楚漓?那不是我的名字吗?嫡姐什么时候会医术了?她在府里头见着书籍就头疼,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

我轻轻侧起头来瞄了一眼,嫡姐还是那个嫡姐,哪怕外表端的是沉稳无比,眼神里的飘忽雀跃仍旧一览无余。

她的心神俱在皇上身上,故一时未发现我。

倒是如妃,一眼看出了她的心思,虽不悦,却也温和地拉着手叫上了妹妹。

等到皇上终于发现我时,他们也才好似惊醒忘了一个人。

「这位是?」

「皇上,这是我的夫人,我说怎么一眨眼不见了,原来是迷路了。」吊儿郎当的声音从小路尽头飘来。

我吁了一口气。

「原来这位就是东候的大女儿?倒也端正。」皇上的夸奖漫不经心。

宋御一过来就瞧见了嫡姐,凤眼微眯,似是嘲讽,转瞬间又恢复如常。

「还是皇上挑得好。」宋御揽着我的腰,倚靠在我身上,一副没骨头的样子。

嫡姐从第一眼的惊艳变成了嫌弃。

小丫鬟正欲插嘴喊救命,便被身侧的侍卫捂了嘴拖了下去。

宋御和我回府的路上一言不发,眼底的阴鸷犹如实质,化都化不开。

这与他往日里展现的不正经似乎大相径庭啊。

「你为何到了那里?」他冷不丁地出声打断了我的遐想。

「太后的侍从领我去的。」我回答得低眉顺眼。

「叫你去你就去?」他眉毛轻挑,似是看一个蠢东西一般纠结,「人长得不怎么样,脑子也不甚灵光吗?」

这人!好毒的舌!

「比不过王爷表里如一。」

「尚有可取之处,嘴巴倒是厉害。」他顿了一下,我俩又恢复到寂静无声的状态。

临了到府门口,他甩下一句:「往后太后那里你不用再去,就算不得已去了,也不要跟着乱跑,待在那里等我去接你。」

什么意思?太后不是最疼他吗?这话怎么听着让我防备宫里那位一样?

难道,太后展现给世人的都是假的?那他呢?

之前浑浑噩噩的逍遥王我还自大地认为可以忽悠一番,可现在这个冷静如斯的男人,我不确定他是否知道自己的夫人是李代桃僵?

还是,他知道,但是不在意?

就和皇上一样,知道,却未放心上。

嫡姐和我样貌自幼不一,她举世无双,我清俊雅致,只能称得上一句端正。

所有人都知道的替嫁,为何没人戳破这层窗户纸?

若是逍遥王去慈宁宫闹一闹,未必不可将嫡姐闹进府里头,可他偏偏只字未提。

我和宋御迟迟未圆房,邱嬷嬷在我那里吃了几顿瘪后,倒也安静下来。

宋御行事越发无状,言官几次弹劾他,太后也派人来训诫,他还是我行我素。

我第二次见他,是在大理寺的大狱里,太后派我去安抚他。

他惹上了事,将漓妃当成了故意勾引他的狐媚子,打了一顿丢进了御花池里。

寒冬腊月,硬是冻得漓妃一哭二闹三上吊着要讨个公道。

漓妃,就是我那心比天高的嫡姐。

宋御哪怕下了狱,也端的是一副风流倜傥的派头,牢房里干干净净,好茶好水地伺候着,狐裘垫在他屁股底下。

「夫人来了。」他眼都未抬,随手招呼道。

「嗯,来了。」我俩的对话引得衙差侧目。

好似你吃了吗?我吃了。这般寡淡如水。

「王爷认个错,也好早日回去。」

「认错?认什么错?本就是她勾引我在先。」宋御仰靠在墙壁上,一条腿屈起,似笑非笑。

我气急,嫡姐目的性极强,奔的就是九五之尊身侧的位置,皇后之位空置多年,她才不会为了一时美色而冲动误事。

所以,宋御说谎!

「她不会。」

「你怎知她不会?」宋御将脸凑了过来,冷不丁放大的脸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吓得我后退了一大步。

「世人惯会说谎,你又不是她,又如何知道,人心魍魉,还是你不信我?」

我没再理他的胡搅蛮缠,歪理邪道,直接转身就走,关在大狱里也好,能安分几天,清清脑子。

太后知晓我未能劝解他,派了个嬷嬷来罚我抄经,什么时候宋御出来,我什么时候可以停下来。

可现在不是我劝他出来就能出来的了,他铁了心在里头安营扎寨,漓妃也打心眼里想让我做个寡妇。我能奈何?

最后,宋御出来时,我的手腕差点没废了,他命人将我亲抄的经书送了过去,一册册烧了个精光,说是在狱里寒气入侵,需得暖暖身子。

气得我笔杆子差点捏断!

漓妃倒也争气,本是落了病根不易有孕的身子居然有了!

后宫尚无皇子,她这胎格外扎眼,怕被人害了,她央了皇上准我进宫陪伴。

我不愿,却圣旨难违。

宋御接到圣旨那刻,脸上笑意款款,捏着明黄色绢布的手却青筋暴起。

我以为他会求太后帮我推了,可进了趟宫,还是传来了让我如期进宫的旨意。

宋御心情很不好,难得为我奔波了一次可还是无法更改。

这段时日下来,我也看出了太后对宋御的态度,捧杀!

宋御越嚣张跋扈,她宠得越是无法无天。

可分明一母同胞,为何对皇上却是叮咛呵护,对宋御却是放任自流?

我进宫后,嫡姐将我安排在了她的侧室,冬青我留在了家里,她单纯又胆小,怕她随我进了宫后出不去。

第一晚,嫡姐借想和我姐妹亲香亲香的缘头,便邀我一起睡,我怎么敢?连忙推脱,万一不慎伤到她肚里的胎儿,那可不是小事。

可她硬拉着我到了床上,还屏退了侍从。

「楚漓,我知道先前是我对不住你,但现在事已成了定局,你莫再怨我。」嫡姐轻声细语。

这是……转性了?

「妹妹不敢。」

「你也知,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东侯府逐渐式微,越发在朝堂上说不上话来,所以……这时候有孕,简直是天助我也。」

「嗯。」我敷衍道,困意上涌,眼皮子开始变沉。

嫡姐见状拧了我一把,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

「楚漓!这次你不帮我也得帮我了!如果不想满门抄斩!你必须在这段时间怀上孩子!」

她说什么?还是我幻听?她要我怀上孩子?我还是完璧身,去哪儿给她怀孩子?

「你只要诞下龙子,届时,姐姐可保你一世荣华,你也知,逍遥王的举事行径已经惹得皇上不满。」

她居然要我怀上龙嗣?她疯了不成?

「姐姐,你不是怀了吗?」我惊出一身冷汗。

她抓起我的手按在了小腹上,平坦软绵的触感让我惊觉不妙。

「你……你这是假孕?」

「不,我没怀,但还有你!你必须怀上!若你没怀上,届时,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你谋害的!你也知,我随口一句你害我流产了,那你的小命……还有你那贪生怕死的娘……」

嫡姐眯着眼睛,里头尽是狠戾。我颤得半边身子都寒了下去。

原以为远离了东侯府的纷纷扰扰,嫁了个不入流的王爷,却没想到,只要姓着楚,就得被从旮旯角落里拽出来,物尽其用。

「皇上不会做夺兄之妻的事的。」我小声反驳。

「不是已经做了吗?」嫡姐嘴角勾起,笑得意味深长,「你当皇上有多看重逍遥王?不过是个卑贱的野种罢了,他也配?」

野种?她在说宋御?

我不可置信地瞳孔骤缩。

嫡姐轻蔑又不屑:「逍遥王本就是先皇从外头接过来的野种,生母不明,若不是他身份成疑,你怎么配代我嫁给一个王爷?」

宋御竟不是太后亲子?那他知道吗?

嫡姐不再多言,只是威胁我乖乖听话。揣着种种疑惑,我也不敢多问。

一夜无眠后,翌日,嫡姐要求我亲自做了糕点去送到御书房去。

她让我去讨好皇上。

我不愿意,在里头撒了好些盐。

送去时,她命贴身丫鬟白翠跟着我一起去。

我百般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在经过荷花池时,竟撞到了宋御。

他扫过我手里的白玉糕,又看了眼身后的白翠,语气刻薄又寒凉:「夫人这手艺着实堪忧,想必是花了不少工夫吧?皇兄入口的东西向来慎之又慎。」

我本就是被迫,又被自个儿名义上的夫君撞破我向其他男人献殷勤,心里不由恼恨,当我愿意搅和在里面吗?

东侯府阖府,我也就在乎我娘亲一人而已。偏又被人拿捏在手里。

「王爷没见过我下厨,不代表我不会。」我暗地里瞪了他一眼。

我都来不及阻止,他便自作主张捻起一块糕点放进了嘴里。

眼见他脸色由青转白,不做咀嚼,三两下便吞了下去,不由偷笑出声:「王爷,我这手艺可否满意?」

「甚好。」宋御从牙缝里挤出评价。

他陪我一道去了御书房,皇上见我们同时到来有些诧异。

我主动呈上糕点:「尚在府里时,漓妃曾赞我手艺过人,特意让我做了白玉糕来给皇上尝尝。」

宋御笑得眉眼弯弯:「皇兄也尝尝我这夫人的手艺。连我都没试过呢。」

皇上让祥公公呈了上去,夹起一块放进嘴里,脸色逐渐转绿:「王妃这手艺……」

「如何?」我很是期待。

「甚好。」

甚好?怎么这两人都说好,难道我把盐撒成了糖?

宋御在一旁劝他多吃点,皇上说近来胃口欠佳,待会儿再吃。

他趁机拉起我的手,深情款款:「皇兄,王妃才进宫一日,我便想她入骨,宣禾自幼娇生惯养,哪里会做伺候人的事,漓妃又怀了皇兄的龙子,臣弟怕宣禾笨手笨脚惹人厌烦。」

皇上目光沉沉地盯着我们交握的手,倏尔一笑:「不打紧,漓妃和王妃姐妹情深,只是让你夫人陪漓妃几日罢了,难道你还怕朕的皇宫会吃了她吗?」

对,我怕。

「可皇兄……」宋御扭扭捏捏,百般委屈,「我统共后院就一个王妃,新婚燕尔,你忍心让我独守空房吗?」

他的狐狸眼勾得我面红耳赤。

这厮可真会胡说八道!不过我也不想留在这里,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反正正合我意。

「王爷……」我不好意思地娇嗔。

皇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们,好一会儿才开口:「既如此……朕也不愿做这棒打鸳鸯的事。你这性子是该改改了,未成亲前便游历花丛,招蜂惹蝶,害得不少世家女子芳心错付,沈将军家的小女对你用情至深,不然也不会在婚宴上……」

他后知后觉看到我一脸好奇,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朕希望你以后少惹是生非。」

宋御喜不自胜:「谢皇兄体恤。」

怪不得新婚夜并未过来,原是和心尖尖在一起出去了啊。

出了御书房,我便想把手抽出来。

宋御将我握得更紧了些,替我扶正了发簪,凑近耳畔:「别闹,还有人看着。」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肌肤上,烫得我面皮都红了起来。

我偷偷向后望去,果然后面几个宫人正盯着这边。

总算出了殿门,上了软轿,我把手给抽了出来。

「王爷可以不用做戏了。」

他端坐在我的对面,收起了面上的笑容,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竟从他眼底看出一丝可惜来。

他干咳一声:「你胆子挺大的,居然拿这种东西给皇上吃。」

哦,原来是真的难吃啊。那他们还装得挺像一回事的。

我不在意地睨了他一眼:「不是有王爷你吗?」

「我不是时时刻刻在你身边的,万一哪天我不在呢?」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歧义?

我狐疑望去,见他耳尖红润似滴血。

「是嫡姐让我去送的,我也不愿去。」

宋御脸色松缓下来:「你在府里不是挺横的,在外面怎么如此窝囊。」

「宫里不比府里。」我无奈叹息。我是臣,人家是君。

他停顿一瞬:「沈将军家的那个沈芳慧与我并无干系,她在婚宴上胡闹,要死要活,我便把她送远些让她去死。莫污了我那地儿,这才误了时辰。」

这是在跟我解释?

我微怔:「王爷不必与我解释。」

他脸色垮了下来,恼怒地剜了我一眼,就连下轿时都怒气冲冲。

这人还真是阴晴不定。

冬青见我回来很是高兴,生怕我在宫里受了气。

「夫人还好没事,可担心死我了。」

我捏了捏她的脸:「我瞧瞧,的确担心了,憔悴不少啊。」

她欢喜地替我收拾箱笼,我却发现她十根手指肿胀不堪,连弯曲都很是艰难。

「这是怎么回事?」

冬青把手往后藏了藏:「夫人,不打紧的。」

我怒了,这才离开一天,府里就有人来折辱我身边的丫鬟了。

宋御这人虽荒唐无状,但不是随意苛责下人的人。

「是不是邱嬷嬷?」我肚里攒着气。这老货一直对我不满,我原以为她老实了,想不到竟打起了冬青的主意。

冬青生怕给我惹事,只说洗了几件衣裳而已。

这哪是几件衣裳可以洗出来的?

我直接让人把邱嬷嬷叫了过来,又丢了满院的衣裳,还很是贴心的又叫人挑了几桶沁凉的井水。

邱嬷嬷一进来就怨毒地剐了眼冬青:「王妃这是?」

我端坐高堂:「劳烦邱嬷嬷将我这些衣裳洗干净了。」

「王妃莫不是说笑了?老奴做不惯这些粗活,怕给你洗坏了。」

「巧了,冬青是我的大丫鬟,她也做不惯这粗活,她那双手是用来伺候我的,可人家也做了不是?」我端起茶碗,撇去上面的浮沫。

「昨儿个是人手不够,才让冬青去帮忙洗几件衣服,老奴是王爷乳母,要是被王爷知道王妃让我做这些……怕会问罪王妃吧?」她吊着眼睛,好不得意。

我直接将手里的茶碗砸在了她头上,距离虽远,不妨碍我准头不错。砸得她眼冒金星,滚烫的茶汤泼了一身。

邱嬷嬷跳了起来:「王妃你是反了不成?」

「我倒要看看,王爷会不会因为你这个倚老卖老的老货来休了我!」

休了我正好,我自己择府单过,何不自在。

我让一旁的侍卫压住她,先打她个二十大板,若是还不愿意洗衣服,那就再打,打到她愿意洗为止。

院门口有个探头探脑的丫鬟见势不对跑开了,我假装没看到。

宋御来时,正好打好二十大板,邱嬷嬷见到主心骨来了,痛哭流涕地滚下来爬过去,抱住了他的小腿。

「王爷,王妃竟如此折煞老奴,我不愿意洗衣服,便压着我打板子,昨儿个是人手不够,老奴才唤了冬青帮忙,却被如此报复,老奴实在是心不甘啊!」

他眉头轻蹙,往后退开:「王妃,确有此事?」

我毫不退却:「邱嬷嬷不过是个奴才而已,冬青做得,她为何做不得?洗衣服而已,可惜嬷嬷身子骨太硬,弯不下腰,那我只能替嬷嬷松松筋骨了,若是再弯不下去,那我便再替她松松。」

「王妃说的有理,冬青是王妃身边的大丫鬟,她能做的,你自然也可以。嬷嬷,王妃让你帮忙,你就帮忙吧。」宋御说完话便走了。

院子里的人皆一愣,往日里邱嬷嬷作威作福惯了,大家都把她当做了半个主子。

现被我打了脸,想不到王爷竟站在了我这边。

邱嬷嬷脸色五彩斑斓,结结巴巴,半天找不到辩驳的词来。

我愉快地俯下身,盯着狼狈不已的她:「嬷嬷,动手吧,有劳你了。」

我让人拿着棍子在一旁盯着她洗完一地的衣裳,一整晚,我都能听到院子里浆洗的声音。

第二天,她走时,是被抬回去的,听闻没多久,宋御便以送她养老为由,把她打发到了庄子上。

这事儿,本来就是关起门来府里的事,可偏偏被碎嘴的传到了宫里。

太后把我唤了去,指责我不该谴责府里的老人,何况还是王爷的乳母。

我主打一个听话乖顺,立马低头认错。

她见我态度诚恳,听训了半天只回一个:「是。」不由脸色挂了下来。

「漓妃比你晚进宫都有了身孕,你这肚子……」

「是臣妾不争气!」压根没圆房,真有了子嗣,那宋御可就成了一场笑话了。

太后一噎,半天找回话语:「也不怪你,身子骨如此单薄,想必得多费些工夫先调养着。」

她说我生不出?

我偷瞄了眼前凸后翘的身材,嗯,甚是满意。

太后以担忧宋御子嗣为由,赐下了三个美人。

我空手而来,满载而归。

美人娇滴滴,含羞带怯,扶风弱柳,看得我煞是眼热。

宋御真是好福气!

可惜了,不是我的。

我忍着心疼通通给塞进了他的书房里,一个磨墨、一个倒水、一个捶肩,安排得明明白白。

晚上,我刚准备睡下,房门便被闯开了,偏殿的冬青以为遭了贼,急冲冲赶过来。

「夫人与我解释解释,我书房里那三个人是怎么回事?」宋御脸色铁青,咬牙切齿,拳头捏地咯吱作响。

「太后送的,她老人家嫌弃我至今未怀,觉得我身子骨太弱,这不赏下三个美人替我分忧嘛。」我谆谆善劝,「太后一片真心,臣妾着实感动,也不好拒绝。」

「是不好拒绝,还是压根没有拒绝?」

我一愣,有区别吗?

他气急,大步而来,扛起我就往床榻走去:「既如此,就不劳母后费心了,爷有洁癖,王妃还请多担待了。」

冬青惊呼一声,羞红了半张脸,慌不及地掩门逃了出去。

宋御把我甩在床上,动作生硬地来扯我衣襟。

「你不会?」这动作可不像外头传言的那个四处留情、招蜂惹蝶的浪荡子啊。

他脸色爆红,整个如同煮熟的虾子一般,恶狠狠地盯着我:「你闭嘴!」

这一晚,我明白了什么叫野猪拱白菜,当真是毫无章法。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眼神正撞上偷偷摸摸穿好衣服准备开溜的宋御。

我们面面相觑。

「王爷早啊。」

「早……早啊,夫人……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看着他踉踉跄跄夺门而出,不由笑出声来。

外头似乎什么被撞倒了,声音惊人。

刚用完早膳,王府的钟管家便领了三个美人过来。

「王妃,王爷说,家里主事当家的是王妃,讨好他没用,得讨好王妃。而且,这些个庸脂俗粉,他看不上。」

「那他看得上谁?」还挺挑的,转瞬想到昨晚……咳……眼光真不错。

三个美人脸色都很不好,在书房等了一晚上,也没等来红袖添香。

「王妃,我们姐妹三人是太后送来伺候王爷的。」

「就是,我们也是在替王妃分忧,太后也是担忧王爷子嗣……」

「王妃若是容不下我们,大可把我们送回去。」

我这一句话没说呢,她们便断定我不容人了。宋御倒躲了个清净,让我做恶人。

我磨了磨牙,敛眉叹气,幽幽道:「我明白,原想妹妹们能替我分担些,可王爷……我也忧心啊……」

「王爷怎么了?」三人异口同声。

「王爷未成亲前在外头莺莺燕燕多如过江之鲫,可你们有听说过谁有子嗣吗?」

三人摇摇头,一脸懵懂。

我拿帕子掩了掩眼角,泫然欲泣:「外头那么多女人都没能生下一儿半女,我也想生啊,可是……」

她们明白了,纷纷白了脸,惊讶极了:「王爷竟身子骨不行!」

钟管家脸麻了!

三个美人总算想通了,纷纷求我收留,我勉为其难地替她们选了几户殷实人家,问她们愿不愿意嫁?

三人争先恐后应了下来。

夜晚,我睡得朦朦胧胧,隐约感觉腰上被一双大手给掐醒,疼得我倒抽一口凉气。

「听说王妃说我不行?」

竟是宋御摸黑过来了,他什么时候来的?

我慌忙解释:「我没说,是她们自个儿误会了。」

「我没碰过外头的人,哪来的子嗣。」

我连忙赞他:「王爷洁身自好,守身如玉。」

他气急,一口咬在我的肩膀上,疼得我两眼一黑,掐住他胸前一拧。

两道倒抽冷气声在黑暗里响起。

「王妃牙尖嘴利,希望待会儿也是如此。」

我没等反应过来,就已经浑浑噩噩地到了早上。

宋御进步神速,出门时春风得意。

冬青羞羞答答扶起腰快断掉的我。

原本成婚后,宋御一直歇在书房,可现在却天天来我这儿歇下了。

我扬言要劈了这张床,他说,甚好,他也觉得声音大了些,该换了。

我……

宫里又来了旨意,说嫡姐动了胎气,卧床不起,要让我去陪陪她。

祥公公来时,宋御正好不在,没办法,我只得跟着进了宫。

嫡姐冷着脸坐在床上:「你再不怀上,我这边可要瞒不下去了。」

我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背:「嫡姐,我不愿。」

她把茶碗扫落一地,似乎不敢置信我会拒绝她。

「你不愿?很好,那就明天出宫去府里奔丧吧!不过姨娘是个玩物,父亲应该也不会给她特意办个丧事。直接丢城外乱葬岗好了。」

她威胁我!

我娘虽对嫡母极尽谄媚,但都是为了让这对母女少磋磨我。

父亲从来都是对我的处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虽是东候府的二小姐,却是连丫鬟都不如,小时候,夫人不喜我娘的容貌,断了我们院子里的开销。

为此,我还与野狗争过食。

娘亲不得已,划破了半张脸,才换来勉强温饱。

可她也失去了父亲偶尔来一次的宠爱。

我咬碎了后槽牙:「一切听嫡姐的。」

她见我不得不低头,畅快地笑骂我:「还真是与你那个狐媚子娘亲一样卑贱呢。」

日头渐落,我坐在昏暗下去的屋内心急如焚。

嫡姐怕我被认出来,特意撤去了蜡烛,让我换上她平日里的装束。

我与她身形相似,黑暗中,倒也看不出来。

外头侍从的唱和响起,是皇上来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爱妃今儿个怎么没点火?」

我咬着腮帮子不住往床角缩去。

皇上身影一顿:「爱妃今儿的熏香倒是好闻。」

说完,他深嗅一口。

我心里一阵作呕。

正当他快靠近床沿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皇上,太后那儿走水了!」

皇上急忙转身离去。

我长吁一口气,才发现浑身衣襟已经汗湿。

嫡姐走了进来,问我成事没有。

我摇摇头。

她怒骂我不争气。

我听着她恶毒的话语,想着宋御不知发现我不见没有,心里酸涩无比。

过了没多久,居然在屋外听到了秋月的声音。

她说逍遥王来接我回去。

我跌跌撞撞地起身往外走去,见到灯火阑珊处那抹颀长挺拔的身形时,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来。

他告别秋月,拉着我往外走去。

我被扯得踉踉跄跄,想唤他慢一点,却见他冷着脸,浑身散发着冻人的气势。

回去的路上,他不发一言,送我到府里后,便扭头离去。

我扯住他袖子,本就憋了一肚子委屈,现更是心下酸痛:「你去哪里?」

他拉回袖子,头也没回:「我有事出去下。」

我执拗地拉住他手不让他离开,他气急,反手捏住我手腕:「你为何不听劝,还去进宫去?若我来得再晚些……」

他都知道?我讶然,想到那场突如其来的火。

「太后宫里的火是你放的?万一被抓到怎么办?」

「抓到又如何?」他嗤笑一声,「我有分寸。」

「可……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把我揽在怀里,力道之大,似乎要把我揉进骨血里:「我都知道,父皇去世时,把事情都告诉我了,我是他从宫外带进去的,可我不是生母不明,她只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父皇尚是太子时,便与她互定终身。」

「可他是太子,需要个势力显赫的太子妃,皇爷爷把现在的太后指婚给他,他不愿,皇爷爷便拿我母亲威胁他。没办法,父皇只能把我母亲藏在宫外。」

「等皇爷爷驾崩,父皇登位后,他原想把我母亲接回宫里,可皇后不愿,她派人赐死了我母亲。母亲临死前,把我藏在了米缸里才逃过一劫。」

「父皇把我找回皇宫后要废后,皇后以把我记在她膝下,给我一个嫡次子的身份来做交换,父皇这才容忍了她下来。」

我心下大震,想不到外面风光的逍遥王,居然身世是这样的。

「父皇很宠我,把我看得很牢,皇后见罢,只能跟着对我好,以此来挽回父皇的心,就连她的嫡子,也排在我后面。你道是为何?」

「捧杀。」

他点点头,眼里无尽荒凉:「父皇临终时的话,才让我幡然醒悟。皇兄因被我打压多年,很喜欢和我争抢,但凡我有的,他都必须先拿到手,楚宣禾是,你也是……」

我瞠目结舌,忽然想到了初入宫时,误撞到如妃在罚人:「那第一次我在宫里见到皇上,难道是他……」

宋御目光森然:「是他安排的。」

我寒毛直立,所以嫡姐所做的一切,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她还洋洋得意地以为自己的小聪明能瞒天过海,殊不知一切魍魉鬼魅都被他早已看破。

「你不怨吗?」

「弑母之仇,夺妻之恨,一日不敢忘。」

我黯然下去:「既你中意嫡姐,为何当初不去争取?」

他弹了下我额头:「夫人在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中意她了?我的妻子不是你吗?」

我恍恍惚惚,原来,他说的「妻」竟是我。

「我只是恨自己,未能保护好你,让你无端遭受这些委屈,险些……」

「可不对,既你知道我与嫡姐身份交换,为何还愿意娶我?」

「因为我们是一类人。」

我平白生起一股怨气,合着他是在可怜我?

他看出我的不忿,轻笑出声:「不是你自个儿说,我与你都是可怜人吗?」

「我什么时候说……」我恍然记起,在外头听戏时,碰上两个泼皮议论逍遥王是个败家子弟,若不是有当今皇上和太后容忍着,说不定连他们都不如。

我当即出声骂了过去:「逍遥王是皇亲贵胄,你们擅议皇族,该当何罪?」

冬青问我为何替他出头。

我只是叹息说了句:「我们旁人看他风光无限,焉不知底下波涛汹涌,宫里头掩了多少腌�H事,没准他也是个可怜人。」

没想到我这番随意谈论的话居然被他听见了。

所以他在成亲时,便知道自己迎娶的是东侯府二小姐了?

宋御见我想明白了,抱起我往屋里走去:「为了让你嫡姐打消那个念头,为夫还得多多努力,争取让夫人早日怀上。」

我道他的努力有多努力,连白日都和我黏在一起。

嫡姐又让人传了几次话来,叫我进宫。

宋御直接跟来人说:「皇兄都有了子嗣,他也得抓紧了。」

我恼得三天不准他进屋。但他总有法子进来,要不是翻窗,或者就是冬青偷放他进来。

他赞叹冬青是个好眼色。

我无语望天。

但好在,嫡姐终于放弃了我。

听闻东侯府又送了个庶女进宫。

而府里的门房送来了一封信,是娘让人送来的,她唤我回去一叙。

我回去后,她劈头盖脸就怪我不该忤逆嫡姐。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娘,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我也只不过想让我女儿做人上人而已。」

我失望至极:「若我真有了皇上的子嗣,嫡姐会留下我吗?去母留子这种手段,你难道不知道吗?」

她喃喃摇头:「不会的。」

「娘,妾当真那么好吗?你是妾,就要让我也去做妾吗?」

她嘴唇颤抖,眼眶含泪,反手甩了我一巴掌:「你知道什么?我这是在救你!侯爷联合皇上,要准备对逍遥王动手了!」

我大震:「你怎么知道?」

她神色紧张地关紧院门:「娘是不小心偷听侯爷与幕僚议事时知道的,逍遥王来历不明,可先皇却留下遗诏,把皇位传给他。原是侯爷当众拿出圣旨的,可你爹他临阵倒戈,投向了太后。所以才会有现在的皇上登位。阿漓,篡改圣旨本就是大罪。」

我如遭雷击,怪不得皇上会容忍嫡姐换嫁,也不管她把我扣在宫里代行房事。

原是有把柄在父亲手里。

就算没有遗诏,皇上也不愿把东侯府推到逍遥王手里吧。

我跪下求娘帮帮我。

她满眼含泪:「这府里都是夫人的势力,我怎么帮你?」

我沉默半晌:「女儿绝不二嫁,王爷死,女儿定随其后。绝不会委身给皇上。」

她咬牙应了。

我回府后没多久,东侯府便传来消息,说是夫人病了。

待我急冲冲赶到时,却见嫡母端坐高堂。

她冷眼斜睨我:「是你娘病了,求我让你来看一眼。」

单单娘病了,她绝不会让我回来看,除非……

我心下大颤,忍着泪俯身叩首:「求母亲垂怜,让我留下侍疾。」

「毕竟是王妃了,怎么好劳驾你?」她淡然拒绝。

这母女俩早就对我的不乖顺心存不满了。

如今我匍匐在她脚下,又让她有了还未摆脱她掌控的高高在上感。

待一盏茶尽了,她才松口:「你是个孝顺的,去吧。」

我感激涕零。

转身时,眼里含冰。

娘果然状态不好,几日不见瘦了一大圈,整个人形销骨立,卧床不起。

我不由泪如雨下:「娘,你怎么会……」

她摸着我的鬓发,脸色慈爱:「若非如此,夫人怎会让你回来?」

原来是她自个儿偷服了慢性毒药,才让我找到机会留在府里。

我在府里住了三日,一直找不到机会接近父亲的书房。

第四日,侯府门口来了两个丫鬟,说是逍遥王送来的。

嫡母拒绝不了,眼不见心不烦,直接让人带了进来。

那日我走得急,只留下封书信,想不到他竟送人来了。

我把两个丫鬟接进院里,问她们有何擅长。

「奴婢擅长药理。」

「奴婢会武。」

我心间一暖,他竟知我的处境。

会药理的那个丫鬟叫连翘,我让她直接负责母亲的饮食。

而会武的那个丫鬟叫青桐,说是来保护我的。

我问她轻功如何?

她当场带我演示了番,我站在屋顶腿肚子直哆嗦,面色却平静异常,下来时扶着桌子说了句:「甚好。」

天知道,我恐高啊。这丫头忒实诚了些。

晚上,我让连翘煲了一份药膳,亲自端去了书房。

父亲见我到来,结束了和幕僚的谈话。

「父亲连日劳累,我特意煲了份药膳给父亲补身子。女儿手拙,请父亲品鉴。」

他才发现我居然回了府,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放下吧。」

药膳摆在了案上,我知道他不会吃我这个不受宠的庶女所做的东西。

在他眼里,庶出的,永远比不上嫡出的。

所以我年幼时所受的苦,他知晓,却并不关心,庶女就是个工具,死了就死了,不足为惜。

嫡姐的思想就是随了他,高傲自负。

离开时,我余光扫过一旁的多宝格,琳琅满目的古董里,居然混入了一尊白玉弥勒佛。

要知道,他可从来不信佛。

回到院子里,我让青桐侯在书房那里,等父亲出来后把那弥勒佛偷出来。

青桐回来得很快,或许父亲打着灯下黑的主意。

遗诏从弥勒佛底部掏出时,我还感慨来得如此容易。

我随意卷了幅画塞了进去,让青桐放了回去。

娘亲知道我已得手,劝我赶紧离开。

连翘的药膳很有用,她的脸上逐渐又有了容光。

我依依不舍:「娘,我带你一起走吧。」

「娘已经过了大半生,此时走了,侯爷很快便会发现你的意图。」她将我的碎发别至耳后,眼里万般不舍,「娘窝囊没用了这么多年,也让你受尽了苦楚。」

我摇摇头,若不是她当机立断毁容自保,我们娘俩断不会活到现在。

她毁容时,我曾经趁着雨幕偷跑出去,求父亲给她找个大夫。

父亲眼睁睁见我跪在瓢泼大雨里,尽是薄凉:「死了就死了,侯府不养闲人。」

「娘,不苦。」我贴着她的掌心,求她跟我一起走。

她坚持留下来:「娘一生困于后宅,惟愿吾儿平安顺遂,待大局已定那天,娘等你来接我。」

临走前,我在院子里磕了三个头,为我之前的不体谅懊悔不已。

宋御在门口等我,他见我眼眶微红,哀痛不已,以为我不舍得离开娘亲,将我搂在怀里安慰:「我会把娘接回来的。」

我克制自己的情绪,把遗诏递给他:「这是先皇遗诏,一直藏在了东侯府。」

他大惊,接过去时双手微微发颤。

我见过上头的内容,宋御没见过。

「这……」他万千话语如鲠在喉,「我一直知道父皇留下了诏书,却不知道是传位书。我以为……」

他以为是什么?

「我以为是给我母亲的加封旨意。」他神色幽幽,许是还不能接受这个消息,「我命人找了许久,一直想替我母亲正名。以为这遗诏早就被太后给毁了,却没想到……」

「先皇用心良苦。」

若留下的是册封书,那宋御的出身便成了诟病。先皇同意太后的条件,把他记在了她膝下,也是因为大宋皇位传嫡不传庶。

嫡次子,也是嫡。

先皇布局深远,却没想到父亲会叛变。

回府后,宋御安顿好我后便匆匆离去。

我猜到他不会是平庸之辈,也料到了他不会坐以待毙。

果然,五日之后,上京传言,宋帝非正统,而先皇中意的储君是逍遥王。

皇上大怒,太后气急攻心,当即晕了过去。

醒后,她连发懿旨,让宋御进宫侍疾。

宋御在逼他们先动手。

花楼是他的消息网,也是流言传播最快的地方。

我知道,那不是简单的侍疾,而是软禁。

皇上他们,要动手了。

隔日,我也被嫡姐召进宫,说是召,其实是命人押着进了软轿。

嫡姐看我如同蝼蚁:「可惜了,若你当初乖乖听劝,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要做寡妇了。」

庶妹楚笑挺着个微显的肚子站在一旁像个丫鬟般伺候着她。

「皇上不是听信谣言的昏君。」

嫡姐眉头一挑:「大胆!你居然敢骂皇上!你以为宋御还能活着出宫吗?明日,太后便会宣布他的身份,是个来历不明的孽种!混淆皇室血脉,可是死罪!」

我紧抿嘴唇不接话,尽管信了宋御会没事,但还是忍不住担心。

嫡姐以为我在害怕,笑得张扬得意:「你若是当初乖乖听我的话,生下龙嗣,许是还能活命,可偏偏翅膀硬了。皇上早就许我之子太子之位。以后,我便是太后。」

太后吗?我勾唇冷笑。

拿着遗诏与虎谋皮,哪个帝王容忍头顶悬着一把刀?

东侯府落败是迟早的事。

她把我丢给了楚笑,让她尽情折磨我。

楚笑为了讨好嫡姐,让我跪在殿外,没有命令不许起来。

只是罚跪而已,我都习惯了。

宋御来时,我还以为是做梦。

他发着狠把我从地上抱起来:「你这女人真不听话。」

我委屈地埋在他怀里:「我在外头不知道你消息,只有进宫了才知道你的安危。」

所谓关心则乱,大抵就是如此。

我竟不知道宋御联合了大半的朝将连夜逼宫。

他手持遗诏,集合五千兵马一路杀到皇上寝宫。

祥公公连滚带爬地唤醒还在睡梦中的皇上。

「放肆!宋御,你要造反吗?」

「皇兄才看出来?」

「你个野种!居然纠结了这么多叛贼!当真以为朕没人了吗?」

宋御持剑嚣张地横在他脖子上:「那你叫叫看,城防十二营,边疆手握二十万士兵的沈将军,哪个还听你差遣?」

沈将军?是我知道的那个沈将军吗?

我偷瞄了宋御一眼,沈将军小女钟情宋御反被驳, 他还会襄助嫌弃他女儿的人?

直到后来,我见到沈芳慧一口一个义兄对着宋御喊, 又追着岭南侯世子四处跑时才知道, 人家压根就看不上逍遥王, 只不过是做给外头看的一场戏罢了。

皇上不信, 目眦欲裂,放声大喊, 却无人可应。

宋御把他压到了金銮殿, 里头已经候着许多连夜被叫过来的官员了。

见我们过来,面色凝重。

次辅直接接过遗诏, 当场念出。

百官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父亲面色惨白, 才发现自己保管了十几年的遗诏已然被窃。

陆陆续续有官员跪了下来, 直至再没有一个站着。

宋帝破口大骂, 状若癫狂。

正当大家以为大局已定时,太后从门口踱出。

「宋御, 你个野种,也配染指皇位?」她面露不屑, 似是胜券在握。

「你若现在从上面滚下来自刎,我还能饶你妻子一命, 不然……」

我才知道,宋帝以为高枕无忧了,太后却老谋深算, 连夜差人包围了王府, 准备把我也一网打尽。

却不想嫡姐为了迫不及待地羞辱我,阴差阳错之下,提前将我带进了宫。

我从宋御身后走出:「太后是在说我吗?」

「你怎么在那里?」她大惊失措。

我腼腆一笑:「嫡姐担忧我,提前将我接进来了。」

太后怒火攻心, 吐出一口血, 直接向后仰倒。

这么不经气啊?我撇撇嘴, 朝着人群中躲躲藏藏的父亲咧嘴一笑。

他白眼一翻,靠倒在一旁的同僚身上。

宋御在百官支持下,再无阻扰, 顺利登上皇位。

他改国号为南宋,册封我为�Z贤皇后。废帝则被当场赐死。

太后清醒后竟中风瘫痪在床, 宋御把她挪去了冷宫。

因为没人愿意伺候她,最后死时, 身上爬满了蛆,竟没有一块好肉。

东侯府众人被发落边疆, 大军押送时,宋御亲临, 册封我娘为一品夫人,把曾经的东侯府赐给了她。

父亲懊悔不已, 眼睁睁看着娘亲脱离苦海,乘坐轿辇离去。

嫡姐和庶妹被赐与废帝合葬,全她们一世情缘。嫡姐不愿,嚷着要见我。

我没有见,细数过往,我们虽有姐妹之名, 却无半点姐妹之情。

宋御以雷霆手段肃清了心思摇摆不定者,废除后宫。

他此生虽未承诺,却以实际行动做到了独我一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