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黑道太子爷协议假结婚哄骗他父母的第二年,他失忆了。
刚好我们合同到期,我拿着协议书找他付尾款:
「还差十万,付完离婚。」
男人衔着烟,蹙眉抱怨着给我转了一百万:
「都老夫老妻了,还喜欢闹别扭,能不能学乖点。」
我满脸问号,拼命解释,但对上男人阴郁的脸,想起来他好像不太好惹,只好作罢。
直到一个自称他初恋的女人找上门哭诉:
「彦靳,你失忆了,我才是你真正的老婆啊。」
我一看这好时机,凑到门口准备开溜。
结果男人长臂一揽,将我堵在墙边搂住不放,头也不抬地喊保镖把她扔出去:
「哪来的死绿茶,当我真蠢得连老婆都分不清?」
1
和彦靳协议结婚的第二年,他出车祸了。
出院那天医生交代脑震荡可能会出现失忆呕吐等不良反应,让我再多观察几天。
我伸手在男人面前比了个数。
「这是几。」
「一。」
很好,脑子健在,不用担心了。
我靠在车窗边,开始想象明天收工结账拿到最后的十万后该干些什么。
但余光总感觉彦靳在看我,可我一转头,他又将脸扭到旁边,只留下一个漆黑的后脑勺。
该不会这男人到时候耍赖说自己脑子撞坏了,不承认我俩假结婚,然后不给我钱吧。
我原本平静的内心突然多了一丝不安。
不过没事,我有协议书,他指定赖不了。
毕竟一开始是他找的我。
那时我还在路边摆摊,他问我做不做兼职,一个月两万,到期后还会补尾款,两年总共能赚两百万。
我一听能有这好事,不会是嘎我腰子吧。
「兼职什么。」
我看着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精英男士,长得高挑俊俏,又不像是骗子。
「兼职我老婆,搪塞我家里人。」
他递过来一张名片,京城彦氏集团 CEO。
这我熟悉,替身梗啊,霸总小说的典型剧情。
一般都是霸总心里的白月光还没回国,但是家里催着结婚,就先找个人假扮,等白月光回来了再虐恋情深一波。
我那时候太缺钱了,二话没说,第二天就收拾行李到他家报到去了。
结果忘了这人名字和京城那个叱咤风云的黑道太子爷同名。
白天确实是在公司正经做生意,但晚上一般都在连锁拳击俱乐部里收拾闹事的无赖。
他瞒着家里人没说自己的副业,所以想找个人充当好儿媳,每次跟他父母聊天时不要说漏嘴就行。
2
两年其实过起来也挺快,我的基本工作就是在彦靳父母来看他时,告诉他们这个男人工作很认真,对待同事很友好,也很疼老婆。
实际上,这个黑道太子爷晚上回来总是带着一股煞气,同事都被他 KO 到医院里了。
老婆呢,也是个假的。
但他每个月打钱都很利索,都不用我主动要。
不过现在他父母来的频率越来越少了,合同协议的最后日期也到了。
我将卧室里的衣服都塞进了行李箱,把抽屉里那份纸质合同拿了出来。
彦靳从昨天回来后就一直一言不发。
昨晚睡觉前还差点走错,进了我的卧室,被我提醒后才回到自己卧室里。
我拎着行李箱艰难下楼,保姆看见了要过来搭手:
「太太,您慢点,我来帮您。」
我摆摆手,乐呵地拒绝:
「不用,马上就走了,不用叫我太太了。」
经过客厅,看见男人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我将协议递给他。
「彦总,协议今天就到期了。」
「尾款还有十万,麻烦结算一下,结完就去离婚,这两年谢谢啦。」
彦靳闻声抬眸,盯着我没说话,眼下一片乌青,似乎昨晚没休息好。
我被盯得莫名有些心虚:
「那……九万也行?」
会不会我太贪得无厌了,这痞子开始耍赖了?
可合同上是这么写的啊。
3
【叮——支付宝到账。】
半晌,男人低头摸出手机结了尾款。
我兴冲冲地点开界面,数着上面的零,随后拎起行李箱朝大门走去。
数着数着发现不太对劲。
这一连串的零是怎么回事。
转错了吧。
直到撞到堵在门口的男人胸膛后,我才发现彦靳的眼眶红了。
「呀,彦老板,你确实是钱转多了,不过我会还给你的,用不着哭啊,瞧这委屈的。」
我挎着包,边说边要把钱再打回去,生怕晚一秒这个男人就会因为自己多转的钱哭出声。
可他却从裤兜里掏出一支烟,点燃夹在手指间,语气冰凉中带着一丝哽咽:
「一百万不够,我再给两百万,时玉,可不可以别拿离婚开玩笑。」
「你说走就走的脾气改一改好不好,算老子求你了。」
我的眼皮猛然一跳,一头雾水,感觉自己幻听了。
「彦总,我没懂你什么意思。」
什么求我?为什么要求我?
4
「我是出车祸了我知道,但我没有撞傻,我还记得我是你老公,你是我媳妇,我们结婚两年了,很恩爱。」
男人的声音极其委屈,虽然我不知道他在委屈什么。
随后他起身将手机屏幕给我看,上面的壁纸是曾经为了哄骗他爸妈拍的我们两人的合照。
我搂着他的脖子,呲着大牙,笑得像个傻子。
啧啧。
这都把假老婆当成真的了,还说自己没撞傻。
「哎呀不是,彦总,我们真的只是假扮夫妻,你看这协议上写的。」
「你应该是前几天出车祸,脑子八成被撞出问题,记忆错乱了。」
可彦靳就是不听,还伸手将茶几上的协议书撕得粉碎,拿起手机又给我转了两百万。
光转钱还不够,还把我门口的行李拎到了二楼他自己的房间里。
我拉住准备下班的保姆阿姨的手,一脸尴尬:
「赵姐,要不,你也帮我给彦老板解释一下。」
我们假扮夫妻关系,假得那么离谱,别人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可赵阿姨却摆了摆手,着急下班:
「夫妻吵架床头吵完床尾和,太太,这我可帮不了你。」
彦靳闻声微顿,站在二楼回眸看向我的那个眼神意味深长。
貌似在说,看吧,你就是我老婆,旁人都知道,偏偏你还说是我脑子有病。
5
卡里莫名其妙多出三百万。
对方拒绝终止合作,还差点跪下求我别走。
我又瞧了瞧男人那双通红的眼睛。
感觉如果我真的再往门口走一步,彦靳就快碎掉了。
出于对方的财力和人力,以及对前合作伙伴的基本关怀。
我还是留下了。
「是你求我留下的,钱也是你自己转的,可不是我赖着不走啊。」
害怕他清醒后找我扯皮,我再三强调。
彦靳连声答应,俊朗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他哼着歌,将我行李箱的裙子一件件挂在了自己的衣柜里。
但我还有个问题,他把我当成真老婆后,我们得睡一个房间吗?
由于这个问题过于尴尬,我没问,晚上还是回到了我原来的卧室。
结果推门而入后,床上那人正笑吟吟地望着我:
「老婆,我记得我们之前没吵过架。」
「所以?」
我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彦靳掀开被子,拍了拍自己旁边空闲的位置:
「所以赶紧睡觉吧,老夫老妻还能分房睡啊,你别蒙我了。」
「我记得我可爱你了,现在更爱。咱俩感情老好了。」
男人厚着脸皮说情话的时候,我的耳朵尖控制不住地泛了红。
有点想把这段话录下来,等他恢复记忆后放他耳边循环播放。
到时候他肯定恨不得跪起来求我删除,然后再给我转两百万让我保守秘密。
毕竟他之前走的可是高冷酷炫的黑道头子的人设。
「不,你记错了一部分。」
我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学他胡说八道:
「咱俩之前是很恩爱没错,但你出车祸前我们大吵了一架,我说那以后分房睡,你说分就分,还不稀罕和我躺一个被窝。」
我紧绷着脸,抱起另一床被子要去次卧睡。
刚抬腿,手腕就被身后的人一把扯住了。
「不可能。」
彦靳急了:「那我,我收回那句话成吗?」
我顿时戏精附体,瞧他这副干着急的样子挺有趣,存心逗逗他:
「不成。我们冷战还没结束,别仗着自己失忆就为所欲为昂,我本来可是气得要和你闹离婚的。」
之前那两年,为了应对他父母的突击检查,我基本就在他这栋别墅里住下了。
彦靳也就周末回来,平时跟他接触得不多,比室友的关系还淡点儿。
可现在他突然失忆,我跟他的话反倒密了不少。
他还拉着我的手腕,没打算放。
「那怎样你才能消气。」
我盯着他,忽然想起这男人第一次找我时,站在我的淀粉肠摊位前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顿时生出了一丝报复心:
「那你求我。」
「诚心地求。」
本以为他至少会有那么一丝丝不悦和抗拒。
结果这男人张开嘴就来了句:
「求你,求你,求求你,不要和我冷战。」
我还没来得及收起错愕的眼神,只听见耳边「吧唧」一声。
彦靳乘机凑近,袭击了我的左脸。
「你,你你……」
「你干嘛亲我!」
还那么用力,感觉我的脸上都有嘴印子了。
我又恼又羞,说话都不利索了。
但是,一点都不生气,甚至感觉自己赚到了。
为什么呢,真奇怪。
可能……因为他长得帅吧。
6
彦靳的五官很硬朗,一米九的身高,加上又有健身的习惯,整个气质有点像九十年代的武打男港星。
其实兼职的这两年里,我也偷偷犯过花痴。
「还生气吗?」
男人乖乖地坐在床边,见我在偷乐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我装模作样地哼了一声:「当然了,谁准你偷袭我的。」
然后又将右脸贴近:
「除非你再亲我一下。」
送上门的男人,不要白不要啊。
可能这晚真的是睡晕乎了,我俩的关系得到了质的飞跃。
虽然之前也有为了蒙面他父母,挤在一张床的时候,不过多数都是被迫的。
记得第一次和彦靳同床共枕是在去年冬天,他父母一口一个乖儿媳,左右都在打听我和他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真的。
为了能顺利拿到下个月工资,那晚我硬着头皮推开了彦靳的卧室门。
「那个,你妈妈明天才走,我们还是把戏演全吧。」
我口齿不清地埋头解释,结果一抬眼撞见男人刚脱掉上衣,浑身疤痕的场面,惊得几乎忘了表情管理。
彦靳倒是无所谓,语气还是一如既往漠然:
「那行,被罩今天才换的,洗了吗?洗了你先睡吧,我待会儿。」
「这身上都是旧伤了,年轻的时候打拳搞的。」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补充道。
男人手里还有一瓶碘伏,顺着视线往上看去,花花绿绿的纹身之间是一道明晃晃的伤口。
像是玻璃瓶刺破的。
估计那晚酒吧又有人闹事。
我看他双手交叉,怎么也够不到伤口,心一软,凑过去夺了瓶子:
「我来帮你吧。」
「谢了。」
那晚我们躺在一张床上,能明显感觉到两人僵硬得宛如死了很久的尸体,好像中间有道看不见的电网,谁都不敢过界。
直到后半夜,我的双脚还是像冰块一样冷得我睡不踏实,但又舍不得睁开眼,迷迷糊糊中伸进了另一个被窝。
「嘶。」
男人闷哼一声,那双大手毫无征兆地攥紧了我的脚掌心。
「怎么这么凉。」低沉的音调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被吓醒了,看清楚旁边的男人是谁后,心也跟着冷了半截。
虽然平时对我很客气,但他可是出了名狠厉的彦靳啊。
万一变脸了,我不就成沙袋了吗?
「对,对不起,我睡忘了,抱歉,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不对,下次我再也不会来挤你的床了。」
说完我尝试着收回自己的脚,却发现对方依然擒着没打算放。
半晌,男人又将他的被子分了一半过来,还用炽热的手掌搓了搓我的双脚。
「冷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暖会儿就好了。」
黑夜静谧无声,我看不清他的脸。
但心跳却在逐渐加快,有个声音从耳边冒出:
「如果假戏真做,好像也不错?」
不过在那以后,我们又变回了客客气气的合作方,甲方与乙方的关系。
7
彦靳失忆这几天,我问他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啥时候吗?
他脱口而出六年前的十二月三十日。
开什么玩笑,六年前我才大二呢,都不认识他。
果然他记忆错乱,把我当成替身了吧。
我看着膝前还在央求我陪他一起出去过恋爱纪念日的彦靳,喉间一阵酸涩。
如果我只是甲方,如果我完全不在乎就好了。
可我怎么开始介意了呢?
好生气,等他恢复记忆后,我要再狠狠讹他一笔,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费。
本以为他带我出来,也就是单纯吃个饭,逛个街,再声情并茂地回忆一下我不爱听的他和他初恋的故事。
可结果他将导航一偏,说什么要给我一个惊喜,最后把车停在了高定婚纱礼服店门口。
我被彦靳拉着手腕进去了。
「把我上个月订的那件婚纱拿来,就是带钻的那件。」
我抬头,看着镜中的彦靳,发现他今天穿的西装熨得格外顺滑。
原来他想过的恋爱纪念日,是让我陪他拍一张婚纱照。
也是,假结婚的两年,我们根本没有一张像样的结婚照,毕竟我是冒牌货。
直到那件雪白闪耀的婚纱穿在了身上,我才恍然大悟为何总有女孩想要拥有它,实在是太漂亮了。
彦靳接过头纱,轻轻地盖在我的发间。
我看着他眸中闪闪亮光,也跟着红了眼。
不是哥们,谁准你看着我的脸想起你初恋的?当初合同里也没说要陪你一起拍婚纱照啊。
「好看吗?」我小声地问。
「好看,非常好看。」
彦靳隔着那层薄纱贴上了我的唇。
算了,好看就行。
反正等他记起来后,后悔的人一定不是我。
在摄像师一声声的哄骗中,我扬起唇角,开怀大笑,自然地靠在彦靳怀里,好像我们真的默契恩爱地当过两年真夫妻。
一套婚纱写真,还有一张巨大的婚纱照,被他挂在了一楼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会不会太高调了。」
我戳了戳彦靳胳膊:「好像你突然之间冒出了一个老婆。」
而且原本这个老婆应该和你离婚的。
「这算高调吗?我甚至在想,要不我们重新办一次婚礼吧,我好像一点也想不起来我们之前结婚的场面。」
我扯着嘴角,胡诌了一个借口将这个话题略过。
那当然了,咱俩根本没办过婚礼,能想起来才怪呢。
8
虽然彦靳失忆了。
但这个消息除了主治医生和我,还有家里几个佣人,其他人一概不知。
所以他还是照常白天在公司开会,偶尔晚上去酒馆撑撑场子。
之前不理解他都这么有钱了,为什么还要开着那家总惹是非的酒吧。
趁着他对我记忆错乱的时候,我直接问了。
「因为这家酒吧就是我十九岁打拳的那家,那时身无分文,在这儿打拳是我唯一的生存渠道,再后来老板不在了,我就接手了。」
我还以为他打拳纯属爱好,结果是为了生存。
不过彦靳只用了不到十年时间,成功创业自己还当了老板,成为自力更生的富一代。
不过那时候他父母呢?
没钱求学的时候,他们在哪?
现在彦靳过得越来越好了,老两口反倒天天跑上门假惺惺地监督儿子有没有好好上班。
妈呀,真够恶心的。
我忽然觉得那个喊我乖儿媳的善良老太变得邪恶了。
后来,我瞅彦靳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怜惜。
某次午饭时间,男人忽然抬眸,撞进我的视线。
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你最近有点奇怪。」
我夹菜的手一顿,问他:「哪里怪了。」
「你看我的眼神就像看前天我们遇见的那只流浪狗一样。」
彦靳放下筷子,把我的椅子扯到他身边认真地问:
「老实说,你是不是在嫌弃我啊。」
我有一点点无语,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漆黑的发顶:
「好好吃饭吧,木头。」
9
距离彦靳失忆已经过去了三个月,我瞒着他又偷偷去了一趟医院。
当初那个主治医生扶着眼镜,将他的病历看了又看,最后建议我去问心理医生。
果然,在心理咨询科找到了答案:
「他这个情况,很罕见,如果只是把你记错了,那证明你现在这个身份啊,曾经给他带来过巨大的伤害,所以他无法释怀。」
「大脑的保护机制,会自动忘却一些痛苦的过去……」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意思就是他曾有过一段虐恋,失忆后把我这个假妻子当成了她,是吗?」
从医院出来时,外面毫无征兆地下起了暴雨。
我从包里掏出了伞,刚打开却发现伞骨断了。
我伸手接了一滴刚好落下的雨,心情也跟着低沉。
刚想不顾一切地冲进雨堆中时。
不远处传来男人焦急的呼喊声:
「时玉,站住别动!」
彦靳撑着一把黑色大伞朝我快步走来,越来越近时,我才发觉他的白色衬衣早已湿了大半。
「来医院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不是你老公吗?」
男人语气不太和善,蹙着眉的样子有点凶。
什么我老公,你当然不是我老公啊。
我咬着唇,一股莫名的憋屈感从心底迸发。
「对啊,你就不是!」
最终,我还是没有控制住情绪地低吼。
看来我还是不够爱钱。
这替身,当得真不合格。
眼泪控制不住地掉,熙攘的廊道,不时有人回头张望。
彦靳丢掉了伞,局促不安地掏出口袋里被打湿的纸巾,匆忙擦着我眼角的泪。
「对不起,我太着急了,我以为你生病了不告诉我。」
「时玉,对不起。」
他也不管周围有多少人看着,就是一个劲儿地道歉,无名指上的戒指环贴在我的左脸,传来阵阵凉意。
我在这一刻才明白过来。
我不是因为他把我当成替身才生气,而是气我自己,动了真心。
我会在以后的某个普通日子想起他时,突然感到空缺和遗憾,而这种感觉,用几百万几千万都无法填满。
这天暴雨如注。
我勾住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肩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在这场扮演角色的游戏里,我第一次感到了难过。
10
立冬过后。
我开始留意日历上的日期,时间越来越接近他所说的十二月三十日。
彦靳偶尔提前下班会攥着两串糖葫芦回来,知道我爱吃什么口味,默契得就像一对真夫妻。
我呢,一闲下来又惦记上了我的淀粉肠摊子。
周五小学生放学早。
我收拾好了三轮,刚要出发,发现彦靳坐在我的副驾上。
「干嘛。」我忍不住笑出来。
「老板出摊,老板夫跟着去帮忙啊。」
彦靳跟着我一块笑:
「你咋那么喜欢卖淀粉肠呢。」
难得,他潜意识里还记得我以前也卖过淀粉肠,我俩第一次见面不就是在我这小摊上嘛。
11
我煎肠,他收钱。
小学生没有手机,大多都是现金,没一会儿,旁边的铁罐子里就装满了硬币。
准备的肠全都卖光了。
彦靳也陪我从天亮卖到了天黑。
我刚收完摊子要走时,他接了一个电话。
随后神情也严肃起来。
「怎么了?」我问。
「酒吧那儿,有人闹事要见老板,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彦靳低头将我凌乱的围巾重新解开系好:
「自己回去注意看路。」
我点点头,独自开着三轮车。
进小区过门禁刷卡时,保安明显震惊了一下。
我将车一路开进了彦靳的车库里,左边迈巴赫右边宾利,中间夹着一个三轮,确实有些滑稽。
刚走到别墅门口,手机忽然震动了几下。
一个陌生号码给我发来了几张照片。
是彦靳的侧脸,在酒吧里。
这个高鼻梁实在太显眼了。
我回了一个问号。
那人立刻回复:
【我知道你就是那个冒牌货,给我当替身好玩吗?】
一瞬间,我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手。
12
彦靳回来得很晚。
客厅没开暖气,我坐在沙发上,冻得有些木讷。
他抬手摸到了我冰凉的掌心,轻声问我为什么还没睡。
我把当初的协议重新打了一份,就摆在桌上。
「彦总,我想我必须得认真地告诉你,我真的不是你的妻子。」
话音刚落,男人忽然松开了我,他好像有点生气,快步跑上二楼,下来时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啪——」
他狠狠地将这东西摔在协议书上。
红彤彤的三个大字:
「结婚证」。
「假的?你说这证是假的吗?」
彦靳指着它,胸膛起伏不定,声音也跟着沙哑:
「我和你结婚是真去了民政局吧,都两年了,你还说你不是,那到底怎样才算是!」
我几乎是一口气说完:
「协议里写得很清楚,我只是占着妻子的身份帮你瞒着你的父母,我们除了有个结婚证以外没有任何感情,是你失忆了才把我和你初恋记混了!」
「你给我多转的那一百九十万明天还给你,今天限额了。」
鉴于上次拖着行李箱不好走,这次我打算什么都不带。
但我刚抬左脚,彦靳就抬右脚。
我往右,他就往左。
堵在我面前像一堵墙,寸步不让。
「有意思吗?都说了,我不是你初恋。」
「那谁是?他妈的到底从哪冒出来个初恋了。」
彦靳一生气,嗓门格外大。
我瞪大眼睛:「你又吼我?」
男人诡辩:「我没有,我着急声音大不行吗?」
「我老婆都要跑了,我不能着急吗?」
这时,门铃响起,紧跟着一道嗲声嗲气的女音:
「彦靳,你在吗?听说你失忆了,要不要紧呀。」
「呵呵,你初恋到了。」我掏出手机把那条短信怼到他眼前。
「我就不碍事了哈。」
13
我打开门,和他初恋正面撞上。
女人一张科技整容脸,前凸后翘,大波浪。
我嫌弃地扯开嘴角,没想到他的审美是这样的。
「刘美丽?」
彦靳从我身后冒出。
「你咋知道我住这儿的,是不是你给我老婆发的这破短信。」
彦靳刚盯着那个号码查了半天也没在自己的通讯录里找到共同好友。
女人踩着恨天高的脚忽然崴了一下,踉跄了两步后强装镇定地继续开口:
「你失忆了,老公,我才是你老婆。你老婆小名叫小七,我小名也是小七。」
我忽然抬眼望过去,她叫小七?
彦靳的脸越来越黑,最后折回客厅,将茶几上的烟灰缸攥在手里,欲试要对准她扔过去。
「滚!老子失忆是装的,你个脑残还真信。」
「我喊保卫处了昂,是不是局子没待够?」
彦靳刚说完,那个叫刘美丽的女人忽然变了腔调,不再是嗲里嗲气,而是一道粗犷的男声:
「哎,哥哥,我逗你玩呢,我走,我现在就走啊。」
我瞳孔地震般看着她。
「滚回来,先给我老婆道歉。」
「对,对不起嫂子,我就是想开个玩笑。」
14
这场闹剧开始和结束得都如此突然,以至于我还处在一种发懵的状态。
「所以刚才那人,是男是女。」
彦靳把门反锁了两道,凑近解释:
「以前男的,现在女的。」
「今天也是他喝大了嚷嚷要见我,我之前打拳就认识他,那时候他还是男的,没做手术。」
「可他变性了,他不会真喜欢你吧。」
我捂住嘴,大胆猜想,这事发生得也太戏剧化了。
而且他还知道彦靳初恋的小名。
所以这个初恋还是存在的。
彦靳脸色不太好:「你在幸灾乐祸吗?他就是个疯子。」
「那小七是谁?」
我礼貌微笑地问他。
「那得问你啊,小七是谁。」
男人捏着鼻梁,疑似失去所有力气和手段。
15
「我?」
我指着自己,疑惑开口。
小七,好像是我的小名。
可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彦靳啊。
「六年前的十二月三十日,我在你的大学门口,那天晚上零下三度,我穿着了一件黑色卫衣,脸肿着,你还记得吗?」
过去六年了,还真是记不太清。
那天晚上我干什么了?
彦靳见我半天没答上来,又自顾自说道:
「我没有吃饭,你给我买了一个烤肠。」
「那晚,我打拳输了,脸肿得见不得人,就埋着头一直走,走到了路边疼得受不了,就想停下来歇会儿,你那时,在旁边买烤肠,我抬头看了你一眼,你递给我了一根烤肠。」
那天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很普通的日子,所以我根本没有深刻印象。
依稀记得好像曾经和一个陌生男人聊过天,但我早就忘了长相。
「原来是你啊。」
我只记得他问过我名字,我出于安全考虑,说的是别人不怎么知道的小名。
彦靳将桌上的协议书,撕碎扔进了垃圾桶。
临了,他红着眼眶向我坦白:
「我根本没失忆,我不需要一个假的妻子隐瞒我父母,因为我也没有父母。」
我愣愣地看着彦靳泪如雨下。
忽然有些不明白,却本能地替他擦去眼角的泪。
「好了,别哭,你从头到尾和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啊。」
这晚,灯火通明,两人彻夜难眠。
一米九的汉子磨蹭在我肩头,哭得像个孩子。
一遍遍诉说着自己埋藏在心底最深沉的爱意。
16
六年前,彦靳二十二岁,那是他打拳的第五年。
同龄人刚大学毕业,但他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许久。
从福利院出来后,他干过服务员,当过洗碗工,最后发现上拳场来钱最快,也最痛苦。
彦靳忍了一年又一年,就算浑身是伤,也不敢停下。他只想攒更多的钱,以后能有一间自己的房子,不用再住在潮湿的地下室里。
那天,他输了比赛。
左脸因为接了对方狠厉的一拳,渐渐变得乌青肿胀,几乎很难看出来他本来硬朗的五官。他路过一所大学,想停下吸口烟止疼。
他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烟刚掏出来,旁边忽然多了一个姑娘, 手里还捏着两根烤肠。
时玉每天在这个点蹲守卖烤肠的大爷,今天大爷出来得晚了点。
她好不容易等到了,结果校门关了,索性就先在外面坐会儿,等下去朋友家凑合一晚。
彦靳又把烟塞进了口袋里,想着脸上的伤怕吓着别人, 打算接着走回去。
结果那女孩忽然伸手递给他了一根肠。
「多买了一个,天气怪冷的,吃个热乎的吧。」
昏暗的路灯, 没能照亮彦靳的脸。
但男人此刻却忽然感到庆幸,还好她没有看见他这张糟糕的脸,太狼狈了。
他伸手接过, 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谢谢。
之后,两人都无声地坐在台阶上。
时玉盯着那个卖烤肠的老爷爷很久很久, 一直看他推着车子走进巷子后才松了口气。
「那个爷爷有健忘症, 但他就记得每天要卖烤肠, 卖完才回家, 我就怕他今天一直站在这, 出来看看。」
她说得很轻松, 像是自然地把彦靳当成了朋友。
男人攥紧手里的签子,感觉心跳在加速,他只能把头埋得更低, 想逃又舍不得。
硬是坐在这里和时玉唠了一小时的嗑。
最后, 她要走了,都没能看清彦靳的长相。
不然多年后, 这个男人来她的摊位前找她时, 她一定能一眼识破对方的计谋。
从来就不存在失忆和记忆错乱。
十二月三十日的恋爱纪念日,就是他和时玉第一次见面的日期,那时,他狼狈不堪,而她光鲜亮丽。
后来他步步为营, 精心算计, 有钱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时玉,勾住时玉。
哪怕她对他没有感情基础,相处两年总该熟透吧。
但结婚后发现,她真的把自己当成客户对待, 还有点害怕他。
就这么稀里糊涂过了约定期限, 他想续约都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只能佯装出了车祸,以失忆当幌子, 借口拉近距离。
结果时玉却真的以为这男人拿的是霸总剧本,铁心认为自己是个炮灰替身。
还好,最后两人都长嘴了。
补办婚礼的那天, 时玉穿着当初拍婚纱照的那件婚纱, 笑得格外灿烂, 她可能不知道,这婚纱上的每一颗钻,都是她的丈夫一针一针绣上去的。
这场恋爱游戏, 对于时玉来说算是一场先婚后爱,而对于彦靳来说,是一场暗恋了八年的蓄谋已久。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