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姐死后,我被嫡母指给姐夫做继室。
我兢兢业业侍候翁姑,照拂继子。
却始终打动不了丈夫的心。
他早有白月光,娶我姐姐也只是权宜之计。
难产血崩那日,我看到他带了女人回府,他说要娶她为妻,给她一个家。
身下血流如注,我回忆这一生都是遗憾。
再睁开眼,我看到嫡母坐于上首,她问我可愿嫁去安成侯府?
我磕了三个头,拒了这门亲。
1
姨娘带着六妹妹,坐在我房中抹泪。
她本以为泼天的好事落在我头上,能嫁进安成侯府享福,往后妹妹婚事也能顺些。
她逼我给个理由。
我嘴笨,只说得出:「不想嫁给姐夫。」
姨娘狠地掐了我一把:「姑娘真是拎不清,你若嫁他,那便是夫君,如何是姐夫!」
她以为我羞怯。
但我已重生过一回。
我知道沈晋是个没有心的,他还未在朝中站稳脚跟,要再娶一个谢家姑娘。
是谢三,还是谢六。
于他没差。
他心有所属,哪怕床笫间欢好,也要用布条蒙住我的眼睛,没有半点温存。
他会勾引我陪嫁侍女,让她在我安胎药中动手脚,致我生产血崩。
沈晋,只需要我腾出正妻之位。
「姨娘,往后还有旁的亲事。」
「再好也没有沈晋好!」姨娘叹了口气,说我不争气,带着六妹妹离开。
当晚,父亲便派人来说,衡儿哭闹不止,一定要见三姨母。
沈晋,已在父亲书房等候。
2
衡儿是姐姐的孩子。
嫡姐身弱,喝了好些药才怀上他,生产后又落下病根子。
孩子才三岁,她便去了。
嫡母属意我给沈晋做填房,不过是为了照拂衡儿。
上辈子,我一颗心扑在他身上。
不敢再要旁的孩子。
可他身边乳娘却一直仇视我,在他耳旁说了好些坏话,他也一直同我不亲近。
直到我意外有孕。
衡儿见我,连母亲都不再喊一句。
我不愿再同沈家人有瓜葛,托辞风寒头疼,怕给衡儿过了病气。
但我没想到,沈晋亲自来我院中。
「三妹妹可病得厉害?」
他伸手触我额头,被我躲了过去:「这几日思念姐姐,哭得太过,有些头疼。」
沈晋顿了顿,收回指尖:「她在天有灵,会庇佑我们。」
他身上有好闻的竹叶香。
前世,我很喜欢,闻着会偷偷脸红。但现在,却说不出的恶心。
「四妹妹最得衡儿喜欢,姐夫不如请她去侯府探望。」
沈晋微微一笑:「宝珠,我是来接你的。」
「衡儿也很想你。」
3
我避开了沈晋目光。
告诉他,还是叫我三妹妹为好。
沈晋从善如流:「三妹妹,侯府大夫此时已经到了。」
「你身子无碍便同我去侯府走一遭。」
我皱眉,张口便要拒绝。
「衡儿是你姐姐的孩子。」沈晋语气往下沉,「你不去,她会难过的。」
嫡姐是很好的人。
温柔如水。
前世,我总觉得要待衡儿好些,要待沈晋好些,还了姐姐恩情。
我用了一辈子去还。
这一回,总该为我自己而活:「姐夫,姐姐在天有灵,也不会强求于我。」
室内寂静,沈晋目光沉沉落在我身上。
侯府大夫由嫡母领着,来为我诊脉,他说我只是思虑过重,吃两贴药便是。
「三妹妹说她忧虑衡儿,」沈晋开口,「她既无大事,便让她随我走一趟。」
嫡母立刻同意了。
我又坐上了安成侯府马车。
上马车时,沈晋伸手扶我,被我避了过去。
「谢宝珠,你讨厌我?」
4
前世,我们身为夫妻。
沈晋从未问过,我到底爱他,还是怕他,还是厌恶他。
如今,他又有什么立场问?
「姐夫,这样于礼不合。」我天真地笑了笑,「届时,小侯夫人会不开心的。」
这一路上,沈晋没再开过口。
进了侯府,便带我直奔芝兰院,衡儿在榻上一边打滚一边哭,没人能靠近他。
「够了。」沈晋喝止他,「像什么样。」
衡儿一向怕他。
听到沈晋开口,抽噎着止住哭声,泪眼朦胧地看向我,跌跌撞撞跑来抱住我的腿。
泪痕在我裙摆洇开。
我还是蹲下身,拿帕子给他擦眼泪:「衡儿不哭了。」
「娘亲......」
「娘亲去其他地方了,但是她会一直守着衡儿的。」我拍了拍他的背,「别怕。」
我蹲着有些累,想把他抱起。
但三岁稚子,比我想得重多了。
我往后趔趄了一步,听得沈晋轻笑,从我怀里接走了衡儿。
「平日吃这么多,都抱不动你了。」
衡儿眼泪还挂在脸上,被他这般取笑,哭得更大声了。
他甚至向我告状:「父亲坏!」
我尴尬地打量房中,发现少了一个熟人。
「乳娘呢?」
姐姐新丧,她应像前世一般,寸步不离守着衡儿才是。
衡儿突然止住哭声。
沈晋淡淡道:「这妇人手脚不干净,已经打发走了。」
我脑中,突然有些晕。
5
这乳娘是嫡姐留下来的人。
前世,她百般离间我和衡儿,我却拿她没有办法。
她的身契,在沈晋手中。
我不过重生一回,沈晋便把她打发走了,显得我上辈子更如同笑话一般。
「衡儿还小,夜里身边离不开人。」
衡儿适时地哭闹了两声,应和我。
「是我考虑不周。」沈晋眸中点着笑意,「我会安排新乳娘。」
「这几日,便劳烦三妹妹照看衡儿。」
他说劳烦,但动作快得很,就连一应梳洗伺候的侍女都安排到了芝兰院中。
夜里,衡儿噩梦惊醒。
他抱着我大哭:「我梦到爹爹娶新娘亲了,她会给衡儿灌药,给衡儿扎针。」
「我好害怕,娘亲,我想要娘亲!」
沈晋的心上人,我只见过一面。
那时,我腹中孩子胎位不正,已经生了两天三夜,终是血崩。
沈晋推开门,怀里是一个极柔弱的姑娘。
「宝珠,我等了她十年,要娶她为妻。」沈晋满脸肃穆,「我要给她一个家。」
这一回,我没有安慰衡儿。
「你的新娘亲,是你父亲的心上人,你应该尊她、敬她,不要让她为难。」
衡儿把鼻涕眼泪蹭到我怀里,「我想让你当娘亲。」
「不行的。」
「我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情郎。」
隔壁房间突然传来惊响,是瓷盏碎在地上的声音。
沈晋突然推门而入,双目尾稍微红,死死地盯着我。
「你何时有了情郎?」
6
年少慕艾。
我自然也有喜欢的少年郎,是同谢府隔墙而居的程府少年。
程野是程家庶子,我是谢家庶女。
他常常趴在墙头偷看我绣帕子,给我带程家点心,向我抱怨读书无聊。
我一直以为,我会和程野一起长大。Ťų¹
然后嫁给他。
但是五年前,程野顶着满脸伤同我告别,他说他要去参军,博一个前程。
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宝珠,」沈晋往前跨了两步,「你姐姐从未同我说过此事。」
他站在榻前,阴影笼罩着我。
我仰头看他:「姐夫,你贵人事忙,姐姐不会拿此事打扰你。」
「如今四海安定,他很快就会回来娶我。」
沈晋握住纱帘,慢慢绕在他手腕上卷起。
衡儿被这古怪气氛吓了一跳,张嘴哇地哭出声来:「娘亲,娘亲!」
「哭什么!」沈晋硬邦邦地开口,用力甩掉手中轻纱。
他看上去像是怒极了,面沉如水,双目通红,可他闭了闭眼才道:
「睡吧。」
这一夜,我睡得不踏实。
久违地梦到了前世,嫡母和姨娘轮番说沈晋好话,说我真有福气能嫁给他。
成亲那日,我懵懵懂懂将手放入他手中,喊了声:「姐夫。」
喜娘笑我:「过了今日便再也不是姐夫。」
「是夫君了。」
沈晋没说话,他松松牵住我的手,将我带去新房又匆匆放开。
他有公务在身,一夜未回。
我的红盖头是自己掀开的。
沈晋次日回府,一身酒气但目光冷冽,他说:「宝珠,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
我是什么身份?又需要记住什么?
记住我是一个庶女,被安成侯府施舍了一个填房位份吗?
这一桩事,当时我咬碎牙吞了下去。
但其实遗憾了好久,委屈了多时。
7
我原先只打算看望衡儿。
但莫名其妙在安成侯府住了七日。
沈晋依旧公务繁忙,很难见到他人影,只是衡儿很黏我。
他还添了个坏毛病,喜欢冲我喊娘亲。
「衡儿,我不是你娘亲,我是三姨母。」我拉过衡儿,很认真地同他说。
衡儿泪眼模糊:「娘亲,不要我了。」
「你是姐姐的孩子,你我血脉相连,谢家都是你的后盾,不会有人不要你。」
我正了正神色:「往后莫要这般唤我了。」
衡儿哭得伤心:「我以后不惹你生气,不听人胡说八道,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不好......」
拒绝的话刚说出口,沈晋便不知从何地冒出,倚靠在门边:
「如何不好?」
沈晋半边身子镀着金色光晕,半边落在阴影中,嘴角含笑。
「宝珠,安成侯府Ṱù₅也是你的家。」
沈晋笑得仿若真心。
但我知道这只是一个谎言。
他给我看了一个漂亮的金牢笼,哄我住进去,只为有朝一日为旁人腾位置。
「姐夫,」我也笑了笑,「你有心上人,合该拿这些捧到她面前。」
「我只是谢府庶女,高攀不起安成侯府。」
沈晋走进屋内:「宝珠不必妄自菲薄。」
「这些本就是你的。」
8
姨娘没有读过书。
但她也教我,从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沈晋和衡儿如此反常,很难不让我猜想他们与我一般,再世重生。
或许他们也猜到了。
不过我还是不愿捅破,哪怕只是欺骗自己,不捅破我依然是谢府三姑娘。
而不是安成侯夫人。
「姐夫莫要开玩笑了。」
我很认真地看他:「安成侯府千好万好,侯夫人都不会是我。」
沈晋垂下眼,鸦黑的睫掩住阒暗的眸,他突然大步上前,在衡儿哭闹声中拉起我。
从芝兰院往西走,他一路带我看遍侯府院落,最终问我:
「可有喜欢的?」
我摇头:「没有。」
但目光忍不住飘向空色堂,那是沈晋居所,三令五申不准我靠近的地方。
前世,衡儿病中哭闹要爹爹。
侍女请了四五回,从天亮到天黑,都没请来沈晋,只说侯爷在空色堂。
我心一横,独身闯了进去。
至今,还能记得沈晋那时目光,像刀刃一样凌迟着我。
沈晋似乎发现我有些出神,也看向空色堂:「喜欢那儿?」
「靠近后山,确实清净。」沈晋摩挲我手腕,「改日让人给你收拾出来。」
我突然好想笑。
像疯了一样,蹲下身抱着肚子大笑起来。
但沈晋也蹲下身,突然捧起我的脸,指腹轻轻拂过我脸颊:
「谢宝珠,别哭了。」
9
我真恨我嘴笨。
我合该飒爽地站起来,甩开沈晋的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但哭起来,便只顾得上哭,哽咽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宝珠,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给我点时间。」
我不记得后来是怎么回芝兰院的,但我记得我同他说:
「沈晋,我们没可能的。」
沈晋怒气冲冲离开,又轻轻掩上了房门。
此后两日,我未曾见过他。
不过衡儿新乳娘来了,看面相是个忠厚老实的妇人。
「衡儿喜甜食,要盯着不许他多吃;他哭闹时容易背气,要顺他后背拍拍,他夜间多梦,你......」
我唠叨地交代了许多,想说的说尽了。
辞行时,衡儿短腿哭着跑来抱我,被乳娘捉住,我找管家派马车送我回府。
但管家支支吾吾不肯。
「侯爷外出未归,姑娘不妨再等两日,侯爷他还有话交代您。」
沈晋想困住我。
既然没有马车,我便走回谢府。
只是这条路,好长啊。
我走到喧闹长安街时,脚底像针扎一样疼。
正想找间茶水铺歇歇,请人去谢府送信,便听到身后马蹄声阵阵。
马鞭绕我腰间一圈,一把将我拉上马。
沈晋身着轻甲,风尘仆仆,热气腾腾地坐在我身后,怒道:
「谢宝珠,腿不想要了吗?」
「你放我下来!」我拧他小臂,压低声音。
长安街人来人往,我梳着未婚女子发髻,同一个男人在马上搂搂抱抱。
谢府的脸都丢完了。
沈晋捏紧缰绳,额头青筋暴涨,咬牙切齿道:「放开你,想都别想。」
他调转马头,丢下属下们,拥着我疾驰回了侯府,腰牌一丢,就让管家请太医。
我被安置在了空色堂。
沈晋打了一盆热水,放在我面前,抬起我的脚,似要脱去罗袜。
「沈晋!我自己来。」
我缩回脚,但沈晋仍旧坚持。
他眼底暗潮汹涌:「明知道自己脚受过伤,怎还不爱惜自己?」
「我若不去,你要硬生生走回谢府吗?」
我掰开他的手:「沈晋,我不要你管!如若不是你,我不会在安成侯府待这么久。」
「如若不是你交代管家,我不至于自己走回谢府。」
沈晋紧紧握住我脚踝,阒黑的眼眸盯着我,他突然笑了。
「宝珠,是你。」
10
我一怔。
沈晋便趁此时机,解我罗袜,按着我双脚在木盆里。
我想起一桩往事,那时我才刚嫁入安成侯府。
那年大雪,衡儿重病。
几拨太医都摇头。
嫡母带姨娘一同来府里探望,姨娘偷偷摸摸同我说:「姑娘真是实心眼。」
「衡儿不是你亲生,到底养不熟。你衣不解带照看他,不如调养身子同侯爷怀一个。」
她瞥了眼我小腹,往我手心塞了个方子。
我捏皱了方子,同姨娘说:「嫡母嫡姐不曾亏待我们,做事要有良心。」
但不论如何喝药,衡儿一直不好,沈晋打听到江南有神医,亲自去请。
我恰好听说,承恩寺药王殿求平安符很灵。
只是主持不肯轻易赐符。
他说:「只有血亲之人一步一叩首,登上九十九阶梯,才能求得。」
「这么多年,求得之人寥寥。」
那年冬天,我跪在承恩寺前,一阶一阶跪上去。
四五十阶时,膝盖麻麻地痛。
等跪完九十九阶时,双膝以下已经失去知觉了,最后还是侍女将我背下山的。
承恩寺的平安符真的有用,当晚衡儿便退了热,迷迷糊糊地想喝粥。
但我从此落下病根,时不时觉得双腿骨头里透出冷风。
可是现在,我没有嫁给沈晋。
也不曾为衡儿求药。
11
姨娘总是为我发愁。
她觉得我木讷寡言,许多心事憋在心里,以后只得嫁个七窍玲珑心,才能读懂我。
后来,我嫁了沈晋。
他这个人,心较比干多一窍,姨娘起先满意,而后还是发愁。
夫妻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我心思浅,注定是输家。
沈晋方才这么着急,若我未曾重生,定然羞赧推开他,反驳我脚才没受伤。
可我刚才,无疑把答案摊在他面前。
我比自己预料中要平静很多,有些事便是想瞒也瞒不了多久。
「沈晋,现在我的腿脚还没受伤。」
他单膝跪在我面前,用手捧起热水往我小腿上泼洒,闻言抬头。
「以后也不会受伤的。」
「我已让人去请莫神医,衡儿的身子是他调养好的。再不济,那符我会求来。」
「宝珠,」他宽阔指尖摩挲在我脚踝,「我会把最好的都给你。」
他将假意裹上真心的糖衣,送到我嘴边。
我平静地望着他:「沈晋,我不要你的东西,安成侯府一针一线都不要。」
「更不会要你。」
沈晋手中用力,捏得我踝骨发疼:「你想要谁?那个生死不知的竹马?」
「宝珠,你该了解我的。」
他站起身踢翻了木盆,水洒了一地,溅湿了我裙摆。
他凑上前,挨近我,「你只能是我的妻。」
「然后呢?」我别过脸,「你有等了十年的心上人,你要给她一个家。」
「你是要再拿走我同腹中孩儿性命,还是贬妻为妾停妻再娶?亦或是将我安置为外室!」
「沈晋,别这样作践我。」
头一回,我在沈晋脸上看到了无措。
他倾身,双手按在椅边,将我圈在怀中。他脸庞拱在我脖颈,炙热的呼吸落在我耳畔。
「宝珠,宝珠......」
我推他、挠他、咬他,他脖颈上都是血糊糊的印子,还是不屈不挠靠近我。
「别推开我。」他的唇将将落下。
真恶心啊。
我偏过头,胃里忽觉翻江倒海,干呕起来。
可我什么都吐不出来。
只有眼泪,不受控制地吧嗒吧嗒落下,砸在沈晋手背。
他像被烫到一般,手瞬间僵直,而后又用指腹擦我脸上泪痕。
「宝珠,别哭。」
12
我含泪仰头,望着沈晋。
只能看清他迷迷糊糊的身形。
和从前一样,他宿在我身边,我却觉得我们之间隔着山河湖海。
沈晋答应送我回谢府,只需等到明日他亲自送归。
天色已经暗下来,太医已经在府里候着,我不想回府让姨娘看到我通红眼眶而担心。
便应了下来。
次日我起得很早,但沈晋更早。
他拎了一袋油纸包匆匆赶回,里面包着碧荷堂的桂花糕。
衡儿欢喜极了:「三姨母喜欢的桂花糕!」
姨娘是吴江人,嗜甜。
我随了姨娘口味,打小便喜欢吃甜腻糕点,被姨娘发现总少不了一顿唠叨。
后来嫁入安成侯府,小小年纪便成了侯夫人。
只是面上年轻,气场不足,很费了番工夫才立足了威信,却不敢像做姑娘时随意笑。
侯府老夫人喜欢庄重,教我克制喜好,连糕点也不好多吃。
那时谨小慎微不敢忤逆,我便喜欢用帕子包一块桂花糕,偶尔甜甜嘴。
「......」
思绪回拢,衡儿捻了一块桂花糕放我嘴边。
我抿了一小口。
再也不是记忆中的甜味儿,因放了太多糖,糕点在我口中化为了苦。
「姐夫,人的口味原来也会变。」
我看向沈晋,他簇簇乌睫下的那双眼,在此时复杂幽暗。
「我已经不喜欢桂花糕了。」
13
沈晋将我送至谢府门口。
我提裙下马车时,瞥见他朝我伸手,连忙敛起衣袖跳下车。
进门后,我忽而回头。
望见那顶青顶马车门帘掀起,透过缝隙窥见沈晋黑沉沉目光。
我想,这一世,纠缠到这便算结束了。
我转身走向主院,侍女说父亲要见我,已在书房等我多时。
印象里父亲很少见我,他儿女众多。
他更喜欢端庄持重的大姐姐,古灵精怪的四妹妹,以及娇憨可爱的六妹妹。
书房中,父亲来回踱步:「宝珠,你这几日在安成侯府,可知有谁拜访侯爷?」
我摇头:「这几日我都陪在衡儿身边。」
「那便算了。」父亲叮嘱我,「我听说侯爷这段时日突然与二殿下走得很近。」
「往后,便少和他来往。」
前世今生,我都是内宅妇人,于党派之争不甚了解。
țṻ⁸隐约记得,沈晋前世一直同太子殿下交好。
直到浔阳暴雨,太子治水不力,户部拨下赈灾银不翼而飞。
他同太子才渐渐疏远。
我借口梦境,将前世几件大事说给了父亲听,见他捻着胡须记下才回房。
这段时日,仿佛耗尽了我心力。
一转眼便到了年关。
谢府热热闹闹地置办起年Ṱű²货,将陈旧家具搬出来清洗晾晒。
姨娘便是这个时候上门的,她说衡儿病了,问我可要同嫡母一起去看望。
「那孩子可怜,小小年纪没了娘,侯府来人说他烧糊涂了都在念着你。」
我想了想:「还是算了。」
不再纠缠,便是安成侯府发生一切,都同我无关。请神医也好,跪平安符也罢,都有其他人。
姨娘嘴里念叨嫡母嫡姐的好,末了又说:「姑娘心里是有主意的,不去便不去吧。」
这一年,我没有嫁沈晋。
仍是谢三姑娘。
14
大雪那日,姨娘怕我冻着,为我多要了一个炭盆。
我夜间觉得热,便开窗透气。
等醒来时,人已经有些昏沉,姨娘捏着帕子守在我旁边哭。
她说我唤了一晚上沈晋。
「姑娘,不然就请侯爷来......」
我抓住姨娘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吐出很微弱的两个字:
「不可。」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昏睡时喊他的名字,或许,是因为前世我们纠缠太深。
除去三年懵懂,我余下十九年人生里,有四年他是我姐夫。
有六年,他是我夫君。
但沈晋有等了十年想娶的意中人,我也有我的原则,我在他身上耗了一生。
这一世,我得好好过。
我这病来势汹汹,吃了好几贴药都不见好,姨娘急得嘴角长了几个燎泡。
我安慰她别担心,但每日大部分时候都在昏睡。
前世今生在我面前萦绕,每次醒来泪都沾湿衣襟。
直到岁旦前夕,昏沉之中我察觉到有人用帕子擦我额头细汗。
又在我颈间挂了个坠子。
我猛地睁开眼,望进一双幽深双眸。
沈晋披着一身风雪,坐在我榻边,指尖将触到我额角碎发。
见我醒来,他先是笑了,又曲了曲手指:「平安符果真灵验。」
「沈晋。」
我喊他,但他似乎没有听清,他倾身靠近我:「宝珠,你想说什么?」
「别再来了。」
「你还病着,热好像褪了些。」他一怔,抬手贴了贴我额头。
「我有父母姨娘姐妹,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我一口气说了很长一句话。
「沈晋,不要自欺欺人了。」
沈晋脊背僵直,他抓着锦被,随着他指尖用力,皱成一团。
他终于直起身。
「谢宝珠,往后你要平平安安的。」
这是康平十三年冬,沈晋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15
承恩寺的平安符,或许如传闻一般有效。
我逐渐好转。
除夕那天,我穿着桃红短袄,站在窗前看妹妹们打雪仗。
待六妹妹玩累了,便回屋中守岁烤橘子,等姨娘为我们煮饺子。
吃到一半,我被硌了下,吐出饺子中一枚铜钱。
姨娘和六妹妹大声同我说恭喜:「姑娘这一年晦气去了,来年定是平安康健。」
我抿唇笑了笑:「以后会好的。」
或许为了印证我这句话,当晚守岁时,我听到小石子砸在院里的声音。
推窗去看,墙头趴着一个少年,他见到我咧开嘴:「谢宝珠!」
「新年好!」
我弯了弯眉眼,带了颗烤好的橘子走出去,站在墙下将橘子递给他。
「程野哥哥,新年好。」
程野跳下墙,把身上袄子披我身上:「快试试我的新袄子,姨娘说攒了五年的好棉做的,暖和吗?」
我点头,发现眼前人已经不能称之为少年了。
五年未见,他长高了许多,脸上已有凌厉线条,只是双眼依旧清澈晶亮。
「程野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程野正在剥橘子,头也不抬:「半月前我就回来了,来看了你两三回。」
「只是你都在病中,不曾醒来。」
他一拍脑袋,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镯子来:「压岁钱,快收着!」
夜色里,看不清楚花样,只觉得手中沉甸甸的,我不敢收连忙退了回去。
「谢宝珠,这可是攒了五年的压岁钱!」程野痛心疾首,「你长大了,都不财迷Ṫû₃了!」
我有些怔神。
哪怕重生后,我也总是用安成侯夫人的心态审视自己。
从来没有人将我当孩子般,同我说长大了。
程野把镯子套我手腕上。
「可我,没有给你准备压岁钱。」
他大笑:「那就今年欠着,明年给我。」
这一年除夕,程野陪我一起守岁,他给我讲了边关许多趣事逸闻。
天亮时,他突然问:「谢宝珠,今年我是第一个给你拜年的吗?」
我说是。
程野笑了:「你也是。」
「希望明年是,后年是,往后年年都是。」
16
年初二,沈晋会带衡儿来拜年。
我向嫡母求了今日去寺里祈福,她虽不解,仍是允了。
从寺里回来后,屋里有个长匣,打开里面是红底黑字一副对联。
「吉祥如意,福寿安康。」
字迹遒劲有力,一看便出自沈晋之手。我拿了一只炭盆,将红纸引上火星放入盆中。
看它们身上青烟缕缕,化成灰烬。
那些前世求不得、爱不能,那些怨与恨,痛苦与遗憾也都一同化成灰烬。
开春后,天渐渐暖和起来。
谢府收Ṫũ̂₁到帖子,让家里几个姑娘去春日宴。
姨娘很开心,特意扯了料子,为我和六妹妹做了身新衣。
我在宴上,见到了那个姑娘。
沈晋等了十年的姑娘。
她一身粉色软烟罗,跟在二皇子妃身后,好些贵女围着她身边说话。
听人说:「那儿啊,是二皇子妃嫡亲妹妹。」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啊。
怪不得沈晋等了她十年,他前世是太子党,如何娶二殿下妻妹?
后来太子式微,他终于如愿娶到了他的姑娘。
沈晋,此生我成全你。
祝你们情投意合,永不分离。
年前长安街的事闹得有些大,我听到有贵女议论我。
「好不要脸,有些人嫡亲姐姐才死,便巴巴地贴上姐夫,还被赶回家。」
「就是呢,若是我便要一头撞死了。」
六妹妹急着为我出头:「才不是呢!我三姐姐才不想嫁,是姐夫求娶她不得!」
贵女牙尖嘴利:「我都没有指名道姓,怎有人自己对号入座?」
六妹妹还想说什么,被我按住:「兰珠,不是什么狗吠都要去逗逗的。」
侯夫人几年,我知晓这种流言无法澄清,只能忽视。
只是这些贵女实在心胸狭窄,待我们回府时,已经听说谢府三姑娘心高气盛。
连安成侯府都看不上,往后定是没人娶。
我不曾放在心上,但有人上了心。
次日一早,便听到锣鼓喧天,六妹妹脸涨得通红,她说程小将军向我提亲。
程小将军便是程野,边关五年他吃了许多苦,拿到了这个名号。
程家明明就在谢府隔壁。
可程野非要大张旗鼓地抬着聘礼带着人绕长安城走了一整圈,敲响了我家门。
「谢宝珠,我来娶你了。」
17
父亲没有立刻应下。
嫡母来问我愿不愿意:「程野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你姨娘也放心。」
我说要和程野亲自谈一谈。
前世铭刻于心,这样的我,如何耽误程野?
见到他时,程野还未说话便脸红了,我望着他:「程野哥哥,我成过亲了。」
程野愣了:「啊?」
「在前世。」
程野同我讲了很多边关的事,借尸还魂异世重生,见过不止一例。
「我同他成婚六年,成了怨偶,最后死在了他面前。」
「怎么这么年轻就去世了呢?」
程野走近我,目光沉痛:「是生病了吗?宝珠。」
18
当着程野的面,我大哭了一场。
心肝脾肺俱要一起哭出来。
程野轻轻拍我的肩:「宝珠,你不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不成亲。」
「当兄妹当朋友都可以,我老爹儿子多,我有没有娶妻生子都一样。」
「你只是在后宅困得太久,你身边只有猪狗不如的男人,你见到的只有头顶四四方方的天,但是世上远不止如此。」
「你可以去看看一望无际的草原,牛羊成群撒欢吃草。」
「你可以躺在草上,看宽阔蓝天,白云飘浮其上,鸟雀成行。」
「你可以坐在湖边,把脚放在湖水中,你可以笑,可以大笑,和人吵架打架都行。」
「我带你走。」ţū́³
我拒绝了程野。
这样的他,值得全天下最好的姑娘陪在他身边。
但不会是我。
不值啊。
19
沈晋深夜闯了谢府。
他跪在我榻前:「别嫁。」
室内暗沉,只有一盏烛火微微跳动,照亮了他脸上擦伤血丝。
「他能给的,我也能给你。」沈晋眼中似藏着浓郁暮色,「来当安成侯夫人不好吗?」
「不好。」
其实拒绝的话,我已经和他说了许多次了,但他似乎从来没听进去。
「你当然能给我很多,金银珠宝、奴仆成群,贵女们或艳羡或嫉恨的目光。」
「但这些都不是我要的。」
「你明明见过那侯府如何困我一生,见过我形容枯槁跪在老夫人榻前侍疾、见过我身怀六甲还要同夫人们应酬、见过我浑身是血却生不下那个孩子......」
我泣不成声:「你、你如何说得出让我再过一遍这样一生的话?」
沈晋直起身,又弯了下去,他眼眸沉沉地望着我,什么也没说。
「沈晋,长安城有多少姑娘想嫁你,你也有痴情已久的意中人,别再来找我了。」
我听到骨节被捏响的声音,沈晋声音低哑:「谢宝珠,我不会放手的。」
「再等我半年。」
20
我没有打算等过沈晋。
没有人该停在原地等另一个人。
姨娘见我郁郁寡欢,便同嫡母说了让我陪她去吴江一趟,她好些年没见过爹娘兄弟了。
嫡母也允了。
在出发之前,二殿下妻妹柳知知,来找了我,说是绑也不为过。
她的心,比她外表狠辣得多。
「就是这么一副漂亮的脸蛋,将阿晋哥哥迷得魂不守舍吗?」
柳知知捏着我下颌,指尖划过脸颊:「你真该死。」
「我要去吴江了,或许一辈子都会留在那。」我觉得疲惫,「你不用在我身上费心思,我不会同你抢沈晋。」
「我不会杀你。」她冷笑,「杀了你,你便一辈子留在阿晋哥哥心里。」
「我可以接受你当他的妾,可以在我生子三年后有孕,我不会动你。」
「因为他爱你。」
这是我听过的,前世今生最好笑的话,好笑到我当着柳知知的面笑出了声。
沈晋等了十年的心上人,在我面前说,他爱我。
我笑得扶着桌角直不起腰。
柳知知劝我好好考虑,将我放回了谢府。
只是我和姨娘没能去成吴江。
听闻当夜,二殿下派人刺杀圣上,贼人逃脱,圣上震怒,城门封锁。
而后便是对二殿下一党彻查,二皇子妃母家下了狱,安成侯府也未能幸免。
姨娘捧着一颗心,庆幸我未嫁沈晋:「瞧他那样,便是个克妻的。」
「有福之女不嫁无福之家,姑娘有大福气,好姻缘还在后头。」
这和我前世所经历的,全然不一样。
前世,一直到康平十六年,二殿下都低调行事,唯有太子春风得意。
康平十六年那场大雨,逆转了长安局势。
到我死时,二殿下已经占据全然上风。
是沈晋。
他重生归来,搅风弄雨,却害得自己同心上人一家身陷牢狱。
半月后,沈晋回了安成侯府。
那日大雨,衡儿哭着前来谢府寻我,他跪在我面前:「娘亲,求您再去看一眼父亲。」
我去扶他,三岁小人哭成一团,眉眼间却露出少年人的茫然与坚毅。
衡儿满身是雨水,他不肯起。
「父亲同柳夫人之间只是交易。」他大哭,「前世您走后,父亲娶了柳夫人进门,那时太子式微,二殿下Ŧŭ̀₄要对安成侯府动手。」
「柳夫人想嫁父亲,她买通侍女给您下了药,她同父亲交易,若能嫁他,便保下安成侯府。」
「父亲手中,是安成侯府一百多条性命。」
「娘亲,都是衡儿不识好歹,是衡儿错信乳娘的话,害您伤心。」
他跪着磕头,求我去看一眼沈晋。
我没有说话,透过这个小小的身体,仿佛看到前世那个倔强小少年。
他哭着对我说,他错了。
「三姨母。」衡儿挪着膝盖抱我,「父亲沉疴病榻,如今怕是最后一眼了。」
「他一直在念您。」
前世一幕幕涌上心头。
成婚六载,我与沈晋也曾有过好时光,但又有什么用呢?
曾经的冷漠与防备,失望与遗憾,足以将所有情意磨灭。
我想起我还欠沈晋一样东西,便抱起衡儿:「我随你去。」
21
屋内满是药味儿。
衡儿说,沈晋本想安排妥当再动手,但那日听闻柳知知绑我,便仓皇提前了计划。
他在诏狱中受了重伤。
我站在沈晋榻旁,这是第一回认真看他眉眼,浓眉朗目。
应也是最后一回。
康平十三年冬,沈晋在承恩寺前跪了九十九阶,求来一枚平安符。
这次,我带了过来。
我将平安符放到沈晋掌心,他下意识握住,同我指尖擦过。
「对不起。」沈晋没有睁眼,我看到一行泪从他眼角滑落。
「宝珠。」
今生,沈晋并没有对我不起。
这话是康平十四年的沈晋,说给康平十九年的谢宝珠听的。
跨越两世,隔着生与死。
「我原谅你了,沈晋。」
后来,我离开了长安。
这是我这一生,同沈晋说的最后一句话。
番外(男主视角)
康平十七年秋。
沈晋同往年一样,祭拜那个前世未能从宝珠肚里出生的孩子。
是个女孩。
像宝珠,也像他。
这些年,他忘了前世许多事,却始终忘不了宝珠生产那日。
柳知知找上他,愿意保住安成侯府上下性命,只要他能娶她为妻。
「我已有妻子。」沈晋记得当时拒绝了她,「换个条件。」
柳知知笑了:「没关系的,阿晋哥哥,你的妻子,很快就没有了。」
「你不用立刻娶我,只要带我回去,对谢宝珠说一句话。」
他被囚在地牢中两日,这日柳知知却愿意放他回府,而她一直跟在他身后。
推开门,一屋子人。
这是沈晋第一次看到妇人生产的场面,血啊,流了满床。
所有能看到的盆里,装的都是血水。
只有宝珠脸上,面若金纸,毫无血色,她吞下苦痛,不肯叫出声。
产婆们用力按宝珠肚子,大声让她吸气,吐气。
他看到宝珠被捆在床头的手背爆起青筋,连指甲都被划断了。
她口中咬着一块横木,她看着他,以及他怀中的柳知知。
眼中是疑惑,是不解,是伤心。
柳知知掐了他一把,小声道:「你们安成侯府上下可有一百多条人命呢。」
沈晋不知道那时他是如何张口的。
或许自那时起,他已经是一条游魂,只剩下麻木皮囊留在世间。
他说:「宝珠,我等了她十年,我要娶她为妻,我要给她一个家。」
沈晋看到,宝珠瞳孔变大,迅速灰败下去,产婆们大声在叫。
在叫什么呢?
哦,原来是孩子生了。
孩子没气了。
宝珠也没气了。
沈晋没有哭, 他推开柳知知,从产婆手里接过那个孩子。
她们说孩子生得太久了,一出生就是死胎,浑身都是青紫。
她们说侯爷节哀。
节哀吗?
好像也没有多心痛。
沈晋麻木地像对待掌上明珠一般,为那个女孩洗去了身上的血水。
那是宝珠身体的血,沾在了她身上。
他又去收拾宝珠, 原来人死了, 还会继续流血啊。
宝珠啊宝珠, 她身体里有多少血, 怎么会流不完呢?
沈晋不记得那段时日是怎么过的。
后来, 他如柳知知的愿, 娶了她, 保住了安成侯府一百一十八条命。
原本该是一百二的。
但宝珠和孩子, 都没了。
再后来,他假意归顺二殿下,收集了很多罪证, 又与太子接上了头。
太子又复起、登基, 他成了新皇眼前红人。宝珠祭日那天, 沈晋监斩了柳氏一族。
但他并不高兴, 杀了他们又如何?
宝珠已经回不来了。
无数次梦回醒来, 沈晋总觉得心中空荡荡的, 同宝珠的点点滴滴一刻也不能忘。
他了无生趣,没两年便去世了。
再睁眼, 老夫人同他商量:「金珠死了, 衡儿还小, 不如娶了宝珠当填房。」
那一刻,沈晋觉得自己真的活了。
只是宝珠也同他一般重生, 她不愿嫁他。
原来在他们中间的, 不止那个谎言,他曾经的冷漠与作壁上观, 早就伤透了宝珠。
他为她, 跪了承恩寺九十九阶梯。
冬天的雪原来那么冷。前世,康平十三年的那个冬天,宝珠又是怎么熬下来的?
那时, 他还不爱她, 甚至连疼惜都没有, 宝珠一定很难过吧。
沈晋总以为,这辈子他早早地对付柳家,对宝珠好些、再好些,便能同她白头到老。
可这只是他一厢情愿。
那个愿意为了他忍耐, 笑盈盈对他的宝珠已经死在了前世。
她这些年去了很多地方。
江南、南岭、漠北......
她听过缠绵的雨, 爬过无垠的山,见过初升的太阳。
在康平十六年,她嫁给了程野。
她早已走出,只有他难以忘怀。
终究是,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