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纯饿的那年。

我偷偷翻去隔壁院子陪刚搬来的小公子吃饭。

「鱼肉粥你吃吗?红烧肉?大螃蟹?」

他盯着我一一摇头。

好耶好耶,全归我!

我逐渐从竹竿变得莹润。

一年后,有人来接走小公子。

我紧紧抱着他,哭得无比凄惨。

我舍不得香喷喷的佳肴呀——

小公子一脸阴沉:「等我回来接你。」

五年后,听说有个心狠手辣的大人物在京城到处找他遗失的宠物。

我一打听。

棠溪?

这宠物名字跟我一样诶。

1

隔壁搬来个小公子。

天天都有人给他送来山珍海味。

他没吃几口,但是把隔壁的我馋得发晕。

我每天就半个馍馍,做梦都在流口水。

那天我翻上墙,想偷看小公子吃不完的饭菜倒到哪里去。

结果一个没站稳,掉了下去。

骨头硌得我生疼。

呜呜叫唤的时候,一只脚踢了踢我。

「叫花子?」

我一抬头,对上小公子阴郁的眼睛。

「我才不是叫花子呢!」

虽然吃不饱穿不暖,可我也是有骨气的。

说完这话,我开始悄悄打量他。

小少年单薄瘦弱,精致苍白,眼尾轻挑。

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就是站在太阳底下还一身郁气,让人无端生出些恐惧来。

可我是这条街上打架最凶的崽。

我还饿得两眼冒凶光。

珍馐的香味勾得我神魂都要出窍。

我舔了舔唇,笑得灿烂:「你自己是不是吃不完呀?

「我陪你吃饭好不好?」

小公子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半晌后,唇角忽然扯出一个突兀的弧度:「好。」

坐在桌前的时候,我看着一桌子美味,口水都快流下来。

「鱼肉粥你吃吗?」

小公子坐在我的对面盯着我,摇头。

「红烧肉你吃吗?」

摇头。

「大螃蟹你吃吗?」

摇头。

好耶好耶,全归我了!

2

我吃得两颊鼓鼓,眼睛冒着星星。

在此之前那又冷又硬的馍馍简直是石头!

难怪小公子以为我是叫花子。

吃得八分饱的时候,我的速度慢了下来。

「小公子,我叫棠溪,你叫什么呀?」

我一边啃猪蹄一边问他。

他一直阴郁地盯着我吃饭,目光极为专注。

要不是我没从那双眼睛里读到恶意,我都怀疑被毒蛇盯上了。

「柳彧。」

柳玉啊。

我点点头:「好好好,这名字好,你的确长得跟玉石一样好看。」

柳彧没有说话。

他继续看我啃猪蹄。

从我的嘴部动作到手部动作、表情和眼神,全都细致地看。

好在我是这条巷子里被其他小孩儿仰望的崽。

这样的目光,也就一般般啦!

等我将一桌子饭菜大快朵颐完,柳彧忽然朝我招手。

吃了人家的饭,当然要顺人家的意。

我超主动地凑过去,还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柳彧仍然没有表情。

但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块手帕,居然开始伸手给我擦嘴巴。

我愣住了。

反应过来后摆摆手表示我可以自己擦。

但柳彧眸间划过不悦:「不许。」

好吧。

我顺从。

柳彧擦嘴巴也好细致,像是在给名贵器物擦灰。

轻飘飘的力度使我嘴唇痒痒的。

我寻思这小公子人真好啊。

又给吃又给擦嘴巴,还温柔。

于是又冲他笑,两眼弯成了月牙。

3

此后我天天翻墙来陪柳彧吃饭。

那些人每天给他送完饭,就将他锁在院子里。

瞧着可怜。

因此,我陪他吃完饭了,还会陪他聊会儿天。

小公子每天用一块不重样的手帕给我擦嘴巴。

擦完嘴巴,还要顺手摸摸我的头。

我颇不好意思:「我的头发像草一样,还是你的头发漂亮,像绸缎。」

柳彧盯着我,漂亮的凤眼中没有情绪。

只是继续摸我的头。

直到我头顶竖起来的发丝平顺下去。

他的手又滑下来摸我的下巴。

「小公子,你怎么不摸自己?

「你自己的手感肯定比我好多了!」

我捡了个蒲团坐在他身边,比他矮一截,高度正顺他手。

「我想。」柳彧声音很浅。

好吧好吧,你乐意就行。

毕竟我还要靠他才能吃饱饭。

直到几天后,柳彧要求我坐他怀里。

我一脸惊诧地看着他:「小公子,你是不是还不懂呀?」

从小穷苦惯了,我做的活计多,见识也多。

抱抱什么的,那是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事情!

当然,我有时候路过巷子也会看到很多偷摸比这更过分的。

柳彧平静地盯着我,阴郁的气息半丝不减。

唉。

我还是两步走过去,坐到他怀里。

一边抱着他,一边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

「我们都是可怜人呐!」

小公子分明就是成天被关在院子里,太过郁闷孤独。

所以想要身边人陪伴安慰。

4

自那以后,抱抱成了我和柳彧之间的家常便饭。

他那双漂亮的凤眼一看过来,我就自觉走过去窝他怀里。

他还会埋在我的后颈处吸好久。

第一次的时候我脸都红了。

后面每次过来前,我总是会先打一桶水将浑身搓干净才来。

对于抱抱,本来我认为该是我抱他,而不是他抱我。

但每次翻墙的时候,我都会看到柳彧自己一个人坐在院子中。

偌大一个院子,光秃秃的,连棵小草也没有。

出不去,也没人陪,实在太可怜了些。

便都顺着他好了。

至少比起初见的阴森郁气,现在的他偶尔会笑。

这天,我兴冲冲地抱着一盆花翻墙过来。

「小公子,瞧我带了什么来!」

我献宝似的捧着小野花递到他面前。

是我在路边挖出来的一堆白色小野花。

花盆是从富贵人家丢在墙边的废物堆里捡回来的。

将一堆小花聚集在一个盆中,看起来还是颇为赏心悦目的。

「我不在的时候,你无聊就看看这盆花吧!

「数完花瓣数叶子,聊胜于无。」

柳彧只看了小野花一眼,目光就又落在我身上。

「听说书斋里有话本,可以解闷。

「可惜我没钱,不然我就给你搞一本来!」

柳彧伸手,将我环在怀里,习惯性摸我的头。

5

次日我翻墙来吃饭的时候。

瘦弱的小公子身边堆着好厚一叠书。

我连饭都先放在了一边,好奇地翻看。

「这是话本吗?」

柳彧点头。

我翻了半刻钟,就将十多本话本翻完了。

因为我只看得懂里面的图画,大字不识一个!

柳彧见我乏兴,让我坐他身边。

「吃饭。」

他简短地说了二字,又开始盯着看我吃饭的样子。

我吃饭向来香。

这次仍然吃得脸颊鼓起,肚皮圆圆。

柳彧将我抱到怀里,细致地给我擦干净嘴巴。

而后一手落在我腹部轻轻揉按。

我舒服地瘫着:「小公子,你认识字吗?」

他点头。

「那你给我讲话本好不好?」我两眼冒光地看着他。

柳彧翻开书页,开始给我讲话本里跌宕的故事。

他的声音很好听。

身上有股浅浅的香,阳光很温暖,故事很精彩。

好舒服啊!

我一本一本递过去,期待地要他念。

只是不知为何这第七本,内容有些……香艳。

柳彧声音和表情都没有波澜。

可是我听得浑身发热。

「许生与郑娘子赤诚相拥,肌肤相贴,嘴唇相撷,颠鸾倒凤……」

「小公子,不许念了!」

我伸手捂住他的嘴,一把将书页合拢:

「这是长大才能看的东西,你可不许学坏了。」

柳彧任由我将话本丢到一边。

他目光都没有移开,只落在我身上。

得了闲的双臂将我搂紧。

他又埋在了我的颈间,开始嗅闻。

6

翻了半年的墙,夏天来了。

我这小竹竿也长了不少肉,脸也变得白皙红润有气色。

只是我开始拒绝柳彧抱我。

他目光阴郁地盯着我,眉头微微皱起。

「太热啦,小公子,我都出汗了。」

我拿着一个大蒲扇呼呼地扇。

怎么往年没见这么热呢?

柳彧显然不太高兴。

我扇凉快些了,还是走过去和他贴了贴。

但很快就离开了。

第二天来的时候,柳彧的屋子里多了几大盆冰。

我睁大眼睛叹为观止。

怎么太阳那么毒辣,还能搞来这些冰块呀!

小公子不愧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

这下我又窝在柳彧怀中了。

有时候冷了,我还会主动搂紧他。

他看着阴郁冰冷,但身体还是热热的。

我还叫他给我念话本。

只是一听到不对劲的地方,就立即捂他嘴巴。

直到柳彧伸出舌尖舔了一下我的掌心。

我咻地从他怀中弹开。

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掌心蔓延到身体。

「小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柳彧盯着我,明显不悦:「过来。」

我觉得不对劲。

有了半年的陪伴,他应该不像以前那么期待抱抱了才对。

怎么最近越来越喜欢抱了?

几乎是我翻墙过来到离开的期间,都坐他腿上。

我走过去,严肃地看着他:「小公子,舔人掌心是不对的。

「抱抱也不可以这么久,要是我以后不在了怎么办?」

柳彧浑身的阴沉郁气越发浓烈。

他盯着我:「过来。」

7

那天我没过去。

我转身翻墙跑了。

小婴孩都不会这么黏娘亲的,柳彧该适应适应没有抱抱的生活。

我忍了三天没翻过去吃饭。

可是那香味飘过来,简直让我受不了!

因此我干脆出门去。

只是这一出门,我全然没有听到隔壁院子的动静。

一连三天,装着珍馐的碗碟被扫到桌下,碎得叮当响。

第四天,我终于还是翻上了墙头。

还没跳下去,就对上了柳彧的目光。

半年时间,他瘦归瘦,人是长高了一大截的。

明明是清瘦修长的漂亮少年,可现在却像是浑身被乌云笼罩。

阴鸷得像一条瞄准猎物的毒蛇。

发愣的瞬间,他已经走到墙边伸手拽我。

我没稳住身体,将他扑倒在地。

「小公子,你痛不痛啊?」

我刚才听见了很响的一声,他后脑勺摔得老疼了吧!

柳彧盯着我,没有说话。

可我感觉到他的手已经抱住了我,开始在我头上身上摸摸。

「快起来吧!」

我脑袋才仰起,就有一只手落在我的后脑勺。

然后不由分说往下按。

我埋在了他脖子间,而他开始吸我。

这次柳彧显然生气了,他不满我三天没来。

我试着给他解释,他却只用那暑天都显得阴凉的目光看我。

好吧好吧。

小公子毕竟孤身一人。

这天,我就这么趴在他身上,过了一整个下午。

虽然我感觉自己都快热化了。

8

一年过去了。

我和柳彧仍然天天一起吃饭,几乎不间断地抱着。

好几次,他不松开我,我差点被来送饭的人发现。

「小公子,要是被发现了,他们肯定不许我这个穷丫头来找你的。

「你要还想抱抱,就得早点放我回去!」

他应允了。

只是某天,我在自己的破院子中等待着隔壁送饭的人离开时。

听到了碗筷碟扫落一地的清脆声音。

我听到了那边传来的争执:

「公子,您该回去了,老爷会不高兴的。

「老爷让我们立即将您接回府中。

「求求公子别为难我们。」

半晌后,我听到柳彧的声音:「半个时辰。」

那些人暂时退去了。

我立即翻墙过去,跑到他身前。

「小公子,你要走了吗?」

柳彧睫毛微颤。

一向阴郁的人竟然显露出一分伤心来。

他浅色的唇微动的时候,我就一把抱了上去。

大米饭,红烧肉,狮子头……呜呜,还有小公子。

平时总笑得灿烂的我,哭得无比凄惨。

但是又怕声音引来别人,只能憋着。

这就更显得我伤心欲绝了。

柳彧紧紧回抱住我,气息不太平稳:「等我,回来接你。」

我呜咽着点头。

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我听到了院外的脚步声,匆忙松开了手。

柳彧却抓住我的手,将我拉近。

他极快地塞给我一个钱袋子,然后伸手擦拭我脸上的泪。

在我团着钱袋子感受大小之际,他捏住我的下巴在我唇上亲了一下。

我瞪大眼睛,来不及惊讶。

在那些人推开门之前,翻墙离开。

9

隔壁再也没有飘来珍馐的香味。

我独自坐在破烂院子里发愁。

小公子是真的走了,我再也不能翻墙去蹭饭了。

忧伤了片刻,我抹了抹眼角。

手指一片干涩。

嗐,还以为我流泪了呢。

大概是太冷了,没流出来吧。

我又摸摸柳彧塞给我的钱袋子。

然后决定给自己买件厚实的冬衣去。

小公子一定也不希望我冷着!

顺便去酒楼点几个菜,喝点小酒。

小公子一定也想让我吃饱喝足!

就这么过了一段日子,柳彧还是没来接我。

而我逐渐发觉自己竟在严冬也偶尔发热。

怪哉。

以往分明冷到快成为冰雕。

若不是会些拳脚功夫,时常挥挥打打,就真的挨不过冬天了。

在柳彧离开的半年后,我开始仗剑走天涯。

说得好听,实际上就是到处流浪。

哪里安定去哪里,做点零散活计。

咳,例如杀人越货之类的。

不过杀的是恶人,抢的是匪贼。

在结识了一些志同道合的伙伴后,我们终于安定下来。

特意选了好的位置,占领了那座山头。

当地人叫我们「好匪帮」。

简单又直白。

我们也顺应了这个名称,开启新的生活。

10

在柳彧离开的第三年。

我在山头努力习武。

手持长剑,将一片桃林舞得下了一场花雨。

身后有动静,我敏锐察觉,转身挥剑而去。

剑尖在来人的心口半寸处停住。

「棠溪,热症又出现了?」

来人一袭白衣,声音温润。

是好匪帮的智囊——方清许。

平时仙气飘飘,怎么瞧都不像会入我们匪帮的。

至于热症,是我胡诌的。

我偶尔会异常发热。

寻了个大夫,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挥挥手让他走了。

总归也不是件大事儿。

况且我也找到了克服的方法——练武。

一旦发热,我便开始练武。

感受着内功在体内流转,内热便会渐渐消散。

我收了剑,朝方清许点点头。

「棠溪,如今京城局势混乱,等过两年稳定了,不如去寻名医相看。

「热症一直拖着不好,若碰上受伤无法动弹之际,你会很难受。」

是这个道理。

我看向方清许:「你说得对。」

也顺便去看看消失的小公子会不会奇迹般地出现在那个院子。

11

「棠溪,你今年都十九了,不打算找个压寨夫君过日子?」

坐在对面的好匪帮当家之一在喝了一海碗烈酒后看向我。

这小子,当年还是一起和我从京城离开的。

现在美人在怀,孩子绕膝。

天天被夫人揪着耳朵骂,被孩子骑在脑袋上,还一脸嘚瑟。

日常就是秀恩爱,话里话外说我和方清许孤寡。

「你这臭嘴,少说话!」

这不,他的夫人在旁边又揪着他头发教训了。

我笑笑:「如意郎君失踪了,等哪天找到他尸骨再说。」

「什么?!」

「你有如意郎君?」

「什么时候的事,在哪里,谁?!」

众人反应之大,酒肉都顾不得吃了,纷纷看向我。

大概是我这些年不是在练武路上,就是在杀人越货的路上。

他们以为我没那心思。

「京城。」

在座众人唏嘘不已:

「棠溪,不怪哥说一句,以京城这些年来的局势,你那郎君怕是凶多吉少。」

我淡定地吃着牛肉:「没事,要真没了,埋了就是。」

「啧,何必在意远在天边不知死生的人呢?

「你旁边不就坐着一个长得好性子也好的吗?」

他们说的是方清许。

我朝身旁看了一眼。

白衣翩翩,瞧起来不太合群的他温润一笑,并没有否认对面当家说的话。

行走江湖的我也不是个榆木脑袋。

自然看得出方清许这两年对我的接近。

可他也不明说,我也不好明着拒绝呀!

我只能尽力专注于练武。

12

那日结束之后,我准备去京城。

方清许笑着说与我同行。

他递过来一袋金锭:「我为小九寻药。」

「我手无缚鸡之力,还需你一路相护。」

小九是帮中一个受了伤的少年,要治好还差几味名贵药材。

我没有接金锭:「小九是帮中的人,这是我的分内之事。」

方清许没再说话。

但接下来的路途,他都提前付银子。

一个月后,我们抵达了京城。

他去寻药,而我去当年住的破烂院子。

京城已经大变样,街景都换了副模样。

如今比起五年前,更加繁荣富贵。

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曾经那个小巷子。

然后,在找到地方后,面对着凭空出现的硕大府邸沉默了。

好啊,原来已经被人盘走。

这下我可去哪里找当年的小公子呀!

瞧他家人当初将他丢在院子里锁着的状况,不会已经在勾心斗角中被除掉了吧?

我漫无目的地在京城中游走着。

找不到人,那逛逛现在的京城也不错。

实际上,我不太在乎热症一事。

随着我功力渐深,近半年已经不再发热了。

因此我只管到处乱逛。

转过一个巷子,我眼睛冒光。

当初拿着小公子的钱吃饭的酒楼竟然还在!

上!

我坐在其间,开始吃肉品酒。

然后听见隔壁桌的几人正在畅聊:

「听说那位正在京城找他遗失的宠物!」

「区区一只畜生,竟也值得如此兴师动众地找。」

「呔,你不要命了?那位可是心狠手辣啊!」

「罢了,那位手段是狠了点,但现在的局势不是很安稳吗?要不然你我还能安然在这里喝酒?」

我好奇了。

脑袋伸过去就问:「那位是谁呀?」

几人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但又悄悄地指了指天。

「那是什么宠物啊?」

几人半掩着嘴告诉我:「咱也不知道啊,只知道那宠物叫什么……啊,糖稀?」

棠溪?

这宠物名字跟我一样诶!

13

我没有将这点小插曲放在眼里。

也不太在乎和一只宠物的名字同音。

傍晚的时候,我和方清许会面了。

他问我有没有找到那个如意郎君。

「没有,估计骨头都化灰了。」

方清许面上礼貌地露出一点伤感,而后问我找不找名医。

我一摆手拒绝了:「算了,咱明早就回去吧,我想山里的大桃子了。」

当晚,我从客栈走了出来。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当年的小院子前。

如今变成一座庞然大物,也不见灯火。

不知道要是买下来这座府邸要多少银子。

或许这里是京城给我唯一的留恋了。

我纵身一跃,飞到府邸对面的楼顶,盘着腿撑着下巴,看着对面发呆。

月色微凉,让我想起五年前。

有时候在小公子的院子里待得太晚。

我俩就一同躺在一个摇椅上。

他识字,我就让他给我讲睡前故事。

结果我越听越兴奋,身下的摇椅晃荡得将我们两人颠下去。

摔了也不爬起来,就这么和衣躺在地上,数天上的星星。

还真是久远的回忆呀——

夜色已深,我起身,准备回客栈了。

飞越屋檐的间隙,我随意扫了眼这条幽幽的小巷子。

结果在巷子尽头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

这么冷清的巷子,也住了人吗?

我一时好奇,停在屋顶看着那影子逐渐走近。

月色清浅,那人步调轻慢。

好一会儿,才终于从阴影显现在月光下。

长发如墨,肌肤苍白。

却偏偏唇色如血。

像个幽魂。

最最最最最重要的是,他和我那估计已经挫骨扬灰的小公子长得极像。

该不会……真是柳彧的游魂吧?

不过——游魂又怎样?

我才不怕!

脚尖因激动而踹到了瓦片。

不算大的动静立即引起了幽魂的注意。

他自月色下抬起头来。

与屋顶的我遥遥对视。

14

那张昳丽的脸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看。

然后渐渐歪了一个弧度。

像是在仔细打量。

若是旁人看来,怕是会被眼前场景吓到。

幽魂断头大概就这样的。

我也在仔细打量他。

在察觉那竟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后,眼睛瞪大。

而幽魂——不,活人此时开口了:

「棠溪。

「过来。」

好熟悉的语气。

我心底震惊,这真是当初的小公子?

分明就是啊!

眼前的人就是小公子的放大版。

只不过是郁气浓郁到不像个人了!

我腾地从屋顶扑下去。

柳彧比以前高大太多了。

曾经能轻易将他扑倒,而现在稳稳落在他怀中。

「小公子,我想死你了——」

我紧紧抱着他的脖子,肚子里一堆话争先恐后冒出来:

「你去哪儿了?

「我还以为你骨头都埋地里了……呸呸呸!

「你吃什么了呀长这么大个?我怎么记得你以前不爱吃饭……

「呜,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好闻。」

等发现不对劲时,我已经被抱着抵在墙上。

我抬头看他。

柳彧的目光好凉好阴郁,可是眼下却是泛红的。

「你怎么了……」

话没能说完,我被他钳住下巴,重重地亲下来。

15

当晚,月亮都上值大半宿了,我才推开柳彧。

没办法,我也沉溺其中。

有点太美味了,是个人都忍不住的呀。

「为什么没等我?」

柳彧终于说话了。

但他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就好像被背叛了似的。

「在京城活不下去了呀。」

我摸了摸他的头发。

嘿,果然和想象中一样好摸。

柳彧沉默地看着我,阴佞的眼底划过稍纵即逝的自责。

我看到了,伸手摸摸他的耳朵:「我这几年过得也挺好的。」

他偏头躲过了我的手。

然后抱着我转身,往那座硕大的府邸走去。

「我还以为这是个鬼宅,原来你住这里啊!」

柳彧:「以后你住这里。」

我心想,住一段时间可以,但我还有好匪帮的姐妹兄弟们呢。

总得和他们交代一下吧?

柳彧将我抱到一处雾气缭绕的汤池。

然后极其自然地开始褪下我的衣物,帮我沐浴。

他动作细致得像是在给一件珍宝净尘。

因为太仔细,所以很慢。

我挥挥手:「我自己来。」

但柳彧不为所动,甚至按着我的手臂,继续给我沐浴。

好啊,小公子非要这么服侍我,我就享受一下好了。

或许是和好匪帮的人待久了,大家都直来直去,作风豪爽粗犷。

于是我也并不害羞。

我还光明正大地打量长大了的柳彧。

不愧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样貌都让人沉醉。

直到他将我揽进怀中,捏住了小腿。

「小公子——这里我自己洗!」

16

我的阻拦没作用。

柳彧明明看着苍白无力,手上却有几分力量。

我也不想动武伤了他,便扭头笑道:「小公子,你非要这样,可要负责哦。」

他的目光落下来:「本就该如此。」

好好好。

这下我随他摸,随他动。

只是在触碰到以往只有自己碰过的地方时,我的脸还是热一瞬。

沐浴完之后,柳彧将我抱到榻上。

像是五年前那样,让我趴在他怀里。

他开始埋在我颈间。

一只手落在我后脑勺抚摸,一只手落在我腰间。

我平静地趴着,感觉很舒服。

舒服得要睡着。

直到——我忽然察觉身体发热。

我登时从柳彧怀里抬起头来:「小公子,让我先打打拳。」

他不理解,手也箍在我腰间不肯放开:「为什么?」

「我有点病,需要练功才能好。」

柳彧的手松开,但目光紧紧盯着我。

我赶紧下榻。

也顾不上穿衣服,就朝空气中挥了几拳。

奇了怪。

往常一旦练武就会立即开始消散的经验并不适用于当前。

我甚至觉得自己越来越热。

一刻钟过去,我浑身都开始发红。

柳彧向我走来。

我下意识就挡住:「小公子,离我远点!」

为什么他现在在我眼里这么像一个诱人的大鸡腿?

柳彧执着地走过来,脸色发冷:「你怎么了?」

我感觉他浑身泛着致命的香味。

就好像以前最饿的时候,闻到了隔壁院子里飘来的佳肴香味。

「小公子,你不许向前了……」

柳彧下一瞬就走到我面前。

甚至还伸手要抱我。

「小公子,你可别怪我——」

我扑了上去,吻住他。

然后剥掉他的衣服,直接骑了上去。

柳彧向来阴翳的眸中头一次划过艳色。

17

一夜过去。

柳彧的耳朵、眼睛,甚至连胸膛都在泛红。

醒来的时候我便看见他这副模样。

「小公子,舒服吗?」

反正我很舒服。

发热的情况也消散了。

柳彧睫毛垂落,点头:「舒服。」

「哦——」我伸出指尖,在他发红的胸前划过,「那你喜欢吗?」

没等他回答,我忽然听见一阵铃铛的声音。

循声看去,这铃铛竟然系在我脖颈间!

只要我轻轻一动,清脆的铃音便在屋内荡漾。

我狐疑地看向柳彧:「小公子,你这是?」

柳彧凑近,细长的手指拨弄了一下铃铛。

他俯身,在铃铛下亲吻。

然后眼睫微抬,露出一双沉郁而透出偏执的眼睛:「以后走丢了,别人知道你是我的。」

我推开他:「我是你的什么?」

柳彧眼尾微斜,双眸微眯:「宠物。」

我瞪大眼睛。

忽然想起来在酒楼听的八卦。

有个心狠手辣的大人物在找他的宠物。

宠物名字叫棠溪。

「小公子,你现在什么身份?」

他敛眉:「摄政王。」

晕晕。

原来这八卦的主人公近在眼前!

我第一反应是善良的山匪和狠戾摄政王,多般配啊!

至于哪里般配,我说般配就是般配。

然后才后知后觉:「你把我当宠物?」

这么说,五年前天天给我投喂、摸摸、闻我的味道,也是把我当作宠物?

柳彧盯着我,点头。

我当即从榻上爬了起来,开始穿衣服。

我不干了!

堂堂山匪头子怎么能屈人膝下当个宠物?

即使是小公子也不行!

18

柳彧眉头一皱,慌了。

他跟上来从身后抱我,被我推开。

「棠溪。

「不许走。」

柳彧用熟悉的语气命令我。

我转过身:「小公子,你想要宠物去找别人吧,一堆人愿意跪在你脚下。」

柳彧脸上阴沉:「我不要他们。」

「随你……」我的后半句话没说出来。

因为我又开始发热了。

仍然是来得猛烈。

我也顾不上其他,一把拽住柳彧的手:「小公子,借你一用。」

又是一番颠鸾倒凤。

我看着俯在我胸口的俊美男子,指尖点了点他的额头。

「小公子,还把我当宠物吗?」

柳彧抬头,唇间泛着水光。

沉默着没说话。

我当即翻身起来就要走。

结果和柳彧纠缠几下,身体又开始发热。

我深感不对劲。

怎么大半年没发作的热症,来这里一天不到就发作三次?

「小公子,你是不是偷偷给我喂了什么不好的药……」

柳彧听我质疑他,浑身郁气几乎凝为实质。

「我没有。」

我挥挥手:「那你帮我请名医——」

来了好几位名医,以及太医。

几番望闻问切后,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这位姑娘,是中了慢性春毒了。

「之前未发作,是因为体内功力深厚,与毒性互相克制。」

我挑眉:「那我现在练功怎么没用?」

几位名医对视,犹豫地看向旁边的柳彧。

他的目光扫过去:「说。」

「这、这室内燃着的香,正是祸因。」

名医们撤退了,熏着的香也全都撤下了。

我看向柳彧:「小公子,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他伸手揽住我:「我没有。」

「那你还当我是宠物吗?」

他将头埋在我颈间:「没有。」

我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嗯……真乖。」

19

不过几天,事情便调查清楚了。

原来是当初我天天翻墙吃的饭菜有问题。

那是柳彧父亲的继室送来的饭,目的是想要毁掉柳彧,让他成为一个流连花街柳巷的废人。

没想到有毒的菜阴差阳错全被我吃了。

柳彧那时候最多吃点米饭,喝点水,筷子几乎不沾其他的。

又恰好我会些功夫,之后更是内功深厚,毒性在我体内可以忽略不计。

至于有问题的香,也是那继室送来的。

而柳彧现在要如何处理那些人,我就不知道了。

我离开府邸和方清许见面。

「你不回去了吗?」

我摇头:「只是暂时待在京城,之后会带我郎君一起来。」

方清许温润的脸上划过一丝错愕:「你的郎君……」

「对,幸运至极。」

我扬唇。

我还想多交代几句,忽然见远处走来一个人影。

柳彧来了。

他没看方清许,只将凉凉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方清许眸中诧异。

以他的能力,自然知道眼前人是谁。

不过对方穿着便装,他也只作寻常。

与我道别后, 方清许孤身离开。

我才扭头, 就被柳彧抱起来,一路回到府邸的榻上。

「你是我的。」

他眼睫轻颤,眼下泛红。

「哦。」我伸手抱住他, 亲亲他的眼睛,「你也是我的。」

20

在偌大的府邸中。

即使没了那引发春毒的香, 我和柳彧也缠绵了多次。

有时候是他抱着我想要,有时候是他非长那么好看勾我扑上去。

反正都怪他。

「小公子呀, 今晚你试试这个好不好?」

我摸出他之前戴在我脖子上的铃铛颈环。

柳彧才忙完回来, 一靠近就环住我,埋在我脖颈间。

「好不好, 好不好嘛?

「你之前都把我当宠物那么久,现在轮到你当我一晚上宠物。

「不然我可要回山上了。」

他的声音发闷:「好。」

当晚, 我们在浴池沐浴之后, 回到屋内。

我敢保证自己比他会玩儿。

毕竟他这几年忙着谋斗、掌权。

闲暇之余,除了找找我, 就只有睡觉了。

还得是我这山匪头子见多识广!

于是, 柳彧脖子上戴铃铛。

眼睛也要蒙上一指宽的半透黑纱。

身上嘛……是在烛光映衬下熠熠生辉的银链。

我看着眼前的柳彧,心都快跳出来了。

男子长得这么好看,就该这样穿呀!

「既然是宠物, 小公子该叫我什么呀?」

我手持折扇, 轻轻扬起他的下巴。

柳彧修长的脖子间上下起伏。

我凑过去, 在他喉间吻了吻。

又顺势移到他耳旁:「乖,喊给我听。」

柳彧如染了血的唇轻启:「……主……人。」

救命,好兴奋!

我现在岂不是站在天下最顶端?

向前一步, 我的脚尖点在他触地的膝盖上。

又轻轻往里划动。

柳彧身体颤抖。

与他这浑身的阴郁气息搭配起来,简直不要太美味!

片刻后, 我收回脚, 径直走到榻边坐下。

然后轻轻拍手。

「这边,小公子快过来吧。」

「不准起身哦。」

……

21

该死。

我是知道柳彧有多聪明的。

竟然在那晚上把什么花样都教给他了。

导致现在我要承受举一反三的更多花样!

每天从京城闲逛回来, 我一看到那座府邸就腿软。

这日柳彧回来,我严肃地看向他:「小公子, 我想把你拐去山上做压寨夫君。」

「不许。

「成婚后才可。」

柳彧环住我的腰, 歪着头一点点亲吻我的耳尖。

行吧。

于是在京城,那个心狠手辣的摄政王终于娶王妃了。

众人盼望着王妃是个温柔端庄的主儿,至少能影响一下摄政王大人。

没承想王妃是个山匪头子, 武功高强,活泼好动。

平时最喜欢在京城到处游走。

看到不平便拔刀相助。

男子认为这样的女子不守妇道, 但碍于摄政王威严, 不敢议论。

女子则认为王妃真是英姿飒爽。

谁说她们只能整天在后院闺房里绣花的?

总之京城一时间饭后闲谈都围绕在摄政王和王妃身上。

而在某日清晨, 我和柳彧低调地骑马离开了。

一路走走停停, 终于到了好匪帮山头。

几个当家盯着我身旁的柳彧发呆:

「棠溪, 你这夫君真是俊啊!」

「还好没有挫骨扬灰,不然就是天妒红颜。」

「这位壮士……呃,兄台, 既然跟了我们棠溪,就是好匪帮的一人了!我们定与你好好相待!」

「不过你怎么恁爹的眼熟啊?」

当家身旁才赶来的夫人狠狠拽住他的手臂,凑到他耳边说话。

然后帮主露出如临大敌的表情。

这可是匪帮呀!

人家是京城的掌权者——

我赶紧拉着柳彧离开了。

来到那片我曾经日日练武的桃林。

长剑出鞘,咻地从我手中飞出。

桃花簌簌落下。

我赶紧搂住柳彧的腰:「我们在这里也悄悄成个亲好了。」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 唇边罕见地勾起来:「好。」

柳彧回抱住我,俯身吻下来。

花雨久落不停,我们亦在其间拥吻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