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陆燃在一起的第七年,他洗去我脖颈的标记。
于是我从他的情人重新变成了他的保镖。
1
我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身份的转变,淡然应道:
「知道了。」
我没问他原因,想来也不过是厌了之类的,和这世间大多数情侣一样。
很多年前当我们在一起时,我就在想这一天了。
我想分手的时候我一定绝不纠缠,善始善终,当一个体体面面的前任。
这样就算我们情人当不成,也可以当朋友,至少我还可以留在他身边。
也许是我的态度太过平静,以至于陆燃都幽幽地望了我许久。
不过很快他就满意地笑了,因为他知道我永远不会违背他的决定。
哪怕此刻他让我死,我都会毫不犹豫地从窗台跳下去。
omega 洗去标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甚至带有很大的风险。
医生反反复复地问了我很多遍:
「确定要洗去标记么,这可能会对你以后的身体健康造成影响。」
我没听到医生说的话,只是望着窗户外面一只蜻蜓出神。
它反反复复地撞着玻璃,似乎想要给自己撞一条出路。
就好像我一样,反反复复追逐一个不可能的人,让自己如此狼狈。
于是医生又皱着眉头,再问了我一句:
「你确定要洗去标记么?」
我哗地一下将窗户推开,蜻蜓受了惊,朝远处飞去。
我笑着望着它飞远,淡淡道:
「我确定,尽快给我安排吧。」
手术那天,陆燃特地给我放了几天的假,让我多休息几天。
病房里,刚刚接受完手术的 omega,鬼哭狼嚎地叫着。
omega 这个群体,痛觉神经本就比其他群体更加敏感,况且是硬生生地在腺体上割一刀。
因为是腺体上的手术,怕影响到麻药的正常代谢,洗标记的手术是不能打麻药的。
我很平静地躺在手术台上,任由护士将我的手脚身体束缚起来。
2
动手术医生的声音很温柔,像哄小孩似的,下手却又稳又狠:
「乖,一点都不疼,马上就过去了。」
我只看见他的眼睛,眼尾微微下垂,显得温柔无辜,不像陆燃的眼睛是向上扬,锋利而凛冽。
不知怎么,我又想起陆燃了,这不是一个合格的前任应该干的事情。
下一秒腺体上一阵剧痛,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我死死地咬着嘴唇,直咬到鲜血淋漓,连一丝声音都没逸出。
毕竟我一向是个很能忍痛的人,从前当秦时保镖时,刀扎进身体里,我还能笑着和对手周旋。
刀在腺体上反反复复地来回切割,不知怎么我竟然会想起陆燃给我标记的那晚。
二十岁的陆燃,眼神亮晶晶地望我,小心翼翼地问我:
「秦时,我可以标记你么?」
可能是他那晚的眼神太亮了些,鬼使神差地,我点了头。
明知道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将自己和另一个人绑在一起绝不是个明智的事情。
况且是我和陆燃之间,保镖和少爷。
可是我还是答应了,那晚陆燃的唇印在我的腺体上。
我有些诧异,直到现在我还能想起那晚带给我的痛与欢愉。
手术完成时,我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以至于医生看着我的眼神里都多了几分钦佩。
我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替自己打了一辆车。
到达目的地时,司机惶恐地唤了我好多声:
「喂,喂,你、你可别死在我车上。」
许久我的意识重新回来,我缓缓勾起一个笑容:
「麻烦你将我送到楼上,我会付你额外的费用。」
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很可惜,难得的一次休假竟然被我给睡过去了。
第四天早上,我替自己煲了一锅汤,镜子里我的样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至少是外表上的。
这样强悍的恢复能力,或许要感谢陆家从小给我注射的各种试剂,造就了这一具甚至超过大多数 alpha 的身体。
3
我以保镖的身份留在了陆时的身边,依旧是形影不离。
和做情人的时候,没太大的区别,只是位置从床上变成了房门外。
做陆燃的保镖,绝不是一件轻松的活,毕竟太多的人想要他的命了。
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弟弟,还有陆家那一群被触及利益的叔叔伯伯。
陆燃十三岁那年被人绑架,差点死了,被救回来时,脸白得像个死人。
神志迷迷糊糊的时候,还在喃喃道:
「我不要阿时给我输血,我不要他死。」
也是从那天起,我决定陆燃是我以命相护的人。
原因很简单,仅仅是他把我当人看待。
我是陆家从贫民窟里买回来的,因为我有着和陆时同样的稀有血型。
所以我的存在仅仅是作为陆燃的血包,在关键时刻用来救陆燃的命。
没有人将我当人看待,他们在我身上注射各种的试验药剂,冷眼看着我痛苦地哀鸣。
只有陆燃会问我:
「今天还开心么?」
他说: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没人可以伤害你。」
后来我主动进了陆家的训练场,以命相搏,九死一生中激发潜能。
我成了陆家最王牌的保镖,只要我在,没有人可以近陆燃的身。
他们发现我的功用已经远远超过一个血包的作用,于是让我陪在陆燃的身边,保护他的安全。
到底是快三十岁的人了,回忆起来就有点没完没了,直到门咔地一下开了。
陆燃从房间里走出,淡淡吩咐道:
「晚上要参加陆家的家宴,你准备一下。」
4
陆家的家宴依旧和平常一样,表面上兄友弟恭,背地里暗潮汹涌。Ťű̂ⁱ
只是我没有想到姜呈安也会在这里,陆燃的命定之番。
陆燃和姜呈安的信息素匹配值是百分之九十五,天作之合,命中注定。
不像我与陆燃,匹配值只有百分之七十多,甚至标记时,会出现轻微的过敏现象。
甚至当初我俩去医院时,医生都劝过我们:
「以你们的信息匹配值,以后很难孕育孩子,不如趁年轻早做打算。」
但我俩偏不信邪,偏要勉强。
很多年前,陆家就已经提出和姜家的联姻,甚至不惜给陆燃下了药,想要生米煮成熟饭。
不承想,陆燃宁愿自残也不愿意顺从。
我还记得那天,陆燃浑身血淋淋的,却依旧望着我笑:
「哥,我没有碰她,我永远不会背叛你的。」
其实我本来是不信的,像我这样被亲生父母卖掉的孩子,对所有人都抱着百分之一百的怀疑。
只是他一遍遍地说,我一遍遍地听,听到最后还是信了。
不同的是,姜呈安今天是作为陆燃弟弟陆钦的未婚妻出现在这里的,姜呈安与陆钦的匹配值虽然达不到与陆燃的那么高,但也到了百分之八十五。
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便将联姻的对象换成了陆钦。
姜家的势力不小,若是能得到姜家的依靠,大有益处。
所以陆钦对姜呈安殷勤备至,忙得不亦乐乎:
「呈安,你尝尝这个鱼。」
姜呈安神情恹恹,看起来身体不佳,但还是轻轻尝了一口。
抬起头,露出一个微笑:
「很好吃,谢谢。」
姜呈安本就生得极好,又是千宠万宠娇养长大的,眉眼间一股娇憨感。
陆钦被这一笑给迷得像个傻子,挠着头只知道傻笑:
「你要是喜欢吃,我们成婚以后,我就把这个厨子要过来。」
5
陆燃的指关节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这代表他处于非常不爽的状态。
一个本该是他的所有物,却脱离了他,我想他可能是后悔了。
出神间,忽然有人提到我的名字,语气诧异:
「秦时,你身后的标记怎么没了?」
陆燃漫不经心地答:
「分了。」
空气中静了几秒后,有人又问了一句:
「真的分开了?我没听错吧。」
陆燃不耐烦地重复了一句:
「我说我俩分开了。」
我听到周边的窃窃私语,语气中都是不可置信。
「从前爱得要死要活的。」
一向威严的陆父的脸上,都露出了几丝欣慰的意思:
「你的脑子坏了七年,如今终于清醒了。」
像陆家这样的家庭,婚姻只是一场交易。
信息素匹配的双方能够生出更具有天赋的继承者,丰厚的资产可以使家族更稳固发展。
所以我和陆燃最开始在一起时,不出意外地遭到了反对。
最激烈的时候,陆父拿着枪指着我,问我要陆燃还是要生。
我选择了陆燃。
枪的保险落下声响起时,陆燃提着把枪抵Ŧü₃在自己的太阳穴上,笑得吊儿郎当:
「哥,我俩可能得到地底做对死鸳鸯了。」
陆父的脸色青了又青,终究还是没敢开枪。
那天以后,陆父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平日里见到我也只当是不存在。
他断定,我们终究有一天会分开的。
直到现在我都还能想起他那天笃定的神情,他笑得不屑:
「我也是从你们那么大过来的,年轻的时候总以为永远很短,却不知爱意终究会被消磨。」
很不幸,他说对了。
6
晚宴结束后,姜呈安去后院散步,不久后陆燃也出去了。
鬼使神差地,我跟了上去,自我说服自己,我只是为了保护陆燃的安全,仅此而已。
月光下,陆燃和姜呈安并排漫步在林荫道上。
不知说了什么,陆燃猛地将姜呈安按到了树上。
四目相对,彼此之间距离不足寸余,两人之间自成一片天地。
百分之九十五的信息素匹配值,对于二人来说都有极大的吸引力。
陆燃的头缓缓低了下去,小少爷闭上了眼睛,脸颊上羞红一片。
我没有继续看下去,只是那颗隐隐有些不甘的心彻彻底底地死了。
接下来我应该干的事是护好他,如果陆钦一时没想开要杀了他怎么办。
两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手牵着手了,唇间一片潋滟的光。
陆钦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反应过来后,眼睛被气得通红。
陆燃举起彼此相牵的手,笑得很欠:
「抱歉,毕竟我们是命定之蕃。」
陆钦狠狠一拳挥到了陆燃笑着的脸上,陆燃不在意地舔舔伤口。
这一拳是他该受的,所以我没动。
直到陆钦掏出一把手枪时,我微笑着挡在了陆燃的身前。
冰冷的金属抵在我的额头,我笑着说道:
「二少,不要那么大的火气。」
陆钦看起来确实是被气昏了头,清醒了之后还是将枪放下了。
毕竟这里是陆家老宅,除非他不想活着走出这里。
但依旧气得发疯,指着我的头,破口大骂:
「你怎么那么贱啊,被人抛弃了,还护得那么紧。
「从前卖屁股,现在给人当护家狗。」
我没有回嘴,让他撒撒气也好。
况且他说的也没错,我是挺贱的。
因为他是陆燃啊,那个性命垂危还念着我的陆燃。
7
那天之后,陆燃和姜呈安正式在一起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陆燃那么小心的样子,小少爷娇弱,陆燃Ťúₖ是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陆大少成了一个妥妥的妻管严,从前有多避之不及,如今就有多甘之如饴。
姜呈安喜欢鲜花,却又过敏,陆燃便替他将花粉一粒粒弄干净。
姜呈安身子娇弱,陆燃便每日变着法地给他补身体,然后哄孩子似的哄他吃下。
有的时候,姜呈安耍小性子,翻起旧账,陆燃就会将他抱在怀里哄道: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算我从前瞎了眼,不知道我们家呈安是多好的人。」
我知道陆燃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因为我也曾享受过他的爱意,只是现在这份爱意换了人而已。
而很不幸,作为保镖,我成了他们爱情的见证者和保护者。
毕竟陆钦都快疯了,每天的杀手源源不断地过来,弄得人焦头烂额。
连着高强度工作了几天,我感觉自己浑身都有些热。
等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提前进入发情期时,意识已经有些不清楚了。
几乎是出自本能的,我擅自推开了陆燃书房的门。
他戴着金丝眼镜,端坐在黑色的皮椅上,抬眼淡淡望我一眼。
我知道我的信息素正在逸出,可是我没有办法控制。
陆燃的鼻子动了动,皱了皱眉头:
「你该去打支抑制剂。」
其实我现在应该立马退下,我也没有指望陆燃会安抚我,我的道德感也不允许我再进一步。
但是可能是脑子有些不清楚了,我又向前了一步,握住了他放在桌上关节分明的手。
陆燃面无表情地拂去了我的手,抬眼静静望我:
「秦时,你越界了。」
然后举起笔重重朝我的手扎了下来,血缓缓地渗出。
他望着我,冷声道:
「清醒了么?」
迟来的疼痛让我的理智回来一些,连带着这几日受的伤密密麻麻地向我袭来。
我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吃力地笑:
「抱ţú⁸歉,我失态了。」
8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在腺体上贴了好几层的阻隔贴,往家里赶去。
只是信息素还在源源不断地逸出,我尽量贴着墙根走。
却还是遇到了几个不长眼的人,为首的人有条大花臂,拦住了我的去路,笑得猥琐:
「跟哥哥回家去,哥哥好好疼你。」
我冷漠抬眼,迅速估算了现在的形势。
面前的五个人都是 alpha,除去一个年纪太轻,一个瘦弱的,总共三个有效战斗力。
正要动起手来,现在的我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只能速战速决。
于是我勾起一个笑容,朝为首的钩钩手:
「好啊,你过来。」
大花臂笑得脸都烂了,朝我走了过来,下一秒我卸了他的胳膊,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这一脚我踢的位置是算过的,不需要多少力,但是看起来骇人,大花臂开始吐血。
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剩下的人,厉声道:
「还不快滚。」
对面的人呆呆望了我几眼,脸上露出后知后觉的惊恐,拖着地下的人跑了。
我知道我已经快要到极限了,正当我琢磨着是不是给自己一刀来得更方便些时。
却遇到了那天给我动手术的医生,我记得他,眼尾下垂,茶色的瞳仁颜色,好像是叫温峤。
腺体医生的身份在此刻给了我最大的安慰,我努力朝他走去:
「温医生,帮我。」
他身上冰冰凉凉的,让我忍不住贴近他。
温峤目光幽深,笑得有些无奈:
「秦时先生,首先现在是下班时间,还有,不是所有的医生都是正人君子。」
他托住我的腰,开始源源不断地释放安抚信息素。
一股淡淡的雪后冷杉的味道,冷冷的,让人很舒服。
他的信息素与我的匹配度很高,心中的躁意慢慢被安抚下来。
接下来他去到最近的药房,买了抑制剂,替我注射。
理智缓缓回笼,想起刚才不要脸地贴在人家怀里,难免有些尴尬。
只是面上依旧是保持绝对冷静,这也是当这么多年保镖练出来的,公事公办的语气道:
「温医生,今天晚上非常感谢你的帮助,抑制剂的钱我会转你。」
他笑意清浅地望着我,语气微微上扬:
「只是感谢么?」
耳廓微微泛红,我有些局促地说道:
「温医生下次有空,我请你吃个饭,表达我的感谢。」
说话间,他已经拿走我的手机,然后递给了我:
「电话已经存好了,我会一直等着你这顿饭的。」
然后朝我挥挥手,转身离开:
「我们会再见的。」
9
第二天,我重新回到陆燃家。
陆燃正在花园里,看书,我经过他时,他莫名抬眼望了我一眼。
我依旧尽职尽责地守在他身边,就好像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他的书不知为什么很久都没有翻动,疑惑间,他忽然一把拽住我的手腕,优雅切齿道:
「秦保镖,昨晚过得如何。」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莫名发火,只是老老实实地答道:
「睡觉。」
他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更生气了:
「看起来昨晚战况激烈。」
我忽然意识到我身上有温峤留下的信息素的味道,而陆燃误会了我的话。
可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生气,是他自己说的,我和他之间以后只是保镖与主人的关系。
我是挺贱的,但也没有贱到明知道他有伴侣,依旧恬不知耻地凑上去的地步。
于是我只是面无表情地答道:
「这是我的隐私,就不方便和陆总说了。」
陆燃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然后松开了我的手腕,沉声道:
「滚下去。」
我顺从地下去,对门外的保镖说道:
「我俩换个位置,你到里面去。」
那天之后,我一直守在门外,尽量不和陆燃接触。
10
直到月末的时候,陆燃有一场私人聚会,出于安全的考虑,我还是跟在了他身边。
聚会上,都是陆燃玩得比较好的人,也是各个家族的年轻一代,未来家族的继承人。
陆燃带我来过,很隆重地跟所有人介绍过我。
刚开始有几个人不以为意,只当我是圈里惯常的那些情人,言语中不乏轻蔑的意思。
有一次一个人喝醉了,竟对我动手动脚。
后来,陆燃握着我的手,狠狠打断了那人的腿。
那次以后,圈里的人都开始恭恭敬敬地喊我嫂子。
只是今天,嫂子换了另一个人。
陆燃挽着姜呈安的手,出现在宴会上,而我处在阴暗处,保护着他们的安全。
几个人看看我,又看看姜呈安,满脸的不解。
又望了望陆燃的脸色,心照不宣地交换了几个眼神,对着姜呈安,嘴很甜地喊道:
「嫂子好。」
比起当初我的局促,很显然姜呈安更适应这个场面。
我做了很多的努力去融入他们,去学习他们喜欢的东西,学着像他们那样打扮说话,一掷千金。
而姜呈安与他们是同一阶级的人,自然也更玩得到一起去。
其实我早该知道的,融不进的圈子不该硬融。
出神间,面前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我有些惊讶地问道:
「温医生怎么会在这里?」
温峤有些狡黠地笑笑:
「自然是来讨要秦时先生的那顿饭来的。」
我想了想,很快明白过来,温峤性温,应该就是温家那个不务正业的小儿子了。
温峤晃了晃手上的酒杯,邀请道:
「这里太闷了,我们出去走走?」
我摇头:
「不行,我还在工作,负责陆燃的安全。」
温峤的眼中有些幽怨,幽幽道:
「秦时先生还真是敬业啊!」
语气一转,又说道:
「那我只能在这里陪着你,省得到时候你跑了,我上哪里去找你。」
然后就搬了张凳子,像个门神一样坐在我身旁,我无奈地举手发誓:
「我不会赖账的。」
11
后半程我被温峤给缠得头昏脑胀的,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陆燃喝了那么多酒。
姜呈安中途接了个电话,家里出了事先走了,只剩下一个醉醺醺的陆燃。
陆燃喝得眼眶通红,站都站不稳,好在温峤替我将他送到了车上。
离开前,温峤忽然朝我俯身,然后轻轻拂去我发间的松针:
「秦时先生,再见。」
他离我离得太近了,我有些难受地皱皱眉头。
温峤给我的感觉很好,又或许是信息素的缘故,我没有办法讨厌他。
温峤离开后,我开车将陆燃送回家。
他在后座无意识地呢喃,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他从车上弄下来,往楼上走,结果吐了一路。
我望着抱着马桶迷迷糊糊的陆燃,叹了口气,还是俯身将他拖到了浴室。
陆燃的身上一片狼藉,我蹲在地上解他的扣子。
解到最后一颗扣子时,他却忽然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迷迷瞪瞪地说:
「不可以,我的月亮会生气的。」
我愣了一愣,月亮是我的小名,因为我叫秦时,而秦时明月汉时关,所以他叫我月亮。
不过只是一瞬,这不过只是喝醉了酒导致的记忆错乱罢了。
我面无表情地扯去他沾满秽物的衣衫,拿着花洒冲洗他。
清洗完毕后,又替他披上浴袍,将他扶到床上。
一切工作完成,起身准备离开时,他却忽然握住了我的手。
我一时不察倒在他的身上,四目相对,对上一双清明的眼睛。
他没醉,或者说他在浴室里已经醒过来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木质香,他的易感期提前来了。
12
我迅速地想要起身,他手上的劲却没松,只是目光灼灼地望向我。
「你知道我是谁么?」
「秦时。」
于是我笑了,挥拳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
「那你应该知道,你现在的伴侣是姜呈安。」
陆燃抹了抹嘴角的血迹,笑得不以为意:
「哥,你现在装什么忠贞烈妇,你身体我都熟透了。」
我也笑:
「可惜,对我这具身体感兴趣的倒也不缺你一个。」
事实上却是,我被这句话狠狠地激怒了。
所以在陆燃的心里,我究竟算什么,一个偶尔可以回来品尝一二,但是已经年老色衰的床伴么。
恍惚间,陆燃却忽然翻身将我压在下面,不管不顾地吻了上来。
「滚,呜呜……」
陆燃的身体强度高于我,但是技巧不如我,他不是我的对手。
只是我学的是杀人的方法,我怕伤着他,一直有所收敛,他却越发得寸进尺。
下一秒我反手锁住了他的脖颈,迅速收紧,直到他失去了反抗的力量。
我起身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大口喘气的陆燃。
一拳,两拳,三拳……
直到此刻我终于还是承认心中的怨恨,为什么说不爱就不爱了呢?
既然我注定是会被舍弃的那一个,为什么当初要以命护我。
我错了,我当不了一个合格的前任,我也没有自己表现得那么平静。
他躺在床上,一边挨打,一边却依旧看着我笑。
我觉得他疯了,打到最后我也累了,于是转身离开。
13
第二天清早,姜呈安来找陆燃道歉,脸上都是愧疚:
「昨晚家里出了点事,先走了,你的朋友没生气吧。」
被子掀开,却望见满脸青紫的陆燃,惊讶道:
「怎么了?」
陆燃漫不经心地笑,将他揽到怀里:
「没事儿,昨晚喝醉了,在路上跟人起了冲突。」
下一秒,姜呈安起身,狠狠给了我一巴掌:
「你是怎么保护陆燃安的。」
老实说,巴掌落下的这一刻我是蒙的,以至于结结实实落在了脸上。
其实我本来不至于那么迟钝的,小时候我爸喝醉酒喜欢打人,往往他手一举起来,我就跑了。
怪只怪,这些年来,陆燃将我保护得太好了些。
况且保镖挨点主子家的打,也是正常的事情。
姜呈安第二个巴掌将要落下来的时候,陆燃拽住了他的手,哄道:
「是我喝醉了,去招惹的别人,他没让我被人打死,已经算是功劳了。」
然后搂住姜呈安往外走:
「不是说去试订婚礼服么?设计师已经把货调来了。」
那天以后,姜呈安望着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敌意。
有天,我正在换衣服时,他突然闯入了试衣间。
我迅速想要拿衣服穿上时,他却一脚将衣服踢到了一边,冷声道:
「不准穿,穿的话我就开除你。」
然后走到我的面前,自上而下冷冷地扫视一番:
「你就是用这具身体,迷得陆燃拒绝我的么?」
他欠着手戳了戳,厌恶道:
「硬邦邦的,都是疤,真恶心,识相点的,你应该自己赶紧离开,而不是恬不知耻地还赖在陆燃的身边。」
他的视线冰冷,居高临下而不屑,像是在看一件货品。
就好像很多年前,陆父买走我的那天,也是这样看货品的眼神。
心里的戾气隐隐浮现,我用一只手束缚住姜呈安,无视他的挣扎与恐吓,拿根绳子将他绑了起来。
然后利落地穿上衣服,淡淡道:
「要开除我的话,让陆燃来跟我说。」
我讨厌姜呈安的傲慢,但是我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陆燃的身边已经没有我的地位了。
任何一个人都会介意另一半的身边有个阴魂不散的前男友,若是未来他们成婚,我就是他们之间最大隔阂。
只是如今陆家豺狼环伺,我走了陆燃怎么办?
14
我开始有意识地训练接班人,想着或许有朝一日能够代替我的位置。
温峤打电话给我时,我正在训练手下。
手下都一脸期盼地望着我,这几日也确实练得狠了些,于是干脆让人先回去。
底下人兴奋得一哄而散,看着他们就像是看年轻时的自己,忍不住笑了笑。
我呢,则去赴了温峤的约,刚好算是上次请饭的兑现。
温峤今日穿得格外隆重,西装打着领结,以至于我见到他时都有些不好意思。
他却依旧望着我笑:
「没关系,你长得那么好看,餐厅会让你进去的。」
就算我再迟钝,也看出来他对我有好感了。
他很好,只是我不认为自己还有爱人的能力。
温峤忽然笑了,夺去我手上的威士忌,喝了几口:
「秦时先生,这世界少了谁都会转的,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这话说得毫不留情,但也确实让我忽然想通了什么。
我和陆燃最初在一起的几年,是陆燃最困难的几年,手上没人可用,外面却全是敌人。
三天两头地被刺杀,很多次九死一生。
有一次出海,船被人做了手脚,我俩抱着木板在海上漂了好久。
要不是幸运地遇到一条出海打渔的船,怕是就交代在那里了。
那几年给我留下了太大的阴影,总让我觉得陆燃没了我不行。
而事实是,如今陆燃的势力已经逐渐成熟,安保系统也在逐步完善。
他或许也没那么需要我。
于是我给自己定了一个时间,一个彻底离开他的时间。
这一批的种子里有几个特别优秀的,算起来到那天也可以独当一面了。
我开始慢慢学着,要怎么样才能不那么喜欢陆燃。
喜欢陆燃是一瞬间的事情,不喜欢却是一个缓慢抽离的过程。
15
陆燃订婚仪式的那天,我悄悄在西装胸口的袋子里别了一枝红玫瑰。
我们在一起的那天陆燃送了我一枝玫瑰,如今我离开时,也以此作为结尾。
陆燃Ŧųₗ坐在镜子旁闭目养神,任由化妆师在他的脸上涂抹。
他本就长得出挑,拾掇起来更是摄人心魄。
今天我允许自己多看了他几眼,毕竟这或许算是我们最后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陆燃却忽然睁开了眼,我一时避之不及,与他视线对了个正着。
他平静地移开了视线,那天我打了他一顿之后,我同他的关系便更疏远了:
「等会儿仪式的时候,守在后院就行,不要出现在大厅,呈安有点在意。」
我沉默地点头,应道:
「我明白的,陆总。」
后院的人很少,我百无聊赖地听着大厅传来的钢琴曲《梦中的婚礼》。
当初我还想着说,到时候和陆燃结婚时,就拿这个当背景乐呢!
不过我只听了一会儿,第六感告诉我有什么东西不对。
做保镖这行的,第六感有的时候是保命的东西。
这个大厅实际的人数,远远超过婚礼的邀请人数,也就是说有很多藏在暗处的人。
这些天所有的不对,在这一刻通通对上了——陆燃要夺权。
前厅的钢琴停了,地面有沉重的脚步声。
我迅速地往前厅赶去,宾客已经开始四散着离开了。
这场夺权,陆燃准备了很久,但是他没有料到陆父有一支私人武装。
一时之间,军心大乱,我迅速组织了人员,分批次控制住了局面。
局面逐渐朝优势发展,只是我没有料到我们的人员中会有他们的卧底。
离得太近了,根本来不及反应。
子弹袭来的时候,陆燃下意识地挡在姜呈安的面前,而我挡在了他的面前。
倒在地上时,我看到陆燃红了眼眶,我很吃力地说道:
「如今,我不欠你的了。」
我曾欠陆燃一条命,他以命护我,如今我也算是两清了。
16
从手术室里醒来的时候,陆燃守在我的身边,胡子拉碴,眼底都是血丝。
他握着我的手,语气颤抖:
「还好你没事,等你好了,我就把一切的一切都告诉你。」
我不是个傻子,此刻已经猜到了大半,无非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之类的。
可是我只是静静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很冷静地告诉他:
「陆燃,骗骗别人就算了,不要把自己也骗了。
「你从来不是一个合格的演员,只是你入戏了而已。」
喜欢一个人是演不出来的,是眼底心里看着对方都在发光,就像是我曾经看陆燃一样。
陆燃愣愣地看着我,手无力地垂落下去,声音喑哑:
「对不起,秦时。」
只是一切都不重要了,就像那天在后花园他是否落下了那个吻,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我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水,温和地说道:
「你曾经欠我一个愿望?」
他用手颤抖地捂住了我的嘴:
「我不想听?」
可是我还是说了:
「放我离开吧,陆燃,你是留不住我的。」
陆燃终究还是走了,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来过。
身体好后,我开了一家格斗俱乐部,专门教 omega 如何用技巧保护自己。
赚来的钱,用来成立了一个公益基金,用来帮助那些走投无路Ṫū́⁺的家庭。
曾经我恨过我爸妈,为什么我明明那么乖,还是会被送走。
后来我明白了,当温饱都成问题的时候,亲情就一文不值。
温峤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尽管我已经和他说得很明白了。
但他总是笑着说:
「我不觉得这是浪费时间,在自己喜欢的人身上花时间就不是浪费。」
我们一起去山区做过支教,去村里做过助农,也去过自然保护区捡垃圾。
做一切我觉得会让这个世界更好的事情,而我也好久没有想陆燃了。
终于在温峤的第九十九次求婚时,我答应了他。
或许我们走不到最后,但至少此刻我相信他会给我幸福。
17
至于陆燃,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的。
直到我当时的下属找到了我,他告诉我陆燃生命垂危。
姜呈安给陆燃下了药,而这次陆燃彻底毁掉了自己腺体,更糟糕的是,他已经没有求生的欲望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气得不轻,觉得他简直是没有了脑子。
很奇怪,只有生气,而再没有了那种酸酸涩涩的感觉。
怀着满腔的怒火,我赶到 ICU 里, 对着躺在床上的陆时就是一顿骂:
「你脑子被狗吃了,当初血雨腥风地夺权,如今又撂挑子不干。
「整个陆氏多少人在等着你吃饭,你就是这样干的。
「还有你这条命是我的, 你最好给我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医生说他听得到我的话,我也觉得自己言尽于此,于是转身离开。
后来听说他醒了过来, 只是身体大不如前。
我没有再见过他, 一个合格的前任就应该像死了一样。
我也很少提到他,毕竟温峤这人是个醋缸子,又难哄。
只专注于当下的生活,不念过往, 不畏将来。
番外:陆燃视角
让秦时洗去标记,原是为了保护他的。
陆家势力太大,夺权是条险路, 失败者尸骨无存, 而我想要他活下去。
只是没想到,没了信息素的牵绊,我好像真的没有那么喜欢秦时了。
可能是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彼此终究少了些年少的热情。
同样的生活,同样的人,同样的话题。
虽然我依旧喜欢秦时,可是又好像没有那么喜欢了。
爱意随着时间的消磨,不知不觉地少了下去。
而姜呈安信息素的吸引, 超过了我对秦时的爱意。
我变心了,但是我自己不承认。
再后来发生的事情Ťúₘ, 大家都知道了,五分是演戏, 五分动了真情。
直到子弹袭来的那一刻,我才Ťű̂⁴知道我不能失去秦时。
我喜欢姜呈安的娇俏可爱、活泼机灵, 但我不能失去秦时。
人总是个这么贱的物种, 非要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秦时是个倔强的性子,爱我时不顾一切,离开时也绝不回头。
我终究还是失去了他。
后来,我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腺体的损坏让机能衰败得很快。
我索性将陆氏托付给了一个可靠的后辈, 退了休, 只做一些重大的决策。
我在秦时、温峤的家旁边租了个小房子,秦时曾经说过想要一个带有小院的房子,可以种种花种种草。
如今他也的确拥有了一个满是鲜花的小院。
我很少出门,只是偶尔会从窗台偷偷望对面几眼。
秦时有个很顽皮的小孩叫秦安, 有天不知怎么突然跑到了我的院子中, 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我。
我们成了忘年交,我望着他就像是在看秦时,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秦安十八岁时, 我拜托他在我死后,将我的骨灰撒在村后的那片野花地。
野花地生生不息,带着一个人所有的悔恨。
(完)